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血液開始在奔流、在沸騰,一顆心雀躍不已,蜷縮在床上的韋薇安,一夜未眠。

腦子閃出許多片段,她確定看過那個男人,他曾穿著黑色西裝,她甚至曾為他打過領帶,然後……她撫著下巴,他這裏好像有一道很深的傷疤。

還有……她手移到心口,他的胸膛前也有疤痕,圓形的,像是彈孔一樣的痕跡。

閉上眼,有火光、有爆炸,有著飛過來的玻璃碎片,還有那個燒傷患者,他的半邊臉燃著火,對著她大喊,把她往後拖拉……

喝!韋薇安睜開眼,那是很可怕的畫麵,她從昨晚起,隻要一閉眼就會閃過這些片段,當畫麵一幕幕在腦海裏跳躍時,她好像在哭。

在火光衝天的地方,那裏有個影子,像是一台車子壓著一個人影,那人影很模糊,她怎麽樣都沒辦法看清楚。

可是當這些片段畫麵出現後,她發現她可以聯想到更多的場景,有溫泉、有櫻花,有庭院,還有……她伸手往後背摸去,她背後有細小的疤痕,不仔細看不出來,但是那疤痕錯綜複雜,像是被鞭打過的痕跡。

她被綁著,被鞭笞著……一想到這些,渾身會因憤怒而不自覺得顫抖。

還有一個女人,長長的黑發,沉穩的氣質,神秘而穩重,穿著黑色的和服,和服上頭也有個鬼字。

韋薇安跳下床。她不想再枯坐在這兒胡思亂想,如果昨天那男人是她的誰,那麽她就應該自己去找出答案!

換上衣服,又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刺青。這刺青很重要,重要到隻要看著它,心中就會湧起一股甜蜜。

那個男人叫鬼塚英雄,口口聲聲說要帶她回去,回去“他們”的家。他的眼神真切,看得出來他對她的情感,超出她所能想像的。

回到床邊,她打開床頭櫃裏的抽屜,拿出放在深處的一個小戒盒。

那是枚五克拉的鑽戒,閃閃發光,經過鑒定是真鑽真金,而且是3C純淨的高品質鑽石,這是她被撈起來時戴在手指上的,齊伯伯幫她收了起來,等她清醒後還給她。

她結過婚,所以有小孩,而昨天那個眼鏡男喊她夫人,鬼塚英雄渴切的要她回去……韋薇安緊握起戒指,說不定,鬼塚英雄就是她的丈夫,希望則是他的孩子!

不知道心底的感覺是什麽,但是她竟認為鬼塚英雄不是傷害她的那個人,他是愛她的,她能感受到他隱藏的熱情,席卷而至。

“薇安?”才下樓,齊天勝就訝異的望著她,“你要出門了啊?這麽早?”

“我睡不著。”她穿上羽絨外套,“幫我看著希望,我出去一趟。”

“你要去哪裏啊?”昨天傭人回報黑頭車事件,讓他很緊張,但是薇安不說,他也就不多問。

“齊伯伯……我被你救起時的和服在哪裏?我是說仿製品那件。”她為了保留過去的痕跡,請齊天勝做了一件一模一樣的衣服。

“放在儲藏間裏……你要和服做什麽?”

韋薇安急急忙忙的到儲藏間。和服收藏不易,需要很大的空間,所以她輕易的翻找出來,拿了一隻皮箱,收了進去。

“我要去找我的過去。”

“你的過去?”

“昨天有人來找我了,我好像認識他,我想去做個確認。”她隨代,拎著皮箱往外走,“借我一台車。”

“薇安,這太危險了!你確定那些人是好人嗎?”齊天勝緊張兮兮,“別忘了你當初是受了重傷……”

“我知道,你放心好了。”她回首,拍了拍他的手,“我隻是想要確定一下而已,我不想當個沒有過去的人。”

“我派保鑣陪你去!”護女心切,齊天勝是真的把她當女兒疼。

“不了。”她開了門,回眸一笑,“我想他不喜歡這樣。”

他?他是誰?齊天勝愕然的目送幹女兒遠去。她俐落的借了一輛重型機車,呼嘯而去,他則對此感到慌張。無緣無故,為什麽會有人找薇安呢?

