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相信新晴姊不可能順從朱麒。」眾人休息過後,重新聚集在郭冀的書房裏時,趙珞堅定地道。「新晴姊自幼拜在白雲神尼門下,武藝雖不若疏影姊高超,但憑朱麒那樣的王公貴族絕不可能是其對手,她有自保的能力。」
「那她為什麽不逃走呢?」青黛困惑地問。
「新晴姊一定是怕逃走後,朱麒會反過來找杜家麻煩,所以才選擇虛以委蛇。」
「這也是疏影希望我們盡量以正當的方法救回新晴的原因。」行雲接著趙珞的話尾道,「不到萬不得已,絕不使用武力。」
「大嫂的顧慮有理。」郭冀搔苦頭佩服地說。所謂民不與官鬥,若能教朱麒心甘情願的放人,總比硬碰硬好。不過有一點他卻深感懷疑,他實在難以想像鬱家姊妹嬌滴滴的模樣,會是什麽武林高手。不過話說回來,青黛不也身藏絕藝,教人看不出來嗎?
「問題是郭公爵願意出麵向武威親王討人嗎?」飛白嚴肅地探問。
「討人是一定的啦,」郭冀揮揮手道,「不過我認為在確認新晴的現況以前,不宜輕舉妄動。」
「我也這麽認為。」趙珞附和道,「不知道郭大哥對武威親王府熱不熟?如果能知道府裏的布置,我會更有把握查出新晴姊的下落,說不走還能跟她見上一麵。」
「我也一道去。」玉笙著急地喊道。
「玉笙,我認為你還是不要去比較好。」趙珞審慎地回答。「你的輕功不如我,萬一打草驚蛇就不妙了。」
「可是……」
「玉笙,珞弟說得對,你還是暫時留在這裏。」行雲平心靜氣地勸道,玉笙隻好無奈地垂下頭。
再也沒有比心愛的人被人奪去,而自己卻束手無策更教人沮喪了,玉笙心裏的悲傷可想而知。
「玉笙,你不用擔心,我們會救回新晴的。」青黛同情地說。
玉笙綻出一抹苦笑,淒苦的表情令人於心不忍。
青黛隱忍住在眼眶打轉的熱淚,求助地望向夫婿諱莫如深的表情。
郭冀不置可否地揚起唇角,侃侃而談道:「我隻去過武威親王府三次,裏頭的布置我並不熟悉。不過據我所知,一般王公大臣的宅邸都是采用天地合德、陰陽調和的理論,跟定遠公府一樣,采坐北朝南,眷屬的居處應該是在北方的後院。但親王府占地極廣,要在那麽大的區域內找個人,並沒那麽容易。」
「那得進去才知道。」趙珞神色自若地回答眾人一副對他寄與厚望的表情,令郭冀十分納悶。趙珞不過十六、七歲,能有什麽天大本事?
「你似乎很有自信?」他試探道。
「有什麽問題嗎?」趙珞仍笑得一臉天真。
「郭冀,你不用擔心。」青黛是知夫莫若妻,明白夫婿心中的疑惑。「趙珞的武藝得到武林第一高手趙天鳳前輩的真傳,別的我是不敢說,輕功這項可是一點也不輸我大嫂。」
郭冀根本不知道鬱疏影有多高明,偷偷地附在青黛耳邊問道:「是你大嫂厲害,還是你大哥厲害?」
「他們又沒對打過,我怎麽知道。」青黛啐道,清澈的眼眸裏閃過一絲好笑,偷瞄了行雲一眼。事實上,她也很想知道,可是她很清楚兄長是不會跟嫂子動手的。「不過以輕功而論,大哥不如大嫂。」
夫妻倆嘰嘰咕咕的親熱模樣,看在另外四人眼中,心情各異。
行雲和飛白是想起家中的嬌妻,不免興起相思的情緒;而玉笙則是觸景神傷,昔日與新晴消磨的旖旎情景紛至,相較今日的形單影隻,更覺得眼前情景無一不令他淒愴心碎。
至於未經情關的趙珞,隻覺得有趣。他自幼耳聰目明,兩夫妻的悄悄話一宇不漏的收進他耳中。
「這樣好了。鎮國將軍府就在武威親王府的隔鄰,而鎮國將軍跟我是至交,你不妨從鎮國將軍府後院進去,相信王爺府在該處的戒備應該會比較鬆散。」郭冀向趙珞建議道。
「一切依郭大哥的意思。」趙珞點點頭,明白郭冀對他的能力始終有疑問。
是夜,趙珞跟著郭冀造訪鎮國將軍李達仁,在李將軍的幫忙下,從後院潛人武威親王府的深宅後院。
※※※※※※※※趙珞悄無聲息地潛進武威親王府。
在月光照路下,他很快辨明所處的位置,並依照李達仁所言,迅速找出位於王府東北角的清蓮居所在方向。
