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陌上浮香（二）
從山水閣出來之後，天色已經有些晚了。許是喝了些酒的緣故，洛霓裳臉頰紅紅的，膽子也變得大了些。
軒轅七殺看著身邊女子肆無忌憚地扯著自己的袖子，眼中是掩不住的無奈的笑意。隻得將她拉的離自己更近些，又頗為擔心於是問道：“裳兒是不是喝的多了些？”
今天那小二拿來的是山水閣珍藏的百年陳釀，不像之前給洛霓裳喝的桑落酒那般清淡。這百年陳釀是山水閣最好的酒，酒味香醇，濃度也高，雖然洛霓裳在軒轅七殺的囑咐下沒喝多少，但是這酒對於她這樣一個不勝酒力的人來說還是有些勉強了。
“沒事，隻是今天有些高興，沒關係的。”洛霓裳笑著仰起臉，眼眸中亮晶晶的笑意跳躍著。
“要是不舒服了記得告訴我，我們早些回家。”軒轅七殺笑了笑，將她的手握的更緊了。
可能真的是因為酒喝得多了的緣故，洛霓裳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些細節，隻是好奇地向著遠處人很多的地方張望：“那邊好像很熱鬧的樣子，我們過去看看吧。”
軒轅七殺笑著應了聲好，隨著洛霓裳的拉扯往她說的那個地方走去。
洛霓裳拉著軒轅七殺擠過重重人群的包圍，終於進到了中間，隻見一個書生模樣的人坐在一張不大的桌子前寫著什麽，他的身後是好幾張掛起來的紙張，紙上皆書有一句詞句。
洛霓裳有些好奇了，於是拍了拍身旁以為年輕的小夥，禮貌地問道：“這位小哥，這是在做什麽呢，這般熱鬧？”
那小哥回頭一看，見問話的居然是一個長得十分水靈的姑娘，連忙掛上諂媚的笑意湊上前說道：“這位姑娘怕是很少出來吧？不瞞姑娘，這是我們北郡城小有名氣的才子，我們都叫他張生。他這人最大的愛好就是跟人吟詩作對，但是姑娘也知道我們這北郡城山高皇帝遠的，大家都是混口飯吃就夠了，哪有那麽多讀書人啊。所以啊，張生每逢年節人多的時候就在這裏擺下擂台。”
“擂台？”洛霓裳好奇地問道。
“是的，姑娘。”那小哥見洛霓裳主動接他的話，更是興奮，又朝著洛霓裳的方向擠了擠。
軒轅七殺一開始就看出了這小子的意圖，不過是因為洛霓裳在一旁，而且人家也沒做出什麽出格的行為，所以沒有什麽行動。此番這小子得寸進尺，軒轅七殺見狀，一把將洛霓裳攬過到自己的懷裏，然後一言不發地望向那個還在挪著的小哥，眼睛眯成危險的弧度，周身殺氣獵獵。
那小哥哪見過這樣的陣仗，嚇的一下子就呆在了原地。
洛霓裳也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親密的動作驚得不知所措，她完全搞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於是抬起頭眼神疑惑地望著軒轅七殺。
軒轅七殺也不點明，隻是輕輕一笑衝著那小哥說道：“繼續說，擂台怎麽了？”
那個小哥原本還對洛霓裳有些企圖，被這個突然而至的凜凜殺氣嚇的腿直打哆嗦，但是卻不敢不回答，於是結結巴巴地說道：“就是……如果有人可以連續對上他出的五道詩句，就……就能夠……能夠要求他一件事。”
“一件事？”軒轅七殺一挑眉，好像頗為感興趣的樣子問道：“任何事情？”
“是……是的，任何事情。”那小哥說完還抬起頭偷偷打量了一眼軒轅七殺，明明長得斯斯文文的人，怎麽會有這般大的殺氣。
洛霓裳在一旁看著這兩人一問一答的，好像也知道了事情的原因，於是歉意地朝著那小哥說道：“謝謝這位小哥了，剛才是我們失禮了。”
