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又是一個涼爽的秋天。

胭脂帶著寶兒來到當初她與少仇相遇的楓葉林裏，望著闊別已久的滿片殷紅楓葉。「哇!娘……這裏好漂亮唷!」寶兒驚歎出聲。

「是啊!」她走近一棵樹前，伸出手輕輕撫過樹幹，認出了這就是少仇當日刻下愛語的那棵樹……想不到，它居然還在。

胭脂閉上雙眼，將額際抵住樹幹，她仿佛掉落時光之河，腦中浮現出當時在這裏的一幕幕……少仇在林中舞著劍，她在雨中含著淚……手悄悄握緊係在腰間的那塊玉佩，胭脂幽幽長歎……已經三個月了，她以為自己應該忍受得了，但還是沒有辦法……她還是很想念他……想得心都疼了……

驀然，臉上似乎吹來一股熱氣，胭脂的心猛然一顫，淚已從眼角滑落……可能嗎?可能嗎?她顫抖地緩緩睜開大眼。

就像當年般，她直直望進一雙深邃的黑眸中。

「姑娘，就算在下長得顛倒眾生，你這樣不眨眼地盯著瞧……難道不覺得羞嗎 ?」寅少仇的眸中盈滿深情，憔悴的臉龐蕩漾著柔情的笑意。

「你……」她哽咽一聲，整個人無力地半靠著楓樹，心中已分不出是驚是喜，不停地掉下淚來。

「你……一個姑娘家獨自在這兒閑逛，難道不怕遇上惡人嗎?」他朝她踏近一步。「說不定在下就是那劫色的惡人哦?」

隨著寅少仇的踏近，胭脂往後緊緊靠上樹幹，水蒙蒙的雙眼盛著淚，直愣愣地盯著她。

「請問姑娘芳名?」他再向前逼近一步，頎長的身軀密合地貼上胭脂玲瓏的嬌軀。

「少、少仇!」眨了眼，臉頰上滑落整串的淚珠，將頭輕靠在他的肩窩，胭脂泣不成聲。

「怎麽哭了……嚇著你了?」少仇抬起她的下顎，溫柔地拭去她臉上的淚，嘖 !看到她哭泣，他心酸的居然也想哭了，他可是一個堂堂男子漢啊!「我以為……這樣出現會令你很開心呢!」

「不要看我!我這樣子好醜……」她抬起雙手捂住整張臉，淚水還是不停地從她的指縫中滑落。

「胭脂……」他無奈地歎息，拉起她的雙手，包握在自己的大手中，低凝著她梨花帶淚的嬌顏。「你看著我好嗎?你抬起頭來看我……你說，你在我眼中看到了什麽?」

愛——她在他眼中看到了真摯的愛!

胭脂一雙淚眼，眨了眨，猛然將整張臉埋進他懷裏。「少仇……我不要這樣……我不要你對我這麽好。」

「你為什麽到現在還要抗拒我呢?胭脂，為什麽還不肯接受我?經過了這些波折後，我們好不容易又相聚在一起，你還有什麽好遲疑的呢?不要再抗拒我了好嗎 ?胭脂，讓我們重新開始!」

「你、你怎麽來了?」胭脂在他胸前搖搖頭，避開了他所說的話——

「因為我好想你……」少仇吻了下她散發出馨香的發絲。「我已經沒有任何負擔了，與沅沅的婚約已解除，也得到了父母的同意，我要娶你，胭脂。」

「我……」她倏地抬起臉來，眼中充滿掙紮。「這……可是!——」

他伸出手捂住她的唇，截去了她欲出口的拒絕。「胭脂，我不想聽你說那句話。」

「少仇，你……明明知道我——」推開他的手，胭脂本想離開他的懷抱，但寅少仇不肯，反而更加緊緊抱住她。

「胭脂，我不在乎你臉上的疤，這根本就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你依然是你啊!」他不明白她怎會那麽介意她臉上的傷痕，他真的不在乎啊!