從密林深處露出的一方白樓正是清蓮居。他並非十分肯定鬱新晴一定會被安置在那裏,隻是依照鬱家姊妹酷愛蓮花的習性加以判斷。所以,一見到鎮國將軍,他便先問到武威親王府裏是否有遍植蓮花的院落。
但即使找到了,趙珞也沒有立刻奔赴清蓮居一探究竟,相反的,他留在原處,屏氣凝神的傾聽周遭的動靜,查清自這裏往返清蓮居的守備情形。
後院裏人聲悄悄,王府和將軍府相鄰區域的守備,果然如郭冀所料般鬆散。王府裏的人大概沒想到會有賊從守備森嚴的將軍府越牆而來吧。
趙珞微微一笑,耳朵豎立,在林葉沙沙聲中似有一縷悠悠的琴音從不遠處的清蓮居傳來。他更加凝神傾聽,發覺是首淒清的曲調。琴音哀怨無比,滿懷相思情意,似失侶的孤雁正徘徊雲端,尋找它的伴侶,頗有幾分「渺萬裏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的悲淒。
趙珞心中一動,以技巧和情懷來看,這個彈琴的人極有可能是新晴。他不再遲疑,施展高超的輕功,快步朝清蓮居移去。
※※※※※※琴聲嗚咽,是秦娥夢斷秦樓月的傷別情懷,還是碧天無路信難通的相思苦楚?不管是什麽,都隨著鏗然一聲霍然停歇,恰似半空的明月般殘缺,留下一腔幽恨。
「小姐的琴藝卓絕,可惜這首曲子太過悲傷了。」趙珞剛掠到白樓,藏身在二樓欄杆處,便聽見一男子聲音輕快地道。
屋裏靜了一會兒,沒有人回答。
「小姐顰眉蹙額,咬唇不語,但見淚痕微濕,莫非仍在嗔怪小王?」那人狀似自言自語般地接著又道。
不但怪你,也恨死你羅!趙珞在心裏忿忿地罵道,想家著屋裏的玉人必定是淒楚欲絕,眉目含愁。
「良禽擇木而棲,小王有哪一點比不上杜玉笙?」那聲音開始顯得有些憤怒起來。
趙珞一邊在心裏回嘴「人家又不是禽獸」,一邊小心翼翼地移到隔開露台與裏間的花廳門朝內探看。
一個男子側對著他。
對方衣著華麗,年紀跟楚行雲差不多,但相貌和氣度卻相差甚多,正濃眉微蹙,眼睛不悅的微微眯著看向坐在琴台後的絕色佳麗。
趙珞的心跳加快,欣然發現眼前柔美清絕、酷似他自幼一起長大的疏影姊的麗人便是他此行意欲尋找的鬱新晴。
隻見新晴倏然抬起長睫,幽柔的眸光緩緩投向麵前的男子,似一彎清澈純淨的水潭,照得朱麒暗暗自慚形穢,又舍不得移開眼光,不看她清麗的姿容。
「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新晴輕啟朱唇,以寶玄的妻子所做的那首「古怨歌」道明心意。
武威親王朱麒聽得心神震動,他不是不感動,隻是難以舍棄新晴這般才貌雙全的美女。
自在西湖巧遇她後,他的心裏除了新晴,再也容不下別人。求婚被拒,令他老羞成怒,不惜動用皇家權勢硬將她擄走,這期間他不是沒機會冒犯她,但一對上她端淨聖潔的容光,便自覺得心思醜陋、唐突佳人。
其實,朱麒也有幾分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除了一身富貴外,沒有一點及得上杜玉笙,所以他也一直試著以財富、名位利誘新晴,然而這位仙子般的美女卻絲毫不為所動,對他的種種討好作為,隻以冷眼相看。
朱麒因而開始信心動搖,以眼前的情勢看來,新晴對杜玉笙的情意堅定,不管他怎麽做,都不可能改變她的心意。鬱新晴絕不可能順從他,朱麒一有這樣的想法,頓覺椎心刺骨的失望和嫉妒不停地啃噬著他的心。
他隻有兩個選擇,一是放棄新晴,一是強占她。
螫人的像蛇般盤據住朱麒的心,他的呼吸變得濁重起來,眼光深沉地閃著兩道火焰。
「你想做什麽?」新晴的聲音清冷的響起。
「你說呢?」朱麒偏偏頭,邪惡的獰笑,腳步毫不遲疑地朝新晴的方向走去。
趙珞眉頭微蹙,正猶豫著該不該闖進去替新晴解危時,卻見新晴按在琴弦上的纖指微微撥動,鏗的一聲彈出了一道音符,朱麒應聲而痛的彎身捂住胸膛。
