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在等待
等待的每分每刻都很漫長
他曾經說過的話
還溫柔地回蕩在耳邊
他們都說
他不會回來
我還在等
等那個不會回來的人
「不行,我不能答應!」華美的室內,一個紅衣美男子麵露怒色,瞪視著他麵前穿著月白錦袍,頭戴皇冠的男人。
如果不是他此刻容顏惱怒,其實他是非常好看的,挺俊的鼻,修長的眉,深邃閃亮的眼,左眼角邊還有一顆魅惑撩人的痣,風情俊俏。
他就是大月朝的烈焰將軍,風寂雲。
「你最好搞清楚,現在朕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見,而是在命令你。而你,沒有拒絕的餘地!」月智臉上同樣有著怒容。
「月智!」叫做風寂雲的男子站起身,不顧尊卑直呼皇帝名諱,因為這位陛下突然間變得蠻不講理,居然說出這麽荒謬的話來。
「你坐下!」月智臉色沉靜而嚴肅,「我不是在跟你開玩笑。你與大祭司的婚事早在你們尚在繈褓,你父親淳王爺就與上任祭司定下了這門親事,如今隻是時候到了,你必須娶他而已。」
「他是男的!」風寂雲忍無可忍,一掌拍在桌上。
「我朝不禁男風,男人與男人亦可以成親,沒有人會笑話你。」他沉聲道。
「可我不喜歡!」風寂雲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哪有這樣的,逼迫他娶一個男人?就算沒人笑話,他自己都不能接受!拜托,這是終身大事,總要娶個自己喜歡的人,是要過一輩子的人呢,怎麽能草率?
何況現在皇帝要他娶的人,還是本朝的大祭司,那個被說成是人和妖所生下的孩子。
「寂雲,你還不明白嗎?這是長輩定下的事,你推拒不了。」月智的臉色更加難看,這是他生氣的前兆,對於這樣抗拒的態度,他也沒了耐性。
「這種事情不能勉強,你素來賢明,怎麽會不理解我?」
「這件事我無能為力。按照誓約,你必須娶他。這已經不僅是你的私事,娶大祭司過門,也是我們大月朝的大事。畢竟,謝離是大月現任的最高祭司,擁有神力,曆來首席大祭司無論男女,都必須嫁給朝中一品以上的重要官員,按照先祖的規矩,今年是他二十三歲華年,必須完婚,所以連典禮都需要隆重安排。
「這是你父親臨終前的親筆信,你可以自己看一下。」月智繃了一張臉,將一冊絹布扔到他麵前。
風寂雲仔細地看,越看到後麵臉色越難看。
「怎麽樣?淳王爺的親筆,你總認得吧?」
「我……」他不知該說什麽了。
「寂雲,你現在沒有選擇。若你非要拒絕,那就是背棄了我大月朝,也背棄了你死去的父王。」月智看著他,語氣慎重。
「可是,我真的不喜歡他。」風寂雲慢慢坐下,臉上露出一抹苦色,「要我娶那種冷酷自私的人……」
謝離親手殺死同門師兄的事在大月無人不知,正是因為他殺了本該繼承祭司之位的大師兄,自己才得以坐上首席大祭司的位置。
「那是……」月智注視著他的眼,神色幽深,似乎有話要說,可最後還是改口,「婚禮的事情,我會籌備。如果……你真的無法接受,那麽你可以納妾……」
「月智?」風寂雲訝然地抬頭,無法相信他會講出這樣的話來。要他娶謝離已經夠離譜了,現在居然還講到納妾的事情,一時之間,他都快不認識這個在赤焰做質子時同甘苦的朋友了。
「別怪我冷酷,我隻說實際的事。如果你無法接受謝離,也不能休了他,換言之,你淳王府烈焰將軍的正妻,必須是謝離。但畢竟還有長長的一生,也不能罔顧你的幸福,所以,你可以納妾。」
「月智!」風寂雲打斷他,覺得好友說的話有點討厭了。既然他會為他如此想,就不該食古不化的遵守什麽約定讓他娶謝離啊!
