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長大-4

方茴聽完整首曲子,立刻站起來走了出去。方茴走的時候,陳尋正打著拍子唱“流到一起,不再牽掛”。她在陳尋臉上看見了迷茫的表情,而陳尋並沒有看見她。

方茴本來想回家,但怎麽也沒能等到車,隻好泄氣的坐在了馬路崖子上。路旁的燈火在她眼裏漸漸模糊,她輕輕抹了把臉,一片濕漉漉的。

方茴對我說,不知道為什麽,她那天就是覺得這首歌是在唱陳尋和吳婷婷,而她,隻是像個旁觀者一樣。

(16)

陳尋從忙蜂裏跑出來的時候,方茴正在抹眼淚。陳尋站在馬路對麵看著路燈下她那纖細的身影,突然有種說不出來的難過。

陳尋跑過馬路,一把拉住她說:“你怎麽跑出來了?這又怎麽了?我剛才找你半天,都快急死了!”

“沒事……”方茴吸了吸鼻子說。

“沒事哭什麽!”

“眼睛疼。”

“別瞎掰!”陳尋捧住她的臉說。

“你為什麽喜歡《河》?”方茴拉下他的手,定定地望著他問。

“不……不為什麽啊……”陳尋被她問的發愣。

“歌詞喜歡嗎?”

“喜歡啊……編曲也……”

“聽這首歌的時候,想過吳婷婷麽?”方茴打斷他,直接問了出來。

“你又想什麽呢!”陳尋鬆開手,看著路邊說。

“想過沒有?”

“……”

陳尋沒能回答方茴的問題,說實話他的確想過,但是他覺得自己的那種想,和方茴認為的想不太一樣。他不知道該怎麽說,隻好拉住她低下頭吻了過去。

方茴別過頭,推開他說:“你別糊弄我。”

“不是……”

“你不是說不和你的那些發小多聯係了麽?我跟你說過我和他們就不是一路的。”

“怎麽說到這上頭了,我知道,可是……”

“那幹嗎還和孫濤來這種地方?你看看裏麵有學生麽?再兩個月咱們就要考試了,到時候咱倆考不到理科A班怎麽辦?分開了怎麽辦?你想過麽?”

“上不了理A上文A唄,反正你文科比較好,我本來就想陪你學文了。”

“可能麽?你連語文都學著費勁,你學文?我看你是根本沒想過!”

“你怎麽知道我沒想過!”陳尋有點生氣了,“我有點業餘愛好都不行了?”

“誰說不行了,但是你不要和那些人在一起……”

“哪些人啊?我從小就和他們在一起也沒見我怎麽著了!方茴,你別太較真啊!”

“好吧!算我較真!”

方茴抿抿嘴唇,悲傷的看了陳尋一眼,猛地轉身打了一輛車。

陳尋站在原地愣愣的看著那輛夏利的頂燈越來越遠,幾分鍾後他才拔腿追了過去,但是那一點紅還是融化在了夜色中。那一刻,陳尋感到特別無力。

晚上陳尋給方茴打了電話,方建州接起來的時候很不耐煩,陳尋在電話那頭隱隱約約的聽見他說:“這男生是誰啊?怎麽老給你打電話?說完了就快點掛!別聊天啊!”

方茴應著接起電話,陳尋說:“你怎麽說跑就跑啊!我追出了幾百米呢!”

“是嗎?”方茴淡淡的說。

“先開始我以為你會下來呢!沒想到你真走了!”

“哦。”

“還生氣呢?”

“沒。”

“別生氣了,真不是你想的那樣。”

“哦。”

“那我以後不去了。”

“隨便。”

“你別這樣。”

“嗯。”

“我給你彈首歌吧!”

“不行……”方茴壓低聲音,“我爸在……”

“哦。”

“那先這樣吧。”

“嗯,明天再說,你別瞎琢磨了啊!拜拜。”

“拜拜。”

第二天上學,陳尋一直沒話找話的圍在方茴身邊,方茴也沒怠慢他,很耐心的陪著他玩五子棋和“東南西北”等等幼稚的遊戲,就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

放學之後,陳尋湊過來,有些不自然的說:“那個……今天……我還得去一趟忙蜂……”

方茴收拾東西的手停頓了兩秒,繼而接著把書放到了書包裏。

“是這樣的,昨天孫濤給我打電話,不是我聯係他啊,是他打給我的!他說和那邊的人說了,可以讓我去唱一首歌!我想去試試,就一次,以後再也不去了!”陳尋忙解釋說。

“哦。”方茴依舊沒有反應,她拉好書包拉鎖,站了起來。

“陪我一起去吧!”陳尋腆著臉蹦下桌子,擋在她麵前說。

“不去。”方茴輕輕閃過他。

“為什麽?”陳尋拉住她,“我第一次上台唱歌!”

“我去幹什麽?聽你唱《河》,陪你懷念初戀?”方茴掙紮開淡淡的說。

“不是!都跟你說不是……”

“我不想再去那種地方了。”方茴打斷他,“也不想再聽‘流到一起,不再牽掛’!”

陳尋鬆開手,眼神複雜的看了會方茴說:“隨便你吧!”

方茴低下了頭,她沒敢看陳尋離去的背影,隻聽見了一聲重重的摔門聲。

喬燃在後麵一直看著他們,等陳尋走後,他才走到方茴身邊說:“怎麽了?他鬧什麽別扭啊?”

方茴抬起頭,深吸了口氣說:“喬燃,你有忘不了的人麽?就是那種不管怎麽樣,以前忘不了,現在忘不了,以後也還是忘不了的人。”

喬燃愣了愣,隨後看著她笑著說:“有啊。”

那天喬燃陪著方茴一起回家了,方茴並沒說她和陳尋到底怎麽了,喬燃也沒再問,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著,盡說些不著邊際的話。

“既然有忘不了的人,那現在喜歡的人怎麽辦呢。”方茴踢著小碎石子說。

“我忘不了的人就是我現在喜歡的人。”喬燃說。

“你也糊弄我?”

“真的。”

“那以後喜歡的人呢?”

“就是我以後忘不了的人。”

“以前那個呢?”

“一塊忘不了。”

“真貪心。”

“嗬嗬,誰也不希望就這樣被輕易忘記吧?再說,忘不了也不代表一直喜歡。”

“是嗎?”