「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複驚。」新晴輕聲吟哦,隨著每一道琴音彈落,朱麒便要痛上一回,他臉孔蒼白,麵無血色,坐倒在地上。
新晴見了不忍,不再將內力貫注在琴音上,淒然地唱完李白的這首「三五七言」。「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此刻趙珞的驚駭隻比朱麒要少上三成。
他雖知新晴是白雲神尼的關門弟子,卻不知她已練就藉音傷人的內功心法。她看起來弱不禁風,沒想到卻是已練到反璞歸真的內家高手。趙珞深感汗顏,新晴隻比自己年長一歲而已,看來他得好好加油,不能再目中無人,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
「王爺保重了。」新晴同情地望了一眼朱麒道。
「你……」朱麒驚駭無比地瞪著新晴,說不出話來。
[新晴若非有自保的能力,也不敢隨王爺返京了。夜深了,還請王爺回去安歇吧。」她嫣然動人的笑容,再度令朱麒感到癡迷。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搖搖擺擺地自地上起身。胸口的餘疼,暗示著眼前的美人具有奪他性命的能力,朱麒沉重的歎了口氣。
「我走了。」他一咬牙,轉身朝通往樓下的木梯離去。
趙珞一直等到朱麒的身影消失在清蓮居的月洞門外,才輕輕地推門進去。
「珞弟……」新晴微笑地對他道。
「你知道我要來?」他訝異地挑眉問道。
「我聽見屋外有人,但除了對方淺不可聞的呼吸聲外,卻聽不出來人的腳步聲。來人若是姑爹,必然連呼吸聲也被掩住,而疏影又懷有身孕,不可能涉險,所以最有可能的便是你或珊妹了。」
新晴的分析令趙珞深感佩服,重以嶄新的眼光來看待這位小表姊。他一直認為她隻是個平凡的江南閨秀,未料她不但容貌不輸她的孿生姊姊疏影,連智謀也毫不遜色。
「晴姊,我一直低估你了。」趙珞笑道:「我雖知你是白雲神尼的高徒,卻沒想到你的內功精湛若此,連小弟也難望項背。」
「珞弟過獎了。」新晴平淡地回答:「新晴自幼體弱,得恩師傳以佛門禪功才能苟活到現在。從小積極苦練,旦夕不敢懈怠,及長才蒙恩師授以輕功及防身武藝,而珞弟跟從姑爹,所學者雜,未像新晴這般專心一致於內功心法。如果你跟我比其他的,我一定不是對手。」
新晴雖這麽說,趙珞仍感訕然。
他這位表姊可說是江南有名的才女,她從小所學的,定然不比自己自幼蒙父親督導的要少。總之,就是他太貪玩,不若新晴靜心凝神,才會比不上人家。
「晴姊,我們別談這些了。我來這裏是為了要確定你的安危,並商量如何救你離開這裏的策略。」
新晴聽了後,腦子裏已轉過千百個思緒。
「疏影沒來嗎?」她的心裏有些失望。
「她懷了身孕,楚老夫人不讓她來。不過姊夫和飛白表姊夫,還有玉笙都來了。」
想到玉笙,新晴的心裏又是甜蜜又是憐惜,這些日子難為他了。她的心中一慟,滿腦子都是他憔悴、落寞的身影。
「他好嗎?」這一聲柔柔的詢問,包含了太多的感情。
「他能有多好?」趙珞苦笑一聲。
新晴一時鼻酸,睫羽無力地垂下,晶瑩的珠淚滑落下來,趙珞頓時手足無措。
「我失態了。」她淒然一笑,攏了攏秀發又問:「你們見過青黛了吧?」
「嗯。」趙珞點頭。「這次多虧她的夫婿郭大哥幫忙,我才能從鎮國將軍府的相鄰院牆溜進來,順利見到你。郭大哥說,在確定你無恙後,他明天便要伴隨姊夫和玉笙上王府討人。」
「朱麒不會那麽輕易放人的。」新暗不樂觀地說。
「他若不肯賣郭大哥麵子,我們會另想辦法。郭大哥這幾日才進封為定遠公,他和青黛姊前幾天在西山救了皇後,以他們目前受到皇上的寵愛程度,朱麒應當會賣他麵子才是。」
「但願如此。」
趙珞見新晴愀然不樂,不免有些於心不忍,連忙把話岔開,「晴姊,我不方便久留,你有什麽話要我帶給玉笙嗎?」