「算了,我知道一時之間你無法全部接受,以後的事還可以從長計議。但這個月的大吉之日,就是你和謝離完婚之時,所以,你現在要做好的,就是準備迎娶。」
於是,淳王府的烈焰將軍要和首席大祭司成親的消息,一下傳遍了大月朝上下,一時間成為眾人議論的話題,也成了達官貴人之間茶餘飯後的消遣。
有人好笑,雖說大月不禁止男子與男子在一起,但那畢竟也是極少數,現在堂堂大將軍居然要公然娶男子為妻,自然成了笑料。
有人畏懼,因為聽說那大祭司非人非妖,擁有可怕的力量,和這樣的人生活在一起,很可怕。
當然也不乏同情的,覺得要娶一個男人的風寂雲,未免有些悲慘,而他們自然大都是和風寂雲交好的人。
這幾天,淳王府就一直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中。
「少爺,後院的西廂房已經打掃好了,那……那大祭司就要住在那裏嗎?」一直跟在風寂雲身邊的晴言滿臉憂色。
風寂雲被他的表情逗笑。晴言和他年齡相仿,是打小就被買來伺候他的,除去他隨月智到赤焰當質子那幾年之外。
「怎麽了,你現在就害怕了?」他故意逗他,難得在這些天裏有點好心情。
晴言點頭,「少爺,我這幾天聽說了很多關於那個大祭司的事情,聽說他非常嚇人,在他身邊就有鬼魅之氣,還說他……」想到自己聽來的那些話,他就嚇白了臉。他沒讀過多少書,認識的事情大都在淳王府,單純沒心機,因此別人說的話他泰半相信。
風寂雲拍了一下他的頭,「傻子,別聽那些人亂說,越說越像回事,嚇壞了府裏那些丫頭怎麽辦?再說你還沒見到他就已經嚇成這樣,那叫你去服侍他……」
「別!少爺,別……」晴言瞪大了眼睛,更是嚇得臉色蒼白。
「哈哈!」他笑起來,「放心,他不敢動你們,我會保護你們的。」他說得肯定,眼中露出一抹冷意。
大月朝大吉之日,烈焰將軍風寂雲迎娶大祭司謝離。
一路上,迎親隊伍敲鑼打鼓好不熱鬧,當身穿紅色禮服,被紅色喜帕遮住麵容的大祭司從眠月宮裏出來,風寂雲還真的嚇了一跳。
哈,這好像真的在娶個女人一樣,除了對方和他一樣是男子,也穿著紅色的禮服,並不是裙袍。
這個謝離是不是也不對勁?居然會答應這種事,如果說是他師父的遺誌倒還勉強說得過去,不過這個人有殺兄的惡名,要說如此心狠手辣之人會遵從遺誌,多少讓人有點懷疑他是否別有用心。
拜堂的時候,對方拿彩球的那手似乎有些顫抖,風寂雲會注意到是因為自己這邊的彩帶也有抖動的樣子。
莫非謝離在緊張?他才一想,就覺得自己的解讀有點可笑。對方可是連妖魔鬼怪都不怕的大祭司,怎麽可能為這種事情而緊張?
一天熱鬧的婚禮儀式下來,送走所有賓客,已經是午夜時分。
風寂雲猶豫了半天,才走到後院的新房。
房間裏亮著一點暈黃的燈光,從模糊的窗子透出,在這深夜,不知為什麽有一點淒涼。
他知道房間裏隻有謝離一個人,稍早他就吩咐過丫頭們將大祭司送進新房便可以離開,因為知道她們害怕。在大月朝,敢接近謝離的人沒有幾個。
本來他想不用來招呼了,但月智離開前那句像是猶豫許久才說出的「好好對他」,讓他心裏始終有種怪異的感覺,是以躊躇了半天,還是來了。
他敲了敲門,半晌,似乎聽到細碎的聲音,還好像因為絆了什麽而撞到,他不可思議地想,謝離不會是連紅蓋頭都沒拿下來吧?
