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書山還在何夕眼前晃動著,不過已經變得有些小了。那天何夕剛到這有夏群芳便很高興地說有幾套書被買走了,是C大的圖書館。夏群芳說話的時候得意地亮著手裏的鈔票。但是何夕去的時候管理員說篇目上並沒有這套書,數學類書架也找不到。何夕說一定有一定有準是沒登記上麻煩你再找找。管理員拗不過隻得又到書架上去翻,後來果真找出了一套。何夕覺得自己就要暈過去了,他大口呼吸著油墨的清香,又手顫抖著輕輕撫過書的表麵,就像是撫摸自己的生命,巨大的小滴掉落在了扉頁上。管理員訥悶地嘀咕,這書咋放在文學類裏。他抓過書翻開了封麵,然後有大發現地說,這不是我們的書,沒印章。對啦,準是前天那個闖起來說要找人的瘋婆子偷偷塞進去的。管理員惱恨地將書往外麵地上一扔,我就說她是個神經病嘛,還以為我們查不出來。何夕簡直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回到家裏的,他仿佛整個人都散了架一般。一進門夏群芳又是滿麵笑容地指著日漸變小的書山說今天市圖書館又買了兩冊,還有蜀光中學,還有育英小學。
這裏不遠處的老康突然打了個噴嚏。國內空氣太糟,他大笑著說,然後掏出手帕來擦拭鼻子,手帕上是一條清澈的河流,天空中飄著潔白的雪花。
我伸出手去,想擋住何夕的視線,但是我忘了這根本沒有用。
……
"老康打了個噴嚏,"老麥撓撓頭說,"然後何夕便瘋了。我也不明白是怎麽一回事,反正我看到的就是那樣。真是邪門。""後來呢。"精神病醫生劉苦舟有些期待地盯著神神叨叨的老麥,他覺得此人說不定有望發展成自己的下一個客戶。
"何夕衝上去捏老康的鼻子,嘴裏說叫你擤叫你擤。他還搶老康的手帕,"老麥苦笑,"搶過來之後他便把臉貼上去翻來覆去地親。"老麥厭惡地擺頭,"上麵糊滿了NIAN乎乎的鼻涕。之後他便不說話了,一句話也不說,不管別人怎麽樣都不說。""關於這個人你還知道什麽?"劉苦舟開始寫病曆,語句都是現成的,根本不經過大腦,"我是說比較特別的一些事情。"老康想了想:"他出過一套書。是大部頭,很大的大部頭。""是寫什麽的。"劉苦舟來了興趣,"野史?計算機編程?網絡?烹調?經濟學?生物工程?或者是建築學?""都不是。是最老套的東西,數學。""那就對了。"劉苦舟釋懷地笑,順利地在病曆上寫下結論,"那他算是來對地方了。"這裏夏群芳衝了進來,身上還係著油膩的圍裙,這使她整個人顯得滑JI。她的眼睛紅得發腫,目光驚慌而散亂。何夕怎麽啦?出什麽事啦?好端端的怎麽讓飛機機撞了?她方寸大亂地問,然後她的視線落到了屋子的左角,何夕安靜地坐在那裏,眼神飄渺地浮在虛空,仿佛無法對上焦距。他已經不是以前的何夕了,這飄浮的眼光證明了這一點。"讓飛機撞了?老麥想著夏群芳的話,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在機場報信裏說得太快讓他聽錯了。
"醫生說治起來會很難。"老麥低聲地說。
但是夏群芳並沒有聽見這句話,她的全部心思已經落到了何夕身上。從看到何夕的時刻她的目光就變了,變得安定而堅定。何夕就在她的麵前,她的獨生子就在她的麵前,他沒有被飛機撞,這讓她覺得沒來由的踏實,她的心情與幾分鍾之前已經大不一樣。何夕不說話了,他緊抿著嘴,關閉了與世界的交往,而且看起來也許以後都不會說話了。不過這有什麽關係呢,何夕生下來的時候也不會說話的。在夏群芳眼裏何夕現在就像他小時候一樣,乘得讓人心痛,安靜得讓人心痛。
(未錄入完…。主要情節幾乎已經結束,最後還剩下150年後……
我是何宏偉。
