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當人類遭遇不可知的威脅,例如妖魔鬼怪時,在心底往往產生的是恐懼,但同時也會因為恐懼而伴生一種被稱為勇敢的情緒;然而當人類遭遇類似泥石流之類的災難時,能夠生出的反應隻有「空白」兩字,巨大災難的降臨直接剝奪了人們思考的能力當然這是指絕大多數人類,也有部分的例外,比如敖彥,此刻他腦海裏就不是「空白」,而是「活埋」以及「老子不會倒黴地再冤死一次吧」之類的句子。

而作為經過修煉和磨粹、以參悟天道為己任的修道人,陳堪在這種關鍵的時刻展現了一個真正的所謂世外高人的強悍力量,就在看到落石和奔騰的石河的刹那,陳堪絲毫沒有猶豫,直接把抱著的小嬰兒一把塞入了身旁某人的懷中,然後閃身抬腿毫無阻礙地越過「神龍障」,站入了那已經鋪了滿地的魔界蛆蟲之間,雙手連連翻覆,修長的食指在空間劃過的一道道虛幻殘影,眨眼間構築成了一個威力巨大的陣法。

「玄天虛影、乾坤借法地之障蔽。」隨著一聲沉穩的斷喝,陳堪虛畫的陣法突然閃過一抹淡淡的黃色光澤,然後在青朦朦的「神龍障」外,又升起了一道淡黃色的保護罩,山頂落下的巨石猛然砸在上麵,保護罩雖然忽明忽暗了一陣,卻還是牢牢地把這大石頭擋了開去,而之後緊隨的石河也沒能衝破陳堪設下的防護罩,不過激蕩的石河卻很快地就將整個林石鎮完全吞噬了。

「師叔」

「前輩」

「道長」

死裏逃生再度躲過一劫的人們在大地激蕩逐漸趨緩之後,才意識到那位拯救了所有人的道士此刻的處境大為不妙,紛紛湧了過去,在燈火的映照下,人們看到了令人極度驚駭絕望的一幕,隻見往日和藹的道人,此刻身上已是爬滿了那惡鬼一般的蛆蟲,**在外的肌膚上更是不斷有著起伏的波動,短暫的片刻間,魔界的附骨已經吞噬了陳堪的軀體。

「天啊,怎麽會這樣!」悲傷和憤怒的情緒在看到救命恩人的淒慘下場後,在人群中爆開來,特別是那些不久前還曾因為有神龍障保護而自覺安全的林石鎮居民們,一直以來他們都以為被龍神的力量所保護而自豪,從未想過會遭遇眼前這種無力的挫敗。悔恨、無助的淚水落下,沾濕了每個人的衣襟。而同為修道人的清箴子和鴻曉等人則更加地自責和內疚,因為他們比別人知道得更多,陳堪的付出並不僅止於生命。

修道人對於生死並不是看得很重,認為生命的存亡隻是應合天地冥冥間的安排,但是以陳堪的能力,要脫身的話可以說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但是陳堪選擇的卻是犧牲自己保護別人,這樣的做法固然令人肅然起敬,隻是太悲慘了。因為魔蟲「附骨」對於普通人而言隻是吞噬**,但是對於修道人來說,更是一種痛苦的煎熬,因為年長的修煉讓修道的身體內累積著從天地間吸取淬煉的精華,這些精華是「附骨」最喜歡的補品,它們會以比平常更加緩慢數萬倍的度啃噬修道人的**,那將是萬倍於普通人的痛苦,如墜地獄般活生生的煎熬。

「咄!」清箴子實在無法忍受眼睜睜地看著陳堪繼續受到這樣的折磨,瞪著通紅的雙眼,扭曲的麵容彷佛蘊含著不為人知的痛苦,手指堅定地並成一個劍訣,虛空向陳堪的身體斬去。出身玉泉山的清箴子親眼目睹過太多同門的師兄弟因為不敵妖怪而被活生生摧殘,那種痛苦是無法用語言來描述的,同時清箴子也悲哀地明白,動手扼殺被妖魔折磨的人的生命,使之就此解脫是最無奈的最佳選擇,同情和無望的救治有時候也是一種殘酷。

