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就算得知他茹素的原因讓她動容,就算親眼見他為梁覓跳崖,她相信他配得上梁姐姐,她還是咽不下這口氣!

她正要開口,廚房邊的矮牆外有人路過,說話聲傳進廚房裏。

“喂,你聽說沒有?常香館的梁公子從得道崖生還的事?”

“當然,這兩天大家都在談,他真是命大啊。據說荊公子下崖去救,他對梁公子可真是……咳咳,情深意重。”

“聽說其他人下崖找到他們時,兩人正在拉拉扯扯,荊公子的衣服都脫了,穿在梁公子身上,前一晚兩人做了什麽好事……一目了然啊。”

“唉,年輕人就是性急,兩人死裏逃生,歡喜是當然,也不必這麽急著“慶祝”。梁覓傷成那樣,他本來就柔弱得像是豆腐做的,怎麽吃得消?”

荊木禮眉頭抽搐。那天他急於察看她的斷骨有無移位,草草向玉兒等人解釋過,哪知回城就被傳成霸王硬上弓的禽獸?

怪不得這幾天他走在街上,總覺得有很多奇怪的眼光瞧著他。

“阿禮這孩子也真是的,平日看他穩重踏實,沒想到他一點都不懂憐香惜玉啊……”說話聲漸漸遠去。

“荊大哥,你怎麽看起來不大高興?”玉兒一臉幸災樂禍。“何必和流言計較呢?人家可沒說你不該“吃”了“梁大哥”,隻怪你吃相難看,你下回改進也就是了。”

但他根本沒“吃”,最多是瞧了“菜色”而已。辯解隻是越描越黑,他不想多談,道:“我跟你送飯菜上樓吧。”

“不,我送上去就好,你不能進梁姐姐的房間。”

“我有事要和她談。”

“什麽事?我轉告就好啦。”

“有兩件事,其一是阿芳這幾天不斷上門來想見她。”阿芳已聲淚俱下地向他懺悔過,她是被人利用,她懇求要見梁覓,親自道歉。他相信阿芳是被人利用,但仍不放心她見梁覓,沒有答應。

“那不急,可以等梁姐姐精神好點再說,另一件事是?”

“那王老頭醒了,我想跟她商量如何處置。”見玉兒張口欲言,他道:“這事不能讓你轉達,那老頭來路不明,他想殺我們,說不定他還有同黨,你知道得越少越好,這事我一定得和她當麵談……”

“不,我會把這事和梁姐姐提一下,你暫時還是別去打擾她。畢竟她是女子,你進她閨房,就是不恰當。”

“但我和她的關係,非比尋常。”再見不到她,他無心做事了,他把話挑明。“玉兒,你知道我的為人,我若對她無意,要顧及她名聲,我就不會相她同住……”

“對她有意,就可以不必顧及她名聲嗎?”

“不,我不是這意思,我是非她不娶……”

“她有說非你不嫁嗎?”

他語塞,玉兒故意刁難道:“不隻我知道你和梁姐姐關係匪淺,全城的人都知道,萬一她將來回複女兒身後,另外有了意中人,那人卻因為你,懷疑她的清白,你賠得起嗎?你沒聽見剛剛外頭走過的人怎麽說的?”堵得他無話可說。

她板著臉,端起托盤。“總之,你不準進她閨房,你想告訴她的事,我會幫你帶到。”

玉兒來到梁覓房前,敲敲門。“梁姐姐,我送午飯來了。”

她進了房,將托盤擱在桌上,轉頭一瞧,赫見床鋪是空的。人呢?她吃驚,叫道:“梁姐姐!”

“我在啊。”說話聲發自窗口。粱覓坐在窗邊,身畔倚著一對拐杖,麵帶微笑。

“你怎麽下床了?大夫說你的腿剛開始愈合,這幾天最要緊啊!”

