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潔兒記得自己聽完後沉默了好久,才抬頭問歐文:「席蒙想培育出黑色的鬱金香,是為了他母親對吧?」

「是的。」歐文毫不遲疑的回答。

難怪。這座莊園裏,無論是核桃木長桌,擺飾用的靠牆書櫥,全都雕刻或繪上了各種鬱金香的花紋。

房間的壁紙,地毯的花紋,或者是沙發軟墊上的裝飾圖案,全是鬱金香。

「席蒙的母親,因為無法名正言順的跟心愛的人住在一起,隻能在這座屋子裏等著情人上門相聚……她看起來很快樂,其實很寂寞,隻能夜夜舉行宴會,讓屋子裏充滿歡樂的笑聲,來填補她的空虛。」

歐文照著在他記憶中的席蒙的母親,語調平緩的娓娓訴說。

「席蒙想成為母親的驕傲,也痛恨因為自己的出身淪為他人笑柄,所以他鞭策自己成為最優秀的,能封住所有人嘴巴的一個高貴代表,因此造就了冷酷無情的他。」

心生畏懼是通往尊敬的最快途徑,而席蒙也確實做到了,他的冷酷令人膽寒,他的無情令人心驚,因此沒人敢在他麵前放肆,更別提是取笑他的出身,恐怕那人會連自己是怎麽個死法都不清楚。

潔兒不曉得為什麽歐文要對她說這些,這無疑是讓她更了解席蒙這個人,但是……了解席蒙做什麽?

她不屬於這個時空,也不屬於這裏,隻是迫於無奈,才來到這裏幫他培育鬱金香。

她也一直以為,培育出各式新品種的鬱金香,隻是為了滿足他身為貴族的虛榮心,以及供他日後可以進行鬱金香貿易,拓展他的投資事業版圖。

沒想到,原來他對鬱金香的執著,是因為他的母親。這藏在他冷酷外表下的柔軟心思,讓她訝異,也勾動了她的心。

噢,可惡!為什麽歐文要告訴她這些事?她隻想快點種出席蒙要的鬱金香,然後快點遠離這個是非之地,遠離這個令她一再心跳失控的危險男人……

噢,可惡!她根本是在自欺欺人!

早在他連續兩次救了她的命,她的心就已經一點一滴地遺失,想早點離開,是因為她害怕自己會愛上他。

如今……為時已晚,她已經愛上了,還把自己的純潔奉獻給他,讓他盡情地占有她,享用她。

被這一連串的自我問訊弄得頭痛欲裂,於是潔兒像隻鴕鳥似的,把自己卷在被子裏,即便早已清醒,也不願睜開眼睛。

直到一陣敲門聲響起。

「潔兒,妳醒了嗎?」門外的是露西,與她交情還不錯的女仆。

慘了!萬一露西闖進來,不就看見她和席蒙赤條條的共睡一床?那尷尬得讓人想死的畫麵一劈進腦海,潔兒立刻從被子裏跳出來。

典雅的四柱大床因她激烈的動作而晃動,她想起昨晚兩人瘋狂的,床板撞擊著牆壁,發出砰砰聲響,一瞬間,臉色紅豔如火。

但是,當她雙手掩住臉頰,做好心理建設,準備迎上昨晚與她「激烈交戰」的男人時,才發現……

她身旁的床位是空的。

潔兒怔忡地拿下雙手,摸了摸已然涼透的床位,一股濃濃的悵然浮上心頭,緊接而來的是想掐死自己的困窘。

席蒙早就離開了,她剛才還一個人卷在被子裏糾結,在腦中預演著一百種該怎麽麵對他的幻想畫麵。

噢,她真的是超級蠢的!

