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他上前一步,嘲弄的反問:“能有什麽大事?嚴欣跟你同父異母的弟妹學會了謙卑與感恩,要給你一些尊重了?”

兩人著實靠得太近,近到讓她想到了上回被小曼打斷的事--他們差點……

她不自覺的再退後一步,臉紅紅的道:“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是若是要教訓他們也夠了,還有老帳房、小曼他們,他們還得賺錢,不然一家人就都得喝西北風了。”

她的擔心到底有完沒完?

袁檡沒好氣的看著她,這幾日,他策馬沿著當日獲救的河道溝渠,一路往河的上遊走,沿路留下暗號,好讓紀雷可以快一點找到自己。

他本想主動送出訊息到京城,但送一封信的費用,他竟窮到付不出來,沒辦法之下,也隻能盡量讓紀雷快點找到自己,要不,誠如嚴沁亮所擔心的,要喝西北風的人將不少,可他又忙又累,這女人還在擔心嚴欣那一大家子!

一見她退後,他火大的硬是再逼近,口氣也越來越強硬,“等待是絕對值得的,這樣日後他們對你,還有對其他人才會多一些尊重,你的耳朵能不能打開點,把我的話聽進去?!”

她忍不住又再退一步,“可是,這樣他們沒錢吃飯……”

他簡直想敲開她腦袋看她在想什麽,“他們餓不死的,嚴欣母女隨便典當一支發釵就能吃飯。”

也是,但他幹嘛一直逼近?她又再退一步,然而她的雙腳已經抵到床榻,一個不小心就跌坐上去,“可萬一他們真的不需要我了……”

這其實才是她最害怕的事?他黑眸半眯,俯身瞪她,“你可不可以有自信一點?”他不喜歡她在這方麵的怯懦,她明明很好,卻總是不懂得珍視自己。

“我是沒有自信,我又黑又醜,現在連家人也不要我、不需要我了。”她越說越難過,還有,五天沒見,他一回來就一直凶一直凶,她這幾天很難過,他根本就不知道。

“長得如何都隻是表相而已,就算你是無鹽女又如何?我也不習慣了,沒人在乎,我也不在乎。”

說者另有心思,可是,聽的人卻完全誤解了。

連他都不在乎?在她這麽惦記著他時……沒錯,這幾天,糧行的事讓她擔心,但他沒回來卻讓她更擔心,她好在乎,好想問,他會使武功了,所以是記起以前的事,要回家了嗎?

可是,她膽小到啥也不敢問,因為在她心裏,她自私的希望他不會離開。

而現在他卻告訴她,他不在乎!

積壓許久的負麵情緒在此刻全然潰堤,淚水一串串滾落臉頰。

他皺眉,“你哭什麽?”

他想替她拭淚,她卻突然用力的撥開他的手,“別碰我!”

臭家夥!不在乎她還以她的男人自居、還出言挺她、還……還把她搞成現在有家歸不得的狀況!“都是你!走開,我不想看到你,快走開,我討厭你!你要是沒有出現就好了,那樣我就還是有家人、還有家……嗚嗚嗚……我不會是一個人……”怒火中燒的她幾近瘋狂的朝他亂槌亂踢,腳還直接踹到他的小腿骨。

袁檡悶哼一聲,老天爺,這女人突然間發什麽瘋?力道還真大,“你在幹什麽?冷靜下來!”

“我不要!你還我隻剩一個人!”她氣炸心肺,決定揍了再說。

他小心翼翼的扣住她的雙手,“你還有我--”

“我不要!我不要!”她大聲哭叫,腳仍亂踢著。

他很不幸的又中了幾腳,眉頭一蹙,痛!“你不要?還不知道誰比較委屈咧。”真是,他又不能還擊,誰叫這個女人雖然很笨,卻讓他放進心坎裏了。

“你還敢這麽說,我恨你,恨死你了!”她氣得下唇顫抖,恨恨的瞪著他。

他索性將她抱緊,往後翻躺到床上去,免得她的無影腳危及他的**。

她由上而下的俯望他的臉,連這麽醜的男人也不在乎她,她怎麽這麽悲哀?“為什麽?嗚嗚……嗚嗚……我真的很努力很努力了,為什麽都沒人肯愛我?”她徹底崩潰了,忍不住趴在他身上痛哭失聲。

