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她忙應了聲是,趕忙往崇樂閣跑去。

這裏真的很大,她找了一下,很快找到薛東堯的寢臥,再順著相通的長廊走,推門而入,果真就是浴池間。

嘖!過得可真奢華!她忿忿不平的走進煙霧彌漫的浴池,隨即緊急煞住腳步。

怎麽薛東堯已經光溜溜的在池子裏了?他綁辮的長發已鬆散開來,頭往後仰躺靠在池邊,眼楮是閉上的。

她放輕腳步走向他,池子兩旁的送水口熱水緩緩流下,潺潺的流水聲成功的掩去了她的腳步聲。

她咬牙切齒的瞪著那張俊美無瑕的臉孔,你等著吧,我一定會替我爹報仇的,瞧,老天爺已經看不下去先處罰了你這惡人!

她直覺的想看他的跛腳,但視線接觸到他光裸的身子時,滿腔的義憤填膺突然消失,她倏地瞪大眼,目光像是有自我意識,無法控製的從他結實的胸膛緩緩移動而下……

天啊,她看得震撼卻又情不自禁的專注,在清澈的水流下,她清楚見到他肌肉糾結的大腿,還有某個東西也很清楚……

驀地,水波一蕩,濺出水花,嚇得她從呆愣中回魂,視線飛快地回到他臉上,好險,他仍然是閉著眼的……

“不是進來了?怎麽愣住不動?”薛東堯已敏感察覺到浴房裏不隻他一人。

他突然開口,讓粉臉漲紅的她心口陡地一緊,“呃,是!”

薛東堯倏地睜開眼,轉過頭,難以置信的瞪著她,“怎麽是你?我以為是溫總管。”

“他、我、我以後都會、會在這裏、伺、伺候爺,溫總管說、說、說要刷刷刷爺的背。”她語無倫次結巴的說。

要命!她喉頭發幹,心口發熱,一句話也說不好,一雙明眸則管得緊緊的,絕不敢再往他精壯的身體瞄過去。

他看出她的緊張,刻意轉過頭,背對她,再問,“伺候我……會讓你困擾嗎?”

“怎、怎麽會,我是奴才啊!”她瞪著他寬厚的背。

“我以為有人說我們是朋友。”他淡淡地說。

“不是、那……那是個誤會,你是主子!”

想到那天的事,她就想罵自己雞婆,早知道是他,應該讓他多提幾趟的嘛!

“你是主子,怎麽沒喊人提水?害我誤會你的身份!”最後一句話她是在嘴裏嘟嘍的,想到那天她說了一大堆真情至性的話,她就想撞牆。

“崇樂閣是禁區,奴仆很少,我花時間去喊破喉嚨,倒不如自己來,何況主子是人,奴才也是人,不過就提桶水而已,沒什麽。”

他不覺得有什麽問題。

聽來是挺有理,但聽在一個已存有成見的人耳裏,就覺得刺耳啦。

哼,同樣是人?才怪,奴才是伺候主子的人,主子是讓奴才伺候的人,哪裏一樣了?她在心中嘀咕,臭著一張臉,拿起一旁的毛巾,跪坐在他背後,用力的替他刷起背來。

浴房裏熱氣氤氳,兩人無語,隻剩水流聲與規律的刷背聲,氣氛頓時跌入一片詭異。

“你討厭我?”他突然開口。

她心虛的粉臉一紅,手上的力道更大了,“怎麽可能?奴婢不敢!”

他的背啊……他微微擰眉,苦笑調侃道︰“你晚膳吃了嗎?刷背的力道比溫總管有過之而無不及啊。”

啊,被發現了!傅沐芸動作一僵,她這會兒確實是使盡吃奶力氣在刷。

他感覺到她的手勁輕了點,嘴角往上一勾,“還有你身上充滿著不快的氣息,與上回我們第一次見麵時的親切熱絡,截然不同。”說到後來,他的聲音帶了點遺憾。

“奴婢哪敢不快,隻是明白了身份而已。”她嘟起唇,那時的她又不知道他就是她的仇人。五年前的那一眼,在他身上早找不到了。

“我與府裏的所有奴仆都像家人,你不必刻意分尊卑。”

“習慣了,奴婢就是沒辦法主仆不分。”她倔強的不接受,拜托,他們也算是仇人相見,不分點距離,怎麽當敵人!

