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陳酒

“三叔!”少年如一隻猴子般越過高高低低的野草,衝到二人麵前,一頭撲進陳浮生張開的懷抱裏,一高一矮恰似久別重逢的父子。將近兩載不見,當年的毛頭小孩如今已經長成半大小子。許是跟著諸葛清明經曆的事多了,原本清秀如女孩的眉目間也開始隱隱透出一股勃發的英武之氣。

“三千,啥時來張家寨的?你師父怎麽也跟來了?”陳浮生撫摸著死死抱住自己腰的張三千腦袋,不禁有些好奇。

張三千還未說話,看似被張三千一通猴躥落下很遠的老人並未比三千遲多少便也站在陳家兩兄弟跟前,正是陳浮生嘴裏的三千師傅,近百歲高齡的羊鼎先生諸葛清明,當日在山水華門小區的門衛室,陳浮生隻用一個字便決定了張三千的去留,如今來看果然沒有令人失望。о夢о想о文學網о http://

“諸葛老爺子,二狗代三千早死的爹娘謝謝您。”眼見老人走到跟前,陳浮生推開張三千快走幾步迎在諸葛清明的麵前,上身前傾,畢恭畢敬的給老人鞠了一躬。

“浮生小友,沒想到在這裏又見麵了。”諸葛清明哈哈一笑,似是很開心。

“是。這地方是我四年間頭一次回來,沒想到就遇上了諸葛老爺子,真是莫大的緣分。”

“是啊,這地方你回來用了四年,我卻尋了近一甲子。”諸葛老人望望四周的山川野地,滿臉的感慨。“你就是陳富貴吧?大個子。聽三千嘮叨很久了,不愧為陳半閑一手帶大的後生。”不知何時陳富貴摟著三千也來到老人麵前,聽到老人誇讚臉上露出一個憨到極點的笑容。

“哈哈,不錯!”諸葛清明看到陳富貴露出的笑臉更是高興。

“老爺子怎麽突然到這種窮鄉僻壤的地方?”陳浮生開口。

“是這樣的,前些日子老朽一直在東北溜達,偶然聽三千講張家寨就在附近,於是就過來了。”諸葛清明笑嗬嗬的答著,然後神色一肅,輕歎道,“其實老朽是想來拜祭一位故人啊。”

陳浮生默然,一側身,讓出道路。諸葛清明跨步走過去,來到那座簡陋的墓碑前,沉吟道:“浮生,你爺爺他住的辛苦啊。”沒有繼續說下去,老人從旁的地上抽出三柱香點燃,神情肅穆的抄手一揖,再插在碑前,沉默良久。

“五十載白雲蒼狗,彈指間身後百年。陳老弟,多年不見。”諸葛清明低聲念道,“陳浮生爺爺之墓......陳老弟你走的灑脫啊,當年名滿天下的陳半仙竟是不屑於留下半個字,老朽慚愧。”說到最後諸葛老人仰天長歎,飽經風霜的臉上有著說不出的落寞。

“老爺子,今天還要走嗎?天色不早了,如果沒什麽要緊事就來我家裏湊合一夜吧。”陳浮生見諸葛清明臉有戚色,講了一句話,打斷了老人的沉思。

“哦,好啊,今天就在你老陳家做客了。”隻一瞬,老人已是調整好了心態,一句話不知是對身側的陳浮生講還是對麵前土包裏躺著的人講。

一行四人悠悠朝張家寨方向走去,路上陳富貴掏出背包裏的一把開山刀,順手砍著路邊的枯枝灌木,陳浮生張三千在後麵一根一根的撿起抱在懷裏,仿佛早已配合了幾千幾萬遍。諸葛清明跟在後麵,看著前麵忙碌的三個人默不作聲。

走進張家寨時已經臨近傍晚,這個隻有不到二百人的小村子早已炊煙四起,偶有撒潑的土狗從路旁躥出又鑽進某條巷子,端著大瓷碗蹲在自家門口扒飯的村民投來好奇的目光,眼瞅著這幾個人走到早已荒蕪的陳家小院門口。

陳浮生蹲下身子,伸手在門下抹了幾把,再站起時手裏已經多了把鑰匙,打開門上的大鎖,推開門,先讓諸葛清明進去,然後抱了路上撿的幹柴走進院子。四年沒有人煙,三間土房倒是沒有塌,敞開門的堂屋臥房充滿了土腥氣,反倒沒有多少別的異味。早有張三千跑進屋搬了四個小凳出來先給諸葛老人坐下,陳富貴把幹柴放到牆角,支起一個簡易的爐灶開始生火,陳浮生則是出門朝村子裏走去,不一會回來手裏掛著一堆的吃食,多是些幹肉,什麽兔子麅子野山雞,一等一的正宗野味。

這天夜裏,四個人就圍坐在小院的火堆旁邊,吃了一頓燒烤大餐。

“三叔,有人讓我改個名字。”吃過飯,張三千坐在陳浮生身側,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改成什麽?”陳浮生拿一根樹枝撥著火堆裏的炭塊,聽到後並沒有回頭,依然出神的望著火堆。

“改成納蘭三千。”

“你想改嗎?”

