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訝異於饕餮怎麽還不一口咬斷自己的舌頭,對方卻放開了自己,滿意的歎息聲拂過耳邊。

「……值得……你的確值得以我的……來換取……」

歎息如風,很快消逝在聽覺能捕捉的範圍內,火旺都以為自己錯聽了,卻看見饕餮陷入短暫的恍神,他想機不可失,咬牙用力一推,還真把對方推得往後退了一步。

左邊出現了縫隙,他一溜煙鑽出饕餮的禁錮,火燒屁股似的牽了腳踏車往前急衝,連回頭看凶獸有沒有追上來的勇氣都沒有。

它沒追,隻是轉身對集結了百人以上的圍觀團體狠狠一瞪,學生立即鳥獸散。

清空現場後,它撿起火旺弟弟掉在地下的書包,奸奸笑起來。

火旺平常從學校騎腳踏車回到家要三十分鍾的時間,今天卻是破紀錄,十分鍾就安抵家門,進入客廳時,大哥剛送走一個上門排八字問運勢的客人,回頭見到弟弟,注意到有些個不尋常。

「你臉好紅,發燒?」他問。

「沒有!」匆匆回話,一股勁兒衝往浴室,頭一件事就是刷牙,刷了三次還嫌不夠,又拿了「你濕得淋」漱口水咕嚕嚕漱口,要殺菌個徹底。

惡心!惡心!惡心!!漱好了口看鏡子,臉果然紅,也不知道是因為發憤騎車導致血流上衝、又或是生平第一次被舌吻,所以才……

臉頰真的紅透透,連唇都豔腫腫,不像平日的他,成了名符其實的「火旺」。

不不不,這絕對是激烈運動後的副作用,而非害羞到臉。他罵饕餮總是半吊子,要嘛吸人家幾口血、要嘛舔人家口水,從來都吃人吃得不徹底,它到底是不是食人獸啊?

嗚嗚嗚,最重要的是他的初吻,原本想保留給未婚妻的初吻,就這樣、就這樣、被、拿、走!

欲哭無淚……走出浴室,耳溫槍隨即伺候上來,幾秒鍾後進財判讀:「體溫是有點高……」

「沒事啦,真的,大哥,我剛剛、呃、肚子好餓,所以飆腳踏車回來……」不知為何,火旺沒提遇到饕餮這事,不想讓哥再瞎操心。

「你的書包呢?」進財又問。火旺一驚,想起東西掉在校園圍牆外,糟糕,現在也不敢回去找……算了,先敷衍哥哥。

「忘在教室裏。」他低頭說。

進財怎麽看弟弟就是不對勁,想了想後又問:「今天學校裏有異常的狀況嗎?我擔心饕餮還會找上你……」

「沒有,哥,你別操心。」波浪鼓式搖頭法,為了轉移他的注意力,火旺又說:「大哥,你煮飯沒?我真的餓了……」

「剛剛有客人,來不及……簡單下碗麵吧。」

「噢,大哥,幫我打個蛋進去。」

當晚無話,火旺在入睡前還特意檢查了窗戶,確認關得緊緊才放心閉眼,夜半時他不知為何醒了好幾次,每次都還會看看窗戶,才能再度安心睡下去。

到了早上,進財大哥聽見弟弟又在房裏哀嚎,於是三步並作兩步,跑來他門邊問怎麽了。

「沒沒沒、沒事。」臉色蒼白的火旺在床上顫顫回答:「惡夢,隻是惡夢。」

進財一笑後離開。

火旺拉開棉被,進財出現前他剛在裏頭藏了東西,那是他平常慣用的書包,書本筆記跟筆盒都有,一個也沒少。

轉頭看窗戶,打開了,晨風徐徐吹入,很涼爽。

強吻事件第二天,火旺還是去學校上課了,卻是戰戰兢兢的,騎車的時候左顧右瞧,就怕饕餮又會出現在身邊。

斜背在身上的書包提醒他,昨晚饕餮侵入他房裏了,可是奇怪,對方為啥都沒騷擾他呢?為了確認,他還仔細檢查自己脖子,沒咬痕沒傷口,饕餮連他一根寒毛也沒動。

隻是為了替他送書包而來?不、不可能,這答案太牽強,哪有這樣好心的吃人怪獸啊?