但是下一刻,清箴子卻驚恐地現體內的道力竟完全沒有辦法運用。

「真白癡,居然會在龍王結界裏使用道術,玉泉山也不過爾爾。」一聲輕笑猶如微風輕拂般從清箴子的耳邊飄過,少年稚嫩的嗓音此刻聽來更是刺耳異常。不過伴隨著少年語聲的,還有一道灰色疾影,原來是桀梟射出的一箭,那本是陳堪委托鎮上的業餘獵人們做給桀梟用來在山野中防身用的,劍匣小巧便於攜帶,且僅能射出三次,沒想到次開鋒卻被用在了陳堪的身上。

桀梟的箭並沒有射向陳堪的心髒,而是端端正正地射中了陳堪的額心,不過可能因為桀梟年弱力小,那箭僅僅在陳堪的額心上蹭破了點皮就沒有了後續的力量,緩緩掉落在滿地的蛆蟲之中。最令人詫異的是,甚至連林石鎮居民因為無從了解桀梟放箭殺人的意圖而憤怒的唾罵,都不曾使他動搖分毫。

陳堪,你無意間救我這妖王一命,我自然要還你一命,隻是能不能度過這一劫,就要看你的運氣了!桀梟在心底默默地自語著,做為過去的妖界王者,雖然失去了力量和身體,但是屬於王者的尊嚴卻不曾被拋棄,至少桀梟承認陳堪這舍己為人的舉動救了他一命,盡管陳堪並不知道桀梟的身份,也並不是完全為了桀梟,但是桀梟卻認了這份人情,決定報答陳堪的這份恩情。

所以射向陳堪的那一箭並不是為了結束陳堪的生命,而是幫助陳堪解脫痛苦。因為那支箭頭上早已沾染了真正的龍涎某尾正牌小龍的口水。

龍涎,在人間經常被用來形容藥材的強大藥力,例如能解百毒的「龍涎草」、能化解瘴氣的「龍涎香」等等;也常常被修道人用來形容辟邪的寶貝,例如能夠防止妖氣入體的「龍涎石」、能夠鎮壓魔物的「龍涎玉」等等,但是真正的龍涎,卻沒有人見到過,也沒有人使用過,這不僅僅是因為龍在人世間從未現身,其實就算是神龍現身了,也沒有誰敢攀上龍神尊貴的腦袋,要求龍神貢獻口水。不過在其他仙魔世界,龍涎雖然數量不多,但是憑著各界之間交錯複雜的交際關係,自然也能弄到少許,何況龍王本人對於這種自產自銷、永遠不必擔心缺貨的外交物品,向來也沒有什麽吝嗇的,不過龍涎的提供者向來都隻是那些活潑可愛、出生不久、還沒有自理能力的小家夥們,別指望成年的龍族成員會貢獻龍涎,就算是至高無上的龍王的命令也不成,這可是攸關麵子的大事。

真正的龍涎常常被用來煉製陽性的丹藥,無論是良藥還是毒藥,龍涎都有著強悍的助長藥力的作用,同時因為龍族的本性最是陽剛,所以對於魔界、妖界、冥界這些以陰力為主的世界而言,龍涎無疑是一種同本性互相克製的東西,這就直接造成這三界的物種對於龍涎的排斥性,物種越是低等,這種排斥性越是強烈,而對於位於魔界最底端的「附骨」來說,龍涎根本就是級大毒藥,別說沾上,就是靠近也會令「附骨」變成殘渣。

可惜在陳堪附近的人們都被悲情所籠罩著,誰都不忍心抬眼看陳堪被惡心的蛆蟲吞噬的悲慘模樣,否則若是仔細看,就會現桀梟那支落在地上的箭的周圍,那層層疊疊的蛆蟲早就停止蠕動,仿佛突然僵硬了一般,而稍遠些的蛆蟲則正在努力地散開,隻是礙於數量太多,加上不遠處有一具傀儡被完全蛀空後崩潰了,更大量的蛆蟲從傀儡中爬了出來,所以才遮蔽了這不起眼的一幕,不過這一切逃離不了桀梟的雙眼,隻是此刻桀梟更加專注的,是陳堪漸漸停止扭曲的身影。