她在心中嘀嘀咕咕的,來回刷背的小手不小心踫觸到他堅實的背部,她嚇到縮回了手,天啊,他的背硬邦邦的卻很光滑……等等,她在胡思亂想什麽?她渾身發熱,額際也有水珠滑落,全身香汗淋漓。

薛東堯被她的小手一踫,更是莫名的血脈僨張,某個地方甚至亢奮剛硬起來,“你可以出去了,剩下我自己來就行。”

他聲音有奇怪的喑啞,但她無心探究,因為她雙腳發軟,心跳如擂鼓,渾身發燙,最重要的是,呼吸有點急促困難。

“是,奴婢出去了。”

她急匆匆的走出浴房,背貼著門板,大口大口的吸氣。

好吧,不能怪自己,五年前那一眼,她隻與他陰戾的黑眸對上,壓根沒機會再將他的臉看得仔細,更沒想到壞人的臉長得這般俊、連身體也那麽漂亮……

她雙手撫著滾燙的雙頰,哎呀,羞死了!她**了不成?

“你怎麽出來了?裏麵太熱了?你臉怎麽那麽紅?”溫鈞單手端了一碗涼湯來,問了一串話。

她連忙解釋是爺要她出來的。但她答得有多心虛,也隻有她自己了。

“爺應該在更衣了,你拿這進去等著,爺習慣在浴後喝碗涼湯。”

“是。”

她隻好硬著頭皮端著湯又走進去,透過屏風,果真見到他起身,目視可及的池裏是水波蕩漾,然後是窸窣的著衣聲。浴池燈火通明,隔著屏風出現他著衣的剪影,她看得臉紅心跳,連忙背過身,不敢再看了。

頭一低,她看著盤裏的冰糖蓮子湯,一看就冰冰涼涼,而她全身熱到不行,口幹舌燥,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沐芸?”

他突然近距離開口,灼熱的鼻息吹上她的額際,她甚至聞到那沐浴後的清爽香味,她嚇了一大跳,端著盤子的手抖震一下,差點沒給摔下去。

好在他反應快,及時的替她抓穩盤子,不然,這碗涼湯準沒了!

但是他溫暖的大手踫貼著她的手,害她的心卜通、卜通的亂撞狂跳,喉頭更是幹澀。沒有多想,她一把抽回手,可動作太急又太猛,這回連他也來不及救了,“啷”一聲,好好一碗涼湯就這麽潑濺了一地。

“天啊!早知道,我就把它給喝了……”她跪下身,看著那些涼湯裏的料,懊惱低呼。

他驚愕的看著為了一碗湯哀悼的她,忍俊不禁的笑了出來。

他這一笑,她才意識到自己竟把心裏話說出來了!

好糗,天啊,哪兒有地洞可以鑽?

傅沐芸在崇樂閣裏當差算是閑差,薛東堯是個大忙人,常常出門就是一整天,巡茶山、巡鋪子,晚上回來看帳、與主內的溫管事談事。大多時間她隻要清潔打掃閣裏就行,至於刷背的事,他另外派了一名小廝做了,她覺得有些可惜,呃,不是,是樂於放手。

至於三餐,有一名廚娘固定送進來,她也不必忙。

從表麵看來,他這個主子的確是沒得挑剔的,但是,她沒有忘記她千裏迢迢來江南的目的,她也不相信一個人會改變得如此徹底,人家不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嗎?他現下的溫文模樣肯定隻是個假麵具而已。

書房裏,燈火亮著,薛東堯早已沐浴,本該就寢,卻又移身到書房看帳,就連溫鈞也像鐵人似的,不必睡,在旁陪著。

傅沐芸有一下沒一下的磨著墨,濃濃的睡意已悄悄籠罩她,眼皮沉甸甸的往下掉,她用力撐開,一次又一次,頭愈垂愈低,都快要站著睡著了。

溫鈞的目光移到她搖搖晃晃的身子,注意到主子的目光也往她身上放,似乎在思考什麽。

半晌後,薛東堯放下毛筆,輕聲喚她,“沐芸?沐芸?”

