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這男人笑起來真好看,她的臉有點紅,“溫總管說我可能會代替杜大娘在這裏做事,所以,以後提水的事就全交給我,你別忙。”她邊說邊想著,“你還得幹什麽活呢?你全說一說,辛苦些的我全擔下了!”

他倏地停下腳步,若有所思的看著她,聲音略微嗄啞,“姑娘是個善良的人。”

她不好意思的眨巴著大眼,“也不是,大家都是奴才,互相幫忙嘛。”

奴才他看著她天真爛漫的嬌憨笑顏,情緒百轉……

“沐芸丫頭?沐芸丫頭”

驀地,外麵突然傳來溫鈞的叫喊聲。

“溫總管在找你了,快去吧!”他看向門外。

她莫名地還想跟他多聊聊,但溫鈞像隻公雞一直叫,她隻能依依不舍的離開。

溫鈞帶著傅沐芸先熟悉府中的環境,一邊說著在薛府當差的規矩,才走了幾個院落,她的肚子突然咕嚕咕嚕的叫起來。

溫鈞黑眸一眯,停下腳步。

她粉臉酡紅,心裏卻鬆了口氣,還好沒在剛剛那個跛腳美男麵前大唱“空城計”,要不,可糗了!

她尷尬的摸著肚子,不好意思的說︰“這幾日都以幹糧度日,今日午膳還沒來得及吃,所以……”

他抿抿唇,“明白了,先帶你去用膳,我找不到爺,你的活兒就先候著。”

她點頭,讓溫鈞帶著往另一邊的院落走去,左彎右拐的,在她都要迷路時,他終於帶她進到廚房,交代裏麵管事的廚娘幾句,即先離去。

鬧烘烘的廚房裏,有談笑聲、也有誘人的食物香,不少人在爐邊炒菜、在砧板前切菜、洗菜殺魚,有些人則在爐灶起火添柴,忙得不可開交。

廚房後方的屋子擺了張長長的桌子,許多個椅子,此時長桌上擺滿了豐富的菜色及熱騰騰的湯鍋,有不少人輪班用膳。

眾人說說笑笑,她則在靜靜的用完餐後,被一名叫康佳的丫鬟領著到一個門庭寬廣的宅院,這裏是單身奴仆們的住處,另外也蓋有四合院,是給有家庭的奴仆們住的,她從康佳的口中得知,薛東堯對下人一點也不吝嗇,事實上,眼中所見,也是如此。

怎麽會她難道走錯地方?不可能!江南哪還有另一個薛家茶場、另一個薛東堯?

更詭異的還不隻這件事,她分明是進來當丫鬟的,不是應該做些打掃工作,像是洗茅房、洗衣曬衣、挑水劈柴等打雜的粗活?但一連數日,她卻獨自待在這空蕩蕩的房間裏,暫時沒活兒做,溫總管還是老話一句——主子尚未決定分派她的工作,她把環境弄熟,就是第一要務。

太奇怪了!怎麽會讓她閑到隻抓蒼蠅拍打蚊子?不對,是根本連隻蒼蠅蚊子的影子也沒見過,哪有當丫鬟的日子過得如此清閑?這讓她感到一絲絲不安起來。

“不會奇怪啊,咱們的爺很強調各司其職、分工合作,隻要府裏一有缺人,就會找牙婆,這一次杜大娘突然辭了工作要回老家,很讓大家意外,畢竟她孤家寡人的,年紀都快半百,所以——”跟她同住一間房的康佳邊說邊帶著她往馬房去,她是一名親切熱情的姑娘。

“所以?”

康佳一進馬房就拿了一把竹掃帚打掃起來,“所以才奇怪啊,杜大娘怎麽舍得離開這裏?”