“是啊,比如我問你,你會把我忘了麽?”喬燃站定,笑盈盈的看著方茴說。

方茴搖搖頭說:“不會吧。”

“那麽你喜歡我嗎?”

樹上的柳絮被吹了下來,好像在他們中間下了一場雪。方茴詫異的看了他一眼,仿佛無處躲藏般的,忙又把目光投向別處。

“不喜歡對吧?”喬燃依舊笑著,但卻笑得空落落的,“所以你看,忘不了也不是多麽了不得的事。”

後來她們也沒再說什麽,到方茴家樓下,喬燃朝旁邊的丁香花叢走了過去,他在樹叢中找了半天,揪下一朵花放在了方茴手心裏。

“什麽啊?”方茴看著手中小小的白色花朵疑惑的說。

“五瓣丁香,據說會帶來幸福。”喬燃解釋說,“別愁眉不展的了,我希望你能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方茴抬起頭,感激的看著喬燃,隨後她也去花叢中找了一朵五瓣的丁香,遞給喬燃說:“這個給你!你也要幸福!”

喬燃笑著接過來,小心翼翼的夾在了書本裏,方茴攥著手裏的五瓣丁香向他道別,喬燃揮揮手,一直目送她走進樓裏,才慢慢轉過身。

那朵五瓣丁香,被他保留了很多很多年。

陳尋趕到忙蜂,詫異的看見了站在門口的吳婷婷。那天吳婷婷穿了一件緊身的黑色外套,裏麵衣服領子很大,露出了一片白皙的脖頸,她瑟縮著向陳尋笑著跑過來說:“腕兒,夠有譜兒的啊!還沒出名就學會遲到了!枉我們巴巴地跑來捧場!”

“先把自己裹好了再跟我說話!不知道晚上涼啊?凍不死你!”陳尋皺著眉把自己的外套遞過去說。

“你就是一事媽!”吳婷婷接過衣服套在身上,往他身後瞅了瞅說,“你的小女友呢?怎麽沒來?”

“她啊……”陳尋頓了頓,拿腳蹭著地麵說,“有事兒。”

“嘿!褶子了!”旁邊的孫濤一拍巴掌喊起來,“怎麽不早說啊!海冰今天特意沒來!怕掃興。”

“怎麽著?有什麽的啊!還怕她了!操!現在就打電話!把海冰叫來!我第一次表演沒他哪成!”陳尋瞪著眼睛說。

“沒瞧出來!你丫還挺有骨氣的!”孫濤笑著挽過楊晴說,“去,給海冰打電話去!”

“當然了!我是誰啊!敢在南天門前種樹,敢收閻王爺壓歲錢!見神殺神,見鬼拍鬼!”陳尋停好車,背著琴走進了門口。

吳婷婷和孫濤互看了一眼,孫濤使了個眼色,吳婷婷跟上陳尋輕聲說:“怎麽了?你們倆吵架啦?”

“不是……”陳尋低下頭說,“就是有時候……我真不知道該拿她怎麽辦。”

“哎喲!還有能拿得住你的人啊?”吳婷婷笑著說。

“你丫裝什麽孫子啊!”陳尋白了她一眼,“當年你不是就把我玩得滴溜亂轉麽!”

“是嗎?我怎麽不知道啊!真有成就感!”吳婷婷使勁捶了他一下,笑得花枝亂顫。

“那可不是?沒你我們還真不至於這樣!”陳尋揉著肩膀說。

“你等會,什麽意思?你們倆到底怎麽了?”吳婷婷拉住他,收起笑臉說。

“待會再說吧!先讓我踏踏實實把這曲子彈完了!我還得再練一遍呢。”

陳尋坐好了,拿起別在琴弦上的撥片開始調音。他用的還是方茴新年送的那枚紅色撥片,隻不過上麵銀色的桃心貼紙已稍稍有些褪色。

(17)

周末之後的忙蜂略顯冷清,吳婷婷他們幾個可以算是人數最多的一桌客人,這讓陳尋緩解了一些緊張的情緒。他裝束很簡單,把校服外套脫了之後,上身是一件文字圖案的白T恤,下身他也沒換,穿著校服褲子就拿起他三百多塊錢的吉他上場了。

“瞧丫那樣!”剛趕來的唐海冰笑著說。

“噓!小點聲!”吳婷婷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

“你那麽投入幹嗎啊?”孫濤壞笑著說。

“你別說,陳尋還真挺有範兒的!我都有點被他迷住了!”楊晴捧著臉蛋,滿臉崇拜的看著陳尋說。

“滾蛋!你不許看!”孫濤一把捂住她的眼睛,把她按在了自己懷裏。

陳尋望著他們,遙遙一笑,輕輕撥動了琴弦。

“月光下的樹影斑駁了多久時間,

白裙子的女孩路過了多少次這街,

夕陽下我多少次回望著你的眼,

你有過多少遺憾總是蒼茫了愛戀。

忘川河畔盛開了多少朵紅蓮,

輪回中我們擦肩了多少個百年,

前世的你吟唱了多少夢縈魂牽,

如今的我多少次夢回少年蹁躚。

一百年一千年之後匆匆過去多少年,

漫漫歲月中我們許過多少諾言,

多年之後我們是否還會無悔相伴,

隻為你的一笑誤我浮生的匆匆那年。”

陳尋唱完了之後,唐海冰他們發瘋似的鼓掌叫好起來,陳尋索性放開了膽,又彈唱了幾首時下流行的歌,更顯出色了。

他一下來就被他們圍住,孫濤勾住他的脖子,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條縫,熱絡的說:“哥們兒,剛才老板跟我打聽你電話呢,他說你是可塑之才!真給勁啊!幹脆你就往娛樂圈發展吧!有你在,那什麽謝霆鋒、陳曉東都得卷鋪蓋回鄉下了!”