“沒事,我很小心的,這幾天老是躺著,怪悶的,我就過來窗邊看看風景。”梁覓望著窗外庭院,美眸有絲恍惚。“我好久沒來這裏了……”幾乎忘了她選買的宅子,有這麽美的庭院。

當初買下此處時,庭院中栽植不少花草,如今隻餘青草,幾株樹靜立庭院一角,樹下設有石桌石椅。

庭院不大,但樸實幽靜,她是很喜愛的,卻不準自己輕易涉足這裏,以免將來他娶妻,她會舍不得搬走,任憑他怎麽勸,她就是不住進來,隻用半真半假的語氣,要他娶妻成家後,別忘了給她這短命師父上香……

其實,她喜歡聽他勸她搬進來,她其實……一直暗暗在跟他未來的妻,比較在他心中的份量,她還自沼灑脫,心眼卻這麽小,她實在酸得很,也不老實得很啊……

“你要是嫌悶,我扶著你在外頭走走,你千萬不可以自行下床,萬一摔倒怎麽辦?”玉兒將飯菜端到窗邊。“既然下床了,就在窗邊吃吧。”

“玉兒,這兩天,謝謝你照顧了。”梁覓溫聲道,窗外微風入窗,拂動她未束起的長發,她仍著男裝,卻教玉兒看癡了。

“沒……沒什麽,應該的。”玉兒結巴。她真是瞎了,才會當梁姐姐是男人,男人哪有如此嫵媚的氣質?

“我不是有意騙你,我穿男裝是貪方便,又粗心,實在沒想到會吸引姑娘家……”幾天前她一醒來,玉兒開口喊她姐姐,一喊就眼眶泛紅,大概隻有一半是擔心她傷勢,另一半……她好生尷尬,過意不去。

“我懂我懂,不是你的錯,我本來也不敢妄想嫁給……總之,我們還是可以當好姐妹啊。”千錯萬錯,絕不是梁姐姐的錯,她絕步會對梁姐姐生氣,反正還有別人可以遷怒!“要說是誰的錯,肯定是荊大哥!”

這就是她臥床三日,都見不到他的原因嗎?瞧玉兒一副義憤填膺貌,梁覓無奈又好笑。“他這幾天都在忙什麽?”

“他除了去看飯館生意,平常都待在這裏,給你做飯熬藥,像孵蛋的母雞似的,寸步不離。”

孵蛋的母雞……還真貼切啊,她暗笑。每回她生病,他就成了她的床前孝子,那晚若非親眼目睹他出手,她還以為狼是突然暴斃的。她還是很難想像,握菜刀多過兵刀的他,一掌就打倒那老人。

“粱姐姐,你……喜歡荊大哥?”

她正舀了一匙粥入口,聞言微笑。“他是我弟弟,我當然喜歡他。”

“唉,我不是說那樣的喜歡,而是……你想過要嫁他嗎?”

她差點嗆到。“咳……嫁?”她搖頭。“不,我從沒想過要嫁他。”

“……喔。”那怎麽辦?眾人老早將荊大哥和梁姐姐視作一對,既然梁姐姐是女兒身,兩人成婚自是完美結局,若是她不願嫁,她名聲已非無瑕,這……玉兒暗暗替她發愁。

梁覓望向窗外,忽道:“今天,天氣真好。”

“嗯,是不錯。”天上都是積雲,不見陽光,至少沒下雨,勉強算是好。

“人活著久了,對於日出日落、鳥語花香的美景,各種美好事物,漸漸就習以為常,甚至視而不見,也不會去珍惜了。”

“唔,都忙著過日子嘛,也沒時間想這些。”梁姐姐怎麽了,突發感想?

“我很少想要什麽。也許是我天性如此,或是疾病摧殘,我隻活在眼下,不會期待將來的日子,我自以為清心寡欲,其實我也隻是不懂珍惜吧?內心是喜歡他的,卻把他為我做的視為理所當然,賴著他對我好,不去正視他的心意,也不想清楚我的,其實,我是狡猾又貪心……”

“所以,你是喜歡荊大哥嗎?”這不是一開始就承認了嗎?玉兒聽得似懂非懂。

“是喜歡,也不隻是喜歡……”在崖底時,是因為想起他,才沒有放棄,對他的喜歡,大過自己的性命……已經無法再欺騙自己,想起他時,心口仿佛被蜜填滿,有時愁,有時纏綿溫柔,難分難舍,這就是喜歡……不,“愛”一個人的滋味吧?