她皺起柳眉,眨了眨快要黏合起來的眼楮,望著微笑看著她的薛東堯,沒多想地回了一個嬌憨的笑,“是,爺。”

瞧她睡意深濃的模樣,他莞爾一笑,“薛家的茶鋪去過嗎?”

她先是停頓了一下,才好像聽進他的話,連忙搖頭。

“會駕馬車?”

“會。”

“那明天就這樣,去睡吧。”

她一臉困惑,不明白“就這樣”是怎樣?是一旁的溫鈞提點後,她才明白明天要出車,而且由她駕車。

她被他們趕去睡覺,她當然樂得遵從。

見她揉著眼皮離開書房後,溫鈞開口了,“她是個不錯的姑娘,人美心也美,純真善良,但容易招蜂引蝶。”這是他幾日來的觀察。

“所以,你將她安排在這裏?”

“當然,要不,她很快就會被定下來了!”炯然精銳的眸子浮現笑意,他完全沒有掩飾自己的私心。

薛爺的父母並沒有門第之見,但薛爺一腳殘了是事實,就算王公貴族的千金小姐仍心儀麵貌俊挺的爺,但她們的父母可不想讓女兒嫁給一個外表有殘疾的人。

薛東堯搖頭一笑,他是個沒有架子的主子,府裏的一些耳語多少會傳進他耳裏,因為府中多了一名傾國傾城的俏丫鬟,讓不少未婚的小廝及管事趨之若騖,偏偏她被安排到崇樂閣,即使有心追求,也難越雷池一步。

“那日,我讓她伺候爺沐浴,卻瞧她在門外臉兒紅、滿身汗的,爺呢?”

薛東堯白了這個陪在自己身旁奮鬥多年的老管事一眼,“我爹娘逼不了我成親,對你施壓了?”

溫鈞坦言。“是,若不是他們太忙碌,應該會直接下江南逼婚。”

“我沒有成家的打算。”

“是暫時吧,一旦揪出傷了爺的幕後藏鏡人,爺心中的大石就可以放下,安心成家了。”

他深吸口氣,搖搖頭說︰“你也去睡吧。”

知道他不愛提那件事,溫鈞點到為止,退了下去。

第二天一早,用完早膳,薛東堯就示意傅沐芸上路了。

他溫柔的眼神及溫和的語氣,在在都令她感到尷尬,或許是因為她很清楚自己是有目的的接近他,他對她好,她反而不自在。

一會兒,她駕車來到蘇州城裏的大街上,兩旁林立著許多攤販商店,小販們嚷嚷招客,好不熱鬧。

但她沒能瞧太多,薛東堯指示她再朝碼頭駛去,這裏更是熱鬧,各地商賈雲集,百貨商家林立……

她眼尖的看到一間布置雅致的臨湖茶樓,專賣茶品、點心,樓上樓下都高朋滿座,看來有不少文人雅士聚會,吟詩作對、談笑風生。

“那是薛家經營的茶樓。”

瞧她眼楮東轉西看很忙碌,馬車駛得也慢,薛東堯順著她的視線望去,開口解釋。

她看著那家臨湖茶樓,“生意看起來很好。”

“承蒙老天爺眷顧。”

嘖,這種感恩的言詞不該從他嘴裏出來啊,他應該說些什麽是他有才情、有能力這等驕傲狂妄的話才對。

她悶悶的不說話,視線拉回時卻瞧見路上有不少姑娘直往車裏瞧。

也是,如果他沒有跛腳,他絕對是個萬人迷,隻是,想著他被其他女人簇擁談笑的景象,她的胸口不知為何悶悶的……

“往那邊走。”

他醇厚的嗓音打斷她紊亂的思緒,她照著他的指示將馬車駛到下一條街,來到薛家的茶品鋪,這裏專門販賣薛家茶,批發、零售皆可,也是江南最大一間茶莊,交易的對象不隻官吏、百姓,他們也跟洋人做生意。

所以,其他奴仆們所言不假,薛家茶場的勢力早已遍及大江南北,在南方更是一門獨霸,哼,他一定是像過去一樣,用不擇手段的方法擴展勢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