一連兩天我沒有見過一個客人,盡管外界對於此次劃時代事件的關注激情已經到了白熱化的程序。這兩天裏我一直在寫一份材料。現在我已經寫好了。其實這兩天我隻是寫下了幾個人的名字,連連同簡短的說明。但是每寫下一個字我的心裏都會滾過長久的浩歎,而當我寫下最後那個人的名字時幾乎握不住自己的筆。然後我帶著這樣一份不足半頁的資料站到了諾貝爾物理學獎的領獎台上。無論怎麽評價我的得獎項目都不會過分,因為我和我的領導的實驗室是因為大統一場方程而得獎的。這是人類最偉大的夢想,從某種意義上講是人類認識的終極。
"女士們先生們。"我環視全場,"大家肯定知道,從愛因斯坦算起為了大統一場理論已經過去了兩百多年,至少耗盡了十幾代最優秀的人的生命。我是在三十年前開始涉足這個領域的。在差不多十七年前的時候我便已經在物理意義上明晰了大統一理論,但是這時候我遇到無法逾越的障礙。實際上不僅是我,當時有很多人都做到了這一步,但是卻再也無法前行一步。你們有過這樣的體會嗎,就是有一件事情,你自己心裏似乎明白了,但卻無法把它說出來,甚至根本無法描述它。你張開了嘴,但是卻發現吐不了一個字,就像是你的舌頭根本不屬於你。此後我一直同其他人一樣徘徊在神山的腳下,已經看得見事情的轉機說來有幾分戲劇性。兩年前的某末我送十一歲的小兒子去上學,當時他們的一幢老圖書樓正被推倒。在廢墟裏我見到一套裝在密封袋裏的書,後來我才知道這套書已經出版了一百五十年,但是當時它的包裝竟然完好無損,也就是說從未有人留意過它。如果當時我不屑一顧地走開,那麽我敢說世界還將在黑暗裏摸索一百五十年。但是一股好奇心讓我拆開了它,然後你們可以想像我當時的心情,就像是一個窮到極點的乞丐有一天突然發現了阿裏巴巴的寶藏。我不知道這樣一部我難以用語言來評述的偉大著作怎麽會被收藏在一所小學校裏,不知道上天為何對我這樣好,讓我有幸讀到這樣非凡的思想。我隻知道當時我簡直失去了控製了,在廢墟上大喊大叫不能自己。這正是我要找的東西,它就是大統一理論的數學表達式,甚至比我要的還要多得多。那一時刻我想到了牛頓。他的引力思想並非獨有,比如同時代的胡克不能,所以隻能是牛頓來解決引力問題。現在我麵臨的問題又何嚐不是這樣。書的名字叫《微連續原本》作者叫何夕。
是的,當時我的驚訝並不比你們此刻少。這是個完全陌生的名字。後來的事正如你們看到的,在不到半年的時間裏我發表了一係列重要論文,簡直是神速地完成了大統一理論的方程式,甚至在幾個月前我和我的小組還試製出基於大統一理論的時空轉換設備。有人說我是天才,但是今天我隻想說一句,超越時代的不是我,而是一百五十年前的那位叫何夕的人。不要以為我這樣說會感到難堪,其實我隻感到幸運,因為我現在已經知道超越時代意味著什麽。如果何夕生在我們的時代根本輪不到我站在這個地方。在他的那個時代支持大統一理論的物理事實少得可憐,現在我們知道必須達到一千萬億吉電子伏特的能級才可能觀察到足夠多的大統一場物理現象。而在何夕的時代這是不可想象的,這也就注定了他的命運。他是個什麽樣的人?為何他寫下了這樣偉大的著作但卻被曆史的黃沙掩埋?為了解開心中的這些疑團,我將第一次時空實驗的時區定在了何夕生活的那個年代。我們安排一個虛擬的觀察體出現在了那個過往的年代,那實際上是一處極小的時空洞。它可以隨意地出現在指定的時間和地點,從而觀察到當時的事情。我親眼目睹了事情的全部過程,如果諸位不反對的話我想把我知道的全講出來。"台下沒有一個人說話,甚至聽不到大聲出氣的聲音。我輕聲描述著自己近日來的經曆,描述著何夕,描述著何夕的母親夏群芳,描述著那個時代我見過的每一個人。他們在我的眼前鮮活過來了,連同他們的向往與煩惱。工作人員打開了投影儀,兩幅老照片投放在了屏幕上。這是我委托政府找到的,可惜隻有兩張。一張是年輕漂亮的少婦夏群芳抱著她剛滿周歲的胖兒子何夕坐在公園的長椅上,臉上是幸福而憧憬的笑容。別一張是風燭殘年的半文盲婦人夏群芳,她拿著一把梳子專注地給她滿臉胡須的目光癡呆的傻兒子何夕梳頭,目光裏充滿愛憐。
