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在哪裏發現她的?」席蒙問。

「那天她在柯芬園的市場閑晃,我發現後便將她帶回來。」法蘭克心虛地回道。

「你說,她就是從碼頭逃跑的中國女奴?」

「是、是的。」

事情是這樣的,前幾個月席蒙底下的商隊從中國帶回了幾個奴隸,結果這些奴隸在商船靠岸,一上碼頭之後便借機逃跑。

也是拜這件事之賜,他巧妙加以利用,親自上門給了沃斯。霍爾特一個難堪,假稱憑空冒出來的莉莉就是逃跑的女奴之一,把沃斯這家夥搞得天翻地覆,還賠了一座莊園和一艘商船。

思及此,他免不了又要替沃斯的愚蠢嗤笑一聲。女人之於男人不過是調劑身心罷了,何必做到這種程度,真是夠蠢的了。

不過也好,因為此事,他從中尋得的樂趣多到數不清。身為霍爾特家族的世仇之子,他非常樂意找沃斯的麻煩,讓他日子過得不舒心。

但那也僅止於對付沃斯,並不代表其他人也可以假借這個名義,在他眼皮底下幹些愚蠢的事情。

為了求生存自願接客的妓女並不違法,但如果是逼良為娼,到時真要鬧出事情,絕對會很難看。

碧亮的藍眸一轉,席蒙慢條斯理的抽過馬夫手中的馬鞭,放在手上掂量。

「法蘭克,當初你欠了一屁股賭債,來找我抵押借款的時候,曾經說過什麽?」席蒙嘴角彎起,眼眸低垂,修長的指尖滑過黑色馬鞭,俊容在昏暗的燈光照耀下,非但沒有柔和感,反顯一絲邪魅的陰沉。

他是一個充滿致命誘惑,卻又相當危險的男人。潔兒瞅著,纖細的喉嚨吞咽了數下,再一次在心底下此定論。

別說是潔兒,就連法蘭克這個大男人都明顯在發抖,臉上的肥肉顫動著,目光充滿驚懼。

「我說……請您容許我繼續經營妓院,我會讓它為您賺進大把銀子。」

「然後?」席蒙稍稍揚起眼角,藍眸幽冷地橫睨。

「我保證,絕對不會替您惹來任何麻煩。」法蘭克的聲線明顯在抖。

「隨便從街上把人拐騙進妓院,東窗事發後還想欺騙我,說她是從我船上逃走的女奴,你這算不算是替我惹麻煩?」

聞言,法蘭克麵色驚駭大變。「公爵大人……」

咻!馬鞭在空氣中畫出一道淩厲的黑色線條,當席蒙揮出去的手再優雅萬分地收回來,法蘭克的臉上已多了一道怵目驚心的血痕。

「啊!」潔兒雙手掩嘴,背脊涼透,一股寒顫漫過全身。

「那些私逃的中國奴隸早已經全數抓回來,你把我當傻瓜嗎?」席蒙將馬鞭還給馬夫,昂起瘦削的下顎,冷冷睞著連痛都不敢吭聲的法蘭克。

「我很抱歉……」法蘭克撫著血流不止的臉頰,躬身道歉。

「你隻要放我走,根本用不著傷人。」潔兒激動的跳起來。

「你不是要我幫你嗎?怎麽現在反過來替他求情?」席蒙嘲弄地揚唇。

他投資的產業太多,酒館、俱樂部、上流或低下階層的妓院,如果他做事不夠狠,哪可能製得住這些龍蛇混雜的手下?

這個東方女人剛才明明一副恨死了法蘭克的模樣,見到法蘭克受傷卻急著指責他,心腸未免也太軟了。

「我隻是要你幫我逃走,沒有要你動手傷人。」覷了一眼滿臉是血的法蘭克,潔兒心中一顫,音量不自覺地減弱許多。

「你以為我是在幫你討回公道嗎?」席蒙笑她天真。「我隻是在教訓我底下的人。」

「那我可以離開了吧?等我離開後,你想教訓誰就教訓誰。」望著俊美卻冷酷的男人,潔兒害怕極了,隻想快點遠離這一切。

盡管這個藍眸公爵對她來說,有一種無法形容,強烈又巨大的影響力。

席蒙同樣注視著潔兒蒼白的臉,一些不該產生的思緒在腦中旋轉。

該讓她走嗎?或許他應該強橫的將她帶回去……然後呢?