她怎麽想也不明白,在薛家茶場工作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很多人都是在這裏定居下來,並成親生子。

“一定有她的理由,隻是,有些藏得很深,外人不容易看出來而已。”傅沐芸是有感而發,她從京城千裏迢迢來到江南,街頭巷尾的鄰居也不明白她為何要離開繁榮的天子腳下,她好不容易才攢了點錢,生活安定了些。

康佳來自北方,對馬兒很有一套,她的工作就是負責清理馬房,今天她要將馬兒換到另一個馬廄,所以請傅沐芸幫忙。

可傅沐芸不管如何努力的扯著韁繩,馬兒都不理,她使勁全力再用力一拉,沒想到馬兒突然發出一聲長嘶,馬頭向上一揚,揪住韁繩的她一個沒抓穩,人反而被馬兒扯動,一個往前倒栽,翻了兩翻,跌坐在草堆上。

見到這一幕,康佳哈哈大笑,傅沐芸尷尬地起身,拍拍沾到身上的幹稻草,她起身跛了一下,連忙又坐了下來,揉著腳踝。

“扭到腳嗎?”康佳連忙跑過來,在她身邊坐下。

“沒事……”她的腦中突然浮現一個俊美的臉孔,“對了,那個在崇樂閣幹活的小廝,他的跛腳是天生殘疾嗎?”

康佳一臉的莫名其妙,“府裏隻有爺的腳有殘疾,哪有小廝是跛腳的呀?”

“明明就有……”傅沐芸皺起柳眉,這才想起他的穿著的確跟府裏的小廝不同,“可是……不對,我不曾聽過薛東……爺是個殘疾?”而且,他那雙黑眸與她五年前記憶中的眼神完全不同,有著動人的溫暖,而非令人膽寒的嚴酷。

“爺在三年前發生一個嚴重的意外,你可能不知道吧!”

康佳與她並肩坐著,娓娓訴說那場意外。原來,有人埋伏搶奪薛東堯的財物,而且對方顯然握有情報,得知那次遠行他的兩名隨侍並未同行。

所以,饒是文武全才也寡不敵眾,更甭提那些人並非泛泛之輩,薛東堯被打落山崖,身受重傷,因為多處骨折,雖然休養了大半年,但右腿的傷實在太嚴重,走是能走了,可是,腳跛得厲害,武功也沒了,在鬱悶沉默了好長一段日子後,個性全變了,從過去的飛揚跋扈變得謙衝和善。

傅沐芸聽完後訝異的說不出話來,她這幾天過得心神不寧,就擔心自己見到仇人時,會不小心透露出恨意來,沒想到,她進來的第一天就見到他了!

“咦,沐芸,你要去哪裏?”康佳疑惑地看著她突然起身走出馬房。

但她隻跟她揮揮手,她這幾天已將薛府裏裏外外弄熟了,所以她很快的往崇樂閣去,見到之前那兩名侍衛站崗,遲疑了一下,不知自己能不能進去?

康佳跟她說因為崇樂閣裏麵有太多名貴的茶,還有薛東堯視為寶貝的專研茶室,所以是禁區,除非是被允許可以進入打掃的仆役,否則閑雜人是不能進去的。

算了,上回溫總管帶她進去過一次,也許他們這回也不會擋她……

這麽一想,她便大方走進去,咦,他們還真的沒擋她耶!

其實,她不知道的是,溫鈞早跟他們交代了,她是替代杜大娘工作的傅姑娘,可以自由進出。

她連忙走進去,來到雕梁畫棟的側廳,正要步下階梯時,就見到薛東堯,她連忙止步,閃身、貼門、偷瞄,他正跟一名小廝麵對麵說話,該名小廝看來很激動,不停拭淚。

好啊!被她逮到了,欺負下人!她直直的瞪著他,就是他!因為他的冷酷無情,害她失去了唯一的親人!

但那雙無情冷眸真的不一樣了,變得好溫和,過去那股張揚的狂妄氣勢也不複見……她柳眉一皺,情況好像跟她想的不同

“這筆錢你先拿回去,買好一點的藥及補品照顧好你娘,等她病好了,你再回來工作。”薛東堯如此說著。

她詫異的瞪大了眼,她、她耳朵壞了吧

“謝謝爺,謝謝爺!”小廝感動得涕泗縱橫。

“好了,男兒有淚不輕彈,回去吧。”薛東堯拍拍小廝的肩膀,沒想到小廝哭得更凶了!

是她眼花吧!此刻笑得慈善的男子哪是她記憶中那名囂張無情的男人

不行!她受到的震撼太大,隻能背著身將自己隱藏在門板後方。

她發現她還沒做好準備,無法坦然麵對他,就怕自己會控製不了情緒。

她雙手環抱著自己,要自己別抖了,等待了那麽多年,此刻麵對仇人,她竟抖得像風中落葉。

不知過了多久,裏頭早已沒了談話聲,她的心也逐漸平靜下來,好,既然確認了目標,她要努力再努力的把他擊倒,她要接近他,她要留在崇樂閣!