盡管我想忍住但還是流下了淚水。我覺得照片上的母親和兒子是那樣的親密,他們都是那樣的SHAN良,而同時他們又是那樣的-傷心。是的,他們真的很傷心。而現在他們早已離開這個他們一生都無法理解的世界了,就仿佛他們從來沒有來過。
"如果沒有何夕,大統一理論的完成還將遙遙無期。"我接著說,"而純粹是由於他母親的緣故,《微連續原本》才得以保存到今天,當然這燕非她的本意,當初她隻是想騙騙自己的兒子,想讓他開心。以她的水平根本不知道這裏麵究竟寫的什麽東西,根本不知道這是怎樣的一本著作,所以她才會將這部閃爍不朽光芒的巨著偷偷放到一所小學校的圖書樓裏。從局外人的觀點看她的行為會覺得荒唐可笑,但她隻是在順應一個母親的本能。自始至終她隻知道一點,那就是她有一個好孩子,這是她的好孩子選擇去做的事情。
我不否認對何得心應手那個時代來說《微連續原本》的胡沒有什麽意義,但我隻想說的是,對有一些東西是不應該過多地講求回報的,你不應該要求它們長出漂亮的葉子和花來,因為它們是根。這是一位母親教給我的。母親對自己的孩子永遠都不會要求回報,但是請相信我們可愛的孩子自會回報他的母親。""還有一點,"我稍稍頓了一下,"記得當初在長達幾個世紀的時光裏有無數人為了永動機耗盡了他們的一生。也許我們可以說這隻是一些愚蠢的人,可是正是這些人的探索才最終讓我們認識了熱力學定律。他們雖然沒能告訴後人應當走哪能條路,但卻指明了其中的某些路是死路。所以我要說,即使微連續理論在今天仍然被證明是無用的,我們依然應當對何夕表示敬意。因為他曾經盡力求索過,這就夠了。"我看著手裏的半頁紙,上麵的每一個名字都是那樣的傷心。"也許我們應該永遠記住這樣一些人。"我照著紙往下念,聲音在靜悄悄的大廳裏回響。
"古希臘幾何學家阿波洛尼烏斯總結了圓錐曲線理論,一千八百年後由德國天文學家開普勒將其應用於行星軌道理論。
數學家伽羅華公元1831年創立群論,一百餘年後獲得物理應用。
公元1860年創立的矩陣理論在六十年後應用量子力學。
數學J。H萊姆伯脫,高斯,黎曼,羅馬切夫斯基等人提出並發展了非歐幾何。高斯一生都在探索非歐幾何的實際應用,但他抱憾而終。非歐幾何誕生一百七十年後,這種在當時毫無用處的理論以及由之發展而來的張量分析理論成為愛因斯坦廣義相對論的核心基礎。
何夕提出並於公元1999年完成的微連續理論,一百五十年後這一成果最終導致了大統一場理論方程式的誕生。"世界沉默著,為了這些傷心的名字,為了這些傷心的名字後麵那千百年的寂寞時光。
我拿出一張光盤:"何夕後來一直沒有說過話,醫生說他已經喪失了語言能力。但是我這裏有一段錄間,是後來何夕臨死前由醫院製作為醫案的,當時離他的母親去世不到一個星期。我現在已無法知道這究竟是因為何夕在母親去世之後失去了支撐呢,還是他雖然瘋了但卻一直在潛意識裏堅持著比母親活得長久-這也許是非曲直他惟一能夠報答母親的方式了。還是讓我們來聽聽吧。"背景聲很嘈雜,很多人在說話。似乎有幾位醫生在場。放棄吧。一個渾厚的聲音說,他沒救了,現在是十點零七分,你記下時間。好吧,一個年輕的聲音說,我收拾一下。年輕的聲音突然升高,聽,病人在說話,他在說話。不可能,渾厚的聲音說,他已經二十年沒說過一句話了,再說話也不可能有力氣說話。但是渾厚的聲音突然打住,像是有什麽發現。周圍安靜下來,這裏可以聽見一個帶著潮氣仿佛已經鏽蝕多年來的聲音在說著什麽。
"媽-媽——"那個聲音有些含糊地喊到。
"媽——媽-"他又喊了一聲,無比的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