一連串反常的念頭閃過腦中,席蒙擰起眉心,連自己都感到荒謬可笑。

他從不把多餘心思放在女人身上,今晚是怎麽了?隻因為她有一張美麗的東方臉孔?

盯著她細致光滑的臉蛋好片刻,席蒙麵無表情別開雙眼,吩咐法蘭克:「把她的東西還給她,讓她走。」他決定讓這個僅有一麵之緣,就嚴重影響他判斷力的女人離開,離他越遠越好。

法蘭克不敢不從,即刻就讓一個妓女拿來潔兒的隨身物品,潔兒神色匆匆地伸手抓過袋子,忐忑不安的瞅向席蒙,後者也目光炯亮的注視她。

「你可以離開了。」席蒙冷冷的說。

那雙美麗的藍眸看似冰冷,卻藏著一抹孤寂。

他貴為公爵,想必什麽也不愁,那抹孤寂又是從何而來?

噢,餘潔兒,你瘋夠了嗎?沒錯,這陰沉冷酷的男人是救了你一命,但是清醒一點!不要受到任何動搖。

潔兒對自己這樣警告,卻在看見他藍眸一閃,俊美的臉龐勾起邪惡的弧線時,她呼吸莫名的一窒,一個失神手滑,那隻隨她一同穿越來此的環保袋驟然落地,幾樣東西滾出來。

席蒙冷峭的眸光往下一探,突然怔住,高壯的身軀靜止不動。

一朵花瓣閉合、半枯萎的黑色鬱金香,與一隻純銀懷表躺在袋子旁。

潔兒察覺到他的異狀,心底飛過一抹很糟的預感,才想蹲下身,將鬱金香與懷表連同袋子一起撿起,一隻強壯的手臂已經探過來。

下一秒鍾,那朵神秘冷豔的黑色鬱金香,已握在席蒙的大掌之中,修長的指節執住花柄,如冰的藍眸凝注黑色花瓣。

她清楚看見,他冷酷的表情微變。她心跳怦然,有種直覺要她快點逃開,但是身體卻因為他眼底的驚豔光芒,完全僵住無法動彈。

那是近乎迷戀的眼神,融化了藍眸的冰冷。像他這樣的男人,竟也有這般神情,她一度以為自己看走眼了。

那不過是一朵鬱金香罷了……噢,慢著!她終於了解,何以席蒙會如此震懾。

就算她的歐洲史再怎麽淺薄,也曾聽阿姨提過,遠在十六世紀時,歐洲人就為鬱金香瘋狂,而且是現代人所無法想象的瘋狂!

在當時,甚至有人用一桶金子交換可以栽種出特殊色澤鬱金香的鱗莖,鬱金香成為一種身分的代表,無論是王公貴族或富商,人人都爭相尋求品種特殊的鬱金香。

十九世紀的歐洲人依然為鬱金香傾倒,尤其是皇室貴族們,他們花大錢養園丁,讓園丁培育出各種花形特殊色澤獨特的鬱金香,好在社交圈出盡風頭。

鬱金香無疑是最值錢的花卉,隻要可以種出獨一無二的品種,想要一夕致富絕對不是夢。

「這朵鬱金香,妳是從哪裏弄來的?」席蒙的目光從花瓣上揚起,炯炯的注視她。

「我……」她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嗓子在顫抖,心跳因為他太過深邃的凝視而失速。「那是我的。」