救起她至今兩年,希望都一歲了,失去記憶的她完全沒有親人來尋,自然也沒有仇家找上門來,現在卻突然跑出一個“他”……

他很疼愛薇安的,因為她的幫忙,三個兒子果然火速結婚,也都生下金孫讓他享天倫之樂,後來兒子對薇安的誤會解開,她也去辦了離婚,他們像一家人一樣相處愉快!

康複後的她,個性漸漸開朗,好動、積極、聰穎,但有時卻又深沉得令人捉摸不定。離婚後,她數次遷移戶籍,理由是為了怕人找到她,問她防著誰,她卻聳了肩說不知道,隻是防患未然。

她的戒心比一般人高,不管是對於這個家或是對孩子,一點點風吹草動都會知曉;偶然間發現她會日文,帶著她去跟日本客戶洽商,她竟能敏銳的觀察對方,並試探其誠意高低。

她過去究竟是個怎麽樣的人呢?他好奇過,但並不願意去了解。

剛救起她時,她在醫院休養了三個月,天天望著窗外。他問她:你在看什麽?

那時的韋薇安總是搖了搖頭,淒苦的一笑,“我也不知道。或許,我在等某個人來接我。”

她認為有人會來接她,兩年後,那個人真的出現了?

這個問題也是韋薇安急欲知道的。她騎車到了山腳下,立刻打手機給鬼塚英雄。她現在、馬上、立刻就想知道自己的過去,還有他跟她之間的關聯。

當鬼塚英雄站在飯店門口,看著那輛重型機車朝他們駛來時,他的嘴角挑起了會心一笑。安子在日本時曾經吵著要學騎機車,在日本沒能實現的夢想,她在這裏完成了。

“你下來接我?”她摘下安全帽,顯得很開心。

鬼塚英雄上前,伸手想扶她下車,韋薇安當然沒搭理他,逕自由另一側俐落的跳下車。

她仰頭望著他。啊!他下巴果然有那條疤。

“這邊請。”他在前方引路,跟韋薇安保持距離,因為他怕自己失控嚇著了她。

“我可以牽你的手嗎?”韋薇安突然提出驚人的要求。

鬼塚英雄既驚又喜的望著她。他當然是一千兩百萬個願意,但是他表現不出來,隻能僵在原地。

“我當你答應了。”說著,柔荑就這麽搭上了粗糙的大掌。

啊!她覺得指尖有點麻,但是她熟悉這樣的感覺。他的手很大、很粗,上頭有許多刀痕,她的手總是可以與他五指交握,然後他會緊緊的扣著她……像現在這樣。

鬼塚英雄拚命忍耐。他緊握著她的手,他真的碰到安子了!

他們一路牽著手到總統套房,保鏢們站在所有的出入口,恭敬的行著禮。對韋薇安而言,這景況不陌生,永遠排得整齊的人們,九十度的彎腰鞠躬,她總是跟在一個人身邊走著,那個人有著偉岸的身軀、寬闊的肩膀……

她凝視著鬼塚英雄的側臉。為什麽覺得那人好像就是他?

鬼塚英雄摒退左右,隻領著韋薇安進入房內。總統套房非常寬闊,之前跟齊家一起去旅行時也住過,她很習慣這樣寬廣舒適的空間。

他親自為她倒了杯水。

“你是我的誰?”不愛拐彎抹角,她開門見山的問。

“你的丈夫。”他一頓,莞爾一笑,“或許該說是前夫。”

“我跟你離婚了?”他有點訝異。前夫會這麽積極的尋找前妻嗎?

“你不是自願的。”那張和了血淚的離婚協議書,還擺在鬼塚家的房裏。

鬼塚英雄坐了下來,韋薇安則站在一邊。她想問很多問題,多到導致她毫無頭緒!口袋裏的手握著戒指,他會認得這枚戒指嗎?這男人真的用五克拉的鑽戒跟她求婚?

深吸了一口氣,她想從感覺上確定。

她坐到了鬼塚英雄的身邊,很貼近他。她知道這氣味,閉上眼去感受,她真的知道這個男人!