感覺房裏的人是要走過來為自己開門,但是又不出聲響應,他有點生氣,覺得這個人真是傲慢到一點禮貌也沒有。
於是他站在門口道:「不用來開門了,我隻是過來說一聲,今天很累了,也請大祭司早點休息。我的房間在東廂房,若有什麽需要,大祭司盡管吩咐便是。」
這幾聲大祭司說得有點諷刺,他說完,沒再作停留,轉身離開。
他現在最想做的事,就是回自己的房間泡個澡,這一天下來也夠累的,他要好好舒緩舒緩。
門外的腳步聲漸漸走遠,又恢複了深夜的寂靜。
謝離聽著那聲音一點一點的消失,怔怔的站在門前半晌,才慢慢走回床邊。
蓋在頭上的喜帕遮著眼睛,使他看不見任何東西,眼前隻有那片紅在輕輕的晃動,這片在他眼前晃動了一整天的紅色,終於還是沒人取下來。
他呆呆地坐在床上,耳邊隻有輕輕的風聲,和一些屬於夜的寂寥。
眼前彷佛出現了一點幻覺,那是一個男人抱著自己的身影。
溫柔的聲音響起來,「以後一定要風風光光的把阿離娶回家!要親手揭下阿離頭上的紅蓋頭,看看我美麗的新娘!」
那個聲音一邊說一邊開心地笑,帶了幾分憨傻和天然,是那麽撼動人心的笑容。
濕熱的東西簌簌地落下來,落到紅色的喜服上,浸濕了那紅色,有些突兀。
謝離怔了怔,急忙去擦自己的眼睛,但似乎越擦越多。最後他輕輕捂住自己的臉,將哭泣的聲音掩蓋在那雙手裏。
淳王府寧靜的早晨,突地被一道驚恐的叫聲打破。
風寂雲還迷迷糊糊的,就見衝進來的晴言神色慌張,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拉他,「少爺,快醒醒,少爺!」
他眨了半天的眼才對準焦距,看清麵前的晴言。
「怎麽了?」他傻傻地問。
「不好了,出事了,少夫人……啊,不對,是大祭司……那個大祭司他……」想到自己剛才看到的,晴言臉上又露出驚恐的表情。
風寂雲總算清醒過來,神色一怔,「怎麽回事?」
晴言拉著他跑往後院,風寂雲剛到後院就看到幾個侍女神色受到極大驚嚇的蜷縮在草叢裏,看到他過來,有幾個還尖叫了起來。「少爺,鬼啊,鬼啊!」
她們指著謝離所住的那間西廂房,顫抖個不停。
風寂雲神色一凜。謝離大清早的在鬧什麽,沒事嚇唬他王府裏的侍女不成?
晴言拉住他想說什麽,他已經推開了房門,一眼就看到那個躲在紗帳後的清瘦身影。他上前拉過他手腕,忍不住惱火。「謝離你在搞什麽?你……」
說話的聲音戛然而止。他瞪大了眼,呆楞地看著麵前的一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前這張臉……這張醜陋恐怖到極點的臉……如果還能稱之為人臉的話。他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度過最初的震驚之後,極力控製自己,才沒有失聲叫出來。
這就是謝離?
就是那個傳說中美貌的大祭司?哈,亂說什麽,這張臉根本醜得天上地下都絕無僅有好嗎?