她忽問:“玉兒,要是你有一塊很好吃的糖,你舍不得吃,一直放著,眼看它快被太陽曬融了,你怎麽辦?”

“當然是立刻吃了它呀。”怎麽扯到糖了?“不過,我會一開始就把它吃了,不會放著它,萬一被別人吃了怎麽辦?那時後悔都來不及了。”

“那……我就把他吃了吧。”

下了決定,她心情豁然開朗,過去怕自己舍不得,怕他日後傷心,刻意和他拉開距離,往後不了,既然剩下的日子不多,何不開開心心與他共度?

何況,她連墜崖都能活下來,也許她能突破三十大限呢?

想著,她問道:“他呢?”

玉兒知道她問誰。“剛剛在廚房,現在可能回房,或去飯館了吧。對了,荊大哥要我轉告你兩件事……”她將荊木禮交代的事說了。

粱覓沉吟,清醒後,她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思考了幾回,有些事她需要向老人詢問。“也好,我也在想該去和那位老丈談一談,請你去告訴阿禮,我今天就想見他。”

荊木禮將王老頭安置在客棧,老人中了他的掌力,元氣大傷,幾乎無法下床,他遣了飯館的兩名夥計將老人接到宅子來,送到大廳,他自己則來到梁覓房門口。

房門打開,玉兒推著梁覓出來,他目不轉楮地瞧著她。她更瘦了,臉色憔悴,小臉隻剩巴掌大,臉上沒一丁點血色,大夫怎麽給她治的?一點要康複的跡象都沒有啊!

但她對他嫣然笑了,笑盈盈地瞧著他,黑眸湛亮有神,這麽一笑,氣色忽然好了很多,他低聲問:“你覺得如何?”

“睡了好幾天,有點發昏,其他都好,傷口也不那麽痛了。”他眼光灼灼,專注而慎重地看著她。他總如此看她,可今日眼神中多了幾分深深的擔憂,她被看得呼吸微促。從前不曾深究他如此看她的眼神,如今她明白了,幸好,還來得及。

玉兒用力一咳。“荊大哥,你不必這麽用力瞪著梁姐姐,她就在你麵前,不會跑掉。”真是的,眼珠都快黏上去啦!

荊木禮有點尷尬,低聲問:“你有沒有覺得哪裏不適?若體力還不行,就回房休息,不必勉強去見他。”

“身上是還疼,但不要緊。我悶好幾天了,出來走走也好。”

梁覓微笑。“現在誰能早晚推我出來透氣,我就感激不盡了。”

“隻要你想,我當然……”

“荊大哥要照顧飯館生意,當然沒空!”玉兒搶著道:“梁姐姐,你放心,有我在,我隨時可以推你出來散步。”她瞧了荊木禮一眼,對他的一臉隱忍當作沒看見。

荊木禮隻能暗暗咬牙。他有好多話想跟她說,偏偏這丫頭擠在中間,實在礙眼,但礙於她悉心照顧梁覓,也不好趕她。他無奈,又問:“我做的飯菜,你吃得慣吧?”

“你做的菜,我哪有吃不慣的?不過,我有特別想吃的……”

“是什麽?”

“糖。”

“糖?”他納悶,她並不特別嗜甜啊,怎麽忽然想吃糖?他念頭一轉。“好,我煮些較甜的菜……”

“不,我就要吃糖。”她粉頰微熱,沒想到自己說得出這種話,她其實挺大膽的呢。

看她眼色淘氣,孩子氣的可愛模樣教人失神,他不明所以,卻忍不住微笑道:“你想吃什麽都行。”

聞言,她臉蛋更紅,美眸閃爍著笑意,他仍是不懂,卻看得癡了。

來到大廳門口,荊木禮遣退了夥計,讓玉兒在外等候,自己和梁覓進入大廳。

大廳內沒什麽擺設,樸素而空蕩蕩,梁覓一眼就看到坐在椅上的老人。他形容枯槁,臉色比她還糟。

她道:“老丈,那天我弟弟出手太重,我向你賠不是了。”

荊木禮神情不悅。這老頭想殺她,她何必跟對方客氣?她瞧他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