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心灰意冷棄官不幹了 (2)

第八章心灰意冷棄官不幹了(2)

“諾。”童兒坐在那裏叨咕半天,才小聲道,“小的想好了。”

“你說吧。”

“小的騎馬去追那些人,因為找不到他們,轉了好幾個山坳,最後在山間一個小祠堂找到他們。有幾個財主在那裏焚香禱告,那幫窮人都跟著磕頭,後來還有巫婆弄個盆斂錢。有錢的就多扔,窮人就扔一兩個子。”孩子說著抹了抹緊張的汗,“想必每逢初一和十五都是這樣。”

“你沒打聽一下他們祭祀的是誰嗎?”

孩子撓撓頭發:“小的怕大人怪我弄不明白,就在山裏尋了個獵戶人家,把我的好衣服與他家孩子換了,又把馬拴在他家,我就跑出來混在人堆裏了……”

曹操眼睛一亮:這孩子看似怯懦,辦事卻格外細心。

“我就問那些年歲大的老農,他們說拜祭的是……是什麽豬什麽猴的,反正能保佑大家平平安安。巫師還念叨,要是不拜祭他老天就會降下災禍。現在戰亂年月,隻有紙牛紙馬,若是太平時節還要供奉真牛真馬呢。小的打聽明白,回來道上又迷了路,好不容易回到東平陵,城門都關了,幸虧有人認出您的馬,才容小的進來。”

“你再說一遍,他們供奉的是誰?”

“什麽豬啊猴的,還是豬須什麽的……”童兒撓撓頭,越著急越想不起來。

曹操恍然大悟:是朱虛侯劉章。

朱虛侯劉章乃漢高祖之孫、齊王劉肥之子。當年高祖劉邦龍歸大海,呂後擅政稱製,有呂祿、呂產欲行篡逆之事,劉章協助周勃平定諸呂,手刃偽丞相呂產。孝文帝正位,加封他為城陽王,名震關東諸州。自前漢以來,青州百姓紛紛供奉劉章塑像,大小祠堂不下二百餘座,香火貢品不絕。剛開始僅僅是對劉章的祭奠和感激,後來王莽篡政天下動亂,老百姓追念劉氏舊德,沒糧也來拜他,缺錢也來拜他,患病也來拜他,以至於討不到老婆、找不著婆家、生不出兒子也來求朱虛侯。再加上有鄉紳巫婆借機招募錢捐從中漁利,大肆宣揚劉章的威武靈驗,簡直將他誇耀成了無所不能的神仙。於是祭祀劉章的風俗父傳子、子傳孫,在青州始終延續著。

說話間,樓異端了兩碗湯餅進來。曹操親自拿了一碗遞給孩子:“你小子還算機靈,快吃吧!”

熱氣騰騰的麵條入了口,孩子總算是放開了膽,笑道:“大人,您還有什麽事吩咐小的嗎?”

“謔,學會請令了?現在用不到你了。”曹操也端起碗,“樓異,你說咱們該怎麽辦?”

“依小的之見,應該勸告百姓,叫他們以後少搞這種祭祀,既費錢又耽誤農事。”

“劉章是國家的功臣呐……”曹操丟下這麽半句話,悶頭吃了幾口湯餅,突然把碗一撂抹嘴道,“不過是功臣就不該禍害百姓,更不能在死後貽害後人!我意已決,搗毀朱虛侯的祠堂,從此以後濟南境內再不允許祭祀劉章。”

樓異嚇得一哆嗦:“大人,這可不是鬧著玩的,那是朝廷宗室的祠堂,豈是說毀就毀的。”

“這我知道,但此乃淫祀。孟子曰‘不違農時,穀不可勝食也’,要是因為這樣的事情,耽誤了農時,朝廷還不是要逼著我破他們的家?況且這裏還有土豪和巫師蠱惑人心借以謀利,更要徹底鏟除!”曹操背著手在屋裏轉了兩圈,“自黃巾亂起,百姓不慕詩書而慕左道。淫祀之事不製止,日後難免鬧出別的亂子來。小疾不治必養大患,咱們索性來個幹脆的,把劉章的祠堂塑像全部搗毀,斷了這條禍根。”說完他走到桌案前,拿起筆來寫了一道命令,“明天就將此交與主簿,傳檄十縣,一體執行。”

“諾。”樓異接過竹簡而去。

曹操見那個童兒吃得香甜,一大碗湯餅已經見了底,便把自己吃著一半的那碗又放到他身前,笑道:“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你這長身子的時候,不在家吃你老子,跑衙門吃我來了。”

哪知這句話說完,那孩子手裏空碗險些落地,淚水在眼圈裏打轉。曹操也愣住了:“你怎麽了?”

