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她微窘的點點頭,明明有好多話要跟他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隻能看著他轉身離開,她懊惱的敲了頭一下,再蹲下身來,看著前麵的菜圃,歎了一聲,怎麽每一次她最脆弱的時候都讓他看見了,她好沒用喔。

驀地,她聽到不少腳步聲,她慢吞吞的抬頭,竟看到小曼、老帳房、夥計,他們正微笑的看著她,她連忙站起身來,“你們怎麽來了?”

“我帶他們來看你啊,咦,大小姐,你的眼睛紅腫得像核桃耶。”小曼大叫,其他人也猛點頭。

“大小姐,老實說,我年紀比無言不知大了多少,但就是沒膽子替你出氣,雖然結果有些出乎意料,但他的確做了我們都很想做的事。”老帳房如此說,其他人也急著點頭附和。

“是啊,我們憋了好久的氣,他替我們出了。大小姐,你也先別傷心,走一步算一步吧,總不會更糟的。”夥計說。

瞧每個人笑容滿麵地安慰她,她也知道,隻是……她不想被這樣趕出來。

第二天午後,天空烏雲密布,偶爾閃過一道白光,隨即傳來轟隆隆的雷吼,瞬間便下起了傾盆大雨--

正在房內的嚴沁亮馬上想到擺放在店門口的幹糧貨物得趕快移置到店內,不然會被淋濕的。

她連忙找了把傘,走出房門,沒想到竟然看到小曼、老帳房和夥計就站在長廊上,“你們怎麽在這裏?太好了,跟我回糧行去。”

她急著要往前走,但他們全擋著她,她往右邊,他們也跟著往右,他往左,他們也急著往左,她質疑再往前,他們竟幹脆不動。

她壓抑住怒氣,瞪著擋住她的三人,“你們到底在幹什麽?”

“醜一叫我們要守住你,不要讓你再回糧行當廉價勞工。”小曼很認真的重複袁檡交代的話。

她倏地瞪大了眼,所以,她現在被禁足了?!

“其實我們真的希望你聽他的,嚴家人對你太壞了,很多事變得理所當然,一旦知道你的重要性之後,你才會有好日子過。”老帳房這麽說。

“這些都是無言說的?”她問。

三人異口同聲,“是,他要讓他們知道你的重要性,學會珍惜你、看重你。”

她一愣,隨即苦笑,“不可能的。”

小曼用力點頭,“可能的,醜一說這是你人生一個很重要的轉折,你能不能重新過活就看這一次了。”

“他還說,一無可取的是他們,不是你,你一定要對自己有自信些,他們不在乎你,絕對是他們的損失,而且,我覺得他說的對極了。”老帳房也說。

“他還說他討厭大小姐的妄自菲薄。”

夥計這一說,小曼跟老帳房分別送上一拐子,痛得他直接抱著肚子蹲下來。

嚴沁亮心裏明白他也許是對的,可是要她狠下心不管,她真的好為難。

“還有,你們怎麽都在這裏?”她再問,又見三人尷尬的互看一眼,“難道也是無言?”

三人再次困窘點頭,“集體罷工。”

她倒抽了口涼氣,瞪大了眼。

“原本想留一個人在店內幫忙的,但大夫人的態度實在太差了,你走後又在罵人,大小姐也知道的,所以,無言要我們全都離開,這樣,他們也許會開始學習尊重每個為糧行工作的人。”老帳房複誦得很清楚。

“他怎麽會知道的?”她不懂。

“在正午的時候吧,他突然從屋簷飛了下來,說他看到大夫人對我們發脾氣,還罵大小姐淫--呃,總之,他真的會武功,而且一定很強。”

小曼說到最後,眼睛都亮了,其他兩人也開始討論起他的輕功。

嚴沁亮嘴角一抿,搖搖頭,退回房裏,就聽到外麵戛然而止的談話聲,“讓大小姐好好想想,咱們別吵她了。”