聽著她語氣裏的沉痛與心酸,他的心也跟著痛了,殊不知自己才是惹哭她的罪魁禍首。

“算了,好好的哭一場吧。”他收緊了雙臂,在心底承諾著,絕不讓她再受家人的欺侮,也不再讓她受委屈。

他靜靜地聽著她從哽咽痛哭到慢慢變得抽抽噎噎,終至無聲。

睡著了?!聽著均勻的呼吸聲,他又好氣又好笑,歎口氣,他輕輕的抱著她、輕輕的翻轉她的身子,讓她平躺在床上後,果真見到滿臉淚痕的她疲累熟睡。

也是,他知道,從住到這裏後,她一直睡不好。離開床,他輕柔的為她拉上被褥,坐在床榻旁,心疼的以袖子拭去她臉上的斑斑淚痕。

靜靜凝睇著她,他難以自抑的俯身吻她的額際,再緩緩起身。

別再苛待自己了,笨蛋,我會心疼的!

而大哭一場後,終於能好好睡上一覺的嚴沁亮才剛睡著,就有人來擾眠。

“醜一,是大夫人,她哭喪著臉請大小姐回去幫忙,不然糧行就要倒了。”小曼躡手躡腳的走進來,小小聲的說著。

袁檡示意她先跟著自己出去,將房門關上後,兩人走到古樸的廳堂,就聽見嚴欣頻頻拭淚,一見到嚴沁亮沒出現,更是淚如雨下,“我的大女兒不肯嗎?小曼,你沒跟她說她弟弟沒錢還賭債還有妓院的錢,被揍得鼻青臉腫,連牙都被打掉了,回家後偷走我的珠寶和銀票跑了,也不知去了哪裏,妓院的人已放話要抓他妹妹去當花娘抵債……”

小曼撇撇嘴,她怎麽會說?現在就是大女兒、弟弟、妹妹了?不要臉!

原來狀況這麽糟?難怪一向珠光寶氣的嚴欣今天身上一件飾品都沒有,發髻還鬆鬆垮垮的,一副落魄狀。

袁檡臉色一沈,“火都燒起來了才懂得求救?哼!”

嚴欣吞咽了一口口水,產生流淚的道:“我大女兒她一定會幫忙的,拜托你們跟她說,要不,賭場那些煞星都要將倉庫的貨搬空了,還威嚇要拿走房地契,糧行會倒的,那可是嚴家老祖宗留下來的祖產啊!”

小曼根本不想應聲。她過去不是很風光、很驕傲,現在是怎樣?

袁檡也不是很想答應,但聽來事態嚴重,嚴沁亮不出麵不行,何況,何瑞明那一筆大單也的確可以解燃眉之急,隻是何瑞明早對外放話,說隻有嚴沁亮在糧行,那筆合約才算數。

他抿抿唇,看向小曼,她先是瞪大了眼,在看到他微微點頭後才撇撇嘴角,心不甘情不願的道:“好啦,我去叫大小姐。”接著嘟嘟囔囔的離開。

“她回去後,你打算怎麽對待她?”

袁檡好整以暇的伸手拿起桌上的一隻茶杯,輕輕一捏,喀滋一聲,瓷杯在瞬間就化為一小堆瓷屑。

嚴欣驚喘一聲,撫胸倒退兩步,整個人忍不住瑟瑟發抖起來。

他在威嚇!隻要她敢對嚴沁亮不好,她的脖子也可能被他這麽扭碎了,她真的沒想到他會武藝,也許還是個地痞流氓。

“我會對她很好很好,真的非常好!”她邊說邊點頭,很努力的強調著。

真的非常好?錯,大錯特錯!若以袁檡的角度來看,一點都不好,嚴欣是騙子,但他更要被嚴沁亮給氣得厥過去了。

平心而論,她回來糧行的日子和以前並無不同,一個“忙”字就足以形容一切。

再次走進她的房間,不意外的,她還在挑燈夜戰,而晚膳仍完好的被冷落在一旁的桌幾上,他伸手一碰,涼的。

袁檡忍著氣,看著正端了一盆溫水進來的小曼,“把桌上的飯菜熱了。”

“我?”她將銅盆擱在梳妝的台架上看著他問。

“去!”