「玉笙?」她顫抖著唇,想到他孤單落寞的身影,又是一陣噬心的疼,清冷的涼意從眼角一路迤邐而下。「告訴他……」她哽咽著,幾乎難以成言。分別以來相思難耐,令她輾轉難眠,食不下咽,想必玉笙的心情也是相同,為伊消得人憔悴啊。
她又想起原本佳期已定,卻翻成聚會無期的雨恨雲愁。多少日來,她清淚墜落如雨,尤其是夜深人靜時,心情更加淒慘,而王笙卻得強顏歡笑,為救她而四處奔走。她好心疼他,為什麽他們的感情會遭遇到這麽多波折?好不容易在一起了,又遇到朱麒來搗亂,未來還不知有什麽禍事。想到這裏,新晴的心情更亂,但在紛緒中,體內似乎有某種火焰強烈的燃起;那是她和玉笙的愛,便是這份誰也摧毀不了的情愛,支持他倆到現在。她吸了吸鼻子,重新聚起勇氣,被眼淚洗淨的明眸更加清澈堅定。
「他知道我的心意。」她在淚光中微笑地說。
「就這一句?」趙珞傻了眼,望著新晴如帶雨梨花般清豔絕俗的嬌容,隱隱淚光裏帶著堅定和無限的愛意,他突然明白了,「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感情到了這樣的地步,言語也隻是多餘的吧?
趙珞忽然羨慕起這對飽經磨難、始終堅定不移的愛侶,他多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遇到像新晴這般溫柔的解語花,纏綿俳惻、轟轟烈烈地愛上那麽一次。
「我會告訴他的。」他堅定地點點頭,轉身奔向來時路,很快地消失在新晴麵前。
長夜漫漫,新晴抬頭望著那彎缺月,許久許久。
※※※※※※※趙珞回到定遠公府,將見到新晴的情形全盤托出,然後轉向玉笙,「新晴姊說你知道她的心意。」
玉笙鼻頭一酸,酸甜苦辣的情緒在心中翻攪,最後剩下相知相惜的甜蜜。這世間沒有任何人比他更了解新晴,也沒有任何人能比新晴更了解他。相守相愛了十七年,兩人間的情分比任何人都深,此心不變,此情不移;他與新晴不是兩個人兩顆心,而是一個人一顆心。
他想起新晴常對他唱的那首「我儂詞」。他們早就打破個體,塑造成一體了,他的身子裏有她,她的身子裏也有他。
玉笙微微一笑,任臉上的淚水狂流。
「玉笙……」青黛喚他,忍不住走到他身邊替他拭淚。她的眼睛濕潤,心情同樣激動。她對玉笙的感情,雖已從男女之情升華成手足之愛,但對他的憐惜始終不變。她心疼他,舍不得他為愛情受苦。
「放心好了,我們一定能把新晴帶回來。」
「青黛……」玉笙感激地握住她的手。
「如果朱麒不肯放人,我一狀告到皇後那裏,非叫他把新晴送回你身邊。」她美眸裏盈盈閃動的關心和承諾,令玉笙深深感動,他握緊青黛的手,友誼的火焰在眼裏靜靜地燒著。
青黛莞爾,再次溫柔的拭去他臉上的淚水。然而兩人這般親愛的表現,看在郭冀的眼裏卻很不是滋味,他得捏緊拳頭,才沒衝上前拉開兩人,怒揍玉笙一頓。
「夜深了,大家先去休息,明天還有事待辦。」行雲拉開玉笙,帶他回房裏。
郭冀等到眾人離去後,一把抱起嬌妻,完全不管她臉上的驚愕表情,朝所住的院落走去。
※※※※※※※「你怎麽了?」青黛就是再遲鈍也看出郭冀不高興了,他已經悶坐在那裏看她梳頭有一陣子了。若是從前,他必定會走到她身後拿起梳子替她梳理如雲的秀發,低下身子與她嬉鬧一番。但今晚,他卻反常的安靜,板著一張臉,眼神莫測高深。
「你在生氣嗎?」她走到郭冀的身邊,纖手輕落到他肩上。
郭冀橫了她一眼,伸出猿臂將她抱坐在膝上。
「我看起來很生氣嗎?」他扁了扁嘴,像個受盡委屈的孩子般問。
青黛噗哧一笑,修長的玉指在他高傲、挺立的鼻頭上輕點一記。
「豈止生氣,我看頭上要冒火了。」她誇張地說。
郭冀見她渾不知錯,還有心情調笑,心裏更加氣悶。他沉下臉,冷冷地道:「那你知道我為什麽生氣?」
青黛聽了一呆,開始認真地研究起來。
他究竟為什麽生氣?
