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反民驟起,百萬人大造反 (2)

第四章反民驟起,百萬人大造反(2)

“皇上聖明啊!”不知多少人脫口而出,喊得真是振聾發聵!自竇武、王甫之變,橫亙十七年的黨錮之案總算是一筆勾銷了。曹操樂瘋了,不知不覺間竟和身旁的袁基四隻大手攥到了一起。但當他在列卿中找尋父親時,卻見老人家一臉不快地坐在殿中,再細看,樊陵、許相、賈護、梁鵠等人也麵沉似水,這些可都是攀附宦官靠黨錮起家的人。更加引人注目的是劉宏背後的十常侍,雖然燈火恍惚看不清楚他們的臉,卻分明見到張讓等一雙雙眼睛狠毒地瞪著呂強。

劉宏故意敲了敲禦案道:“但還有一事,寡人思索良久了……”

執手慶賀的官員一聽還有下文,立刻恢複了安靜。

“國難思良將,已故太尉段熲,能征慣戰廣立奇功,惜乎遭王甫牽連而死,實乃不白之冤。其家小尚在流放,今日一並赦免,允許返還故裏。”說到這裏,劉宏提高了嗓門,“望列卿明白,凡是有功於寡人者,寡人定不辜負。”

此言一出,那些因黨人解禁不高興的人總算是有了點兒笑模樣。其實劉宏的用意很明確,現在朝中有不少人是因黨錮而得以晉升的,更有甚者是屠殺黨人的劊子手。作為皇帝是絕不能容忍一派勢力壓倒另一派勢力進而威逼自己的,他要讓兩派勢力並存以維持平衡。所以他說段熲不白之冤是瞎話,實際上就是故意要給他翻案。隻因段熲曾經捕殺黨人、太學士數千人,是諸多參與黨錮官員中下手最狠的。現在承認他的功勞就等於堅持黨錮的正確,順便給那些曾經迫害過黨人的大臣吃了一顆定心丸。

無論如何,這個結局也算是“皆大歡喜”了,接下來無事可做,就是靜候那位屠戶國舅的捷報了。

劉宏緊緊龍衣起身道:“宮門已關,列位愛卿不得擅自離開,你們就地休息。恐怕天還有些涼,公卿以上大人賞賜錦袍一件抵禦夜寒。朕已經命人備下湯餅為百官果腹取暖,這一夜大家可以隨便一點兒。”說罷起身回轉後宮,走了沒幾步,卻突然回頭道,“楊賜、袁逢兩位老愛卿,你們隨朕來……”

進宮時拐杖都讓蹇碩收去了,又跪坐了半天,楊賜、袁逢哪裏還站得起來。

“慢慢走,不著急。準你們兒子照顧著你們一同來。”劉宏擺擺手先走了。皇上與十常侍一走,所有人都輕鬆下來。玉堂內外熙熙攘攘,曹操知道自己身份碌碌不好進去伺候父親,便竄到了鮑信兄弟跟前。不多時,陳溫、崔鈞、楊琦這幫平素交好的人也都聚攏過來。

鮑家兄弟是好武之人,尤其是鮑鴻更是好武成癖,開口便抱怨:“出兵打仗竟然沒有我的份。”

鮑信笑道:“大哥也太癡了,你先想辦法混進北軍再說吧。”

楊琦卻垂頭喪氣:“早聽我伯父之言,何至於有今日之變?”

崔鈞自言自語:“伯求兄也總算是熬出頭來了,可惜最後卻是因一個宦官的人情,不美不美。”

陳溫又嘀咕著:“我得看看馬公去,要是可以的話,先扶他回東觀歇著,他有老寒腿呀。”

看來各有各的滿腹心事,卻沒一個與曹孟德此刻所想貼邊。正獨自發愣間,卻見諫議大夫朱儁伸著懶腰,從殿裏走出來:“孟德小子,昨日下午咱還在袁府聊天呢!誰料想一夜之間風雲突變人心惶惶。”看來那兩句奉承話威力不小,朱儁竟主動來尋他。

曹操趕緊賠笑道:“我看您倒是泰然自若,毫不在意呀。”

“是禍躲不過!”

曹操總算是找到一個能說心裏話的人了:“大人,依您高見,何進此去能否拿獲馬元義?”

“八關已閉,一定是手到擒來了。”朱儁活動著腰腿,“但是亂子馬上就來。張角有百萬之眾啊!雖然事情敗露,能善罷甘休低頭伏法嗎?一場刀兵之亂近在眼前。”

這恰恰是曹操此刻所關心的:“大人,我看不止百萬呢!”

“哦?”

“各地的山賊草寇、邊庭的反民,還有那些因為種種暴政家破人亡的流民。張角一起,他們都得跟著反,天下就要大亂啦!”