“對對對!趕明你出名了,我就給你當經紀人,誰想要你簽字都得先過我這關!哇塞!想想都爽!”楊晴滿眼金光的接茬說。

“瞧你們倆那慫樣!真是爛泥扶不上牆!娛樂圈有什麽好的?你搞搞我,我搞搞你,放眼望去男人都是表兄弟,女人都是表姐妹!掰著手指頭數,超不過三人就能扯上不正當男女關係!我就看不慣他們那操行!我們陳尋玩這個也就圖一樂!這叫豐富自己的課餘生活!是吧?”唐海很不屑的說。

“切!還‘我們陳尋’,陳尋什麽時候成你的了?怎麽也是人方茴的啊?你算哪根蔥啊!”楊晴白了唐海冰一眼說。[奇書網http://Www.Qisuu.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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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無心的一句話卻讓大家都突然沒了動靜,唐海冰鬆開了搭在陳尋肩膀上的手,陳尋扭過頭一聲不吭的坐了下來。孫濤狠狠掐了楊晴一把,惹得她又痛又怒,嘴裏依然不老實:“本來就是!你掐我幹什麽!夠下狠手的啊!都青了!”

吳婷婷使勁扽了扽她,湊到陳尋身邊說:“那歌是你寫的?不錯嘛!叫什麽名字?”

“《匆匆那年》。”陳尋悶聲說。

“嘖嘖,高材生就是不一樣啊,起個名字都這麽清雅脫俗……”

“滾蛋啊!”陳尋沒等她說完就打斷了,“少跟我這裝!”

“誇你你還不愛聽了!天生賤命呀!我告訴你,別在外頭受了閑氣,上我這來發無名火!”吳婷婷也有些生氣了。

“不是,我這不是心裏堵著呢麽!”陳尋軟下口氣說。

“那歌……是給方茴寫的?”吳婷婷的目光透過暗色的燈幽幽打在陳尋身上。

“也不是……”陳尋有點不好意思的低下頭說,“反正是想讓她來聽聽來著,嗬,現在可好……”

“那女孩子心裏彎太多了,也不能怪她,我想她是太在意你了。你啊,既然真心喜歡她,就多擔待點吧!誰叫當初我們那麽勸你都不聽呢!”吳婷婷歎了口氣說。

陳尋笑了笑,伸手戳她的腦門:“你這人說起道理比誰都明白,辦起事又比誰都糊塗!有時候我就想,你和方茴要是能勻乎勻乎就好了!”

“想得美!還什麽都是你的了!”吳婷婷把他的手扒拉掉,從鼻子裏哼了一聲說,“看著碗裏的瞅著鍋裏的,不怕撐死啊!”

“你可別冤枉我!我就是那麽一說,你就那麽一聽。你現在這話可太曖昧了,我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啊!我總算看出來了,我就是這麽被你們丫一點點給算計的!”陳尋忙澄清說。

“滾!少他媽裝竇娥!說真的,要不然我去和方茴說說吧,省得你以後糟心,指不定再胡說八道點什麽出來。”

陳尋轉了轉眼睛,喜笑顏開的說:“也行!婷婷,我真沒發現,你正經起來,那簡直不是一般的靠鋪啊!”

“去去去!別煩我!我什麽時候不正經了!德行!”吳婷婷揮了揮手,獨自聽起了歌。

唐海冰看他們聊得挺歡也走了過來,他點上根煙說:“怎麽著?待會咱們去哪方麵活動啊?好久沒聚這麽齊了。”

“活動?他肯定不行!”吳婷婷指著陳尋說,“他還不得乖乖回去寫作業啊?”

“誰說的!”陳尋瞪著眼說,“咱們五個都多久沒一塊玩了!走!‘六月’切台去!”

“六月”是一家台球廳的名字,沒認識方茴之前,陳尋總會和唐海冰他們去那玩。

“好啊!”唐海冰一下子來了勁,“我也檢查一下你的技術見長了沒,上回你硬說要薄一張紙,最後愣是厚了個本,直接把黑八打進底袋了,我可還記著呢!”

“切!那次是失誤,我早今非昔比了,不知道我現在被稱為‘天下第一縮杆!’啊!今兒就讓你開開眼!”陳尋也難得的放鬆起來,挽著唐海冰一起親親熱熱的走了出去。

那天陳尋和唐海冰他們玩了個痛快,方茴本來以為能在晚上等來他的電話,卻遲遲不見動靜,便一邊遺憾一邊辛酸的睡了。

第二天陳尋精神不錯,可方茴卻還陰鬱著。但因為那天有實習老師來做公開課,所以班委們在中午一起開了個會,安排一下誰舉手誰發言什麽的。在大家麵前他們也不好別別扭扭的,兩個人例行公事的說了幾句話,那點不開心的事漸漸也就不了了之了。

方茴他們的實習老師姓馬,是教語文的剛畢業的研究生,她選的公開課是林黛玉進賈府的那篇課文,事先做了不少準備。那時候很多北京高中都像模像樣的安置了閉路電視和投影儀等等在當時還算高檔的設備,但這些設備在一般情況下都不會用,隻有公開課或領導視察學校時,才象征性的開開,證明一下機器還是能運轉的,不僅僅是個擺設。

那天馬老師就在四十分鍾的時間裏,把這些設備用了個遍。先在投影儀上放人物關係圖,電視機放《紅樓夢》電視劇的片斷,後又每一小組發十二金釵的撲克牌,在黑板上摘抄紅樓詩詞,把教參裏的那點內容背的滾瓜爛熟。課是上的確實不錯,隻不過不是哪堂都是這麽上的。總之弄得有聲有色的,就像課後整個語文教學組給的評價“準確把握教學要點,課堂氣氛生動活潑。”

送走了語文教學組的所有人,馬老師總算鬆了口氣,那天是兩節連堂的課,第二節課的時候馬老師如釋重負的放棄了那些設備,改上作文評講課。方茴他們平時一周寫一篇周記,有時按著教學進度再安排點命題記敘文或議論文。那次他們正好學到小說單元,作文作業要求寫的就是短篇小說。馬老師大概講了講寫小說的要點,就學了幾篇同學寫的不錯的文章讓他們逐個上講台前念。

其中有一篇喬燃的,可輪到他時,他卻死活不上去。馬老師那天心情好,就笑眯眯地說:“喬燃,我看了你的文章,很不錯的嘛。男孩子有什麽扭扭捏捏的,沒準那個女同學就想欣賞你的這篇作文呢!”她這麽一說更引起了大家的興趣,男生們都起著哄讓他上去,喬燃推托不過,隻好紅著臉走上了講台。