即使僅僅是稍微接觸了一點點龍涎,但是對於陳堪這種修道人來說,卻比同時吞下百噸千年人參要補得多得多。灼熱的龍涎氣息隨著血液的流動,向全身擴散開去,那些附著在肉骨經脈上的魔蟲幾乎是立刻死光光,簡直比強力殺蟲劑的威力強上無數倍。陳堪本來因為施法擋住泥石流而耗盡的法力也在瞬間得到了補充,新生的力量帶著龍涎的氣息在陳堪功法的引導下,迅地走遍全身紫府十二重樓,衝刷著被侵蝕的軀體。一邊修補破損的軀殼,一邊將那些蟲子從細微的傷口處,全數排出體外,隻是半盞茶的光景,陳堪就由生到死走過一個輪回。

當陳堪收起功法慢慢走入神龍障的時候,那些還在一旁群情激動聲討桀梟的林石鎮居民們,一個個驚訝得瞪大雙眼,連本以為陳堪死定了的清箴子和鴻曉等人也無不驚喜交加。不約而同地圍攏過來,圍著陳堪七嘴八舌地問候著,心性脆弱的甚至拉著陳堪那被蛆蟲鑽得全是洞眼的衣袖,再度放聲大哭了起來。在石林鎮居民們眼中,如果老鎮長是所有人的脊梁柱的話,那麽陳堪就是大夥的主心骨,多少年來,林石鎮遭遇的天災**不算少,除了神龍障之外,陳堪始終如一地細心維護著這偏僻的山間小鎮,人們都已經習慣了接受陳堪那溫柔的嗬護。

「莫哭,莫哭,看老道不是好端端的嗎?」經年心如止水的磨練,讓陳堪無論在心境上還是做事談吐上都帶著一個「穩」字,雖然他自己也不是很明白為什麽能夠逃過這必死的一難,隻是隱約明白這和桀梟射出的箭有莫大的關係,但是他不急著去追根究底,而是選擇先安撫這些激動的鄉親們,因為陳堪明白危機還沒有完全過去。

「大夥先快各自回家,把被褥布料什麽的都找出來,眼下這泥石流雖然被擋下了,但是村子也完全被埋在了地下,過會兒地下的瘴氣就會升起來,大夥要用濕布將屋子的窗口門縫都仔細堵上,口鼻上也要纏上濕布,不然瘴氣吸入立刻肺葉,日後這身子就廢了都歸置好了之後,大家都到老道的院子裏去,一起商量商量下一步要怎麽辦,鴻曉你和子瑞他們,把小山先抬回去,順便去個人到小山家把小月那丫頭也接到老道那裏去」陳堪有條不紊地開始指揮大夥,起先如同無頭蒼蠅一般的村民們,立刻有秩序地散開去了,清箴子和鴻曉等人自然乖乖地任憑支配,而一旁的桀梟雖然沒有插手的意思,但是也早早地從村民的懷裏把敖彥抱了回去。

陳堪等人把重傷昏迷的鐵匠小山抬回城隍廟的內院,迅拔去小山背上的利箭,好在箭矢雖多但都不致命,小山之所以昏迷隻是失血過多而已,在仔細的止血、清理了傷口之後,屋子裏外的人們終於都可以暫時歇下一口氣。

「看來,小山這一身的傷,十有**和那個宣言的太監有關啊。」陳堪一邊搭著小鐵匠的脈搏,一邊歎著氣,這一次可所謂「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這一切真是太奇怪了!」清箴子在屋內來回地踱著步,緊皺著雙眉一次又一次地回憶著不久前的一幕幕,「我山門內的《妖魔誌》上曾言,魔界的附骨蟲雖然魔性低微,但是因為沒有太多的智慧而絕難驅使,看那個太監分明是個活人,居然能夠如此順利地驅使附骨蟲,這其中一定另有古怪。」

「不、不僅是古怪,那太監居然口口聲聲說要血衣紫河車和稚貞,這簡直是瘋狂之舉,難道不怕天下道門群起而攻之嗎?」清箴子越想怒火越旺,要不是因為被困在地下,恐怕此刻他早就把這個消息傳往玉泉山了。