朱儁歎了口氣,道:“皇上這算是折騰到頭了,馬元義好擒,後麵的事情可怎麽辦呢?涼州羌亂已久,不可能在這時候調兵回轉,關東諸州想都不要想了,此時征兵又不穩妥。單靠著北軍這點人馬,這仗不好打啊。”

曹操點點頭,又道:“不過今天我算是見識到皇上的風采了。聖上一點兒都不愚鈍,單拿今天赦免黨人這檔子事兒論,片刻之際他竟尋出段熲的舊事,腦子真是快呀。如此精明的君王,怎麽就沒把心思用到政務上呢。”

“這都是咱們一廂情願的事,其實咱們都錯了,皇上他不想祖宗基業、也不想朝廷大事,他與黨人無仇無怨,也與宦官沒有什麽恩情。”朱儁捋著小胡子,眼中流出一陣無奈,“他腦子裏隻想玩樂,誰能陪他玩樂他就袒護誰。他的確精明,但是所做的一切都隻是為了玩樂而已……可惜啊……”

“現在惹出這樣的大亂子,他算是玩到頭了。”

“我現在隻想一件事,等到張角起事,涼州將領抽調不回,皇上又會派何人去平叛呢?”朱儁眨麽著黑豆般的小圓眼睛,“哼!八成這紮手的差事又要塞到我手裏了。”

曹操心中突然生出一種微妙的想法:他可是承諾過要帶我出兵打仗的,真要此人為帥,我不是也可以一展身手了嗎?既而曹操又覺得這想法很邪惡,自己是大漢的官員,應該盼著國家太平無事,怎麽可以盼著有人造反呢?這心情還真是矛盾呀……

這時袁基突然跑過來,作揖道:“剛才上殿時,多虧孟德賢弟攙扶我老父。”

“這點兒小事算不得什麽。”

“唉……我家本初、公路都不肯出來為官,慚愧呀慚愧。賢弟看到楊琦了嗎?”

“在那邊。”曹操用手指了指。

“多謝多謝……”

“有事嗎?”

“皇上請二老到後麵議事,哪知說著說著楊公與皇上頂起來了,君臣二人聲嘶力竭對著嚷了半天。楊公心疼的老毛病又犯了,我得趕緊叫楊琦也去伺候。”說罷袁基徑自去了。

“聽見沒有,事到如今皇上還聽不進忠言呢!”朱儁苦笑道,“真要是打起仗來,隻怕那領兵之人不死在反賊之手,反喪在奸臣之口。這差事可千萬別交給我。”

曹操與朱儁又聊了一會兒,漸到寅時,天蒙蒙轉亮。沒有一點兒戰報,把守的羽林軍還是毫不鬆懈。二人就下了玉階,尋個背風的地方,在禦園青磚上席地而坐。畢竟還是早春,尤其黎明之際最是寒氣逼人,民間俗語喚作“鬼呲牙”,連鬼都凍得呲牙。

年輕人還好辦,但是出仕有早晚,議郎也有年紀大小,上歲數的官員熬了半宿又挨凍,實在吃不消。就在玉階邊上,有一個年邁蒼蒼的老議郎凍得哆哆嗦嗦,倚著欄杆直打晃。曹操認識,是蜀中名士董扶,最善讖緯星象之學。曹操素來不信讖緯之術,所以並不怎麽敬重此人。但是看老人家受凍也心有不忍,便走過去想要幫他焐焐手。

正在此刻,自殿上走出一位大人物!

此人身高八尺,不胖不瘦,白淨臉膛,龍眉鳳目,高高的鼻梁,元寶耳,一副濃密烏黑的胡須撒滿胸膛。任誰看,也猜不出他已經年近五十歲了,若是年輕必然是一等一的美男子。他舉手投足間透著天生的高貴與儒雅,但是這儒雅之中又似乎藏有不易察覺的鋒芒。這也難怪,朝廷百官,論及身份高貴當首推此公——宗正卿劉焉。

九卿之中以宗正卿為尊,因為這一官職是掌管皇家宗室事務乃至分封王國的。也正是因為其特殊性,這一職位必由宗室成員中身份高貴、名望出眾之人擔任。劉焉,字君郎,江夏竟陵人,乃漢魯恭王之後,孝景帝一脈玄孫,曆任郡守,以禮賢下士儒雅高潔著稱。四十多歲便享有宗正之貴,這也是立漢以來不多的。

隻見劉焉快步走下玉階,順手脫掉皇上剛賞的錦袍,給董扶披上:“我早就惦記著您呢!”

董扶顫顫巍巍道:“不敢,這是皇上賜您的。”

“甭管那麽多,您老隻管穿!”說著劉焉親手為他係好。

董扶感動得熱淚盈眶:“大人您……真是……”

劉焉攙住他:“走!咱們一同進殿暖和。”

“官職低微。不敢……不敢……”

“有什麽不敢的?”劉焉一挑眉毛,“想要什麽跟我說,宮裏宦官、侍衛多少也得讓我三分。我說讓您進去,他們哪個敢說三道四?”

