第34章 灰頭土臉,曹操第三次入仕 (1)
第十一章灰頭土臉,曹操第三次入仕(1)
郡府受辱
既然再次出仕的決心已定,曹操出爾反爾準備上京赴任。先差出樓異速往洛陽知會老爺子,又叫弟弟置備車馬。但他既然已經回絕朝廷的征召,就必須前往郡府拜謁沛國相袁忠,索要文書才得入京。
袁忠字正甫,汝南汝陽人,以高潔清廉著稱,堪稱一代名士,與袁紹還是同族兄弟。不過龍生九種,種種不同,都是名臣袁安的後人,但袁忠的性格脾氣卻與袁紹迥然不同。
袁紹那一枝自其祖父袁湯開始越來越富貴,乃至袁逢、袁隗相繼為三公,袁基、袁紹、袁術出仕以來皆為京官;可袁忠那一枝卻自其祖父袁彭開始越來越窮困。其實他家也連著出了三代郡守,而且經書家學遠勝於袁湯一脈,卻隻貴不富。皆因他家重名節而不重實惠,從來不置房產地業,一直是粗袍糲食家無餘糧。
袁忠雖名氣頗大,但命運多舛經曆了諸多不幸。他早年曾與黨錮重犯範滂相交深厚,因此被朝廷廢棄了十餘載,直到黃巾事起黨禁解除才接替陳珪擔任沛國相。可就在他仕途有了起色之時,獨生子袁秘又死了。袁秘身為汝南郡吏,輔佐太守趙謙抗擊黃巾,戰事不利之際為掩護趙謙突圍,他衝入敵陣英勇就義。袁忠本就性格高傲,經曆仕途挫折中年喪子,脾氣更加乖戾。
曹操以前就聽袁紹說過:“袁正甫雖潔身自好,為人卻又臭又硬刻薄至極。”今天他憨著臉皮來見此人,而且還要向人家索要文書,心下不免有些嘀咕。按理說這樣的拜謁多有尷尬,應該或多或少帶點兒禮物,但袁忠又以清廉著稱,思量再三曹操還是決定不循俗禮,隻身一人空手前往。
來至郡府門前通報了名姓,有守門之吏進去通報,片刻之後卻出來告訴曹操:“我家郡將大人一早給沛王問安去了,請曹先生在此稍等片刻。”袁忠身為沛國相,拜謁諸侯王絕對是一等一的大事。但其手下人對曹操未免有些怠慢了。畢竟曹操當過朝廷二千石高官,又是平亂的功臣,如今更是太尉至親。非但沒請進去待茶,連個杌凳都沒給,偌大一個人物,竟任他牽著馬在郡府門外直溜溜站著等,這事辦得也太不通情理了。
人在矮簷下不得不低頭,曹操自知是來求人的,也不好計較些什麽,便耐著性子等。不時有屬官仆從出出進進,那幾個守門吏迎來送往各忙差事,卻連個過來跟曹操說句客氣話的都沒有。
站了足有半個時辰,才聞車馬聲喧,袁忠回到郡府。早有仆僮一擁而上,掀起車簾扶他下來。曹操閃目觀瞧——袁忠四十出頭,身高七尺,穿一襲半舊的官服,一張容長臉,龍眉鳳目鼻直口正,下垂三綹墨髯,一舉一動透著拘謹刻板。
曹操眼瞅著袁忠就要邁步進府衙了,守門人卻對自己的事隻字不提,趕忙上前幾步一揖到地,高聲道:“在下譙縣曹操拜謁國相。”如今他是白丁,隻得自報籍貫。
袁忠瞅了他一眼沒有還禮,僅略一抬手道:“裏麵請。”說這三字的時候連腳步都沒有停,兀自搖搖在前進了府門。曹操見這陣勢,情知這硬弓不好拉,把馬匹交與守門吏,亦步亦趨緊緊跟了進去。
按理說曹操曾經為官,這樣的非正式會麵應該在書房裏促膝談話,可袁忠在前麵連個彎都不拐,徑直把他領到郡府大堂上去了。這樣一來官是官民是民,禮法絲毫不能錯,曹操還得規規矩矩站著跟他說話。袁忠卻端端正正坐了下來,翻開公案上的文書,點手喚過小吏,逐件吩咐公事,把曹操扔到一邊不管了。
曹操揣著手在一邊看著,見袁忠處理公務事無巨細,上到強調朝廷的政令,下到幹問衙門裏的瑣聞,連瞅都不瞅自己一眼,又忙活了小半個時辰。待一切安排妥當、中掾吏紛紛退下,袁忠才抬起頭緩緩問道:“閣下可是昔日的濟南相曹孟德?”