“《一朵丁香花》,高二一班,喬燃。”喬燃昏頭昏腦的把班級姓名也念了出來,低下同學一片哄笑,他不好意思的停頓了會,直到馬老師維持好秩序,才小聲繼續念完了全部。

“每年到了春天,到了丁香盛開的季節,我都會想起一個人。她是第一個讓我覺得丁香也是很美麗的花朵的女孩。

我記不清楚什麽時候開始對她格外在意了,如果時光也可以像電影鏡頭似的分開成一張張的畫麵,那麽現在在我腦子裏閃現過的關於她的第一張畫麵就是在一叢丁香樹的旁邊。

那天是個明媚的春日,她走過丁香花旁的時候,突然刮起了一陣微風,輕盈的白色四瓣花飄了下來,落在她的頭發上、肩膀上,就像是特意為她下了一場花雨。我站在她身後聞見芬芳的氣息,也許是那個畫麵太美了,恍惚中,我分不清那香氣究竟是來自於花,還是來自於她。

後來我經常路過那片花叢,因為她的緣故,我總是在那裏停下一會兒。偶爾也還會遇見她,但是她卻從未再看那些丁香一眼。

那個春天,我記住了,她忘記了。

每年都隻有一個春天,我不知道我們會在多少個春天擦肩而過。有人告訴我,五片花瓣的丁香能夠給人幸福,於是我找了很多朵五瓣丁香,多得我都覺得這個傳說不可信了,卻始終不敢送給她一朵。

終於有一天,在丁香散發迷人香氣的日子裏,我又和她一起走過了那片花叢。那天她穿著白色的外套和暗紅色的球鞋,其他的我記不清了,因為我一直沒怎麽抬頭。她的樣子並不開心,她問我有忘不了的人麽。我說有。她說為什麽既然忘不了過去那麽現在喜歡的人怎麽辦。我說現在喜歡的人就是我忘不了的人。她問那以後喜歡的人呢。我說一起忘不了。她說我騙她。我就反問,那你會把我忘記嗎?她搖搖頭。我接著問,那你喜歡我嗎?她沒有回答,我卻知道了答案。所以我對她說也對我自己說,你看,忘不了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事。

那天我從樹叢中摘了一朵五瓣丁香送給她,她也回送了我一朵。如果這朵丁香花靈驗,那麽我寧願把我的幸福也送給她。

其實,上麵對話我的所有回答,我都想在後麵加一句話。

忘不了的人,是你。

現在喜歡的人,是你。

不管以前、現在、還是以後都不想忘記的人,是你。

我漸漸明白了一件事情,我喜歡丁香,白色的粉色的,盛開的枯萎的,我全部都喜歡。就像喜歡她一樣,無論她是什麽樣子,長發短發,是我的或不是,我全部都喜歡。

這個春天,我記住了,她會忘記嗎?”

喬燃念作文的時候,班裏的同學漸漸不再浮躁,他們就像聽故事一樣,認真聆聽著這個少年的獨白。也許唯一不太專心的就是方茴,隻有她真正聽懂了這篇優美的作文,就因為太懂了,以至於差點流下了淚。

(18)

喬燃念完之後很平靜的走下了講台,所有的柔情百轉仿佛都融化在了那些文字中,他沒看方茴一眼徑直走向了自己的座位,趙燁伸出手掌,喬燃默契的和他擊打了一下。陳尋若有所思的看著他,喬燃回以了一個靦腆的微笑,眉毛揪在一起說:“真他媽的丟人!”

“沒沒沒!你不是丟人,是文人!”陳尋飛快的轉著筆說。

馬老師照例要點評一下,她笑著說:“大家覺得這篇文章怎麽樣?挺好的吧?嗬嗬,的確是不錯的作品,裏麵蘊含著的真情實意很讓人感動。但是,我想這篇作文可以說是一篇好文章,但不能說是一個好小說。無論多短的小說,都還是會有清晰的脈絡,事情的起因經過發展結果,還有必不可少。這篇作文更像是散文,結構有些鬆散,故事略顯單薄。喬燃你可以回去再修改一下,最好是把內容豐富些,當然,我也期待看到這篇作文能有精彩的後續發展!”

馬老師俏皮的眨了眨眼,同學們又嬉笑起來。喬燃默默低下了頭,馬老師的話打動了他,到不是那些評語起了醍醐灌頂的作用,隻是他猛然發現,原來他和方茴之間沒有起因經過發展結果,更沒有,連篇短篇的小說都無法構成,充其量隻能是篇結構鬆散的散文,而且,這篇散文注定沒有續集。

我曾問過方茴,聽完喬燃的作文之後是什麽樣的感覺。她垂下頭,烏黑的長發擦過蒼白的臉形成了對寂寞的最好詮釋,而後她輕輕的說出了兩個字,惶恐。

那天方茴都沒有再抬起眼睛看喬燃,沉默比言語有著更深刻的內涵。她不是沒被打動,正是因為被打動才覺得惶恐。

而喬燃好像一點沒有意識到方茴的敏感,他和往常一樣,笑笑的走向方茴,甚至讓她產生那篇作文的作者並非喬燃的錯覺。

“嘿,借塊橡皮!”喬燃在她麵前站定。

方茴匆忙的從筆袋裏掏出橡皮遞了過去,那塊橡皮製作成了粗粗的鉛筆形狀,從外表看和它的用途嚴重不符。

“靠!這麽大塊!”喬燃驚訝的說,“有小點的嗎?”

“沒……沒有。”方茴使勁搖了搖頭,耳邊的碎發飄了起來,讓對麵的人微微恍了神。

“這個夠用一輩子了吧……”喬燃看著手中的橡皮說,“那幹脆送給我吧!我做個試驗,看能不能一直把它用完。”

方茴點點頭沒有說話,直到喬燃走開她才重新仰望世界。

窗外的春光明媚刺眼,沉靜的校園裏不知道掩埋了多少單純的真心愛慕,隻可惜他們不明白那時一切尚早,輾轉歲月裏再多細膩情思也會最終化灰流逝,暗戀可以支撐起少年時代的所有夢想,卻不能抵擋成人以後的微薄現實。

陳尋對這篇作文同樣耿耿於懷,體育課也沒好好打球,和受傷尚未痊愈的趙燁一起坐在了場邊。他遠遠的一會看看方茴,一會看看喬燃,心裏總是禁不住有些不痛快。

“真沒看出來喬燃丫還有這本事啊!”陳尋拍著球說。

“什麽呀?”趙燁茫然的扭過頭說。

“作文啊!”陳尋把手裏的球拋起來又穩穩接住,“那什麽《一朵丁香花》。”

“哦,那個啊,丫不是早就從憤青變文青了麽。”

“你說,他寫的是誰?”陳尋試探著問。

“他喜歡的人唄。”趙燁漫不經心的回答,“以前他不是跟咱們說過麽,他暗戀自己的初中同學。”

“是嗎?”

