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隻是時節已近寒冬?天空一下子就暗了下來,雖然在奔馳幾個時辰已到了兩城交界,但若不先在這附近的客棧住下來,到時候真的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她們就得露宿荒野了。

韓采薇也知道,因此主動示意找了間山中客棧住下來。

隻是沒想到這一住,她卻不想走了。

“再住幾天?”何小寧還以為她會迫不及待的想回家。

韓采薇點頭,卻沒再進一步解釋,因為她不知該怎麽跟爹娘交代,一直將她捧在手心裏當珍寶的丈夫不要她了,將她的感情棄若敝屜,移情別戀了……

每每想到這些了她的心就像被人狠狠的戳進了一刀,她知道她該忘掉一切,繼續向前,但她沒那麽堅強,她還需要時間療傷、還需要時間偽裝好自己,以笑容去麵對父母,不讓他們擔心……

她知道的,她什麽道理都知道,然而,一天一天的過去了,她卻是過得渾渾噩噩、失魂落魄,一點也不爭氣。

入冬了,天空灰茫茫的,寒風呼呼的吹著,像是要下雪了。

她的心也空空的,神情木然。隻是,再這樣下去可以嗎?她能逃開多久?

她被休了的消息最終仍會傳到父母耳中,而她卻沒有回家,他們肯定會替她憂心不已她沉沉的吸了一口長氣,她不能再讓愛她的父母傷心,於是她看著剛開門進來的何小寧道:“我們今天回家吧。”

何小寧瞪大了眼,欲言又止的,“呃,還是再待幾天再走吧。”主子成天窩在房內,外頭的消息她是沒聽到,但她天天進進出出的,知道了很多主子不該知道的事,就像這間客棧剛剛還湧進了一大堆客人呢。

她輕輕搖頭,“我想回家了。”

至少那裏會有溫暖的雙臂擁抱她。從小到大,將她當成心肝寶貝來疼的爹娘會包容她,而她的心太空洞,卻被傷心填得太滿,她真的不想再縱容自己如此消極下去……

“那、那、那我收拾一下,呃客棧一樓來了很多客人,主子長得這麽美,呃,有些長得像土匪,所以,主子戴個麵紗遮一下臉,哈哈,免得被看上眼也麻煩嘛。”

韓采薇點頭,不一會兒,她的臉上半掩黑紗,跟著何小寧從二樓客房步下階梯,一樓果真如何小寧所言,幾乎座無虛席?大家交談熱絡,聲音極大--

“動作可真快,聽說她離開的隔天,府裏上下就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沒錯,他還吩咐奴仆要開始布置宅院,要到處裝點得喜氣洋洋的,直到前幾天,答案揭曉,他又要娶妻了,而正室早被休了!”

“男人啊都一樣,喜新厭舊,休妻又娶新妻。”

“女人不也一樣?!相爺千金有個青梅竹馬的愛人誰不知道,先前聽說為了那個男人,還差點跟相爺斷絕父女情,但遇到薛辰劭,還不是琵琶別抱!”

“呃,也是,可薛大人帖子照發耶,這四個月前,我才送上一份厚厚的賀禮,沒想到這麽快又要再送一次。”

“但這次他娶的是相爺千金,以炎相的能耐,大家都知道,日後薛大人是官運亨通了,禮重一些,日後有事也好拜托嘛。”

“說來薛辰劭真是好命啊,自小父母雙亡,由爺爺拉拔長大,但得了一個進士當了官,飛黃騰達了,爺爺含笑九泉後,他大少爺繼承龐大家產又得聖心,娶了美麗婉約的富商之女,這次雖遇上了官場困局,人生非但沒有從雲端上掉下來,反而更上一層樓,休了妻子再娶相爺千金,可見再來又是官運亨通啦……”

嘰嘰喳喳的說了一大串酸不溜丟的話,可見男子吃味極了。

韓采薇聽著,下階梯的腳步也愈來愈沉重,“他要成親了?”她神情空茫的看著一路掛著她到櫃台結帳,又急往客棧外走去的何小寧。

“我們上車吧。”何小寧僵笑著避答她的問題,攙扶著她上了馬車就快快的駕車離去。

韓采薇一手壓著胸口,一這心應該不會痛了啊,薛辰劭要成親是可以想像的,但是,怎麽還會這麽痛?痛得快要死掉了!

