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你不用假惺惺了,我功夫不如人,認栽就是,你們要殺要剮,盡管動手。”老人瞧向荊木禮,眼神有幾分畏懼,但語氣仍凶悍。

“老丈說的是哪裏話來?我和我弟弟是守法良民,不是武林中人,不興打打殺殺那一套,更沒有取人性命的念頭,我隻是有事想問你,你當真認識我們的爹?”

老人頷首。“我和他是幾十年的交情,年輕時幹過不少轟轟烈烈的事,金銀財寶和女人,想要什麽就搶。”他望向荊木禮。“你們以為他是行俠仗義的好人嗎?哼,他若是個有擔當的男人,怎會拋妻棄子,跟別的女人鬼混……”

“我隻問你認不認識我們的爹,其餘的你不須多言。”梁覓溫聲道:“橫山密書是你們從誰手上搶來的?”

老人臉色微變。“我說了你也不認識。何況那人早就死了。”

“是你和我爹殺的嗎?”在她記憶中,爹是疼她寵她的好人,原來卻是殺人越貨的盜匪嗎?她有些難受。

荊木禮卻無動於衷。他不記得父親,老人陳述的一切在他聽來,不過是個陌生人的惡行。

就見老人顫抖一下,目光中露出極大的恐懼,但這神色一瞬即逝,他繃著臉點頭。”當時我們一夥人去搶,將那人一家老小……幾乎殺光了。”

荊木禮暗忖,既然東西搶到手,又將對方滅門,己方大獲全勝,為何反而有懼色?難道搶奪時出了什麽意外?他瞧向梁覓,她眉頭微蹙,顯然也想到此節。

她又問:“除了你,這些人也都知道密書的下半本在我手上嗎?”

“不,我們這夥人是不少,但荊天波帶著下半本秘籍失蹤後,唯有我知道他和你娘走得近,才查得到你這兒來,其他人多半往老荊的妻兒那邊去找,都以為他老婆兒子染病死了,下半本秘籍從此失傳。”老人又瞧了荊木禮一眼。“沒人會想到,這小子跟秘籍都在這裏。”

“而你想要獨吞秘籍,自然不會把我們的行蹤泄漏出去。”她最擔心的就是密書引來搶奪,她與他將不得安寧,甚至殃及身邊無辜。

她沉吟著。“你說上半本密書已現世,又是在誰手上?”

“……陸歌岩。”老頭劇烈顫抖,顯然相當畏懼這個名字。“當年我們殺他全家,給這小子逃過了,他不知如何找到上半本密書,還找到了我們這批人,已經有好幾人被他殺了。”

老頭咬牙切齒。“這小子是個妖魔,真正的殺人不眨眼,隻因為一座小村子裏,住著一個當年滅門的仇人,他就把全村男女老少幾十口都殺光……”

“所以,你是想交還下半本密書,求他饒命嗎?”她推測著,歎口氣。“為了一份武功秘籍,殺了這麽多人,值得嗎?”

“你懂什麽?那可不是普通的武功秘籍,上頭記載的武功堪稱天下無敵,那內功心法更是神妙,尤其是具有療傷之效,像你這樣傷了心脈的人,修練那內功之後,內傷就會痊愈……”

荊木禮神色一動。“你這話當真?那陸歌岩……”

“怎麽可能?有病就該看大夫,若是練武功就能保命,還要大夫做什麽?”梁覓搖頭。“老丈,念在我爹分上,我不為難你,你推我下崖,我弟弟打你一掌,我們就算扯平,你住在客棧的花費,由我們包了,等你養好傷,就請你離開吧。”

“你要放過我?你不怕我養好傷,又來搶密書?”老人吃驚。“或者,我去告訴陸歌岩,密書在你手中?”

這女子難道是蠢蛋?他現在無力反抗,生死任由她意,她居然要放了他?這是她愚昧的善心嗎?