“是啊!”趙燁瞥了他一眼說,“算了,跟你說你也明白不了,飽漢不知餓漢饑,你和方茴天天卿卿我我的,哪能明白我們的痛苦啊!”

“嗯……我說假如啊……你覺不覺得喬燃喜歡方茴?”陳尋別別扭扭的把心底的疑問說了出來。

“操!敢情你繞著彎琢磨這事呐!你丫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婆婆媽媽的了?我發現他們真沒說錯,你小子就是鬼心眼特多,我不知道喬燃是不是喜歡方茴,但我覺得不管他喜不喜歡都沒什麽事。他妨礙你們了麽?打擾你們了麽?沒有吧,所以你隻要自己踏踏實實的和方茴好,喬燃又能怎麽著?甭管誰喜歡誰,都是僅憑自願的事。”趙燁站起來說。

陳尋被他說的有些沒麵子,訕訕的小聲念叨:“切,你現在說得輕鬆了,當初哪個傻缺和蘇凱過意不去來著?又是誰到現在還不敢和嘉茉說話!”

“嘟囔什麽呢!不服啊!”趙燁拍了他的腦袋一下說。

“服!服!服!”陳尋揉著頭說,“說真的,你和嘉茉到底要怎麽著啊!”

“不怎麽著。”趙燁伸出右手,陽光穿過指縫照在他的臉上,讓他微微眯起了眼,“嘿!你看,我的手就快能打球了!”

“是嗎?”陳尋毫不手軟的拍了上去,隨著趙燁的嚎叫,兩個大男孩在操場上追跑起來,剛才的惆悵一掃而光,釋然對年幼的他們來說,也不是什麽難事。

那天放學之後,陳尋送方茴回家。陳尋的情緒很高,一會說起音樂,一會說起考試,而方茴卻蔫蔫的,沒怎麽回話。他們在夕陽下穿過斑馬線,走過過街天橋,陳尋買的炭燒咖啡冰棍漸漸化了,他一邊蹭自己的校服,一邊不經意的說:“方茴,我以後再也不說喬燃的事了。”

“啊?”方茴愣住了,手腳都不自在起來。

“嗯,之前我那麽說他不對,趙燁今天跟我說了喬燃喜歡的人,是初中的同學。”陳尋皺著眉,看著自己校服的汙跡說,“水瓶裏還有水麽?給我澆上點。”

“哦!”方茴擰開自己帶的水瓶,往陳尋的校服上倒了一點,本應垂直的水流卻因她的抖動,而微微撒在了外麵。

“笨呐!”陳尋笑著接了過去,自己衝著衣服說,“我都覺得挺不好意思的,對哥們兒的態度有點惡劣,說真的人家也真沒礙著咱們什麽……反正這事挺扯的,我現在看喬燃都快抬不起頭了。嘿,你聽著呢嗎?上哪兒神遊去了?說白了也都賴你!沒你我們倆根本不至於!唉,女人是禍水啊!”

陳尋捅了方茴一下,她搖搖晃晃的險些摔倒。陳尋的這些話字字錐心,他越是坦誠相對,偏偏方茴就越覺得自己心虛慚愧。她不知道怎麽回答陳尋,也不知道如果說出真相,該怎麽解釋喬燃和她之間的這些事。望著陳尋的笑臉她隻能勉強笑笑,假裝一切如他所想。

“我說……”陳尋的語調突然沉穩下來。

“什麽?”方茴驚如寒蟬。

“那個嘛……婷婷想找你出來聊聊天!”陳尋努力看著她的眼睛說。

“聊什麽?”鬆了一口氣的方茴,隨後又更加緊張起來。“你和她見麵了?”

“我沒和你說嗎?我在忙蜂唱歌那天,她也去了。”陳尋想起,《匆匆那年》那首歌她還沒聽到,而自己也還沒來得及跟她說。

“哦,這樣。”方茴淡然的說,“唱《河》了麽?”

“沒有!”聽見自己最喜歡的歌曲名字,陳尋卻煩躁起來。

“有時間吧……”方茴轉過身繼續往前走,她不知道有什麽事是非要吳婷婷來跟自己聊的,想來想去都覺得心裏沒底,“有時間和婷……婷婷再聊,物理課外練習還有一半沒做呢,生物也沒怎麽看。”

“隨便吧。”陳尋背好書包,跟了過去。

兩個人都有難以言明的事情,也都不是刻意欺騙,隻是不想把已經掩埋的秘密,挖出來接受拷問。年輕的時候不懂什麽是信任,隻是覺得心裏惴惴的滋味,不太舒服。

(19)

趙燁和林嘉茉說話了。

在他能打球後的第一天,訓練後上樓的時候,趙燁碰見了剛來學校的林嘉茉。就像下過雨的天空,趙燁的眼裏碧藍如洗,他用右手托起那個廟會得來的公牛隊籃球,笑著遞給林嘉茉說:“幫我把球拿回班裏去行嗎?”