“劉大人讓您進去您就進去吧。”太倉令趙韙笑著走了過來。他後麵還跟著議郎法衍、孟佗。

劉焉看見他們很高興:“走走走!都跟我進去,這麽大的玉堂殿還擠不下幾個人嗎?”說罷點手喚過一名小黃門,“你去盛五碗熱湯,給我端進去。”那宦官惹不起他,趕緊應聲而去。

曹操見了冷笑一聲,暗道:“好個拿大的劉焉,倒是會仗著身份收買人心。”

不過,曹孟德還真是小看了劉焉這個人物。他完全沒有意識到,在這種動蕩局勢下,遊離於宦官、清流之外的第三種勢力正在慢慢抬頭。當錦袍披到董扶身上時,以劉焉為首,趙韙、法衍、孟佗為謀士的東漢第一股分裂勢力已在醞釀之中……

執迷不悟

文武百官在皇宮中忍了一夜,直到第二天午時才盼來北軍的捷報。

馬元義得知唐周告密,率領徒眾自河南轉移至緱氏縣,想要突出轅關。但是八關皆已戒備森嚴,這夥偷偷滲入的太平道徒眾又隻有數百人,結果在守關軍兵和北軍的夾擊之下悉數被殲,馬元義被官軍擒獲。

遠的顧不上,既然眼前之賊已經消滅,文武百官總算可以重獲自由了。等皇宮大門敞開時,可真稱得起扶老攜幼,一個個熬得臉色蒼白,打著晃還得保持官儀。漢家自叔孫通製禮以來,滿朝官員如此狼狽恐怕還是頭一次。

眼皮都睜不開了,誰還顧得上寒暄客套?百官走出禦街便各尋自己府裏來接的仆人,曹家父子也由秦宜祿攙扶著上了馬車。

看得出來,這些家人也都是滿臉困意,想必從主子們入宮,他們就在外麵守候著了。北軍五營尚未撤防,執金吾所轄兵丁四處鳴鑼宣布洛陽金市、馬市皆休市三日,城內緝拿太平道信徒。再熱鬧的事也勾不起曹家父子的注意了,昏昏沉沉歪在車裏,待回到府中解去朝服,腦袋一挨枕頭便鼾聲大作。

曹操這一覺直睡到轉天早上,坐起來還未顧得伸個懶腰,就見秦宜祿端著臉盆跑進來:“我的爺,您可算是醒了。”

“乏死了……”曹操打了個哈欠,“有事嗎?”

“這會兒外麵可熱鬧呢,平陽大街上設了台子,要明令典刑殺馬元義呢!”

“唔。唔?”曹操愣了一下,京師大道上公開殺人,這倒是從未有過,“走,咱們看看去。”

梳洗完畢,曹操也沒敢驚動父親,帶著秦宜祿、樓異出了府門。平陽大街乃正南正北洛陽城最為開闊的街道,直通到皇宮大門。今日就在皇宮前的廣場上搭建了監刑之台。

曹操來時已經有些晚了,隔著人群隻模模糊糊聽到兵丁在廣場上宣讀著馬元義冗長的罪狀。這會兒大街上的熱鬧就比不得前日了,沒有衣冠楚楚的官員,圍觀的多是平民百姓,士農工商形形色色,把廣場擠得風不透雨不漏。皇宮門口要宰活人,這是多麽大的新鮮事兒?真有城外百姓特意趕來開眼的,裏三層外三層抻著脖子瞪著眼,就差騎到前麵人脖子上了。還有一等市井之徒會尋巧,幹脆爬到車上房上聚神張望。

秦宜祿與樓異左推右搡了一陣子還是進不去,回頭看看曹操,卻是一臉不快。秦宜祿嘴甜:“我的爺,您是不是覺得亂。左不過是殺人,您要覺得煩咱就不看了。”

曹操搖搖頭:“我不高興不是因為看不見,隻可歎這些大老遠趕來的看客。都是窮苦之人,馬元義造反又是為了誰呀?”

“為了誰?為的是榮華富貴想當……”秦宜祿四下張望了一番,小聲道,“想當皇上唄!”

“哼!說張角想要當皇上我信,說這些平民百姓都想要攀龍附鳳我卻不信。官不逼何至於反?他們雖被張角邪教所惑,但為的也是和他們一樣的窮苦之人呐。”

“這些大道理小的可弄不明白!”秦宜祿傻笑道。

曹操戳了戳他腦門:“莫說你不明白,這些看熱鬧的人哪個明白?隻怕即將身首異處的馬元義也不清楚,他還一心期盼著中黃太一的太平盛世呢!”

秦宜祿一臉懵懂,樓異卻道:“大人,咱們這樣是擠不進去了,您不妨找一找北軍的同僚,帶咱們過去。”

一句話提醒了曹操,主仆三人繞過廣場往北走,來至監斬台那麵。早有北軍的兵士手持大戟攔路。曹操張望間正看見越騎司馬沮儁(“儁”同“俊”)全身披掛站在不遠處,忙張手招呼。沮儁原是曹熾任長水校尉時的老部下,跟曹家的人很熟,見他在人群外站著,便示意兵丁叫他進來。就這樣曹操算是混了進去,可秦、樓乃家仆白丁,隻得悻悻回府,暗自抱怨錯過熱鬧。

沮儁也真膽大,不言不語徑自將曹操引到了監斬台側,刑場上一舉一動看得清清楚楚。

曹操都覺得唐突了:“有王法的地方,站到這裏合適嗎?”

“沒關係,”沮儁壓低了聲音:“今天是糊塗國舅作監斬,什麽也不懂。你又是官身,無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