「可是我在乎!少仇，我希望能以最美的模樣與你相處，可是我現在變成這樣……」愛美是女人的天性，況且又在所愛之人的麵前，她不想讓他眼中看的，一直是她這張毀了的臉。

「胭脂，你——」

「少仇，你不要再逼我了好嗎?給我一點時間好好想想吧!」胭脂痛苦地閉上雙眼，腦中紛亂不清。她何嚐不想與少仇在一起?隻是她總認為自己已經配不上他了……七年的歲月讓少仇更加出色俊逸了，而她卻換來一張失去美貌的容顏，這叫她……怎麽有信心陪在少仇身邊呢?自古英雄配美人，而她……已不算是個美人了……她知道，這一切隻是她在自尋煩惱，少仇是不會嫌棄她的……可是，她的心就是放不開啊!

「胭脂，難道你真的要我這麽做，才肯相信我的真心?」少仇的聲音聽起來繃得緊緊的，她連忙睜開眼，隻見少仇倏地抽出身上的匕首就要劃上自己的臉。「是不是我的臉也毀了，你才肯答應與我在一起?」

「不要!」胭脂猛然大喊，連忙阻止他，奪下匕首。「少仇!你瘋了嗎?你怎能以這個來威脅我?」

「胭脂，既然你那麽介意你臉上的疤，覺得配不上我。那我也在臉上劃一道，不就沒有所謂配不配得上的問題了?我們就能在一起了。」他又奪回了她手上的匕首。

胭脂深怕他會做傻事，連忙道：「你真的願意一輩子都看著這樣的我?」心中感動萬分，好不容易停了淚的眼又撲簌簌地冒出。

「我願意。」他伸出手朝天立誓，絕對會好好珍惜胭脂一輩子。「胭脂，你願意嫁給我嗎?」

「我、我想先問你一個問題，你一定要老實回答。」胭脂雙手握住他朝天立誓的手，心中盈滿深情，但也有著些許不確定。「你是比較喜歡現在的我，還是以前的我……我要聽真話!」

「胭脂!到現在你還不相信我?現在的你與以前的你我都愛，因為你就是你啊 !從未變過……不論在內心……或者是外貌上。」少仇臉一俯，深深地吻上胭脂帶疤的右臉頰。「這在我眼中，不是破壞你容貌的缺陷，而是代表著你對我的深情，每當我看見它時，腦中出現的不是你一直介意著的傷口，而是你對我的深摯情意……這敦我怎能不感動?怎能不更加愛你——」

「夠了，少仇……夠了……」她哽咽地伸出小手來捂住他的嘴，不讓他再繼續說下去……嗬!她害怕自己會溺死在他眼中的深情裏啊!「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不相信自己，我哪裏值得你對我這麽好?少仇，我真的很慶幸這輩子能遇上你，更無怨無悔地愛上你……是你讓我不枉此生的啊!」

「那你是願意嫁給我了?」他的眼中有笑有淚，更有著感動。

「願意……你都如此待我了，叫我還能用什麽藉口來拒絕呢?」她側耳聽著他渾厚的心跳聲慢慢加快，心中的滿足是筆墨也難以形容的。

「胭脂!」少仇雙臂緊緊地環住她，仿佛再也不放開似的……沒錯!他這輩子再也不放開胭脂了!