許久沒能看到的笑顏讓林嘉茉感動的想哭,她完全沒有遲疑地伸出了手。他們遞交的刹那恍如隔世,兩個人都有點忘記了,上次這麽自然的說話要追溯到什麽時候。

林嘉茉抱著籃球上樓時不禁又偷偷多上了一層。為了保證高三年級能有安靜的學習環境,學校把他們安排在了教學樓的最頂層上課。蘇凱他們班對著樓梯口,林嘉茉總會上來從後窗戶偷偷看他一眼。無論是打球還是讀書,那個男孩認真的樣子,都讓她沉溺其中留連忘返。其實林嘉茉很明白,在那個微醺的傍晚,蘇凱已經算明明白白的告訴她,他不會喜歡她了。可是這並不影響林嘉茉繼續付出感情,說白了不管喜歡誰都是自己的事,較起真來甚至能說無關乎那個被喜歡的人。既然他蘇凱可以選擇等待鄭雪,林嘉茉就也可以選擇等待蘇凱。

林嘉茉忘神的看了會蘇凱,有些失落的下了樓。趙燁的微笑隻能溫暖她心裏的一角,剩下的則是沒人可拯救的大片荒涼。做這些鬼鬼祟祟的事到最後隻讓她覺得自己可悲。好在她已經決定徹底放手,就像當初和方茴說的一樣,在蘇凱畢業那天,好好再見。扭頭看看樓上醒目的高考倒計時牌,時日無多的數字同樣倒計時著林嘉茉的全部愛戀。在終結之前,林嘉茉就全當放縱自己的迷夢了。

黑色七月籠罩著悶熱的北京,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方茴他們站在烈日驕陽下陪著林嘉茉一起等待即將解放的蘇凱。考場周圍站滿了密密麻麻等著考生的家長,如果說裏麵在考驗知識,那麽外麵就是在考驗耐力。兩邊都像繃緊的弦,禁不起一點風吹草動。

一輛出租車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開了進來,不知緣故的司機按了聲喇叭,四周的人群立刻炸了窩般向他湧過來。頂頭的家長使勁拍了拍車前蓋,憤怒的說:“嘀嘀什麽嘀嘀!裏麵學生考試呢!”

“別碰車!別碰車!”司機站出來說。

“那你就趕緊走,吵著孩子,考不上大學怎麽辦!”家長們一個個橫眉立目。

“你們堵在這兒我能過去嗎?再說了,就喇叭那麽點聲還能考不上學了?”司機不滿的說。

“廢話!那是噪音!”

“沒看工地都要求停工了麽!

“就是!影響情緒,分散注意力!”

家長們理直氣壯的指責,把司機圍在了中間。

陳尋看著他們無奈的說:“這動靜可比那喇叭聲大多了!不就考一大學嗎?至於這麽費勁?”

“你丫是不至於!和方茴喬燃都分到理科A班了,哪兒像我們啊,考試前一無所知,考試中伺機窺探,考試後更加懵懂,還真就發愁考不上大學呢!”趙燁撇著嘴說。

“得了吧,我是吊車尾進去的,據說高三一月一次考試,優勝劣汰,每次都把A班後五名刷下去,把剩下其他班的前五名收進來,我啊,估計不久就能和你還有嘉茉勝利會師了!”喬燃歎了口氣說。

“快別說了,我心裏都突突了!反正這氣氛是夠嚇人的,對吧?嘉茉。”方茴按住胸口,回身問林嘉茉,可林嘉茉卻根本沒聽見她的話,兩眼直直的盯著大門,手攥緊成了拳頭。

看她這副樣子,方茴他們也沉默了下來。這次林嘉茉格外的執拗,死活要讓他們一起來等蘇凱高考結束,說是要請客吃飯慶祝一下。趙燁心裏有些不情願,但畢竟兩人剛和好,也不忍拂了她的麵子。看著她如此高度緊張,趙燁也隻是低下頭了事。經過了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種種,他和林嘉茉一起成熟了起來,而所謂成熟,不過是更加能忍耐痛苦罷了。

考試結束的鈴音仿佛喚回了所有人的魂,人群呼地一下向門口圍去,個個翹首企盼。林嘉茉擠在最前麵,瞪大了眼搜索蘇凱的影子。

不一會蘇凱就走了出來,他看見站在人群中使勁向他揮手的林嘉茉,不由腳步一滯。不管怎麽說,明白彼此心意以後,總歸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樣心安理得。

“嘉茉,你怎麽還是來了?”蘇凱走到林嘉茉跟前說,“昨天電話裏不是說不用了麽?”

林嘉茉的眼睛裏瞬時閃過了一絲失望,她抬起頭勉強笑著說:“不是早就說好了?考試完幫你慶祝一下!”

“就是就是!”陳尋忙湊過來打圓場,“我們也就是找一由子,樂嗬樂嗬。你考得怎麽樣啊?”

“還行吧,就那麽回事,還能怎麽樣啊?”蘇凱笑笑說,“我一猜你們就沒安好心,說是為我慶祝,其實是算計蹭我飯吧!”

“不!今天這頓我請!”林嘉茉打斷了他,不容置疑的說。

大家都有點愣,蘇凱拍了拍她的肩膀說:“不用不用,不就請師弟師妹吃頓飯麽,還真當我請不起啊?”

“是啊!不就是請師哥吃頓飯嗎?我也不是請不起呀!這次我來,反正以後指不定什麽時候再一起吃飯了。”林嘉茉錯開肩膀,閃過了蘇凱的手,獨自走在前頭。方茴忙追了上去,其他人略有些尷尬的跟在了後麵。

林嘉茉在簋街找了個麻辣燙的館子,幾個人圍著坐好了,陳尋和趙燁上來先點了鴛鴦鍋,拿起菜單就和服務員臭貧。

陳尋說:“哎喲!人這兒買一送一呢!服務員,你們是買一羊肉送一肥牛還是買一羊肉送一羊肉啊?”

“買羊送牛。”服務員眼都沒抬。

“你當老板是傻子啊!究竟是羊肉的市價貴還是肥牛的市價貴人家早八百年就算清楚了,這叫從南京到北京,買的沒有賣的精!你還想占便宜?玩兒去!”趙燁在一旁搭腔,“我替您回答他了!是這意思吧,服務員?”

“牛肉比羊肉貴!”服務員忍不住辯解起來。

“聽見沒有!人家是誠心招待八方來客,不求利隻求名!待會給咱上肉絕對不會是冰櫃裏放了四五天的,肯定有肥有痩!肥的多了愛膩,瘦的多了愛老,人一準給咱都想好了!對吧?服務員?”陳尋和趙燁一唱一和。

服務員被他們倆弄得哭笑不得,林嘉茉笑著扯住方茴:“你也不管管你們家陳尋,有他們這樣的嗎?”

方茴微紅著臉搖了搖頭,蘇凱接著說:“就是!見過貧的,沒見過這麽貧的!你們丫快點菜!我們同學都呼我好幾遍了,我晚上還一攤呢!”