門外的侍女又瞥見那張臉,驚嚇的叫聲再度出現。
謝離似乎也受到了驚嚇,急忙用衣袖去遮自己的臉,想將自己藏到紗帳下麵,無奈被抓著手腕,掙脫不得。
「晴言,去把門關上。」風寂雲冷靜地吩咐。
「是。」雖然怕得要命,但晴言還是很機靈地去把門關上,好讓那些侍女回魂,不再受驚嚇。
「門關上了,不要再躲了。」風寂雲雖然聲音還是有幾分冷意,但已緩和了不少。看到這樣的謝離,他竟有點可憐他。
一個人的臉要受到怎樣的傷害,才能猙獰到這樣子?這張臉似乎被刀劍狠狠地砍過,一條條深刻的刀疤交錯在一起,皮肉翻騰,就算傷口長好,也無法看出一丁點原來的樣子了。
那雙幽黑的眼睛藏在這些焦破的皮膚後麵,更增添了幾抹恐怖,如同鬼魅,如果在晚上看到,必定會嚇死人。
用這張臉去當捉鬼師,真是匹配。風寂雲這麽總結,又覺得自己的想法有點殘忍,好像太沒同情心了。
「她們是因為你的臉受到驚嚇嗎?」
「我……」
這個「我」字從謝離口中說出的時候,風寂雲又是嚇了一大跳。
天,那麽沙啞不堪的聲音,就像一個年逾六十的老者所發出來的,哪是二十多歲的樣子
這沙啞破碎的聲音,配上那張臉,真正如同鬼魅了。
大概是自己臉上有了受驚的表情,風寂雲看到謝離又往袖子後麵藏,被自己抓在手裏的手腕也掙紮了幾下,似乎想要掙脫。
「你怎麽了?」他挑了挑眉,討厭說話說一半的人。現在他需要了解事情,才能解決啊。
「少爺,大祭司他要梳洗,就命人送了水過來,大概是小青那丫頭好奇吧,就躲在那裏偷看,結果被……被嚇到了……」晴言想到那時候的事。因為聽到躲在房門口的小青尖叫,還以為發生了什麽事,跑進來看的時候,他自然也被嚇到,再之後,被叫聲引來後院的丫頭都看見,就變成全體尖叫……
「晴言,你先出去。」
「是。」晴言帶上門,去安撫外麵受驚的侍女們。
風寂雲坐了下來,看著自從他放開手,就蜷縮在紗帳後麵的男人。
「你預備在那裏躲一輩子?」他語帶不滿,不喜歡眼前人這種畏縮的姿態。
這模樣的謝離,哪是傳言中那個傲慢無禮、冷酷自私的家夥?
半晌,那紗帳有了些動靜。謝離慢慢探出身子,低著頭,不對上他的眼。
「聽著,我不知道你遇到過什麽又怎麽變成這副模樣,不過你現在已經這樣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既然我們已經成了親,那麽往後你在府裏必須想些辦法,我不想我府裏的人再受到驚嚇。你聽到了嗎?聽到就回答我。」
謝離低垂的頭輕輕點了下。
「我想你本來應該也準備戴麵紗的是嗎?」他瞥見桌上放著的那塊白色麵紗。
謝離又點了點頭。
「請說話,既然你不是啞巴,那麽請說話,這是起碼的禮貌不是嗎?」風寂雲忍不住提高了聲音。這男人哪是什麽大祭司,不過是個懦弱的家夥罷了!
謝離慢慢抬起那張「鬼」臉,目光在接觸到他的視線之後,又很快垂下頭。
果然是個懦夫!風寂雲不耐地想。
「你這個樣子月智是知道的是嗎?」
「是……」那沙啞的聲音應了一聲。
月智什麽也不告訴他,是不是太過分了身為皇帝,也不能這樣欺瞞自己的臣子啊!就算從小定親,至少也要讓他知道是娶了這麽一個醜如鬼魅的人,心裏多少有點準備不是嗎?難怪那家夥說什麽納妾不納妾的。他鬱悶地想。
「府裏下人那邊我會去解釋,以後你在府裏走動的話,就請戴上麵紗。至於你的聲音,我想時間久了,大家慢慢會不害怕的。今後我還是安排晴言來服侍你好了,他畢竟是男子,膽子大一些,又跟我從小一起長大,是可靠的人。」
「不用……我可以自己照顧自己……」
這是風寂雲第一次聽到他完整的講一句話。但即使這樣一句話,聽起來還是好費力,似乎是壓迫喉嚨那樣一個字一個字逼出來的,既沙啞又吃力。
「你喜歡吃什麽,你的生活習慣怎麽樣,這些你都可以寫出來告訴晴言,他會安排的。如果你還是覺得不適應,也可以叫眠月宮原來服侍你的人過來,我會安排。」因為多少有點同情他,風寂雲不覺放軟了口氣。
「謝謝你……」那雙幽黑的眼似乎鼓足了勇氣,才看向他,但在發覺他注視的目光之後,又飛快地避開。
風寂雲覺得非常無奈,站起身,想事情就暫且這樣吧,看來他娶男人真是娶了個大麻煩,要解決的事情還不是一點點而已。
「那個……」
轉身要走的他聽到身後沙啞急切的聲音,奇怪的回了頭,有點疑惑地看向謝離。
可謝離隻遲疑了一瞬便又垂下頭,輕聲道:「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