傅沐芸微微顫抖的看著躺在床上的父親,喉頭哽咽,心弦更是繃得緊緊的。

因為這是爹臥病昏迷七日後,第一次清醒,她興奮無比的去把大夫硬是拉來家裏看看父親,可是大夫看了卻搖頭,“你想跟你爹說什麽就快說吧,這是‘回光返照’啊。”

什麽叫回光返照?她聽不懂,但她看到大夫長歎一聲的離開了。

父親原本清澈的眸子又變得混濁,原本精神奕奕的神情也在瞬間變得委靡蒼白,甚至微微的喘息起來。

“爹?爹?你怎麽了?不舒服嗎?我、我馬上再去把大夫請回來,你等我,你等等我喔……”她急急的又轉身要走,突然,父親略微冰涼的手拉住她的手,她連忙又回身,緊握著父親的手,“我去去就來,真的。”

“不,不用了,爹不……”

“不要亂說話,爹,”她眼眶一紅,“求求你,爹,你會好,一定會好的。”

傅仁淚眼看著他美麗但稚嫩的女兒,“爹……對不起你……”

“沒有,沒有,爹沒有對不起沐芸,爹就快好了,我知道,我真的知道。”她強忍著眼眶裏的淚不讓它們流出來。

她不哭,她爹會沒事的,所以,她不能哭。

傅仁淒涼一笑,“沐芸,爹不行了……爹、爹好怨……爹沒有守住茶莊……爹……這是爹最大的遺憾,爹沒有臉去見你娘啊,我答應她會把茶莊守住,讓我們的、子子孫孫、子子孫孫……一代一代的傳下去的……”傅仁愈說愈激動,可聲音低如蚊吶,氣虛而喘。

傅沐芸急急的拭淚,拍撫著父親劇烈高低起伏的胸膛,“行的,行的,爹,隻要你的病快好起來,一定可以的。”

“乖……要、要堅強……我、我的……小沐……芸……”傅仁哽咽,他努力的伸出顫抖的手,想再一次的輕拍她的頭,但他的手在未踫到摯愛的女兒時,即無力的跌落床沿。

傅沐芸淚眼瞪視著父親那隻垂放在床沿的手,上前緊緊握住它,“爹?爹?”

但爹不理她,爹不張開眼看她,爹……爹的心不再跳了?

她呆呆的將臉頰貼在父親的胸口,突然意識到她隻剩一個人了。

她再也忍不住的嚎啕大哭,“騙人,爹說要陪我一輩子的,嗚嗚……騙人……我隻有一個人,我隻有一個人了……嗚嗚嗚嗚,不要、爹,我不要一個人……”

她用力的哭、聲嘶力竭的哭喊,一直哭到喉嚨發疼,再也哭不出聲音來。

爹,回來嘛,我會幫你把茶莊再開起來,我會幫你招呼客人,我還會幫你……

她淚眼模糊的在心中與父親對話,但沒有回應啊。

她呆滯的淚眼突然冒出了火花,這一切的一切全是薛東堯害的,是他!是他!

她要報仇!她一定要報仇!

傅沐芸滿臉是淚的坐起身,她又夢到爹爹過世那天的情景了,一定是白天見到薛東堯的關係,她抹去淚水,不行,她是來找他報仇的,不能被他溫和的表像所騙。

於是天一亮她便跑去找溫鈞,很怕自己再這麽閑下去會被趕出薛家,這樣她的苦心不都白費?哪知找了半天卻聽康佳說溫鈞跟薛東堯騎馬出去巡視了。

好不容易等到傍晚,他們終於回來了,“溫總管,請讓我入閣做事吧,我天生勞碌命,閑不來的!”

溫鈞沉默地看著她許久,似乎在盤算什麽。

又來了,他那雙像是可以穿透人心的眸子又定定的看著她,就在她被看得渾身不自在時,他開金口了,“我知道了,這會兒,主子應該回房沐浴,需要一個丫頭伺候——”

“洗澡還要人伺候?”或許對他的反感,她忍不住的插話。

“隻是負責刷背,小丫頭思想邪了,想哪兒去?”他濃眉一挑。

她粉臉漲紅,囁嚅的道︰“沒想哪兒去。”隻是,對他有仇而已。

“浴池與爺的房間是相連的,你還杵在這裏幹啥?”他又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