腳步聲離開,一切恢複平靜。

其實,她沒再聽他們說下去,是她知道自己的火氣已經開始冒了。

正午時,她說要一人在房裏靜一靜,所以無言就回去糧行察看情形,沒想到他卻自作主張的要他們罷工,他憑什麽?他不過是她撿回來的人!萬一糧行倒了怎麽辦……

她煩躁的踱步,每一次踱到房門前,就探出頭看,她就是要等他回來好好談談,可是從滂沱大雨等到天空轉晴,到現在都霞光滿天了,還是不見他人影。

她生氣的將房門帶上,但甫轉過身,門外就傳來敲門聲,她腳步一頓,回身一望,就對上已開門走進來的袁檡,她抿緊了唇,伸手將門關上,靠在門板上,然後辟裏啪啦的就將今天一天累積的不滿說出來,“……你到底在做什麽?這樣糧行的生意怎麽做下去?”她既懊惱又生氣的瞪視著他。

袁檡黑眸半眯,這女人到現在還看不懂他在為她辛苦、為她忙嗎?替她去關切糧行的動靜還不是為了她!他突然伸長手臂將她困在自己跟門板之間。

她怔怔地瞪著他,兩人其實並沒有任何碰觸,但他這個動作也太……親昵了。

她已臉紅心跳,他又突然傾身靠近,幾乎要與她的鼻子碰上了。她屏住呼吸,有點喘不過氣,卻又裝凶悍的問:“幹、幹什麽?”

“不懂得珍惜你,也還搞不清楚你的重要性,糧行關了也罷!”他說。

兩人眼對眼,鼻對鼻,她甚至聞到他充滿的陽剛氣息,而他那雙深邃冷硬的眼眸裏更有著她所不熟悉的強勢與堅決。

她從來都不知道他如此霸道有魄力……

她傻楞楞的瞠視著他時,卻發現他的黑眸慢慢變得深邃深幽,視線緩緩往下移到她的紅唇。

這個眼神有些失禮,她該開罵,但她說不出話也莫名的動不了,直到他的視線又緩緩的轉回來,與她的眼眸對視。

四目膠著,他鎖著她的眼眸,唇開始靠近,一寸一寸,就要覆上她的唇--

“砰”地一聲,房門突然被撞了開來,若非袁檡動作快,迅速將她抱離門前,門板絕對會打到她。

“大、大小姐……”小曼莽莽撞撞的推門而入,卻看到醜一抱著主子,讓她本來要說什麽都瞬間忘光光了。

嚴沁亮一張臉蛋紅得發燙,急急的推開袁檡,“什麽事?”

“我、我忘了。”她吐吐舌頭,其實她不是真忘了,而是醜一有交代,任何有關糧行的事都不許來通報,但她想事關糧行,還是跟大小姐通風報信一下比較好,沒想到醜一在……

她本來是想告訴大小姐,從何老板那兒到手的大單飛了,何老板說他願意合作做生意的是大小姐,至於嚴家其他人,他不認帳,所以那張單子暫時壓了下來,看大小姐哪時候返回糧行哪時候才送貨,隻是這件事大概要晚點說了。

袁檡沒說什麽,隻是越過兩人出門,嚴沁亮直覺的想喊住他,但剛剛的情況又太曖昧,她終究沒有開口。

小曼賊兮兮的笑著,“醜一說了,他是你的男人耶,大小姐,習慣成自然,你也看上眼嘍?!”

“少胡說。”她臉兒更發燙了。

“哪是胡說,醜一那人連說話都懶,也不跟我閑扯淡,但對大小姐就不一樣,話不僅多很多,還為你挺身而出。”她一雙眼睛亮晶晶的,笑得眉眼彎彎。

“那隻是當時情況所逼,你我都別當真了,何況,這種時候我也沒心情想那些風花雪月。”一想到糧行的未來,嚴沁亮的所有理智都回籠了。

嚴沁亮從娘胎裏呱呱落地後,就不曾離開過嚴家糧行,偶爾因商務遠行,也最多不超過五天。

這幾天她總是心不在焉、食不下咽,一上床更是翻來覆去,無法入眠,總覺得一天過得比一天還要漫長。

過去是焦心的疲憊,可這會兒沒事做,她也不曾感到舒心,心係糧行的大小事,她向小曼千擺脫萬拜托,要她去探一探,實在拗不過,小曼也隻好天天偷偷去糧行看一看。

熙來攘去的城市人來人往的,幾名嚴家糧行的老顧客走近店門口,隨即又搖頭離開,原來是店雖開著,但一眼看去,就隻有嚴家最讓人討厭的三口杵在糧行裏,所以,不隻門可羅雀,根本無人上門。