望著近在咫尺的佳人,鬼塚英雄再無法壓抑,珍惜般的撫上她的臉頰,鬆開她紮起的馬尾,任長發放下。安子剪去了那頭又長又黑的頭發,染了顏色,還燙了卷,隻超過肩線一點點。

這樣子也很適合她,明亮活潑。他的長指伸進她的發裏,輕柔的勾著她的後腦。

韋薇安睜開眼,一瞬也不瞬的凝視他,卻不害怕。她感受著大掌在臉頰上的摩挲,看著他下巴的疤痕,不自覺得伸出手,拂過他的下巴。

鬼塚英雄輕顫了下。安子不該觸摸他,這兩年來他沒有碰過任何一個女人,因為除了安子之外,他誰都不要!而今她就在他懷間,柔軟的、馨香的,他甚至正撫摸她的頰畔。

“這道疤我認得……”說著,她的視線往下移到他胸口,纖指貼了上去,“這裏也有一個……槍傷的疤痕。”

韋薇安揚睫,像是試探。鬼塚英雄緊繃著身子,任她嚐試著把襯衫的紐扣給解開;她動作俐落,敞開襯衫,那個圓形的傷疤顯而易見。

真的有!她不可思議的觸摸著那凹凸不平的疤痕,接著感受到過快的心跳!

“你的背部也有很多細微的傷疤,不仔細瞧看不出來,但它們是存在的。”鬼塚英雄瞬間勾住她的腰際,“你的下腹部,還有一個刺青。”

忽然被摟住的韋薇安有點驚慌,雙手抵著溫熱胸膛試圖推拒他。

但是鬼塚英雄已經無法再忍受,他希望現在就擁有她,她那嬌弱柔軟的身體,應該能填滿他空虛的懷抱。

上天跟他開了一個大玩笑!原以為已經失去的人活生生在他麵前,她比想像中的健康完好,但是她卻忘了他們之間所有的事情!

他無法接受!每天閉上眼,就能想起她是侍妾時的嬌悍,她愛吃生魚片的喜態,她抱怨和服難穿的可愛模樣,還有他送她牛仔褲時燦爛的笑靨。

她剛洗完澡時玫瑰色的肌膚,她梳攏長發時的細膩,她偎在他懷抱時的嬌媚,她光**身子時的性感,她激情的熱吻……她愛戀撫摸他傷疤時的神情,她親自將他帶出母親的陰影。

所有關於她的一切,這兩年來每天在他腦子裏上演,懷念過去的喜悅與失去她的悲傷交織成名為絕望的樂章,成天縈繞著他,終日不絕。

可是,她竟然忘了這一切的美好,忘記她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

鬼塚英雄用力的將韋薇安摟進懷中,旋即封住了驚駭微張的紅唇!她吃驚的瞪大眼睛,刺人的胡碴摩挲著臉頰,閉上雙眼,她認得這個吻,這濃烈激情的吻。

喔,她喜歡這個吻……韋薇安貼緊他的胸膛,男人的氣息籠罩著她,強而有力的臂膀環抱著她,她知道在這個懷抱中,什麽都不必擔心、什麽都不必畏懼,隻需要釋出她的熱情。

“我要你的心,安子。”有股聲音驀地闖進腦海中。

她睜開眼,情急的抵住他的下巴,好讓自己的唇能稍微離開他的吻。

鬼塚英雄的欲火正爆發,他熱切的凝視著她,珍惜般的撫著她的臉頰,像是從來沒有觸摸過那樣的憐愛她,然後俯下身吻上她的頸項,將她壓倒在沙發上。

“你要幹麽?”她的心也跳得好快,對於剛剛那個吻,她有些茫然。

他撩起她的毛衣,將她的牛仔褲往下扯動,好露出她下腹部那鮮豔的紅色彎刀,上麵那個鬼字清晰可見,那是她十九歲的生日禮物。

灼熱的吻烙上她的刺青,韋薇安輕顫一下。

“英雄。”她以手半撐起身子,止住他的動作,“你等等。”