“既然都來了,就別著急了。”林嘉茉淡淡的應道。她跟服務員張羅著要了幾瓶啤酒,蘇凱看了她好幾眼,她卻猶自視而不見。

酒一上來林嘉茉就讓服務員開了瓶蓋,她按著個的給在座的人倒滿了,方茴使勁擋著杯子,也被她扒拉開了。

“嘉茉,別倒了,我真不成……”方茴懊惱的看著越來越滿的杯子說。

“沒事,你喝不了我替你!”坐在她身旁的陳尋說。

“去去去!少來這套啊!今天誰也躲不過!”林嘉茉白了她一眼,豎起指頭,一個個點了過去。

蘇凱看著她晃動的手指,不由低下了頭,他不清楚林嘉茉想做什麽,放在以前的話現在他早就站起來阻止了,大聲說“小女生裹什麽亂啊!”,或者幹脆直接奪過酒杯。而現在,蘇凱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就在蘇凱沉默的時候,趙燁站了起來,他舉起酒杯說:“行了行了,女生半杯,男生一杯。怎麽著,咱們不先說兩句?”

“就祝凱哥高考順利,金榜題名吧!”喬燃接過話茬。

“什麽金榜啊?我不名落孫山就行了!”蘇凱和喬燃碰杯,笑著說。

“前程似錦!”方茴接著站起來,蘇凱點頭道謝同樣和她碰了杯。陳尋想幫她,她擺擺手自己喝了下去。

“嘿!我剛想說錦繡前程!你搶我台詞!”趙燁也舉起了杯子,“隊長,我反正是沒詞了,我沒佩服過誰,但我一直覺得你是特牛逼的男人,就祝你繼續牛逼下去吧!”

趙燁說完就一口氣幹了杯子裏的酒,蘇凱目光炯炯的看著他,使勁拍了拍他的肩膀,陪著他喝了一杯。

“我也不會說那些四字成語,我這人特務實,祝你一誌願填哪兒就去哪兒吧!”陳尋也跟著喝了一杯,他抹抹嘴拉起林嘉茉說,“最後嘉茉你來壓軸!”

“我就不說了,總之你不管到哪兒,別把我們忘了就行了。”林嘉茉說完沒等蘇凱反應,就一仰脖喝幹了酒,起伏間仿佛能看見她美麗的眼睛泛起一層水蒙。蘇凱手中的酒杯尷尬的停在了半空,圓形的飯桌還是沒能讓這圈酒圓滿。

(20)

“行了行了,都吃點菜吧!幹喝那成啊!”陳尋招呼著說,“蘇凱,你報的哪兒啊?”

“操!連我報哪兒都不知道你剛才扯什麽蛋呐!”蘇凱扔過來一根筷子,陳尋笑著躲開。

“北科。”林嘉茉替他答道。

“不是。”蘇凱淡淡的說,“我改了,最後報的是H工大。”

林嘉茉的眼睛訝異的閃動起來,她久久的望著蘇凱,但蘇凱卻沒有看她一眼,於是她的目光又恢複了平靜,甚至比剛才還要幽深。

“啊?幹嗎跑那麽老遠啊?你開始不是說一定要留在北京麽?”喬燃驚訝的問。

蘇凱自己卻絲毫不以為然,夾了塊羊肉,慢悠悠的說:“我水平有限,就算人家學校照顧我們特長生,我也覺得夠嗆能上分數線,幹脆不費那勁了,直接報外地多省心。外地學校分低好考,而且能上外麵轉悠轉悠也挺好的。”

林嘉茉看著蘇凱筷子下的羊肉由生紅變熟紅,心裏輕笑了一下,什麽外地好、分數低都是彎彎繞——瞎掰呢!鄭雪走了,他自然沒有了留在北京的動力。

“那你就更不能急著走了!以後見你多不方便啊!今天我得可勁看看,把你的光輝形象深深印在我腦海裏!”陳尋又給蘇凱倒滿了酒。

“看個屁!我又不是方茴看我幹嘛!再說分還沒出來,指不定我去哪兒呢!萬一‘海跑’或‘家裏蹲’了呢!就杯中酒吧,別再倒了!”蘇凱搶過自己的酒杯。

“服務員!再來六瓶燕京!”林嘉茉突然站起來說,“咱們今兒圖個痛快!對瓶吹吧!”

蘇凱低下了頭,趙燁別過了臉,方茴小聲勸了勸也沒管用,林嘉茉最後到底在每人麵前擺了一瓶啤酒。她當真說到做到,自己先對嘴灌了一大口。

考試後的輕快,離別前的蕭索,放縱般的癲狂,愛怨離愁糾纏在一起成了難解的情絲。漸漸他們都有了點醉意,趙燁和林嘉茉比誰身上更紅,方茴斜靠在陳尋身上,吃吃笑著用勺子磕打著碗邊,蘇凱獨自一人喝起了悶酒,喬燃撐著暈乎乎的頭使勁把身邊的人一個個拉開。

“差不多咱們就結賬走人吧!再折騰一會都得醉了!”喬燃皺著眉頭說。

“哦。”蘇凱下意識的去翻自己的錢包,卻被林嘉茉一把按住了。

“不要搶,說好了,今天我買單。”林嘉茉溫和的說,她漂亮的笑顏帶著一點點的神秘,讓蘇凱和趙燁都晃了神。

林嘉茉拿出了一個精致的繡包,裏麵都是一塊錢的紙幣,她慢慢打開,一張張的仔細鋪在桌子上說:“不知道夠不夠……應該差不多吧,這些年來的都在這兒呢。反正我一張也不想留下,全都花掉才好呢!”