“是。”她馬上回應,雖然不想承認,但醜一越來越有氣魄,還有,身上也散發著一股不容他人駁斥的氣勢,總會讓人不由自主的聽令行事。

這一次,她跟老帳房、夥計全跟著主子回來工作,但真正的主子好像變成醜一了,因為就連大夫人和二小姐都不敢對他有一句不敬,總是客客氣氣的,一定是畏懼他的武功。

隻是比較可惜的是,大家問他是否恢複記憶了,他卻搖頭。

思緒間,她很快的去而複返,將溫熱好的飯菜再放回桌上。

袁檡看著嚴沁亮,“先吃。”

可她頭也沒抬,即使已經饑腸轆轆,“我沒空吃。”

“你張嘴就好,但不許隨便咀嚼吞下。”他討厭她囫圇吞棗,就算忙也得好好吃飯啊。

張嘴?她一愣,不解地抬頭看著他,就見他竟以湯匙舀飯,再以筷子夾菜入匙,想在喂孩子似的將這匙飯菜送到她唇邊。

她的臉兒不由自主的發熱起來,訥訥的道:“不用啦,我又不是孩子。”

“別把時間浪費在說話上,張嘴。”他不悅的眯起眼。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竟然乖乖的張嘴吃下,而且心跳得飛快。

接下來,她一邊對賬寫字,他則一下子湯、一下子飯,像喂孩子似的--喂入她的口中,直到喂完了,一直張著一雙骨碌碌的大眼看過來、瞄過去的小曼馬上用力的拍拍手,“太棒了,醜一,真有你的。”

是嗎?可是,他怎麽一點成就感也沒有。

沒錯,在小曼將碗筷收拾離開後,嚴沁亮跟他說了聲“謝謝”,又開始左手捧著賬冊,右手拿著毛筆的標準動作,她就不能消停一會兒?

“你該休息一下。”他說。

“不行,還有好多事要做,得獎糧行流失的客人找回來,還有這些中斷的賬本得逐筆補上,原本就入不敷出了,有些費用還得先支付,不然存貨不夠……”她頭也沒抬的念了一大串。

袁檡不得不承認她是對的,但是--“把自己累死了,糧行一樣會倒。”

“你就不能說些好聽的話?”她仍然埋首在帳本裏,雖然嘴上沒說,但心裏明白,她其實很需要他的支持跟鼓勵,尤其在大娘、二妹終於把她看成家人,什麽事都她說了算的時候,她希望他也能替自己開心。

“那些你所謂的家人,到現在還是在利用你,等一切恢複原狀,你就知道了。”

“不會的,她們真的變得不一樣了,隻是不知道我弟弟到底跑到哪裏去了……”

她連那個敗家子也在擔心?!袁檡怒火中燒,“待他錢花光了,知道你又開始為他的糧行賺錢,他就會回來,因為在這裏,無論怎樣的債台高築都會有人替他收爛攤子!”

他的一再批評終於讓她從賬冊上抬頭了,“可不可以不要對我的家人這麽沒信心?”

他沒回答,嚴欣就從另一邊的長廊走來,一來到房門口就親密的叫著,“我的女兒啊,外頭來了兩輛馬車,說是來送貨的,可我不知怎麽處理。”

“我馬上過去處理,大娘。”她馬上起身笑答。

是的,跟過去不同了,她忙得很開心,尤其聽到大娘喊她一聲“女兒”,一切的辛苦好像都值得了。

她提起裙擺快步的穿過長廊,跨過院落,來到糧行後方的倉庫,原本店裏搬貨的人手大多是夠的,但由於先前被搬個淨空,近日進貨進得凶,人手不足到她得親自忙活。

袁檡慢慢的跟過來,而嚴欣則因為怕跟他獨處,早早就溜到跟裝模作樣的嚴孟蓉一起看店,不過,隻要是明眼人都可以看出來,兩人都是勉勉強強的,不是真心想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