「道長什麽是血衣紫河車?」坐在一旁的小月,忍不住問出其他村民們聽不懂的問題。

看了看那滿臉憂愁、大腹便便的**,陳堪頓了頓還是決定說出來,這個時候雖然不適合刺激孕婦,但是要瞞也瞞不住了:「所謂紫河車,本是一種藥材,這藥鋪的張老板最是清楚了,就由你先說吧。」

「哎,好好。」微微福的張老板經營著林石鎮上唯一的一家藥鋪,對於藥材自然熟門熟路,「紫河車又名混元丹、胎衣,本是孕婦產子後留下的胎精,益氣養血。用於虛癆贏瘦,骨蒸盜汁,咳嗽氣喘,食少氣段,**遺精,不孕少乳。曆來紫河車都是由穩婆在接生的時候收集,不過多數人家都認為胎盤不宜留給外人,恐精氣外泄,隻有窮人家的媳婦,為了能夠安然度過月子,願將此物賣於穩婆換取銀兩,所以紫河車曆來稀少,大夫們多另用其他的藥物代替。」

陳堪點了點頭,接著張老板的話,續了下去:「血衣紫河車在道家而言,不僅僅是胎盤,而是連著胎盤還未出生的嬰兒,至於稚貞則是指未滿周歲嬰兒的心髒。要收集血衣紫河車,就必須活刨孕婦取子,要收集稚貞,就必須不借金利之氣,僅憑雙手活掏嬰兒之心。」

此話一出,屋內屋外一陣肅然。

善良樸實的林石鎮居民們在短暫的驚訝之後,紛紛就此殘酷的手段提出各種斥責和怒罵,同時對於那個可惡可恨的太監進行了全方位的詛咒,當然最多的不外乎「下輩子還當太監」之類充滿了小農經濟色彩的內容,雖然也問候過這太監的爹娘祖宗,但是善良人的遷怒往往不具毀滅性的攻擊力,那個太監的親人們最多也就打個噴嚏罷了,不過有意無意間,所有人都回避了這個太監所代表著的勢力皇權。

在這個天大地大皇帝大的時代,人們對於皇權的畏懼遠高於一切,甚至連道德和理性都無法抵擋對皇權的敬畏。所以當眼前這充滿了邪惡和殘酷的事件生時,淳樸的百姓很自然地把所有的罪責都丟到了那個太監的身上,在他們看來,做出這種變態事情的人,隻有那些心理不正常的閹貨,而借著黃權的名義作孽,更是這些閹人們的拿手好戲。就連清箴子也同意了大夥的看法,畢竟在清箴子看來,當今的皇帝雖然有些懦弱而無所作為,但至少這位皇帝對於道門是無限崇敬的,而且還尊崇道門中的第一大派「玄門道」的掌教為師,自認為是記名弟子,自然不會違背道門的規定,去幹這種天怒人怨的惡事。不過鴻曉和陳堪默默地對視了一眼,從彼此的目光裏看到同樣的擔憂之後,保持了沉默。

「先不提這些亂七八糟的事眼下還是要想辦法脫困,雖然老道的道法能夠阻擋泥石流,但是被困在地下也不是辦法,時間久了我們早晚會被困死在這裏。」陳堪在提到泥石流的時候,目光不由自主地偷偷瞥了一眼不遠處的清箴子,難得有幾分心虛,原來在阻擋泥石流的時候,陳堪順手把得自敖彥手上那張本想還給清箴子的玉泉山固身符給用了出去,雖說事出突然,但是這也算是不告而用,心性純量的老道很自然地把自己和敖彥劃入了「小偷」這樣一個不光彩的立場。

「是啊,現在要怎麽辦啊,又不能離開神龍障去挖洞,時間長了我們也會被悶死啊!」被埋在石河下,雖然比泥石流要好得多,至少石頭之間的縫隙能夠令微少的空氣流通,而被埋的林石鎮也不算小,短時間內,大家還不至於會出現窒息的問題,但是時間長了,就說不準了。

「要是能出去報信就好了,隻要給我山門一紙傳書,我師門的人就會立刻趕來的。」清箴子才鬆開的眉頭又皺了起來,本來就打算被困在地下也不怕,一個地遁術就解決了,但是偏偏此刻神龍障外遍布著蛆蟲,而神龍障內無法使用任何道術,兩頭為難啊。