她的腦海裏浮現他春風滿麵的跟炎芳英拜堂成親,洞房花燭夜,他拿起喜秤挑起喜帕,兩人深情相親……

別想了!別想了,她不要再想了,但腦子不聽話,一幕一幕曾經是薛辰劭跟自己恩愛槌緒的畫麵全換成了和炎芳英……

她的呼吸愈來愈急促,像被人掐住了脖頸,快要不能呼吸了!

“停車、停車、停……停車!停車!”她從細微的低喃到後來幾近崩潰的大叫。

這一聲嚇得正在寂靜山林道路駕車的何小寧緊急拉住了韁繩,也因為太慌亂,急著跳下馬車,還差點跌個狗吃屎,在她好不容易站穩時,竟見到韓采薇早已下了馬車往前方一條山徑跑去。

她急忙追上,拉著她的手,“你怎麽了?主子,你要去哪裏?”

韓采薇也不知道她能去哪裏,但她知道自己還不能回家,爹娘看了會擔心她的,而且,她有一種快要窒息的感覺,她是絕不能再回到馬車上,她隻能走、一直走,她想要走得遠遠的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她的神情讓何小寧好害怕,而且她執意一直走,愈走愈快,自己竟然快跟不上她了,她再次拉著她的手,“主子,你要走去哪裏?那不是回家的路啊!”

“我走,我得走一走,我的心太痛了,我的腦袋有好多畫麵、好多聲音,小寧,我好痛苦,你讓我走好嗎?”她的聲音幾近哀求,那模樣淒楚可憐,可見她的心已是傷痕累累,無法再承受更多了。

何小寧淚眼模糊,硬咽點頭,“好、好,我陪你走……”

韓采薇漫無目的的走在山林中,怎麽她的幸福會在短短不到幾個月就成了滿布荊棘,每走一步就痛到心坎裏去?

那個可以帶著她走向幸福的男人去了哪裏?

這是夢境嗎?隻是惡夢裏的一幕,隻要她蘇醒過來,就可以見到丈夫的深情凝視?

驀地,她突然發出痛不欲生的哭叫聲,“不要再自欺欺人了!韓采薇,他變心了!他不愛了!他不愛你了啊!他沒來找你,沒來找你……你還要自欺欺人到什麽時候?!”她蹲跪在地上,崩潰痛哭。

這一哭,像要將這段日子所苦苦壓抑的委屈、不甘與傷痛全哭出來。

看她哭得那麽傷心,何小寧再也忍不住了,她蹲在她身邊,鼻子一抽一抽的,也跟著號啕大哭了起來。

韓采薇哭到不能抑製,癱倒在何小寧身上,她的心口揪得太疼,哭得太用力,不知怎麽的,她的肚子開始疼,慢慢的,愈來愈痛,變成劇痛……

她抬起淚如雨下的蒼白小臉看向何小寧,“痛……肚子……”

“主子,你怎麽了?!”何小寧往下一看,頓時嚇到了,主子的裙間竟然染上了血,一時之間,她也慌了,她又急又怕的將韓采薇放倒在地上,四處看了看,哭著說:“你等等,我去找大夫--不對,這荒郊野外的哪裏有大夫!”她連忙以手背拭淚,“對了,我背你回馬車。”

但她才剛要背起她,韓采薇就痛得直發抖,“不……先別動我……”

何小寧連忙將她放下來,看她慘白著臉,冷汗直冒卻是氣若遊絲。

“好痛……真的好痛……小寧……我肚子好痛啊,嗚嗚嗚……我會不會傷到孩子了?”她腿間漫出的血愈流愈多。

“不會的,沒事的,你別怕啊。”說是這麽說,但何小寧真的快嚇死了,怎麽辦?主子怎麽辦?!她心急如焚又不知所措。

“天啊!救命哪!誰來救救我家主子呀!”她急得都哭出來了,“救命啊,老天爺,救命啊……嗚嗚嗚……”