孩子抹著眼淚:“我老子娘都死了。我是東平人,家鄉鬧災荒,爹娘有口吃的都給了我,他們是活活餓死的。後來村裏人造反,要不是我年紀小他們不肯要,我一定也裹了黃……”說到這兒他感覺到自己失口了,捂住嘴不敢再說一個字。

“若不是年紀小,你也裹了黃巾跟著造反了。”曹操無奈地搖搖頭,“你不必隱晦,這我都能想到。沒糧食沒活路,不反等什麽呢?那你怎麽到濟南來的?”

孩子這才放了心,哽咽道:“我是跟著逃荒的人跑到這兒的。沿街乞討的時候,遇見您府裏幾個當差的,他們瞧我可憐,留我在府裏幹些雜活,也算有了口飯吃。”

曹操見他身世如此淒慘,又聞是秦宜祿收留的人,不禁動容,摟住孩子道:“哭吧,哭出來就好了。以後好好當差,膽子要放開,不能再隨便哭鼻子了。”

孩子聽他這樣說,哪兒還忍得住,抱著曹操的脖子咧開嘴就哭,鼻涕眼淚都把曹操的衣服弄濕了。就這樣哭了好半天才止住悲聲。曹操拍著他的背,安慰道:“你雖貧苦但比我強得多,我小時候想哭隻有趴在我娘墳上……我還沒問你叫什麽名字呢?”

“小的姓呂,”那孩子小臉一紅,“叫……叫禿兒。”

“呂禿兒!哈哈哈……這算什麽名字啊。”曹操大笑不已。

“回大人,我小時候頭發長得稀,爹娘就叫我禿兒。”那孩子也破涕為笑,“大人說了辦成差事有賞,您就賞我個名字吧。”

曹操點點頭,卻一時想不出什麽,回頭正見桌案上放著一卷屈原的《楚辭?大招》,沉吟道:“《大招》開篇就說‘青春受謝,白日昭隻。春氣奮發,萬物遽隻。’汝乃少年之人,如白日初升暮春方至,從今以後你就叫呂昭吧。”說著曹操又拿起筆來,在手掌上寫了一個昭字給他看。

那孩子看著曹操手中的字,也用手指在自己掌中比劃著:“我認得這個字,是‘昭展’之昭。”

“錯了,招展這兩個字是這樣寫。”曹操又在他手中寫道,“若喜歡這個展字,那你元服①之後就字子展吧。”

“呂昭呂子展,謝大人賜名。”呂昭跪在地上就磕頭。

曹操今晚難得這麽高興,站起身大聲叫道:“呂昭!”

“小的在!”

“你剛才討差事,我現在想好了。我命你快去睡覺,明天為本官領路,去抓那些巫師歹民,把他們給我趕出濟南!”

“諾。小的明白,大人要學西門豹治鄴,把那幫巫婆馬屁全給扔到河裏去。”

曹操仰天大笑:“這個比方說得好!沒瞧出來呀,你小子還懂點兒史事。”

“都是聽村裏唱曲的瞎眼公公說的。”呂昭笑道。

“小小年紀能牢牢記住能臣之名就不錯。我看你有上進之意,以後跟在我身邊做書童,辦差之餘也要用心讀書識字,說不定日後你還能成就一份功名呢!”

“小的豈有那等本事?”呂昭撓撓頭。

“遠有第五伯魚、胡廣,近有朱儁、王允。他們皆是小吏出身,不都成名臣了嗎?你好好努力吧。”

“諾。”

“去吧去吧!我也要睡了,明天咱們一起動身掏那幫歹人的老巢!好久沒這麽痛快了,今晚一定能做個好夢。”說罷曹操伸著懶腰回裏屋去了。

卸磨殺驢

曹孟德一聲令下,濟南國十個縣同時行動起來。張京、劉延等縣令都親自帶人捉拿巫師方士、搗毀朱虛侯的祠堂。

雖然在短短兩個月間,濟南二百多座劉章的祠堂盡皆夷為平地,但百姓在家中私自供奉的事情卻屢禁不止。出了多少道告示、抄沒了多少畫像,連曹操本人都記不清了,可依舊收效甚微。時間一長,他也釋然了:皇帝昏庸、政令繁苛,百姓對劉章的供奉實際上已經成為一種思想寄托,這種依賴豈是外力可以打破的呢?好在騙錢的巫師都已亂棍打出濟南,帶頭的鄉紳也都受到了處罰,至於老百姓在家搞的那點兒迷信,就由著他們吧。