「老道的意思也是送信找人幫忙,就是這送信的事情得拜托溫家兩位小兄弟」陳堪的目光轉向坐在角落始終不一言的桀梟以及在桀梟的懷中,伸長了脖子津津有味地仿佛聽說書般的小敖彥。

林石鎮的城隍廟裏有一口水井,按照老人們的說法,這口井雖然在山林之間,但是地下的水脈卻和不遠處的怒江相連,若是能夠遁著水道前行,必然能脫困而出。陳堪解說著眾人求生的唯一途徑,隻是桀梟一副”心無所動的模樣,就連那淘氣的小鬼頭敖彥,似乎也失去了興致,懶懶地縮進桀梟不怎麽暖和的懷抱裏。

這哪裏是求生之路,分明就是去找死啊!敖彥在心中唾棄陳堪這種指揮傻子的姿態,既然這麽有把握,幹嘛不自己去,這可是投井啊,憑自己這塊料,隻怕不是淹死就是憋死。

「本來這事該是老道親自前往,可是這口水井隻有尺長的直徑,僅僅隻能容納一個少年通過,而水井上下是用一整塊青銅石雕琢而成,深逾數丈直入地底,青石內外更是有禁術之陣,即便老道道術還在,也無力一探。」仿佛是明白溫家兄弟如此態度的原因,陳堪在述說了大致之後,立刻開始解釋起細節來,「老道有避水珠一顆,既能在水底留出空隙,又能照亮水中路途不至於迷路;另外老道再教授你們先天胎息之書,這不會被神龍障所限製,作為你們在井下以防萬一之用。」

先天胎息之術一出口,桀梟就心動了。

雖然這種功夫不屬於法術、修行之列,卻是一切修行的基礎,因為學會了先天胎息之術,就代表著可以不用鼻子呼吸,而是依靠全身的毛孔,而所呼吸的不再是單純的空氣,更多的是吸收遊離在空氣中的各種精化元素,這對苦於修煉無方的桀梟而言,無疑是一個不小的誘惑。

至於敖彥避水珠這三個字的份量就已足夠。

先天胎息術的學習並不困難,對於桀梟這個曾經讀遍妖界書記古典的人來說,更是輕而易舉。反倒是敖彥,盡管很努力地學習,但是很遺憾,就如同不久前龍王車內與敖玄殿下的遭遇一般,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原先還興致勃勃的敖彥已經睡得毫無形象可言了,甚至連到了出前,都沒有醒來的打算。

望著水井邊上正俐落地檢驗著用層層油紙緊緊裹好的幹淨衣服的桀梟,陳堪不放心地囑咐著:「如果你們上了岸,隻要把衣服中的那塊玉石摔碎就好,我的好友會立刻趕來的,你隻要把此處的情況告訴他就足夠了,隻是千萬提醒他,小心附骨魔蟲。」

桀梟沒有答話,隻是在檢查完一切後,伸手把那個睡得直打呼的小東西一把抓在了手裏,然後惡狠狠地擰住了敖彥那透著可愛的微紅的小臉蛋。這讓陳堪突然覺得,這兩人的確是兄弟,下手都幹脆而凶狠,敖彥在咬桀梟的時候,似乎也是同樣不計後果。當然接下去的一炷香時間是完全屬於桀梟和敖彥的,你來我往的交手中再一次向陳堪充分地展現了彼此之間的「親密與和諧」。

終於要出了。

隻是當桀梟打算往井裏跳的時候,趴在桀梟肩頭、嘴裏咬著那顆避水珠的敖彥突然有了新的狀況,仿佛是想起了什麽重要的事情,敖彥一邊抓住了桀梟的髻,狠狠地往後猛扯,一邊向陳堪伸出白嫩的小手,食指和中指並攏,迅地和拇指的指腹摩擦著,暗示著一個所有世界都通行的意義給錢。

頓時井邊一起跟來為他們送行的人們撲倒了一大片。

沿水道離開的路程很順暢,閃爍著熒火般微弱光芒的避水珠固然順利地將周圍直徑一公尺左右空間內的水都擠了出去,而水道頂端的空隙也向兩位少年提供了足夠多的流動空氣,多到甚至讓桀梟順利地點燃了隨身帶著的火褶子,在黑暗的水道中引燃的火種有著比地麵上更加耀目的光亮,狹長的水道頓時被照亮。那是堪堪容納一個**彎腰走過的小道,上下左右的石壁因為經年累月的衝刷而未曾留下什麽蘚類植物,光滑得猶如經過處理的大理石地板一般,而水澤的潤滑更是在黑暗中為水壁平添了幾分柔和的光澤。