“我也覺得不該放了他。”荊木禮皺眉,放了這人,恐怕後患無窮,何況他還得跟他打聽那位陸公子,那秘籍能治她多年內傷啊!他一定要找到那人。

梁覓淡道:“你若打得過我弟弟,歡迎來搶。至於那位陸公子,他想殺你報滅門大仇,你既然沒有搶到我這份密書,躲他都來不及了,怎會自己送上門去找他?”

她端起茶杯,輕啜一口。“我若是你,此刻就開始規劃逃亡之路、藏身之所,追究我為什麽要放走你,可保不了你的命。”

她晶瑩剔透的眸光仿佛看透一切,老人啞口無言,忽然領悟,先前他能誘她上崖,純因她不知自己持有什麽樣讓人覬覦的寶物,完全是欺她不備。她雖柔弱,但聰穎機警,如今她有了提防,就算沒荊木禮保護她,她也能自保。

他是奈何她不得了。

兩名夥計送老人離開了,廳內隻餘他們兩人。

梁覓輕咳。“至於你,你別打那秘籍的主意。”

“為什麽?”荊木禮正在盤算如何向老人套話,聞言一愕。

“這東西葬送了太多人命,不祥。”

“但他說,這東西能治內傷……”

“聽他口氣,他沒見過秘籍全本,怎知它的功效?想必他是聽來的,誰知道是不是他聽錯了?再說你要怎麽拿到上半本?去偷還是去搶?難道像他們一樣,去殺人?”

“我可以設法找到那位陸公子,跟他買,畢竟我們跟他們的內哄無關,也許他忽然發了善心,願意把秘籍借你治病。”這些想法太天真,他也知道不可行,隻是不肯放過這一絲能救她命的機會。

“這些人如果會有好心,就不會殺人全家了,更不可能會賣給我們。”有治病的機會,她當然心動,但要付出的代價也許是他的命……不,絕對不行。

她毅然道:“你忘了這東西,放棄吧。這批人凶惡得很,我們別去蹚這渾水。”

他怎麽能放棄?眼看她有氣無力,這次重傷,消耗她不少精力,不必再有第二個王老頭偷襲她,隻需一個小意外,她也許就……不,隻要那橫山密書當真存在,他一定要設法得到。

“何況,你沒聽王老丈說嗎?爹也是當年參與滅門的人。”

“他做的事,和我們無關。”

她搖頭。“那位陸公子可以因為仇人住在一個村子裏,就屠滅全村,他要是知道你是爹的兒子,一定不會放過你。那張羊皮紙雖然是爹的遺物,最好是不要了,你去把它燒了吧……”

“不行!”見她美目凝視著自己,他掌心微汗,迅速想到借口。“不能燒,萬一……萬一那姓陸的找來,以為東西在我們這裏,我們卻拿不出來,說不定我們反而因此惹上麻煩,還是先收著,別燒。”

她聞言,瞅著他,美目澄澈如水,仿佛要映照出他心底真實想法。

他掌心的汗更多,明知自己心思瞞不過她,但……這是多年來唯一的希望!她的宿疾已藥石罔效,拿到那秘籍,就算無法根治她的病,至少能改善吧?隻要有一點機會,即使再渺茫,他都不會放手。

“阿禮……”她凝視著他,嗓音微啞。“要是你卷進那些人的仇殺,有什麽萬一,你以為我能練你用命換來的武功嗎?”

就怕她有萬一,他拿什麽都換不回她啊!他佯裝鎮定,口吻輕鬆道:“你別亂想,我當然不會做傻事。”無論她有沒有看穿他的心思,他已打定主意,不會變。

“那就好。”她歎口氣。“我還想跟你過一輩子,除非你不想要我了,想甩掉我,否則可別亂來。”

他聞言怔愣,她想和他過一輩子?她的意思是……他想的那樣嗎?他心房一熱,顫抖起來,一瞬也不瞬地望著她,想在她眸中尋找肯定的答案。

她卻避開他眼光,唇畔蘊著微笑,兩腮微微泛紅。

偏偏玉兒在此刻敲門,問道:“梁姐姐,你們談完了嗎?你該吃藥了,還有,阿芳和彩姐姐都來探望你了。”