“正是在下。”曹操拱了拱手。
“久仰久仰。”說雖這麽說,袁忠連屁股都沒抬一下,哪裏有一點兒久仰的表現。
曹操覺得這氣氛忒尷尬,便想與他套一套交情:“在下與袁本初頗為交好……”
話還未說完,袁忠打斷道:“不要提袁紹,我們雖為同族,已經十多年沒有走動了。”一句話就把曹操噎了回去。袁忠似乎還疑他不信,又接著解釋道,“我袁家本以清廉才學著稱,不求官高顯貴,而袁隗叔侄奢靡浮華,常以四世三公自詡,因此我們這一枝的人與他們割席斷交不再往來。”他這個借口倒是有幾分道理,不過一族兄弟視同陌路似乎薄情了一點兒——這也難怪袁紹對他抱有成見。
曹操頗感話不投機,正絞盡腦汁尋下一個話題,卻聽袁忠開門見山道:“孟德此來可是來索要本官文書的?”
“嗯?!”曹操一愣,隨即低聲羞赧道,“正是。”
“哼哼哼……”袁忠一陣冷笑,“早知君非是耐得住寂寞之人,文書已經給你寫好了,你拿著上京就是了。”
曹操更覺意外:“在下愚鈍,敢問大人怎知我所思所想?”
袁忠把臉一沉,怪聲怪氣道:“隻因我有一好友桓邵乃是君同鄉之人,現在本府從事。前番君回絕朝廷詔命,桓邵對我言講‘曹孟德乃多欲之人,豈能甘守林泉?此番回絕無非是坐抬身價。趁早為他修好文書,省得到時候麻煩!’本官從善如流,就把文書寫好了。”
袁忠這番話無異於當麵羞辱,曹操臊了個大紅臉,心下頓覺憤恨。昔日他因救卞氏打死桓府家人,桓曹兩家就此結仇,如今桓邵在郡裏大肆玷汙他的名聲,實在是卑鄙可恨。袁忠這會兒說他“多欲”恐怕還是客氣的,背後說他是貪婪無賴也未可知。想至此,曹操連忙解釋:“那桓邵與我……”
袁忠卻譏笑著打斷道:“算了吧,本官不想聽你們那些瑣事。趕緊拿著文書去吧,令尊現在是太尉,可謂名聲赫赫!君之遠大前程要緊啊!”說著自桌案下麵抽出一卷竹簡,朝他晃了兩晃。
曹操越發氣憤——袁正甫也算是個大清官了,為人處世怎是這副刻薄德行?就算桓邵是你朋友,不論他說什麽,難道你就不分青紅皂白什麽鬼話都信嗎?