越往前行,水流似乎越急,而水道也逐漸寬敞了起來,漸漸偶爾能看到一兩條小小的魚兒從身邊遊過,周圍的石壁也有了點點深綠的光澤。桀梟手中著的火褶子已經換了三個,估計大概走了快有一個時辰的光景,眼前的水道依舊深遠,不過總算沒有出現什麽令人頭痛的岔道之類。隻是一路行來靜寂無聲,對於敖彥來說,最初的好奇已經完全被無聊取代,盡管拿著避水珠的他沒少找機會欺負那些可憐的小魚兒。於是敖彥選擇為自己尋找新的樂趣。

把避水珠牢牢地塞進桀梟的髻裏,敖彥慢慢地改變坐姿,騎上了桀梟的脖子,然後就在桀梟的腦袋上開始清點陳堪臨行前交給他的「差旅費」。也許是被敖彥突如其來的表態給嚇到了,陳堪沒有拿錢,而是直接把衣袖裏的錢袋雙手奉上,不過正是因為陳堪乖乖把錢袋上交,敖彥才沒有繼續就「差旅費」問題為難大夥,這也算是老實人的幸運吧。

雖然敖彥不清楚這個人間世界的具體執政單位和勢力劃分,但是至少從陳堪的錢袋裏可以看出,這個世界的通用貨幣還是蠻便於攜帶的,幾張類似於紙幣的銀券,麵額不大,多是十兩一張的銀券上的文字倒是和繁體中文有些相像,不過為了安全起見,敖彥還是把銀券拿到桀梟麵前要求某人「看圖識字外加說明」,隻可惜在妖界土生土長的妖王陛下,盡管對於人類的文字不陌生,能夠將銀券上的字都逐個讀出,但是對於人類痛用貨幣的兌換和使用顯然也是大外行,當敖彥用他那奶聲奶氣、外加口齒不清的話語詢問:「一兩星(銀)子恩(能)狗(夠)賣多小(少)肉包包」的時候,桀梟明智地選擇了沉默。不過敖彥根據經驗判斷,就陳堪那清水老道,估計身上也不會放太多錢希望這些錢足夠自己買點特產吧。

把錢袋小心地收好後,敖彥開始為這無聊的旅程尋找下一個娛樂項目練說話。

對於一個牙牙學語的嬰兒而言,聽和說是兩個完全陌生的範疇,需要周圍的人,不斷地重複再重複,讓這個音調牢牢地被記憶,然後被模仿,最後才能成為語言溝通的基石。隻是這些對於敖彥來說都不是難事,因為他不算是真正的嬰兒,充其量不過是個偽嬰兒罷了,語言上的最大障礙不是來自於意識,而是來自於還未完全育完成的聲帶。

生理上的不完整,約束了敖彥說話的能力和**,要知道一個正常人在近十個月的時間裏不能說話的痛苦是很難形容的,更何況是遭遇了前所未有穿越時空的敖彥,他更加希望找個人傾吐自己的神奇遭遇。所以當那夜意外地現自己能夠吐字音時,敖彥便難得地開始努力勤奮,光看他好些日子沒有去騷擾看門的阿黃,就知道他有多努力在練習說話了,每日對著有些模糊的銅鏡練習音,從國語音標到英文字母、從阿拉伯數字到久違的口頭禪,甚至時不時地還練習一下類似於「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高難度的繞口令隻是練習到最後的音往往會變成:吃噗噗噗噗噗噗屁,不吃噗噗噗噗噗噗屁。

今天敖彥為自己選擇了一個說話的進階課題:唱歌。歌曲名稱:洗刷刷。

於是幽靜的、千百年間無人到訪的地下水道裏,一個柔嫩卻又異常怪異的歌聲,一曲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歪歌沿著流水的縫隙,漸漸地在黑暗中擴散開去,含糊不清的歌詞中,倒是有兩句隨著反覆的練習越來越清晰了起來:「拿了我的給我送回來,吃了我的給我吐出來欠了我的給我補回來,偷了我的給我交出來」事實上這歌之所有能夠成為敖彥的選就是因為這兩句「深得我心」的歌詞。而他能夠記下的,也隻有這兩句歌詞。