“沒……沒關係的，要是沒什麽事，那我就……先走了。”那小哥說完跟腳下生了風一般，哧溜一聲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洛霓裳見他這樣很不理解地對著軒轅七殺問道：“他隻是一個普通的人，你幹嘛嚇他？”
軒轅七殺隻是一臉無辜的表情：“我做了什麽嗎？”
洛霓裳氣結，卻有找不出什麽錯。軒轅七殺確實什麽也沒做，隻是眼神太犀利，氣勢太駭人了而已。
見洛霓裳隻是拿眼睛瞪著他，軒轅七殺又是一陣愉悅，看著書生身後的幾個對子，笑著問道：“想不想試一試？”
“嗯？”洛霓裳有些驚訝地望著他：“你還會對詩？”
軒轅七殺挑眉不語，隻是拉著她走到那書生的身旁，恭敬地一揖道：“鄙人不才，想與公子切磋一二。”
洛霓裳這才看清這書生的樣貌，普普通通的一張臉，沒有任何讓人能記住的特點，隻是一舉手一投足之間都有種讓人無法忽視的氣勢，洛霓裳望著這個久無對手的書生，不禁對他生出了一些好奇。
書生也是有些詫異，想他這些年擺了很多次的擂台，除了一群看熱鬧的人，從來沒有一個人敢這般站出來說要與自己“切磋”。仔細看來，麵前的男子長得斯斯文文皮白麵淨的，想來應該是哪個富貴人家的少爺。這般想著，書生的眼中浮起一絲輕蔑，冷哼一聲道：“既然閣下如此自信，那就賜教了。”
洛霓裳見那書生自信滿滿，心下有些擔心了。若是說讓軒轅七殺去跟人家比武，那她是絲毫不會懷疑他會贏，隻是，對詩？之前知道軒轅七殺會彈琴的時候已經夠吃驚的了，不過也算是閑暇時的一項娛樂，她勉強接受了。現在難道要告訴她這個殺起人來絲毫不會手軟的人還會吟詩作對？洛霓裳完全沒辦法相信，於是扯了扯軒轅七殺的衣襟小聲問道：“你可以嗎？”
軒轅七殺隻是笑著望著她說道：“相信我就好。”
洛霓裳心中雖然還是存了疑惑，但還是退了開來。
隻見張生雖然麵上帶了不屑，但還是拱手行了一禮問道：“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敝姓齊。”軒轅七殺也是淡淡地回答，看不出來是何情緒。
“如此，那麽齊公子可聽好了，”張生雙手背後，抬頭望天，緩緩吐出詩句：“鳳落梧桐梧落鳳。”
此句一出就有略懂詩句的人在底下小聲地討論了起來。
“這句上聯出的巧妙啊，‘鳳落梧桐梧落鳳’，不管是正著念還是倒著念都是同樣的句子。”
“張生不愧是咱們北郡的第一才子，這樣的句子都能想得到。”
“看來這位姓齊的公子怕是對不上來嘍。”
洛霓裳原本對這些詩詞歌賦就不太了解，這番聽周圍的人這般說，心裏更是替軒轅七殺擔心了。
張生似乎也是有些得意，笑著望向軒轅七殺說道：“如何？齊公子可想出了下聯？”
軒轅七殺麵對這般挑釁的話語，隻是輕輕一笑，手中折扇打開，一步一搖道：“珠聯璧合璧聯珠。”
珠聯璧合璧聯珠，如論是對仗還是詩意都是完美到無懈可擊的句子。
原本還對軒轅七殺頗為懷疑的洛霓裳和周圍的一幹人聽到這樣的句子，都不禁對軒轅七殺刮目相看了。
張生在聽到軒轅七殺的對子之後也是有些難以置信，原本眼中的輕蔑不見了，麵色變得十分嚴肅，輕哼一聲道：“不過是運氣罷了，接下來的你若是還能對的上，我張生才算是真的服了你。”
“請。”軒轅七殺也不辯解，隻是禮貌地回答道。
“聽好了，”張生冷冷地掃了軒轅七殺一眼說道：“風聲水聲蟲聲鳥聲梵唄聲，總合三百六十天擊鍾聲，無聲不寂。”
這次再沒有人小聲的討論了，洛霓裳也是屏住了呼吸望著軒轅七殺。
隻見軒轅七殺微微皺起了眉頭，手中折扇一下一下地敲著掌心，似乎這個句子難倒了他。
就在洛霓裳以為他要對不出的時候，清冽爾雅的聲音又在人群中響起：
“月色山色草色樹色雲霞色，更兼四萬八千六峰巒色，有色皆空。”
洛霓裳心中一喜，看著那個長身而立的玄衣男子，好像沒有
什麽是他做不到的。心中不知怎麽的，好像被什麽填滿了。