老帳房等老一批的夥計早早離開了,雖然兩、三天後嚴欣又雇傭新的帳房和夥計,但沒兩天就受不了嚴欣的頤指氣使,全部求去。

沒夥計,凡事都要自己來,嚴欣過慣優渥閑逸的生活,卻被迫天天綁在糧行,站櫃台看店,煩躁不已,因此開口要求親生兒女幫忙,沒想到--

“是你把嚴沁亮趕出去的,拉不下臉去把她求回來,當然就由你來做啊。”嚴孟軒翹著二郎腿兒,一手喝茶,一手塞花生米。

“就是嘛,娘,你也有骨氣一點行不?”嚴孟蓉嬌蠻的瞟了娘親一眼。

嚴欣看著一對子女同一鼻孔出氣,氣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好了,我要錢。”嚴孟軒大剌剌的再當起伸手牌。

她咬牙切齒,“又要錢?!”

過去兒子向嚴沁亮要錢,不是從她眼皮下付,她自然無感,可近日他一天要三、五回,連她都心疼了。

“我也要錢,娘,我買了頭上這發釵,還是賒賬的呢,你去給我付。”嚴孟蓉指了指頭上一朵鑲了珍珠和寶石的釵花。

“我去給?不給,要不幫忙,啥也不給!”嚴欣氣到抓狂了。

嚴孟蓉姊弟也生氣,“我們不是在店裏嗎,就沒人上門,幫什麽!”

店門外不遠處的街角,小曼望著那一團亂,搖搖頭,轉身又走回三個街口外的老三合院,再將今天的事說給主子聽。

第二天,她又去了,回來報告,“有人在店裏吵鬧,說嚴家糧行做生意不老實,稱的斤兩不對。大夫人生氣,還逼老爺出來,要他看店。”

第三天,“沒生意啦,老爺一張木然的臉,大夫人一臉像糞坑裏的臭石頭,有人多問了一句價格,她就丟了句‘要買不買隨便,囉囉唆唆’。”

第四天,“糧行一整天連隻蒼蠅也沒有,那個嚴家糧行的唯一繼承人仍在脂粉堆裏打滾。”

第五天,“好不容易來了個客人,大夫人很敲竹杠,拉高售價不說,還少稱斤兩,老客人當場翻臉,說再也不去了。”

一天又一天的,都是壞消息,嚴沁亮心裏直打鼓,做生意要童叟無欺,這樣下去怎麽行?她緊揪著一顆心,“不成,我要回去看看,再這樣下去,糧行真的要關門了。”

老帳房、小曼跟夥計要攔阻,但她力氣也不小,還真的讓她衝出門外,三個人正要追上去時,竟見到她主動的倒退走,又進門了。

眾人一臉困惑,但在看到多日未見的袁檡時,馬上就恍然大悟。

“我、我隻是去糧行看一眼,馬上就回來的。”嚴沁亮吞咽了一口口水,真不明白為什麽連自己都這麽怕他,按理說,他五天前隻丟了一句“我去處理一些事情”就不見了,憑什麽一回來就這麽凶巴巴的?

可是,他的臉色真的很陰沉耶……

“不準去!”袁檡瞪她。

其他人很有默契,安安靜靜的退出房間,當然,他們也做了不該做的事,就是告訴了嚴沁亮糧行的情況,還是快點離開,以免遭殃。

這些人--有沒有搞清楚誰才是糧行的當家?無言不過是她救回來的人啊!嚴沁亮又氣又惱又沒轍的看著他們還將房門給小心帶上,這是要讓他好好的念念她嗎?

“你出去五天,根本不知道糧行發生什麽事了。”她訥訥跟他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