即使全身發熱,即使渴望這個男人的吻與擁抱,但她還是讓理智淩駕一切。

鬼塚英雄啞然的望著她,再一次將她緊緊的擁入懷中。

她剛剛叫了他的名字,親口呼喚他的名字。

“再叫一次,再叫一次我的名字。”他壓抑嗓音,但深情依舊。

韋薇安閉上雙眼。被強力擁抱著的感覺竟是這麽幸福,他們的心跳重疊,她的心告訴自己,她曾依戀這個男人。

張開雙臂,她溫柔的擁住他。喚他的名是一時情急,因為她覺得,好像很久以前她曾這樣叫過。

“英雄,”柔聲開口,“我想知道我的過去。”

他狂亂的雙眼迅速沉靜下來,溫柔的扶她坐起,為她將卷起的毛衣拉下;而她也習慣似的為他扣上鈕扣,整了整襯衫。

“我隻是……”

“情不自禁。”她撫上他有著胡碴的臉,“我了解,因為我也是。”

現在聽見她這番話,反而讓他更加難受,緊蹙著眉頭。

“我們叫些點心,我想好好的聽聽我的過去。”她從容的起身,想翻找菜單。

鬼塚英雄隻能望她著的背影,這個讓他迷戀,甚至也回吻他的女人,竟然記不起他們之間的一切!

“嘿!”她忽然回身,朝著他拋出一朵笑靨,“對不起。”

對不起她忘了過去、對不起她忘了所有事情,或許對不起她離婚又結了婚,也或許對不起她拋下他兩年。

她最想說的,是對不起讓他這麽愛她,而她卻忘記了那勢必濃烈的愛情。

對不起。

韋薇安聽了一整個下午的“過去”,一直到那天晚上才離開飯店。她那是種奇怪的經驗,仿佛是在聽另一個人的故事一般,但偏偏那個自己的過去。

鬼塚盟,日本黑道幫派,她是鬼塚安子,兩年半前嫁給了鬼塚英雄,成為安子夫人;不過她是生長在這塊土地上,國境之南的天使育幼院,這也讓她想起來,為什麽齊天勝的老麽結婚時,她會那麽不舒服!因為麽子的妻子,也是來自於天使育幼院。

她還有個母親、有姐妹,這一切的一切似真又很遙遠,當他在述說時,有時會有畫麵閃進她腦海,但又不清晰。

聽了一下午,她的腦子袋有點脹,覺得自己像是記得又像不記得,許多東西似曾相識、她很像是一個作著夢中夢的人,分不清楚哪個是現實、哪個是虛幻。

時間晚了,她跟齊家聯絡過後打算回去,鬼塚英雄當然會送她。

“你覺得如何?”上了車,他不安的問著。

“覺得?覺得腦子快炸了!”她無力笑了笑,“我不確定我能記起什麽,你們說的有的我有印象,可是……”

他知道這事情強求不來,但是……他多希望安子能夠立刻想起來,想起他!不要用那種迷惘的眼神看著他,她看他的神態應該要更柔媚直接才是。

“你打算什麽時候回日本?”她突然問。

“預計明天。”原本預計是接到她立刻走人,但是誰也無法預料到,這個安子不是他的安子……

“這麽快。”雙眼一沉,她握住了他擱在座位上的大手。

這些觸碰現在變得多餘,因為鬼塚英雄知道,他的安子在兩年前就已經不在了。現在這個坐在他身邊的女人,並不是他殷切盼望要接回鬼塚盟的安子。

既然如此,他要再次強行帶她走嗎?還是應該還給她一個全新的人生?

或許應該放開她,他沒辦法傷害深愛的女人!回去就建墳吧,儀式要隆重,挑個好日子。

“我是來找我的妻子,但是沒找到。”他直視著前方,突然氣氛如冰潭般凍人,“我不想破壞你的生活,所以我明天就會離開。”

“你當年……不是硬把我擄走的嗎?”這聲音小心翼翼的,“我以為你會再重施故伎……”

“因為我……很愛你,所以不會傷害你。”他握緊拳頭,壓下顫抖,“我跟你保證過,我不會做出任何讓你哭泣的事情。”

不會做出任何讓她哭泣的事情……

身邊的人沒再開口,鬼塚英雄維持平靜的疑視前方,不想再看韋薇安一眼。看得越久,他會越舍不得放手。

隻是那握著他大掌的柔荑,卻隱約的在發抖,他才在思忖,就感到熱淚滴上了他的手背,他驚訝的回首看去,竟然見到一個淚流滿麵的淚人兒。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韋薇安倉惶失措的抹去淚水,“我就是……淚就這樣流出來了。”

“安子!”怎麽了?不要哭,淚水不適合她。

她這樣的哭泣,會讓他益加難受而已。

霎時,她抓住他的衣袖,瞪圓雙眼,不住的顫抖著身子。“不要走……天啦!不要走!”