「潔兒?」露西又敲了敲門。

「我馬上就好!」潔兒以最快的速度穿戴整齊,一手拿著梳子理順一頭黑亮的鬈發,一手拉開門把,對門外的露西扯開笑容。

「妳今天起得比較晚,我擔心會不會是生病了,所以過來看一下。」露西狐疑地打量她,見她臉色紅潤,精神不錯,才知道是自己多心了。

「露西……那個……席蒙人呢?」潔兒咳了一聲,假裝若無其事的問起。

「公爵正在偏廳吃早餐。」露西走進房間,著手將枕套與被套拆卸下來清洗,這是她負責的工作領域。

噢天!潔兒緊張的拉住露西的手,生怕昨晚的激 情痕跡曝光,結結巴巴地說:「妳別忙了,這些我自己來就好!我也是仆人啊,妳沒必要幫我整理。」

「妳睡傻了嗎?妳既不用穿上女仆製服,還可以上餐桌跟公爵一起吃飯,妳哪一點像仆人?」露兩不以為然的瞄她一眼。瞧,她甚至不必住在下人居住的後院小屋,還可以跟主人住在同一層樓,根本就是半個女主人的陣仗。

「我今天沒事做!妳就讓我自己整理床鋪吧!」潔兒將露西拉到門口,迅速將門關上,背靠著門板,一手對空揮了揮,示意露西去整理其他房間。

「跟公爵一樣,今天都怪裏怪氣的。」露西咕噥兩聲,抱起收納被單的籃子轉身離去。

潔兒鬆了口氣,確定露西離開這層樓後,才下樓走至偏廳,一看見坐在鋪著蕾絲餐巾長桌之後的英挺身影,她心跳登時失速,全身血液好似沸騰一般的滾燙。

腦中閃過許多畫麵,他親吻她,愛撫她,吸吮她堅挺的,把剛硬的男性撞入她敏感的體內……

停停停!潔兒在內心喊卡,臉頰比桌上煎得香酥的火腿還要紅,深吸一口氣,昂起小巧的下巴,她走進富麗堂皇的偏廳。

察覺到人影晃近,席蒙的目光揚起,藍眸比窗外的藍天還要碧澈,但是神情卻是一如既往的陰沉。

一股寒意從背脊爬上,潔兒打了個冷顫。難道,昨晚喝醉的人其實是她?又或者,那隻是她可恥的一個春夢?

「早、早。」潔兒走到長桌另一端,拉開椅子準備落坐。

「那不是妳的位置。」席蒙冷冷地開口,甚至沒看她一眼。

潔兒的手尷尬地僵在椅背上,臉色微微發白,不明白他為什麽對她如此冷漠。在昨夜之前,他的眼神總是追逐著她,逃避的人反而是她。

他甚至不願意鬆口承諾讓她離開,昨夜……更在床上對她需索無度。結果天一亮,他像變魔術一樣的從她床上消失,又恢複成先前那副不可一世的陰沉模樣,坐在那裏像個皇帝,開始清算兩人的孽帳。

「我一向都坐這裏。」潔兒嗓音澀澀地說。

「以後妳不能再坐這裏,妳隻是我雇用的花匠,是這裏的下人,下人不能與主人一起同桌共食。」

席蒙手勢優雅地舉著刀叉,將淋上馬鈴薯泥的火腿切開,一旁盤子裏有各式果醬與牛油,剛出爐的吐司,新鮮的生菜與醃黃瓜,以及一些烤布丁和精致的肉丸子,每一樣都可口得教人食指大動。

潔兒卻隻覺得胃部一陣翻攪,所有的食欲都蒸發了,肚子裏像裝了一堆石頭鉛塊。

「那我應該在哪裏用餐?」她覺得一股濃濃的羞辱感正向她湧來,而她卻軟弱得無法抵抗。

「這種問題妳應該去問歐文,或者其他人。」長桌後的男人細嚼慢咽,美麗的藍眸望向窗外景色,徹底忽略她的存在。

「昨晚……」

「還有,關於妳之前提出的那個條件,我決定接受。」席蒙突兀而且強硬地打斷她,藍眸也慢慢地轉向她,臉上卻是麵無表情。

他是故意轉移話題的嗎?潔兒不隻胃部在翻攪,連心都在絞痛。

「什麽條件?」此時此刻,她腦袋一片空白,根本連自己說過了什麽都記不得。

「妳盡早將培育鬱金香的技術教給其他人,然後妳就可以離開。」

「那黑色鬱金香呢?」

「隻要妳將技術傳授給其他人,還怕其他人種不出來嗎?」

望著席蒙挑起嘴角冷笑的模樣,潔兒整顆心髒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扭緊,呼吸變得困難。

言下之意就是隻要她交出技術,其他的根本不重要?也用不著她了?