“談完了,我出去見她們吧。”梁覓回答,這才望向他,笑吟吟的臉色如常。

他暗暗失望,隻好帶她走出大廳。

阿芳正陪著小彩在庭院中散步,一見梁覓,她立刻趕過來,開口就道歉。

“梁大哥,對不起!都是我的錯,那位王老丈來找我,說是你的遠房親戚,他膝下無子,想在身故後把財產都過給你,要我和他合演一場戲,試試你的人品,我就信了。而且他給我一筆錢,我一時貪心,就……”其實老人還答允要以長輩的身份,主持她與梁大哥的婚事,她起先還存疑,聽到這話就完全昏了頭。

阿芳美顏低垂,臉上全是深深的羞愧和歉疚,是她太天真,信了王老頭的哄騙,差點害了心上人的性命,她隻求梁大哥能原諒她,哪敢奢望他對她還有一絲情愫?

“別說了,我知道你也是被他欺騙了,我不怪你。”梁覓和顏悅色,阿芳早將受騙經過向玉兒和荊木禮解釋,玉兒轉告了她,王老頭顯然是利用了阿芳對她的迷戀,若非她被以為是男人,老人不會見縫插針,純真的阿芳也不會卷入這事,說來是她自作自受,怨不得人。

小彩也走過來,打量著梁覓,道:“我夫家有一帖專治斷骨的老方子,我剛交給玉兒,讓她早晚熬兩次藥湯給你喝,會好得很快。”

梁覓微笑道:“謝謝你了。”

“那天聽到你掉下山崖,我嚇壞了,荊大哥聚集人手要去教你時,老實說我是不抱希望,但荊大哥還是去了,還真的把你救回來。聽說那晚,荊大哥在崖上找不到你,就直接跳下去了,把大家嚇個半死。”

大概是閻羅王看了荊木禮生死相隨的深情,深受感動,才饒過梁覓一命,她也著實感動,兩個男人相愛又何妨?真心難得呀,隻要梁覓好好珍惜荊大哥,她也就默祝兩人白頭偕老了。

“他跳下崖?”可是,他說他是慢慢爬下來?梁覓愣住,望向荊木禮,他挪開視線,望著別處。

阿芳皺眉道:“可是我不懂,那老頭為什麽推你下崖?他應該不認識你吧?你平日很少離城,人也不錯,怎麽跟他結仇的?對方這麽恨你,要致你於死,你們有什麽深仇大恨?”

“我也很納悶……”當然不能說實話,梁覓敷衍了幾句,將話題帶開。

趁她們三人說話,荊木禮向玉兒使個眼色,走到一旁,問道:“昨天要你準備的禮物,都送過去了嗎?”為了感謝那天出力相救梁覓的鄰裏,他讓玉兒籌辦了一些禮物,送到那些人家中。

“有,都讓夥計送過去了。”

“嗯,我明天再親自上門去道謝。”本來應該由他親自上門送禮,但沒有親眼見到梁覓無恙之前,他不放心離開宅子太久。

“荊大哥,有件事,我想問你……”玉兒瞧了小彩和阿芳一眼,低聲道:“我看梁姐姐有意願要恢複女兒身,你說要怎麽辦?該怎麽跟大家解釋?”

她終於願意換掉男裝了?他又驚又喜。“哪有怎麽解釋?就盡快替她張一些女衫,將那些男裝都丟掉,隻要看她穿著女裝,大家就會明白她原來是女子,不需要解釋。”他不由得想起剛才她在廳內說的話,兩件事一起想,莫非,她願意嫁他了?他內心一陣喜悅。

“哪有那麽容易?梁姐姐跟你住了十年,以兄弟相稱,同進同出,一旦揭穿她是女子,人家會怎麽說她?”

“我會盡快娶她,隻要成婚,閑言閑語很快就會平息。”

“你又來了,梁姐姐有說要嫁你嗎?”

“沒有,但我很早就決定,此生非她不娶。”他望著梁覓,眼神難掩戀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