不懂不懂。

今天他特地改搭捷運上學;剛踏入校園,就覺得身邊氣場怪怪的,很多人盯著他瞧,可認真去確認,那些人又都裝著沒事的樣子,全都把眼睛移開去。

火旺隻好把一切歸之於錯覺。

等進了教室,被指指點點的感覺更強烈,班上的男女同學各自分成好幾堆,一邊看著自己一邊小聲談論事情,就算火旺再怎麽小白,也知道自己成了被八卦的對象。

他薑火旺最近幹出了什麽事呢?百思不得其解。

最後是麻吉高是山解的惑。

「聽說你昨天下午跟人演出全本斷背山,學校都在討論,你出名了!」一掌重重拍上肩膀。

「斷斷斷斷斷背山?我、我哪有,別亂說!」火旺這下受驚的可不輕。

「古箏社的學姊說她親眼見到的,你跟個外國大帥哥在校園外當眾擁吻,學校BBS都在傳這個消息……」

高是山愈說愈興奮,掏出手機來給他看畫麵:「同人社團的學生到處傳照片來,也寄了張給我……呃、照片裏你的表情好像很痛苦……」

「刪掉,統統刪掉!我是被強吻的你看不出來嗎?那個人是個大變態,大大的變態,我、糟糕,傳到浴月耳朵就慘了……」

不誇張,要不是怕被同學說他娘,火旺當場就想嚎啕大哭。

這邊兩個人一大聲說起話,其它同學也就有膽過來詢問當事者第一手的消息,有男同學問他是不是同誌,女同學則異口同聲說會支持他的戀情。

「我不是、我有未婚妻了,那個人真的是變態,隨便抓了人就……」火旺鐵了心要否認到底。

全班同學異口同聲說:「好帥的變態……」

總之,從上課到放學回家止,火旺除了教室跟廁所外沒敢去任何地方,中餐還是請高是山到學校裏的便利超商買個飯團了事,回家時躲躲閃閃,跟在高是山身邊低頭快步走,下到捷運站才籲了一口氣。

車上高是山還問:「你在躲那個變態強吻魔啊?」

「嗯。」火旺說:「……我很怕它,這樣下去,它遲早吃了我……」

高是山以為同學在說笑呢,跟他道別後就先行離站了。

火旺回到家後,家裏氣氛卻不尋常,大哥進財居然摔電話,他忙問怎麽了。

「姬小人居然說不跟我合力圍捕饕餮了,他怎麽可以如此!」進財恨恨說:「承諾過的事情跟放屁一樣,他把幾天前的約定當什麽了?」

心一動,火旺想起,那隻饕餮也總對自己提約定什麽的。

進財還在罵:「約定就是約定,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他以為沒有白紙黑字就可以不認賬?語言是一種契誓,說出口了,天上神鬼都聽著,若是違背,就等著業障反撲到身上……」

「反撲?」火旺問。

「哼,不是不報,隻是時間未到,他不願意幫我捉就算了,最近風平浪靜,饕餮或許已經遠離這城市。」

「是、是啊……」火旺喃喃。

鑒於昨夜有凶獸潛入,火旺原本打算今晚跑下樓去跟大哥一起睡,不過見他怒氣衝衝,還為姬日淵的出爾反爾氣著,他也就聰明的不去打攪。

大約十二點鍾左右,天空傳來巨雷般的聲響,整個城市籠罩在狂暴的妖氣之下,血腥味覆蓋下來,這讓身為巫覡後代的進財跟火旺同時從夢中驚醒過來。

火旺第一個反應是凶獸又來了,抱著枕頭衝下樓去,看見大哥也跑出房間,忙說:「大哥,饕餮……」

「南離位置有血光之災,殺氣凜冽,怎麽搞的?」進財匆匆披上一件外套說:「姬家就在那個方位,我過去看看。」

「大哥,我……」火旺一聽到姬家,擔心未婚妻有難,也想跟。

進財開門望了望南方天空,皺眉,說:「煞氣破月穿雲,再不阻止妖孽橫行,天地會有異變。這事你幫不上忙,我去就行。」

回頭匆匆抽了那把碎地銅劍,騎上摩托車就往南邊方向去,火旺沒辦法,把門鎖好後重新回到樓上,透過房間窗戶往外望,天空時不時閃現怪異的紅光,間雜著斷斷續續的嚎叫,仿佛鬼神的戰爭正酣然。