男孩們都不明所以的看著桌子上的錢,方茴的眼睛卻隨著林嘉茉抖動的手濕潤了起來,她抓起一張紙幣塞到蘇凱手中,顫聲說:“蘇凱,我不管你以後要怎麽著,可你一定得好好看看這個!這是嘉茉從高一開始一點點攢起來,你看看那上麵的字母,那是……那是……”

方茴終於痛哭失聲,她心疼林嘉茉,為她難過歎息。而蘇凱早被自己名字的首字母震撼住了,桌上的紙幣不下兩百,或新或舊,邊角整齊,每一張上都有醒目的“SK”。他怔怔的看著,小心的磨娑,並不潔淨的錢帶著所謂的銅臭味,可是他一點也不在乎。和人打架沒哭,遇到困難沒哭,贏了比賽沒哭,送走鄭雪沒哭,幾乎忘了怎麽流淚的蘇凱,抬起頭時臉上已經濕漉漉的了。

在別樣的氣氛下,陳尋扶著哭得戚戚艾艾的方茴走了出去,趙燁繃著臉喝幹了瓶子中的最後一口酒,也猛地站起身走了,喬燃跟在他後麵,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最後隻剩下林嘉茉和蘇凱麵對狼藉殘局,兩人之間隔了一桌子的紙幣,紅綠相間的顏色鋪撒開來,說不盡的哀悼。

“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許久之後林嘉茉才緩緩張口,她的嘴唇略有些抖,吐露著焚心的字句,“但是……今天以後就不喜歡了。我絕對不纏著你,你也不用再躲著我。咱倆都好好過自己的,誰也不討厭誰,誰也不忘了誰,好嗎?”

“嗯,好!”蘇凱坐到她身邊,小心翼翼的替她擦拭著眼淚,“別哭了,聽話。”

“話都說的這份上了,蘇凱,我問你,你有沒有一點點喜歡過我啊!就一點點。”被酒精和哀愁纏繞的林嘉茉,露出了小孩子一樣的委屈表情。

“有過。”蘇凱輕輕整理好她的頭發。

“那……有時候會不會覺得後悔?”林嘉茉盯著他的眼睛問。

“現在就有點後悔。”蘇凱狠狠吸了吸鼻子,眼圈又紅了。

“嘿嘿,活該……”林嘉茉破泣而笑,酒色醺紅了她的臉頰,誰也無法說清她究竟放下了多少,又記住了多少才能綻放出那樣的笑容。

林嘉茉從飯館走出來的時候,陳尋正坐在馬路崖子上,方茴蜷縮在他撐起的兩腿之間已經睡著了。林嘉茉走過去挨著陳尋坐下來,陳尋凝視著她還掛著淚痕的臉問:“蘇凱呢?”

“從那邊走了,哦對,他讓我謝謝大家。”林嘉茉向另一邊努了努嘴說,“趙燁他們呢?”

“買煙去了。”

“煙?他什麽時候抽上煙了。”林嘉茉皺著眉說。

“有一陣子了,我也記不住是從你拒絕他開始,還是從他骨折開始。”陳尋歎了口氣說。

林嘉茉默默低下頭,她趴在膝蓋上說:“陳尋,我啊,有時候真的想重來一遍,回到過去告訴自己別那麽不知好歹。你說如果我當初沒喜歡蘇凱,喜歡趙燁,喜歡你,喜歡喬燃,是不是就不會這麽難受了?”

“沒什麽如果當初。”陳尋望著喧囂熱鬧的大街說,“不管重來多少次,人生都肯定會有遺憾。”

“那你和方茴有嗎?”林嘉茉側過臉問。

“沒準……有吧。”陳尋看著懷中沉靜的人說。

“有?有還天天膩膩歪歪的在一塊?”

“不想因為那一點點遺憾就放棄。”

“嗬嗬,又一個不想放棄!我就奇怪了,你們男生都怎麽想的啊?和女孩在一起到底是喜歡啊,還是責任啊!我問你,你和方茴差距那麽大,你現在對她還是喜歡嗎?是不是因為時間久了,有責任感了,才在一塊兒舍不得分開的?”

“沒有喜歡就不會有責任感,沒有責任感喜歡也不能長久。我不知道我們能不能最後在一起,這種事誰都沒把握,但是現在,我喜歡對她負責任,你明白麽?”陳尋摟緊方茴,輕輕挪動了一下,把她放在更舒服的位置。

“不是特明白,”林嘉茉撇撇嘴笑了起來。“不過你知道麽,你剛才說那些話的時候還真挺帥的,我都快動心了。”

“那是,我什麽時候不帥了!後悔了吧?誰讓你一眼就認準蘇凱了,肥水直奔外人田,其實我們都不比他差啊!”陳尋看她笑了,也放鬆了些心情。

“是啊!我快羨慕死方茴了!哪像我沒人疼沒人愛!”林嘉茉眨了眨眼,“不過要是以後有比方茴好的女孩喜歡你,你怎麽辦?”

“這不沒有麽,有的時候再說。”陳尋不以為然的說。

“切!剛誇完你,還是靠不住呀!這要讓方茴聽見,又得心裏難受。下回別人再問你,你可得繼續表決心啊!你瞧人家蘇凱對鄭雪……”林嘉茉說著說著就沒了動靜,她捂住臉悶悶的呼了口氣說,“陳尋,我能靠會兒你麽?”

“靠吧,再睜眼就什麽都別想了啊!”

“嗯。”林嘉茉抵在了陳尋肩膀上,不知不覺流下的淚水在他的衣服上留下了一點水跡。

後來林嘉茉果真斬斷了情根,她像最初認識他們時一樣,和蘇凱趙燁相處的自然愉快。按林嘉茉的話說,從今往後他們就是她的親兄弟,誰說不是親的她跟誰急。

那年是他們過的最瘋狂的夏天,幾乎天天聚在一起。去青年湖遊泳,把大家挨著個的拋起來扔到池子裏,以各種搞怪的姿勢滑下水滑梯。去麒麟商場打五塊錢一局的保齡球,看方茴笨拙的蹲著把球滾出去,無數次得零分。去工體看國安隊踢球,站在綠色狂飆7號看台上玩人浪,和北京球迷一起揮旗呐喊,唱“國安永遠爭第一”。去北海劃船打水仗,弄得全身濕漉漉的,騎車回家時順著衣服流下一路水痕,惹得路人集體向他們行注目禮。去東單公園裏打敲三家,輸了的人學雕像擺POSE,往臉上貼紙條。去學校打球,比賽投三分,誰輸誰請客吃冰棍,天冰大紅果都不行,必須得百樂寶以上。去飯館玩真心話大冒險,出各種鬼點子,讓大冒險的人抱著貼滿“專治XX,一針見效”的電線杆喊“我的病終於有救了”……

方茴說,一個人的快樂,快樂有可能是假的,一群人的快樂,快樂已經分不出真假。他們盡情揮霍著自己的青春,恨不得就此燃燒殆盡,那架勢就像末日前的狂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