鬼塚英雄完全呆住。見安子哭得泣不成聲,哽咽的要求他不要離開。

“不知道為什麽,但是我不希望你離開我!”韋薇安哭喊著,一聽到他說明天要回日本,她的心就變得好痛。

再聽見他說因為很愛她,所以不願意帶走她時,淚水就決堤。

她想跟著他,甚至不知道為什麽,跟他走後要做些什麽,但她就是想跟著他。

不!他不能走!她不要他走!她不要他離開,不要再一次——再一次?

刺耳的煞車聲突然傳來,在前方不遠的地方,佐佐木喊了聲注意,許多車子的煞車聲跟著此起彼落,幾乎要刺穿了韋薇安的耳膜。

她討厭這個聲音!從以前就討厭這種煞車聲!她捂住雙耳伏下身子,而鬼塚英雄也直覺反應的護著她。

前頭有人發生事故,連著幾台車都被迫煞車或是改道,最後他們的車子及時往旁邊的車道鑽出,才停了下來,因為煞車的關係,鬼塚英雄稍稍往前滑,伏下身子的韋薇安差點撞上前座的排擋杆。

“前麵有人撞車了!”佐佐木回首報告,“是重機。”

他不讓安子騎機車是有道理的,他應該跟齊家溝通一下,不要再讓安子騎著重機在高架橋上飆。

抱著頭的韋薇安,瞳孔倏地擴大,她聽見了煞車聲……還有槍聲!

有人在喊危險、有人在開槍,車子的中隔板上全部都是彈凹痕,有人開了門滾地而出……是那個臉部有燒傷的男人!他拿著槍對著外麵掃射,然後那個長黑發的單眼皮女人走了過來,她穿著黑色的鬼字和服,衣服下麵……是炸藥!是……

接著火光衝天,灼熱的焚燒,玻璃的破碎……她全身上下都好痛,壓在車子底下的人是誰,是……是……

“哇啊——”她突然歇斯底裏的喊叫。

“安子?安子!”鬼塚英雄趕緊由後箝握住她的雙臂,試圖拉她起來。

她猛然抬首,眼神裏盈滿了慌亂而對不準焦距。他不知道她在看哪裏,雖然她像是看著他,但似乎在看遙遠的彼方。

下一刻,她的視線聚焦在他臉上,直瞪他的黑色瞳眸。

“鬼塚英雄?”一開口,晶瑩剔透的淚珠從眼眶裏翻落,“鬼塚英雄?該死的你還活著!”

咦?他怔然,完全無法反應,就看著韋薇安粉拳落下,直往他的胸膛上敲……然後,她激動的捧住他臉,狠狠的吻上他!

狂熱的情感自吻蔓延開來,鬼塚英雄不可能拒絕,他回應著深藏兩年的感情,他們難分難舍的咬嚟著彼此,緊緊抱著。

“我以為你死了。”這是她離開他的唇時,說的第一句話,“我沉入大海時,以為我們可以在地獄會合。”

“我活下來了,因為我聽見你的呼喚聲。”鬼塚英雄有些不可思議。安子?現在懷裏的是他的安子?

“喔,天啦!”韋薇安跳了起來,“孩子!我生了孩子了!我們的孩子!”

“孩子?那不是你再婚的時候……”連他都一時接不上現實。

“我們的孩子!那天本來要跟你說我懷孕的,可是出了事,我——喔!天啦!你當爸爸了!我們的孩子起名叫希望!”因為她自始至終,都懷抱著一個小小的希望。

希望可以再次幸福,希望有人能夠從遙遠的國度前來接她!