袁忠早就瞅出他心中不悅,把竹簡往桌案上一放,站起來轉過身去,背對曹操道:“文書在此,任君自取吧!”連把東西交到曹操手裏都不肯,這簡直是把他視作無比肮髒之人。
曹操真有心轉身就走,但已經來到這裏豈能半途而廢徒受侮辱?他強壓怒火,走上前拿起文書。哪知袁忠又歎息一聲:“唉……看來君當不了許由,隻能學做柳下惠了。”說罷將他丟在這裏,頭也不回轉入後堂了。
飽學之士罵人更狠。許由乃上古隱士,明明有教化天下之德,卻甘老林泉潔身自好;柳下惠則是春秋魯國大夫,身處汙穢之朝堂卻遊刃有餘建立功名。乍聽之下袁忠似乎沒出惡言,但實質是譏笑曹操沒有當隱士之德,一門心思往上爬。
曹操把牙咬得咯咯直響,但還是拿他沒辦法,隻得垂頭喪氣出了大堂。又怕袁忠在文書裏說什麽壞話,連忙站在堂口展開細看。所幸袁忠這廝還算個君子,倒沒寫什麽毀謗之言。合上竹簡猛一抬頭,又見階下正站著個從事模樣的人正掩口而笑——正是桓邵!
桓邵見他出來,忙止住笑聲,陰陽怪氣道:“孟德兄請走好。”說完甩袖離開。此時此刻曹操心裏了然——怪不得剛才守門人進來通報後竟不禮待自己,原來都是桓邵這廝搞的鬼。
曹操惡狠狠瞪了一眼遠去桓邵的背影,今日所受羞辱實在是平生未有。他氣哼哼出了府衙,待上了馬,還是忍不住回頭嚷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山不轉水轉,袁忠、桓邵二廝,咱們走著瞧!”說完甩下一臉驚愕的守門吏揚長而去……
中平五年(公元188年)春,曹操帶著卞氏、曹丕母子,當時還是丫鬟的環氏,第三次出仕。這一次等待他的職位,是開漢以來從未設立過的典軍校尉,這個官管什麽還無人知曉。而與之同行的,還有剛剛被舉為孝廉的曹純,該知道的不知道,他這個不該知道的卻已經知道自己要當什麽官了。老曹嵩兩句話,選部尚書就乖乖地將曹純內定為黃門侍郎了,這花錢買的太尉倒也不一般!
兵分三路
曹操來到洛陽,要過的第一關就是老爹。
自從他在濟南辭官,曹嵩先後三次傳書命他入朝再做計議,那時他心灰意冷一概回書拒絕。兩人各執一詞沒有不爭吵的,剛開始父子筆下還互留分寸,到後來當爹的氣勢洶洶狠話用盡,當兒的信誓旦旦據理力爭,父子矛盾越發激化。去年歲末曹嵩調億萬家資買得太尉,曹操更是押財貨至都亭而歸,離洛陽咫尺而不入。如今他灰頭土臉又回來做官,老曹嵩豈能輕饒了他?
太尉乃三公之首,掌管天下兵事功課。凡天子郊祭天地,太尉充當亞獻,國有政務可以隨意議論諍諫。所謂天下大事唯祀與戎,這兩樣太尉都握在手中,它雖與司徒、司空並稱三公,可實際上其榮耀遠超二者。其治下史一人、掾屬二十四人,另有二十三個令史負責儀仗、筆錄、守門護衛之事。這樣冗大的機構絕對不是等閑官員的休沐宅子可以容納的。曹嵩依照慣例,搬至南宮附近專設的太尉府居住理事,城東的宅子實際上隻有幾個姬妾居住。
曹操了解父親的脾氣,自己絕不能貿然前往太尉府。於是車轉城東永福巷府邸,吩咐人不許下車、物不準搬出,自己和曹純恭恭敬敬立在大門口,等候太尉大人回家。
果不其然,曹嵩聞聽兒子來了,氣得連官服都沒脫,帶著身邊令史就殺了過來。
卞氏夫人是頭一遭入京,坐在車中不敢亂動,猛聽一陣喧嘩,將車簾扒開一道縫觀看。隻見永福巷中赫然行來一輛雙駕皂蓋安車,朱漆大輪,黑色兩幡,金製雕鹿的扶手,亮漆畫熊的橫木。
車上端坐之人穿黑色錦繡的深服,頭戴青玉冕冠。披紫綬,掛玉環,下垂白色絲絛。腰中一把純黑的威儀佩刀,別著象牙笏板,掛有雙印——一枚是太尉,一枚是漢費亭侯。須臾之間車到跟前,卞氏也看得更清楚了,隻見此人六十歲開外,瘦小枯幹,相貌可怖,四鬢刀裁相仿,三角眼瞪著,眉毛挑著,鼻子聳著,嘴撇著,滿頷的花白胡須氣得都撅起來了……卞氏猜到是公爹,心知事情不好,忙衝環兒使眼色,把剛過百日的兒子抱到了懷中。
曹嵩摸到拐杖,怒衝衝下了車,衝著跪迎的兒子嚷道:“給我跪好了,不準起來!”