*****

「娘，你們到底要抱到什麽時候啊?」小寶兒一臉不耐地蹲在他倆擁在一起的身影前，撐著雙頰道。「娘好過分，都忘了寶兒……」

胭脂羞紅了臉，連忙離開少仇的懷抱。「娘當然記得寶兒也來了。」

「騙人!那我一直叫你，可你眼中隻有那個壞人爹爹而已，都不理寶兒。」為此，她對那個壞人爹爹的印象更差了。

「寶寶!他是你爹爹，不能這麽沒禮貌。」胭脂笑著歎氣地將寶兒牽起，拍掉她身上的草屑。

「小寶兒啊!以後叫我爹爹就行了啦!前頭就不要再加上壞人兩字嘛……」少仇從胭脂手上抱起寶兒，笑道。

「才不要呢!你是壞人爹爹。」寶兒賭氣扮了個鬼臉。「你拋棄了我和娘。」

「寶兒，爹從來就沒有想過要拋棄你們啊!」少仇將她舉到眼前，眼中盛滿了對女兒的疼愛。「是因為……有些事使我們不能在一起，現在什麽都解決了，我們一家三人又能在一起了。況且爹爹才舍不得不要你呢!」

「是啊!寶寶，你別聽人胡說，娘才不是被爹爹丟棄在那裏的呢!」胭脂笑著揉揉寶兒的頭，她知道寶兒仍然介意當她們住在阿三哥家時，別人所說的話。

「寶寶，現在不叫我壞人爹爹了?」少仇帶笑地一手將胭脂摟進懷裏，一手抱著寶兒，打趣道。

「嗯……不過你得先給我當馬騎，我才不叫你壞人爹爹。」寶兒腦中想起那些有爹爹的小孩都是跟他們爹爹這樣玩的，每次都讓她看了好羨慕，也想有個爹爹，雖然阿三哥也讓她當馬騎過了，可是總比不上是自己的爹爹好。

「好啊!你這小鬼靈精怪，這麽小就懂得威脅爹爹了，長大了還得了?」少仇溺愛地將她高高舉起，跨坐在他寬闊的肩上。「寶兒，坐穩，馬要開始跑了……」

「哇!」寶兒興奮地尖叫並笑著。

胭脂嫣然一笑地看著少仇扛著寶兒往前衝的身影，心中充滿了喜悅和甜蜜，這就是……聿福啊!

胭脂輕撫過臉上的疤痕，隨即綻放出一個眩目的笑容，朝眼前的他們跑去。

*****

中秋佳節的夜晚，街上熱鬧萬分，擁擠的人潮令胭脂簡直喘不過氣來，要不是寶兒哀求著要出來放花燈、賞明月，而少仇又顯得興致濃厚的，她絕對不會出來找這種罪受。

「娘……快一點嘛!娘……」跑在前頭的寶兒頻頻回頭催著慢吞吞的娘親。

「寶兒!別催你娘了，她現在肚裏有了你未來的小弟弟，我未來的兒子呀!」寅少仇笑嘻嘻地擁著胭脂緩緩走，細心地為她擋開可能會碰到她的人潮，他溫柔地低聲問著她：「累不累啊?」

「不累!」就算累也說不出口啊!看他們父女倆那副興致勃勃的模樣，她怎能掃興，她伸手緩緩撫上已挺了六個月的身孕，胭脂臉上有著再次為人母的喜悅。

突然，她覺得好像有一雙眼一直盯著她瞧般，依著感覺，她轉過頭去……看到了那個站在遙遠彼方的男人，周青儒。

他斯文的臉上沒有任何怨懟，眼中帶著笑意，他輕輕朝胭脂一頷首。

胭脂笑了，看到他身旁還站了位抱著小孩的少婦……心中最後一點點的遺憾也消失無蹤了。原本，她覺得愧對了周大哥，如今看他這樣，理當也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吧!

胭脂也輕輕一頷首，歎息地將頭靠進少仇懷裏。

「怎麽了?」少仇低望著她怪異的動作問道。

「沒有啊!隻是突然覺得……天好藍!」

「天?天好藍?胭脂，現在是晚上耶!」他懷疑地上上下下瞧著她，沒什麽不對勁吧?

「嗬……少仇，我們快走吧!寶兒在前頭等得不耐煩了。」胭脂輕笑出聲，突然覺得全身無比輕鬆，她拉著少仇快步走向寶兒，一點也不顧少仇擔心地叫喊。

是啊!天好藍——她心中的那片天空，好藍……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