“安子?你是那個安子嗎?”鬼塚英雄被她的話語搞亂了,雙手定住她的臉,想要一個確切的答案。

“鬼塚安子,你的妻子。”韋薇安揚起欣喜若狂的微笑,拿出口袋中的戒指,“這個……是你跟我求婚時給的!你那時用氣音說著,要我——”

鬼塚英雄不想讓她再多嘴,佐佐木就坐在前麵耶!他覆上她的唇,用深情的吻製止了她泄漏八卦的話語,而她熱情的予以回吻,一如往昔。

他的安子回來了!

車子重新啟動,略過事故現場,他們往前直行,前往齊家的白色別墅。齊家人正擔憂晚歸且去向不明的韋薇安,但是當她下車時,他們突然覺得,這個女人,已經不再是他們認識的薇安了。

她熠熠有神的雙眸,堅毅不搖的氣勢,她是鬼塚盟的正妻,鬼塚安子。

希望攀著桌沿練習走路,咿咿呀呀的,到現在隻會叫媽媽。他看到桌上有個可愛的花瓶,繞到花瓶邊,眼看著就要抓下去——

“希望!”韋薇安喊了聲,一歲的小孩子仿佛聽懂似的,瞬間縮回手。

一雙手由後抱起了希望,寵溺般的逗弄著笑得燦爛的他。

“就叫希望嗎?真好!”韋優慈藹般的看著孩子,昨天昀雅打來,說要上山看她,順便帶一位嬌客來時,她還想是哪個育幼院的孩子。

沒想到,會是她朝思暮想的女兒。

韋薇安恢複記憶後,迅速處理所有事情。她回到天使育幼院,赫見楚昀雅已經接下院長的重擔,姐妹倆相見好不開心,當然她也花了很大的功夫,才說服昀雅接受她的丈夫,隔兩天便前來探望母親。

隻是韋優沒想到,她不隻一個人來,還帶了她未曾謀麵的孫子,以及……那個人。

鬼塚英雄自知不受歡迎,跟車子待在外頭,順便享受一下芬多精的洗禮。優子住在森林裏,空氣清新,與世無爭,很符合她的個性。

“看起來……一切都好?”韋優坐了下來,望著與以前截然不同的女兒。

“一切都很好。”韋薇安流露出銳不可擋的氣勢,較之當年,有過之而無不及。“媽,我要跟英雄回日本了。”

“是嗎?”她微笑著.鬼塚英雄曾寄給她婚禮照片,她早知道女兒真的嫁給他,看來一輩子跟鬼塚盟脫不了關係。

“你要不要跟我們走?”她半蹲到母親身邊,握住她的手,“我現在是鬼塚盟的正妻,您是我母親,不會被當成叛徒處置的!”

這點她跟鬼塚英雄“強烈”的溝通過了,她當然是大獲全勝。

“正妻啊……”韋優愛憐的撫著女兒的頭發,這個自小就強悍的女兒,“你愛他嗎?”

韋薇安微微一笑,不由得回首往外看了一眼,點了點頭,“我愛到當我以為他死時,也想跟著離開這世間。”

“那就好、那就好。”看著女兒閃耀著幸福的雙眸,她相信他們是相愛的。

“媽,跟我回日本好嗎?”央求著,她不想讓母親在這裏孤獨一生,“你一個人在這裏我會擔心!蒼木還活著,我見過他……你要去日本看他嗎?”

聽說,生父現在還望著母親的照片,總是唱著母親當年愛唱的歌,台灣小調。

韋優搖了搖頭,淚水忍不住滑落下來。

她記得春天來的時候,日本會開滿群山的櫻花,粉色的櫻花像雪一樣,隨風飄灑在大地,落在發梢及肩頭。

有的人會在櫻花樹下,任櫻花雨落在身上,讚歎其綻放出的生機與美麗,拍照留下那短暫的美麗;但每年總是會有人在櫻花祭後自殺,因為他們覺得這美麗的景象太過短暫,一如人生,人生應該在最燦爛之際了結生命。