「等妳確定跟著妳學習的人,全都學會了,並且讓我看到滿意的成品,妳就可以離開,我會給妳一筆錢。」

遮羞費嗎?潔兒苦笑,心像是被刺了一刀,滲出血絲。

「你是在跟我撇清界線嗎?放心吧,我本來就不打算跟你有任何瓜葛,也不會因為錯誤的一夜,就纏著偉大的公爵大人不放。」

身為二十一世紀的自由女性,她的觀念雖然算是保守,但還不至於保守到因為**給了那人,就要一輩子都糾纏著那人。

席蒙一臉冷然的望著她,似乎不為所動。潔兒握緊拳心,蒼白的臉蛋直迎向他。

良久,席蒙才吐聲:「很高興妳可以認清自己的身分,以後如果沒有我的許可,妳不能任意進出主屋。」

潔兒的下唇輕顫,將手從絨軟的椅背上拿開,微微一個躬身,垂下兩排纖長的睫毛。「我回房間搬東西,您請慢用。」

看著那抹僵直的嬌小身影消失在拱形門廊,席蒙放下刀叉,單手扶住額心,一手握緊成拳,重重地敲了一下桌麵。

該死!一千個一萬個該死!

推開房門,潔兒倉皇的奔入房間,把自己拋上淩亂的床鋪,將臉埋進枕頭裏,眼淚滴上絲綢布料,一下就被吸幹,形成了一塊濕印子。

她好蠢!蠢斃了!蠢到無藥可救!

以為兩人上了床,一切都會變得不同?好蠢!席蒙昨晚喝醉了,隻是需要一個發泄欲 望的對象罷了,而她也很犯賤的迎合了!一切隻是欲 望在作祟,不涉及任何感情的因素!

那冰冷的藍眸說明了這一點,他無情的態度,也是在警告她別作夢,兩人隻是主仆關係,其餘的什麽也沒有。

她還以為……以為他對她,是不一樣的……那些令她心悸的目光追逐,讓她一直以為兩人之間有什麽。

顯然是她錯了。

潔兒越哭越傷心,把整張臉緊緊地壓進枕頭裏,卻呼吸到屬於席蒙的雄性氣味,鼻頭又是一酸,哭到近乎缺氧才抬起頭。

抬起手背抹去臉上狼狽的淚痕,她將沾了血跡的床單拆卸下來,扔到浴缸裏,扭開水龍頭,將一整盒的香精球都扔進去。

她將房內屬於自己的東西都裝進一個輕巧的箱子,然後轉身下樓,走向後院供下人住宿的小屋。

「潔兒?這是怎麽回事?」走在通往後院的露天長廊上,神清氣爽的歐文正好迎而走來,一看到她紅腫的雙眼,手裏還摶著箱子,詫異的攔下她。

潔兒抬起眼,表情強裝鎮定。「隻是住到我該住的地方。」

歐文被她眼底的絕望嚇了一跳,立刻嗅出事情不對勁。「發生什麽事了?是誰要妳搬出主屋?」

「當然是偉大的公爵大人。」潔兒苦澀的說。

「不不不,一定是哪裏搞錯了,席蒙怎麽可能……」

「歐文,我知道你以為席蒙喜歡我,才會千方百計幫我們製造機會,但你錯了,他沒這個意思。」

看她提及席蒙時,臉色越發蒼白,嘴唇也輕輕顫抖,歐文懂了,一定是席蒙對她說了什麽。

「不,席蒙是真的在意妳。」

「他在意我,是因為我可以幫他種出他想要的花,而不是我這個人,你弄錯了。」她自己也弄錯了,錯得好離譜,錯得好胡塗,錯得好愚蠢!

「潔兒……」

「不能再聊了,我還有很多活兒要做,回頭見。」撥掉歐文搭在肩上的手,潔兒幽幽一笑,繞過他持續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