桀梟很努力地忍耐著耳邊回響的音調,用荒腔走板、五音不全都不能完全形容概括,也許噪音算是一貼切的形容。此刻他真的很想把在自己頭上作威作福的小家夥抓下來暴打一頓。這個小鬼,先前拿自己的腦袋當桌子點錢用,自己是忍了,但是現在居然膽大妄為到把自己的腦袋當作鼓,這就實在是太放肆了,而且騎在自己脖子上的小身體還不老實,扭啊扭地,把原本在黑暗中探詢位置的高壓和緊張氣氛掃了個幹幹淨淨。此刻要不是因為桀梟一手拿著火褶子,一手拿著包裹,實在無法騰出手的話,恐怕他早就暴走了。

不過不知道是那兩句歌詞觸動了桀梟,還是耳朵終於適應了敖彥的鬼哭狼嚎之音,桀梟的怒火在那詭異的音調中靜靜地平息了下去,最有趣的是桀梟也忍不住開始輕聲哼哼那聽起來怪異卻琅琅上口的歌詞,甚至在敖彥吼累了、再度趴在桀梟腦袋上睡著之後,桀梟依舊在哼唱著,直至所有的火褶子都用盡,山水道中隻剩下避水珠螢火般的光芒,以及光芒下重疊的兩個小小的身影,還有那越傳越遠的歌聲

水道的出口就要到了

正如陳堪所說的,林石鎮的水井果然是直通怒江的江底,從怒江江底的水道口走出來,攀附著陡峭的江底岩石,小心翼翼地爬上岸,沒有顧及先整理行裝,桀梟就已經按照陳堪的囑咐,把那塊求救的玉石摔碎在岸邊的青石上,看著那一縷青煙從碎玉中出現,桀梟總算是鬆了一口氣。回頭看著身後奔騰的江水,由於度極快,在江心遇到逆流的暗潮時,竟然形成了一個個大小不一的旋渦,要不是因為自己手上的避水珠,恐怕怎麽都無法從這激流中全身而退吧。

望著怒江的激流,桀梟第一次開始仔細反省自己過去對於力量的看法,他曾經自認最厲害的是滿腹的計謀,是天衣無縫的布局,對於本身的力量則認為隻是權威的象征品罷了,比起用血腥和暴力同誌魔界的魔王,自己這個妖界的王,則更加地睿智。但是當自己失去了力量之後,才真正開始體會到力量的好處,再多的計謀,如果沒有相應的力量,都不過是虛幻的空中樓閣罷了。縱橫妖界的自己,在失去了力量之後,麵對這區區一條河流,卻不得不借助避水珠的力量,這就是教訓。

一定要盡早回到自己原來的身體裏去,無論如何都要!桀梟在心底第一次慎重地告誡著自己,該找個機會,靜下心好好地思量如何得到小龍初精的時候了。

「陳堪,你個老混蛋,我還在洗澡啊,你居然就敢用尋魂玉,我殺了你!」就在此時,一道充滿了怨念的咆哮聲,由遠及近,轉眼便出現在桀梟的眼前,可當桀梟的目光對上對方滿是怒意的眸子時,彼此都愣住了。這位被陳堪稱為故人的男子,胡亂地穿著一身衣袍,腰帶還來不及紮牢,腳上的一雙鞋子,一隻穿著,另一隻卻連著沒有完全穿上的襪子半吊在腳上,而那一頭濕漉漉的青絲,更說明對方是以如何快的度應聲趕來。不過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張狼狽中依然不掩英俊的臉,竟然是熟人。

「錦兒,你不是去仙界了嗎?你腦袋上那個小家夥是誰啊?」對方一口就破了桀梟的身份,或者說桀梟目前使用的軀體的身份。

「原來陳堪說的故人,是你啊,景禦叔叔。」桀梟不得不努力遮掩現下的身份,看來半妖的臭長老並沒有把他和這具身體的原主人交換靈魂的事情說出去,這是最好了,畢竟他桀梟在半妖們眼中幾乎等同天敵了,現在脆弱的他可沒辦法和景禦這種半妖出身但法力高強的人作對廝殺。