“兒子來遲,請老人家息怒。”曹操連忙叩頭。
“老人家?看來你還真不認得我是誰了。”曹嵩聽他連爹都不喊,越發有氣,“呸!你這不知好歹的東西!”
隨曹嵩來的令史、掾屬們都傻了:哪有太尉當街訓子的?可遇上這等事他們也不好說什麽。
曹純向前跪爬兩步:“小侄拜見……”說到這兒意識到不對,曹嵩穿朝服坐安車而來,這種情況下該呼曹公還是叫伯父呢?回頭看看曹操,猛然醒悟,他剛才那一聲“老人家”兩不為過!這是心思靈敏,可曹嵩誤會了。
雖然多年未見,曹嵩尚認得曹純:“子和起來,沒你的事。”
曹純起身,探身耳語道:“伯父,家醜不可外揚。”
“嗯?”曹嵩這才覺得失禮,尷尬地咳嗽兩聲,對兒子道:“先起來,進去再跟你算賬!你休想住在這裏。”說罷兀自拄著拐杖就往裏走。曹操咽了一口唾沫,爬起來就與兄弟跟了進去。卞氏見狀趕忙撩車簾,抱著兒子下馬車,也不聲不響地隨在了後麵。
曹嵩畢竟也知道醜,怕隨行的人在外麵聽見,便不入正堂轉到後花園,命樓異搬來一張胡床。他大馬金刀往上一坐,喊道:“跪跪跪!”
曹操往地下一跪,低頭道:“兒子不孝,叫爹爹生氣了。”
“哼!當了個濟南相你就敢不認爹了?辭官是多麽大的事情,說不幹你就不幹了!別人說幾句好話就撐得你難受了,閑著沒事兒招惹宦官做什麽?”
“兒實在出於無奈。”
“放屁!辭官也就罷了,我叫你來你為什麽不來?”
“兒是……”這話曹操實在無法答對,自己已經跪在這兒,還有什麽資格說自己想安心歸隱。
曹嵩冷笑一陣:“你真有出息,還知道自己姓什麽嗎?一會兒我把你寫的書信拿出來,當著麵你給我念!你自己聽聽,有一句是人話嗎?我怎麽養出你這麽一個忤逆子呢?”
曹操心中也頗為不快,雖說自己措辭過激,但也是老爹辱罵在先。他當初給崔鈞出主意時精明得很,但事到臨頭卻不知該怎麽對付自己老爹,隻耷拉著腦袋道:“孩兒知錯了。孩兒隻是思量您說過叫我自己選船上,所以就鬥膽行事……”
“我是說你自己挑船上,可我沒叫你下河!”曹嵩更火了,“我允許你辭官了嗎?費了多少心血將你提攜起來的,好不容易立下點軍功,你說不幹就不幹了。莫提對不起我、對不起祖宗,你對得起你自己嗎?”這話確實在理,曹操無言可對。
“今天我要是不打你,你也長不了記性!也不會把我這個當爹的放在眼裏!你聽好了,我打你五十鞭子叫你長長記性,然後給我滾出去,這府裏沒你住的地方,少給我礙眼!子和,給我拿鞭子來!”
曹純趕緊攔道:“伯父休要動怒,氣壞了身子不值得。饒了他這一遭吧。”
“我的事輪不到你管!快去拿鞭子,你不去嗎?”曹嵩咆哮道,“樓異呢?拿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