「我挺納悶的,你和趙珞回來時還好好的,不可能是在鎮國將軍府受了閑氣。」
郭冀聽了,心中的怒火更甚。「我可有在別的地方受氣後,把氣出在你身上?」
「啊!」青黛輕叫一聲,有點明白了。「你是在生我的氣。」
「還不算反應太慢嘛,勉強稱得上後知後覺。」他尖酸地道,聽得青黛有些不高興。
她蹙了蹙眉,不願為這種小事破壞成親以來的和諧氣氛,忙詼諧地問:「我做了什麽事,惹惱了大老爺?」
「你還有臉問!」郭冀的語氣更衝,臉色暗沉下來。
饒是泥人也有三分性子,育黛懊惱地想從他大腿上起來,但郭冀抱著她不放。
「你到底發什麽脾氣?男子漢大丈夫,有話直說!」她俏臉含嗔地說。
「你還要我說?」嫉妒的狂潮直衝向腦門,完全淹沒了郭冀的理智。「大庭廣眾之下,你跟玉笙這樣拉拉扯扯,又是替他拭淚,又是脈脈含情地相看兩不厭,也不想想我看在眼裏是何滋味!」
他譴責的語氣和欲噴出火的眼光,在在令青黛感到委屈。她抖著粉唇,淚光盈盈閃動,胸脯一上一下地劇烈起伏著。
她覺得好冤枉,憤怒的想要打他、罵他,但她什麽都沒做,隻是以那雙無限淒楚的眼眸麵對他的指責。
青黛知道這一刻是他倆成婚以來所遇到的最大考驗,她得沉住氣。此時,出嫁前母親的叮嚀「以柔克剛」,再度回蕩在她耳邊。她要如何以柔情化解他的心結,讓他不再以狹隘的眼光來看待她和玉笙?讓他明白,從嫁給他後,她心裏就隻愛他一人!
「難道你是希望我在私底下偷偷摸摸地安慰玉笙?」她張著清澈的水眸坦然地問道。
郭冀聽了心裏一愣。其實,早在見到她眼中含悲忍辱的委屈時,便已覺得自己把話說重了些。現在又聽見她這麽說,表情是那麽聖潔不可侵犯,心裏頭的怒氣不由得漸漸消褪,開始定下心來思索這件事情。
他多疑了嗎?他心虛地垂下眼瞼。
「你冤枉我!!」兩人靠得那麽近,郭冀臉上的細微變化都逃不過青黛的眼睛。她珠淚婆娑地哽咽著,郭冀見她這副淚漣漣的模樣,有再多的怒氣也都被她的淚給淋熄了。
「好嘛,算我不對。」他不情願地道著歉。
「不行,我們今天把話說清楚。」青黛輕輕地道,一雙眼似嗔還怨地瞅著他。「顯然你一直到現在還不信任我,你始終認為我對玉笙餘情未了。」
「難道不是嗎?」郭冀不滿地反問。
「你……」青黛咬緊牙,忍住滿腔的悲憤。「你對我就這麽沒信心?」她傷心地低呼:「難道這幾個月來的恩愛全是假的?前幾天在碧雲寺的廂房內,我倆掏心掏肺的表白全是假的?」
「你怎麽可以懷疑?」郭冀捉住她的下顎,生氣地道。他眼光熾熱的深深看進她濕濡的眼眸,「我對你的感情唯天可表。天知道,這是我第一次對女人動真感情。」
「那你為什麽不信任我?」
「我不是不信任,我是……」郭冀啞然無語,隻靜靜地瞅著地,眼裏有怨、有愛,還有抹連他都不十分明白的淒楚。
「傻瓜。」青黛輕歎了口氣,知道他隻是被嫉妒淹沒了理智。她伸出纖手愛憐地撫摸他飽經風霜的黝黑麵頰,美好的唇形微微朝上彎,眼裏多了分笑意,然後頑皮地皺皺俏麗的鼻頭,在他臉上亂嗅著,「好酸的味道喔!夫君剛才偷喝了一缸的醋嗎?」
郭冀俊臉一紅,不好意思地摟住嬌妻,把頭埋進她芬芳的烏發。