他躺回床上,黑暗中拉被子蒙緊頭,心裏猜測真是那隻饕餮在作怪?如果是,大哥能對付得了嗎?搞不懂,姬家明明已經答應跟薑家聯手,要將饕餮置於死地,為何又反悔?

饕餮死了他才能高枕無憂,不用再日日夜夜受死亡的威脅,可是……

可是什麽,他說不上來。

不知為何睡不著了,輾轉反側,這時聽到窗台輕嗒一聲,突然想起他剛剛忘了關窗戶,心髒開始怦怦劇烈跳動起來。

不會吧,真的來了……

某樣重物咕咚跌落在地板上,他訝異,聽那聲音不太對勁,可是他太過害怕,也不敢掀開棉被看個究竟,隻暗自祈禱:你看不見我、你看不見我、你看不見我……

被子倏地被拉下,金紅色的獸目在黑暗中格外醒目,溫暖的皮毛挾著不尋常的重量壓上他的身體,空氣中滿滿的血味,腥臭的讓人想嘔吐。

雖然房間昏暗看不清楚,不過火旺知道,壓著自己的,是獸形的饕餮。

他動也不敢動,無法分辨是作夢、或是現實。

「……那把碎地銅劍曾經砍過我,所以有製服我的力量……你聰明,炎帝之子,懂得將劍流傳給子孫……」負傷的饕餮低嗷。

「你走開!」嘴角都顫抖了,火旺還是拚了命說。

「我傷得很重,卻不致死……」雖然陳述著受傷的事,它的話中卻仍舊帶著霸氣:「……給我你的血……」

火旺很想說不要,嘴還沒張開,一對獠牙已經朝自己頸子咬來。

「唔!」難忍的刺痛驀地襲來,他忍不住叫出來,破口大罵:「痛,我沒答應,你這禽獸!」剛罵完就氣竭,體內的元氣經由血液源源不絕轉移到饕餮的口裏,他腦袋愈來愈暈,耳朵聽到獸嘴唏哩呼嚕的吸吮聲,他覺得,這回真得被吸成人幹……

獸體太重,推也推不開,他動了幾下徒勞無功,放棄。

身體冷起來了,不過對方的毛皮很暖,厚厚的絨毛非常舒服,他極其自然的將之抱住,像抱著一顆大抱枕,除卻脖子上的刺痛之外,一人一獸這樣抱著的姿勢倒是挺舒服的。

嗯……想睡……蒙朧之間突然看見窗外聚集了許多的怪奇生物,對,就是上回在高樓頂,懇求饕餮分一些肉食的下等妖獸。

火旺虛弱的笑了,那些妖獸跟鯊魚有得比,聽說鯊魚在大海裏能聞到幾公裏以外的一滴血味,然後會群起過來,扯咬受傷的獵物,現在,他就是那獵物……

這次大概非死不可了,不知道饕餮會不會為了收那些妖獸的心,將自己的當成禮物給送出去。

饕餮仿佛讀懂他的心語,將獠牙抽出身下人細嫩的頸脖,伸出舌頭一邊舔舐持續由傷口泌出的小滴血液,一邊冷冷朝外頭說話。

「別再讓我重複,炎帝之子的血肉隻屬於我,敢動他一絲一毫,我絕不饒!」

聲音不再虛弱,有君臨天下的霸氣,這表示,饕餮在暢飲了火旺的血之後,果真迅速恢複了力量,相對的,火旺自己則是虛弱不堪,一絲一毫力氣也沒有。

下等妖獸們聽聞此語,維持著低聲嘈雜,很不滿,卻不敢正麵與饕餮相抗衡,隻能不甘不願的緩緩散去,遠離小小的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