櫻花無罪,她隻是佇立在那兒,盡其本份的生存而已,但是欣賞櫻花的人卻有不同的心思……對她而言,日本的一切都是悲夢,唯一美好的隻有薇安這個孩子。

對薇安而言,她就是會徜徉在櫻花雨中的人,因為她是屬於櫻花國度。

“優子已經死了,替我立個墳吧!”韋優交代著,“有空再回來看我。”

“媽……”韋薇安知道母親的個性,她的倔強,便遺傳自母親。歎了口氣,“我知道了,有空就會回來看你。”

她有些哀愁的站起身,看著站在角落的楚昀雅,這個她自小一起長大的好姐妹,差一點點變成侍妾的麻吉。

“昀雅,媽就麻煩你照顧了。”端正的站著,以一種溫柔卻不失威嚴的態度說著。

“你放心吧!”楚昀雅握著她的手,淚水不爭氣的掉落。

她們已經徹夜長談好久,姐妹倆有說不盡的心事,她希望昀雅不要對她有任何內疚,如此年輕的生命,應該找尋自己的愛情;她們互留了Mail,這樣即使在日本也不會斷掉聯係。

她來找母親之前,已經跟齊家道別,對於齊天勝的救命之恩她幾輩子都還不完,還有他給予她渴求的父愛,最後她認了他做幹爹;所以齊家兄弟瞬間成了她的哥哥,他們的妻子也都與她以姊妹相稱。

齊家是她在台灣的第二個家,她永遠不會忘記在這裏得到的安穩與幸福。

隻是,她不適合這個地方。

抱起希望,她跟母親道別,往外走去。

迎上前的男人,盡管身上可能染滿血腥、盡管他殘酷無情,但他仍舊是她此生的最愛,他的懷抱,也才是她唯一的歸宿。

鬼塚英雄看著韋優,輕輕的頷了首。

她微笑頷首,慈祥得就像個母親。

待車子往機場駛去,韋薇安攀著車窗,望著遠處揮手的母親,兩行清淚悄悄滑落。

“你想留下來的話,我不想勉強你。”鬼塚英雄不熟練的抱著希望,全身相當緊繃。他從來不知道,小孩會小成這樣,他真怕太用力,他會被折斷!

“留下來?”韋薇安抹去淚水,將車窗關上,“你認為我為什麽想留下來?”

“陪伴優子,或是留在齊家。”其實他的語調一點都不大方,“畢竟這裏才是你的家。”

她失聲而笑,接過被抱著不舒服的希往,瞅了他一眼。

“隻有你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她勾起妖媚的笑容,“盟主,您打算前往哪裏,身為妻子的我就跟到哪裏。”

鬼塚英雄的眼神瞬間柔和,緊緊的摟過妻子跟孩子,原以為永遠失去的一半靈魂,不但失而複得,而且還多了另一個小小生命。

“我們回日本。”

“本!”小小的希望,忽然學習了最後一個字的發音,“本——”

“對,我們回家!”韋薇安開心的吻了兒子好幾下,“回日本喔!”

一家三口共享天倫之樂,那畫麵真是和樂融融,不過——佐佐木清了清喉嚨,他必須提醒一件事。

“很抱歉打攪你們。”他慶幸在台灣沒有租大轎車,他得以坐在前座的安全區。

“喔,佐佐木!”她對佐佐木是疼惜的,“英雄,回去後找個人幫他整容,我喜歡以前的他!”

“咳!夫人,身為鬼塚盟的一份子,帶些傷疤是英雄象征。”事實上毀容之後,他比較受歡迎。“我想提醒兩位,你們現在並不是夫妻。”

“咦?”夫妻倆異口同聲。

“兩年前,伊武迫使夫人簽的離婚協議書已經生效,因為當時有證人,也去登記了,所以……”

“所以……”韋薇安哦了好長一聲,不懷好意的看向鬼塚英雄,“你可以再好好的求一次婚了。”這次她要什麽樣的場景呢?

“咳……回去辦一下手續就可以了。”他僵直著身子。還要再一次?

“唉,希望,你看你爸爸,真沒誠意的。”她抱著希望,向旁邊挪了一大步,“前夫,坐遠一點!”

“佐佐木,你給我把這件事處理好!”

“嗄?”關、關他什麽事啊?“你們就再結一次婚就好了啊!”

“再求一次婚。”

“佐佐木!”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