“我的……孩子……孩子……”

韓采薇的眼睛突然一黑,整個人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何小寧一見她昏厥過去,簡直快嚇昏了,知道自己再也沒得選擇,她毅然決然的將韓采薇扛上了背,三步並作兩步的直往馬車的方向奔去。

就在此時,烏雲密布的天空劃過幾道銀光,接著是幾聲轟隆隆的雷吼,瞬間,傾盆大雨愈下愈大,愈下愈大,何小寧臉上的是淚水或雨水早已分不清楚,她害怕的感覺到她背上的主子身體似乎愈來愈沉重、愈來愈冰涼……

三天後,薛府紅燈龍高掛,賀客臨門。

隻是,喜氣洋洋的廳堂內,眾賓客不見新郎宮,卻見炎芳英的青梅竹馬也一身如新郎官禮服的盛裝出現,他的富商雙親更像是主人般在招呼著他們,謝謝大家到場--可是,稍早前,前去迎親的明明是薛辰劭,隻是,不同於正常程序,他是跟新娘直接進洞房,沒拜堂。

還有今天也被請過來的炎相爺,怎麽轉眼就不見人了?!

眾人心有困惑,隱隱察覺到今天的喜事似乎另有文章……

就在離熱鬧的宴客廳堂極遠的書房內,炎震與薛辰劭麵對麵坐著,四周寂靜得連一根針落地的聲音都聽得見。

炎震臉色凝重,相對的,一身新郎官蟒服的薛辰劭,俊美的臉上則是苦盡甘來的痛快笑意。

兩黨相爭,他的不顧屈就成了犧牲品,當時炎震還出言威嚇,隻是這會兒他可說不出什麽狠話來了,因為一切可以反製他的證據都到手了。

炎震的雙手在椅下握拳,瞪著攤在桌前的罪證之一。

這是八皇子派的朝官按照他的指示,派了各地大小街門的人去跟百姓們要的一份“賀禮”,為的是去年皇後誕辰大典的籌備費用,然而事實是,他是花了大筆的宮中內帶來辦大典,至於那些民脂民膏半點也沒進到國庫去,自然也沒有花在誕辰大典上。

眼前的這些帳冊,就是他打著要全民孝敬皇後的名號,卻肥了自己荷包的罪證,至於還有從他的密室中偷走的其他罪證,光聽到薛辰劭剛剛說出的某些關鍵帳冊,他就知道一切都完了!

“無話可說?那我就繼續說了,”薛辰劭冷笑道:“各立山頭的兩黨權臣私下做的鬥爭與罪行還真不少,我已做好了安排,往後一旦我出了事,兩黨亂政、收賄、向百姓多納賦稅等證物都會送給皇上,屆時,皇上便明白了,一向惟皇上馬首是瞻的‘忠臣’們,私下搗亂、結黨營私,我請教相爺,這下場會是什麽?”

炎震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冷汗直流,他真的失算了,他怎麽也沒想到薛辰劭會這麽難纏,竟然反噬了他跟杜鋒!

這下子,他跟杜鋒不力保他平安無事怎麽成?!一旦他有什麽事,他跟杜鋒及底下眾多大臣要被抄家滅族的可不少……

“我相信你的能耐,一定有辦法跟杜元帥達成協議來共同保住我的項上人頭,不過呢,相爺要怎麽解釋拜堂的乘龍快婿換了人?”薛辰劭笑了笑,“憑你白的都能說成黑的口才,若要我替相爺想,就是大大的悔辱相爺了。”

炎震臉色更難看了,薛辰劭根本是把燙手山芋丟給了他!

“還有,你那個人品出眾的新女婿也持有一大半你貪汙亂政的罪證,我勸你好好的對待他,免得他送交給皇上,大義滅親,那可不好了。”

炎震抿緊了唇,他就是再不甘,這下子被人掐著脖子又能如何?

“我想該你上場了,那些賓客肯定一頭霧水,你可得去跟他們解惑。”薛辰劭站起了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