“不想,我是張家寨長大的,我的酒鬼老爹姓張,我就姓張。就算不姓張,我還能姓陳,別的就不想了。”

“那你就姓張。”陳浮生依然沒有絲毫異樣,又過了一會,“三千,你去牆邊靠門三步的地方挖一挖,那裏有我以前埋的兩罐酒,我請你師傅喝一杯。”

張三千答應一聲起身朝門口跑去,手裏攥著富貴那把開山刀。

陳浮生起身走進屋子,屋裏陳富貴拿塊抹布正在擦拭那把巨型牛角弓,諸葛清明坐在旁邊盯著巨弓嘖嘖稱奇。

陳浮生朝諸葛老人打聲招呼,問道:“三千這孩子跟著您沒少讓您費心吧?”

“三千是個很聰明的娃娃,知道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辦事極有分寸,費心什麽的談不上。”諸葛清明依依不舍的從巨弓上收回目光,隨口說道。“浮生你給了我個好徒弟。”

“東北地界姓納蘭的多不多?”陳浮生笑笑,突然問了一句不相幹的。

“就知道那孩子什麽都會跟你說。”諸葛清明似是早有預料陳浮生會問這個問題,臉上露出早知如此的神情。

“想必你也猜的差不多了,東北姓納蘭的也就有限的幾個,一棵大樹的枝條。不瞞你說,這次東北之行我就是來見他納蘭經緯的,一些陳年的舊事需要趁著這副皮囊還能動還沒有入土都辦一辦。帶著三千是想讓他長長見識。”老人端起手邊的粗瓷茶杯喝了一口水,“不想這個東北王爺見了三千以後非說三千長得像他妹子,要三千認祖歸宗。”納蘭經緯膝下無子,十幾年前確實有個妹子失散,諸葛老人也摸不準這話幾分真幾分假,沒有馬上應承下來。

“三千這孩子把你當爹一樣看待,這事要你決定。”最後老人把皮球丟給了陳浮生。

納蘭經緯是東北響當當的名字,一如內蒙的孫滿弓江浙的老佛爺。三千能認這麽個長輩自然是有天大的好處,雖然暫時看不見但壞處也不能說沒有,不過綜合各方麵考慮好處遠遠是大於弊處的。

陳浮生聽後思索了幾分鍾,說道:“三千他想姓張,那他就是姓張。”然後又接著說:“早先我在院裏埋了兩瓶老酒,原本是準備給爺爺喝的,但還沒到時候爺爺就突然走了,今天讓三千起出來,請諸葛老爺子品個味道。”

諸葛清明見陳浮生絲毫不糾結於這個問題,心裏不禁稱讚一句,欣然起身,朝院子裏走去。

院子裏張三千已經擺好了一張小桌,桌上放著還帶泥星的兩個大紙團子,陳浮生請諸葛清明坐下,然後自己也坐下,伸手撕那個紙團。

“宣紙沾鹿血包的?”諸葛清明看著陳浮生那個奇怪的酒具問道。

“恩,沒什麽好的瓶子,就隨手找了個罐子裝的,外麵用鹿血糊了二十張宣紙,不知道還有沒有味道。”陳浮生說著話,手下也不閑著,一會功夫就露出了裏麵的罐體,拍開泥封,頓時一股醇厚的酒香彌漫開來。

諸葛清明雙眼微閉,似是陶醉於這股酒香,沉吟半響才睜開眼睛,哈哈大笑,“好酒!今天我就來嚐個鮮,等到了下邊也好跟你爺爺說說這個味道。”

張三千又在火上烤了些肉串,一起拿到小桌上,諸葛清明招呼他坐下,又喊陳富貴坐下,登時一張四方小桌被占的滿滿的。陳浮生抓起酒罐,給四人麵前的碗裏一一倒上。

諸葛清明起身,端起酒碗,“這第一碗酒老朽不敢貪喝,敬陳浮生爺爺。”說完遙遙朝院外來時的方向舉碗示意,隨後一字灑於地上,坐下,陳浮生又給他倒上一碗。

陳浮生舉碗敬諸葛清明,喝了一口,隻感覺一股渾厚熱烈的火線緩緩流入肚腹,說不出的暢快。

酒過三巡,整整一罐老酒已下諸人肚子,陳浮生的臉上開始浮出紅暈,張三千早已躺到炕上去了,陳富貴則是麵不改色。

“老爺子,有個問題想請教一下。”陳浮生開口,“您老認識陳龍象嗎?”

諸葛清明目光微凝,沉吟半晌,陳浮生也不催促,就那麽安靜的等著。

良久,諸葛清明小啜一口碗中陳釀,開口了。

“想必你爺爺並沒有跟你提起過那些陳年舊事,如今你我相遇在這千裏之外的張家寨,自是冥冥中的天意使然,老朽就替陳老弟給你們念一念當年的是是非非。”諸葛清明幾碗酒下肚臉上也有了些醉意,喃喃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