「啊?你見到陳堪那個臭牛鼻子了?」景禦一邊整理自己狼狽的行頭,一邊詢問著突然出現在眼前的少年。

「對,我見到了,陳堪道長叔叔讓我來求救呢」桀梟可不想景禦對自己有太多的疑問,直接把話題轉向了陳堪,偽裝善良的小孩雖然對桀梟而言是一個新挑戰,但是習慣偽善的妖王又怎麽會露餡呢?三分焦急、七分欣然的表情比例,加上急促中稍稍帶著混亂的表達方式,完美地演繹了一個剛剛脫險並找到強大靠山的少年複雜而興奮的心情。

「居然會生這樣的事情,真見鬼了,難怪有消息說最近林脈山澗的小鎮有好幾個突然失蹤,原來是這樣也罷,錦兒你辛苦一下,先去前麵的市鎮落腳休息,我去給陳堪幫忙,最多三日,我一定會回去接你。」景禦從衣兜裏拿出一卷銀券塞入桀梟的手中,急忙就想起身趕赴林石鎮,才走出幾步又回過頭來,特意囑咐眼前這個初到人間的小鬼,「錦兒,人間不比村子,所謂人心險惡,你一定要小心,不要到街上去,如果遇到那些瘋瘋癲癲的降妖道士就麻煩了,明白嗎?」

「嗯嗯,明白了,錦兒隻住店家,不出門!」桀梟立刻就乖乖地點頭應承,那副乖小孩的模樣裝得實在到位,連和錦兒共同生活了好幾年的景禦也沒有察覺什麽異常,滿意地摸摸桀梟的腦袋,閃身已經在數尺之外。

「裝可愛!偽正太變態」桀梟的腦袋上傳來某人口齒不清的評價,原來景禦到來時,敖彥已經醒來,把桀梟和景禦的對話盡收眼底,不過鑒於某人和景禦之間的關係並不融洽,所以在桀梟對付景禦的時候,某尾小龍樂得裝睡。(雖然桀梟不明白正太和變態是哪一國的鳥語,但是桀梟絕對不會認為這是誇獎之詞。

「信不信我起火來把你直接丟到怒江裏喂魚!」仿佛是聽出了桀梟的威脅裏有著七分真切,囂張的某人暫時主動收斂了高張的氣焰,輕哼了一聲後,伸手一把抽走了桀梟手中的銀券,並美其名為:「統籌管理」。

雖然景禦的話猶在耳,但是桀梟絕對不會按這吩咐去做,他才不會傻呼呼地坐在鎮上等著景禦上門來揭穿自己的偽裝。按照桀梟的計劃,反正陳堪的話已經傳到、自己也在林石鎮上救了陳堪一命,日後彼此兩不相欠、自然也各不相關了。至於那偶然進入的「凡間秘境」,桀梟對此完全沒有興趣,他隻想找個安全僻靜的地方,利用剛學會的先天胎息術修煉軀殼,並開始專著研究怎樣早日得到小龍的初精。

從不遠處的市鎮上買一輛馬車,先遠遠地離開這裏吧,免得和景禦再碰上一次。桀梟在前往市鎮的大道上默默地計劃著,不過有一句俗話: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才走進市鎮,一匹快馬迎麵飛馳而來,桀梟一眼就認出了馬上那個騎士正是半日前在林石鎮口囂張無比的死太監。可就是這一眼,讓桀梟錯過了閃躲快馬的機會,小小的軀體直接被吐著白沫的快馬一腳踹得飛了出去,連帶在桀梟脖子上的敖彥也跟著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直直地腦袋向下摔向石地。

一個未滿周歲的嬰兒摔落在堅固冰冷的青石地上的結果會是如何?看周圍人群出的驚叫和人們不忍目睹結果而本能地回頭避開的動作就可想而知,至於我們向來自詡冷靜、大膽的敖彥寶寶,在眼睜睜地看著地麵鋪就的青石距離自己越來越近之後,也難得很沒有麵子地暈倒了,所以沒有親眼目睹自己在落的的殺那被一股神奇的柔風輕輕托起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