「其實你不該吃玉笙的醋,他隻拿我當好妹妹。」
「我才不管他心裏想什麽,我隻在意你心中的想法。」郭冀賭氣地道。
「那你就更不用擔心啦。」青黛笑道,抬起頭深情地仰視夫婿懊惱的表情。「玉笙就像我兄弟一樣。以前,我之所以愛上他,完全是因為我和他自幼訂親,再加上他俊美無儔的容貌、文質彬彬的氣質,是除了我大哥外,江南公子中的第一人,我很難不動心……」
「那現在呢?」郭冀陰沉地瞅著她。
「現在……」她故意賣關子地撫著他的頓笑道:「我有個對我這麽溫柔、體貼又多情的郎君,玉笙再好也跟我沒關係。」
郭冀鬆了口氣,微笑地俯下頭以額柢住青黛飽滿光潔的額頭。「你是說你對他再無男女之情?」
「嗯。」青黛點點頭,以滿含熱情的眼光與他對視。「其實早在我最初向你求婚的前一天晚上,我便將對他的感情升華成兄妹之情了。我不否認,一開始時我心裏仍有他的影子,但我們成親後,玉笙在我心裏便隻是個朋友而已。青黛不是無情的人,你對我的萬般好,每一分都深刻進我心底,我心裏隻有你,也隻愛著你……」
「青黛……」郭冀心情激動地吻著她,良久之後才不舍地放開她,別別扭扭地問出心中的最後一個疑問,「那你有沒有想過,你以前對玉笙的感情,和現在對我的感情,哪樣比較深重?」
青黛眨眨眼,又好氣又好笑地道:「大傻瓜!我對玉笙是單戀,沒有交流的感情哪及得上我倆相濡以沫生成的情意?要是今天玉葉郡主來搶你,我是決計不肯相讓的。」
「青黛,」郭冀滿足地擁緊她。「我好高興你這麽愛我。」
「那以後不會亂吃醋了?」她斜睨著他,看得郭冀十分不好意思。
「不是我小氣,實在是……」他可憐兮兮地囁嚅著,引得青黛莞爾。
「任何人你都可以擔心,唯獨對玉笙可以放一百二十個心。他對新晴情深意重,哪怕是和新晴一模一樣的疏影,也代替不了新晴在他心裏的地位。他們之間的感情已達到心靈相通的地步,除了新晴外,任何女人都無法在他心裏留痕。」
青黛的一番括,揭得郭冀心生向往。「沒想到你對他倆的感情評價這麽高。」
青黛微微扯動唇角,感歎地說:「若沒有這樣的體悟,我當初也不會幾經思量後同意退婚、成全他們。我知道在他倆之間,絕插不進一個楚青黛。與其三人痛苦,倒不如我退出這段情愛糾纏,另覓幸福。」
郭冀望著愛妻恬淡的笑容,心裏一動,「青黛,你說我們是否也可以達到他們那樣的境界?」
「會有那麽一天的。」青黛肯定的點著頭。「畢竟新晴和玉笙形影不離的生活了十七年,兩人早就成了一體,而不是兩個人。有一天,我們的感情會比他們這時候更深更濃,像一壇越陳越久的美酒。」
「給我時間,我會做得比他更好。」郭冀堅定地道。
青黛注視他充滿愛戀的眼光,心中洋溢著幸福的滿足感。她現在終於明白郭冀當夜所說要她給他時間的意思,他希望能達到比她大哥或是玉笙對另一半的深情更好的地步。他要當個最棒的愛人,卻不曉得在她心裏他早就是了。
她眼眶濕潤的仰起頭,為他的這份心意而深深感動著。「你早就是最好的了。」她輕輕道,吻住他熾熱的唇,纏綿地傾訴著她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