就在這個時候,一係列從京師傳來的消息引起了曹操的不安。

首先是京城發生大風暴,皇帝借此名義指責三公失德,將太尉鄧盛罷免了。鄧盛在黃巾之亂時臨危受命,坐定洛陽籌措大局,如今卻被草草趕下公台。緊接著,皇甫嵩、朱儁的左右車騎將軍名號被撤掉。朱儁被降職為光祿勳;皇甫嵩被削去了六千戶的封邑,連領冀州刺史的殊榮也被剝奪了。朝廷改用張溫為車騎將軍,統領董卓、周慎、陶謙、孫堅等人繼續討伐西涼叛賊。後來又有驚人消息,豫州刺史王允、荊州刺史徐璆先後獲罪被打入天牢。

曹操不得不猶豫:這是怎麽回事?去年平亂的功臣一個個不是罷官免職就是身陷囹圄,這絕不是什麽巧合。難道皇上要卸磨殺驢嗎?或者又是十常侍搗鬼?鄧盛乃一代忠良,朱儁、皇甫嵩百戰名將,王允、徐璆是披荊斬棘之臣,如今西涼未平、黑山未定,這些人就罷黜不用了。飛鳥未盡,良弓先折;狡兔未獲,走狗已烹,如此行事將來誰還肯為國戡亂效力呢?

進而曹操又意識到,下一個被打擊的會不會就是自己呢?破壞宗室功臣的祠堂塑像,他幹了一件多麽容易讓人抓住把柄的事啊!但這些事情根本沒有時間細打聽,朝廷下派的新差事又來了。

皇上的餿主意總是一個接著一個,從不管官員與百姓能不能接受。南宮焚毀之事他一直耿耿於懷,為了盡快把宮殿修複,他下令凡是被征辟的官員,上任前都要向朝廷繳納修宮錢。政令一出天下嘩然,這與黃巾以前的賣官之舉有何不同?郡守一級的官員調動升遷,這筆修宮錢自上往下層層盤剝,細細算來竟要花到兩三千萬,這比當年的賣官更厲害。最可惡的是,一旦被升遷轉任,就是想辭官不幹都不行。西園的官兵抄家斂財,脅迫著你去上任,逼著你挖地三尺魚肉百姓,直到把那筆修宮錢湊齊才行——這樣的吏治與強盜何異?

既然修宮錢有了,就要籌集材料了。劉宏大筆一揮,命令太原、河東、狄道諸郡輸送木材,關東之地也要輸送鐵礦、紋石。運抵京師之後由宦官驗收付錢,十常侍之一的鉤盾令宋典坐纛主管。

事下濟南國,可把曹操忙壞了,紋石之物挑了又挑揀了又揀,為了采買這些東西,險些將濟南各縣的庫房花空,曹操還自掏腰包雇了不少民夫和車馬來運送。好不容易置辦完畢,又考慮到黑山軍神出鬼沒劫掠財物,便由台縣張京親自帶隊,樓異率領鄉勇跟隨押運。連車帶人浩浩蕩蕩百十多口子,總算是吵吵嚷嚷出了濟南國。

曹操以為這差事算是對付過去了,哪知清靜了不到十天,樓異火燒眉毛般從洛陽跑了回來。原來宦官對石料百般挑剔,竟要求全部運回重新置辦。眼瞅著郡縣府庫幾空,百十口人困在京師,石料不收還堆在洛陽城外風吹日曬,曹操可著急了。他馬上召集臨近的幾個縣令,連同闔衙的功曹吏員商議對策。

可這哪裏是議事,簡直成了訴苦會。縣令抱怨沒錢做事,功曹嚷著采辦的辛苦,就連那些小吏也都滿肚子牢騷。曹操越發焦急,若是千八百萬錢自己家出也罷了,可那些紋石價值不菲,為了這些東西一郡的官錢都花幹了,就算父親把家底抖楞幹淨也是買不起的。

樓異哭喪著臉,向大家講述:“列位大人,那些宦官也太欺負人了。我陪著張縣令到南宮繳石料,宦官竟然指著我的鼻子抱怨,說石料有棱角!諸位聽聽,大石頭它能沒有棱角嗎?”

鄒平縣令劉延氣得吹胡子瞪眼:“嘩天下之大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