軒轅七殺也是像感應到了洛霓裳的目光一樣，轉頭朝著她一笑。
而張生的臉色更加地難看，隻是狠狠地說了一句：“再來。”
“請。”
“佳山佳水佳風佳月，千秋佳境。”
“癡聲癡色癡夢癡情，幾輩癡情。”
“再來！”
“鬆下圍棋，鬆子忽隨棋子落。”
“柳邊垂釣，柳絲常伴釣絲懸。”
也不知道到底對了多少個句子，眾人隻知道，不管張生說了什麽，那位姓齊的公子都能在五步之內對出下句。而且每一句無不對仗工整，意境優美。
眼看張生的臉色已經快要黑了，軒轅七殺卻還是那般翩翩佳公子的隨意樣，洛霓裳對軒轅七殺的佩服又多了不知道多少分。
隻見軒轅七殺笑著對著張生說道：“齊某不才，也想出了一個上聯，不知道張公子可願一試？”
原本軒轅七殺在眾人麵前將自己精心寫出的句子輕而易舉地就對了出來就讓張生感到十分尷尬，此番若是能夠對的上他的對子也算是挽回了一些顏麵，於是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
軒轅七殺收起折扇，麵上浮起一層柔和的笑意，望著洛霓裳的方向緩緩說道：“一襲白衣，三千青絲，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像是一顆石子突然落入了自己的心湖，洛霓裳望著不遠處望著自己的男子，月華如水，似雪如霜卻涼不過他眸中的那一絲悲涼。這句話，是對自己說的嗎？那為何，又是這般蒼涼的語氣，這般絕望的眼神？
“這……”張生支支吾吾，想了半天仍是想不出什麽好的對子，隻能硬著頭皮詢問道：“鄙人不才，敢問齊公子可有好的下聯？”
“張公子莫要謙虛，鄙人也沒有想出什麽好的下聯，所以才會說出來想要請教一番。”軒轅七殺狀似隨意地說道。
“那不知公子家住何處，這樣若是哪天張某想到了下聯，也好前去與公子請教一番。”張生又說道，對於他這樣的人，有一個能和自己吟詩作對的人才是他最大的追求。雖然軒轅七殺在眾人麵前拂他的麵子，剛開始自己也確實有些慍怒，但是隨著軒轅七殺才氣的漸漸展露，他隻是覺得自己終於覓得一知己，心中隻有激動而已。
軒轅七殺卻笑著回絕了：“不用了，鄙人不過偶爾路過此地，與張公子相遇實乃緣分。”
“如此，那麽真實遺憾了。”張生惋惜地說著。
軒轅七殺也不答，隻是走過去牽過洛霓裳，麵上掛著笑意，柔聲說道：“我們回去吧。”
“好。”洛霓裳也不管周圍那些少女或是羨慕或是嫉妒的眼神，隻是笑著望著這個男子，隨著他的步伐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七殺，”走在路上的時候洛霓裳突然開口詢問道：“你剛剛說的上聯，是真的沒有想到下聯嗎？”
“怎麽？”軒轅七殺望著她輕輕的笑開來：“裳兒也想對上一對？”
“不是不是，”洛霓裳連忙擺手道：“隻是看你那麽多都對出來了，自己想的怎麽會對不出呢？”
“就因為是自己想的才對不出。”軒轅七殺笑著說道。
“嗯？”洛霓裳眉頭皺起，有些反應不過來，倏爾又舒展了眉頭，有些嫌棄地看著軒轅七殺笑道：“你真是太自大了。”
“有嗎？”軒轅七殺也是皺起眉頭學著洛霓裳的樣子疑惑道。
二個人看著對方的樣子都忍不住笑了起來，幽寂的小路上，隻有歡樂的笑聲回蕩……
其實是有下聯的。軒轅七殺望著笑的開懷的洛霓裳，眼中一抹憂傷劃過，很快又消失在看不見的黑暗中。
一襲白衣，三千青絲，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下聯是……
十年相思，百年相顧，縱然情深，奈何緣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