「妳的?」席蒙瞇起眼,那模樣性感得不可思議,俊美中包藏著女人無法抵擋的邪氣。

「是。那是我從家鄉帶過來的。」她沒說謊,這朵「夜後」鬱金香還有袋子裏的種子和鱗莖,全是從二十一世紀一起與她穿越時空,來到此處。

席蒙看她的眼神起了變化,多了幾分玩味與估量,他又攤開左手心,裏頭躺著方才一並撿起的純銀懷表。

「這懷表也是妳的?」

「不……是的。」她先是否認,後又生硬的改口。

「妳說謊。」

潔兒心口猛然一跳,不懂席蒙為何會突然指責她。

席蒙垂下眼瞼,令女人忌妒的長睫毛在深邃的眼窩掩出兩排扇形黑影,他的長指尋至了懷表側邊的小按鈕,輕輕一壓,表殼彈開,純銀內而刻繪鬱金香的圖騰。

神奇的事情發生了,那鬱金香圖騰以及上頭刻下的人名縮寫,在她穿越之前,根本不存在!

噢天!這是魔法還是某種古怪的巫術?莫非是這懷表帶她穿越時空,來到十九世紀的倫敦?

「妳早就知道我是誰了?」藍眸瞇得更緊,席蒙的嗓音沉了好幾度。

「什麽?不……不!這太荒謬了!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這上麵刻的,是我名字的縮寫。」

「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你名字的縮寫!」潔兒心慌大叫,在他嚴酷的審視下,神情顯得有絲狼狽。

「妳不知道?但是倫敦的人都知道,我一直在找能種出獨特鬱金香的球根。」席蒙挑起一抹冷笑。

全倫敦的貴族對鬱金香都著了魔似的入迷。

如今的荷蘭靠著出口鬱金香到美國,創造可觀的收益,歐洲貴族們依然對鬱金香情有獨鍾,時不時舉行鬱金香花卉大賽,展出他們四處收購的獨特花種,借此滿足他們的虛榮心。

更別提維多利亞女王打算在今年夏天,在宮廷中舉行鬱金香展覽,屆時所有王室成員與貴族都會出席,又是一場借由鬱金香爭奇鬥豔的貴族競賽,沒人想成為輸家,丟光顏麵。

他不僅要贏得這場宮廷競賽,也想借這個機會,開拓鬱金香對外出口的貿易。

隻要可以培育出獨一無二的鬱金香品種,他便可以稱霸英倫的鬱金香市場,更能證明並非隻有荷蘭才能栽種出完美的鬱金香。

「那……不關我的事。」他勢在必得的目光使人心驚,潔兒愕然的搖動細頸,胸口如卷起層層浪濤,劇烈的起伏著。

席蒙走近她,伸出一根手指,勾起她發涼的下巴,陰冷的藍眸釘住她的目光與心神。

「女人,妳的名字?」他的氣息濃鬱充滿侵略性,滲入她每個張開的毛細孔。

「……潔兒。」

然後,他的目光往下掃,如無形的火焰,一路燒過她的頸子、鎖骨,最後停留在翻騰的胸口。

她的呼吸短暫停止,胃整團糾結在一起,抽筋似的悶痛著,就差那麽一點點,她幾乎要開口求他把目光移開。

漫長如一世紀之久的幾秒鍾終於過去,當席蒙凝滯的目光開始上揚,潔兒露出如蒙大赦的神情。

但是下一秒鍾發生的事,讓她再也笑不出來。

席蒙掐住她的下巴,湊近輕顫卻又悸動不已的她,挑起嘴角,似笑非笑的宣布:「我改變主意了,妳不能離開。」

潔兒幾乎是絕望的睜開眼,瞪著石膏浮雕的天花板,斑斕的貼花壁紙,第一千零一次試著在心底催眠自己,這不是真的……

「小姐,妳必須吃點東西,否則妳會撐不下去的。」女仆敲門走入,手中的托盤擺著一碗熱騰騰的奶油濃湯,香味衝擊著她因為饑餓而格外敏感的嗅覺。

「我不吃,妳拿下去。」她別開眼,依然躺在床上,茫然的看著天花板。

席蒙那個出爾反爾的混蛋!自從發現了她身上帶著鬱金香的鱗莖與種子,還有那個該死的,讓她擺脫不了懷疑罪名的懷表後,就強行將她帶到倫敦市中心的一棟別墅。

他就像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玩具——噢不,他骨子裏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冷血商人,她對他來說,是一個可以替他增加可觀收入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