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三十三章 圍爐夜話
小皇子拎起地上的竹籃走過來,眼睛眨巴眨巴地打量著我,我也目不轉睛地打量著他。
“二哥,二嫂好美啊。”小皇子突然道。
我和一醉都被他逗笑,一醉臉上現出得意的神色:“那是自然,不然怎麽配得上你英俊瀟灑的二哥呢?”
我聽了,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白眼。
“其弈,你來這裏做什麽?我現在可是被圈禁中,沒有父皇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來探看我的,要是被發現了可是大罪。”
“噓——!”小皇子狡黠地一笑,“我是偷偷翻牆進來的。二哥,你看我給你帶什麽來了?”
“等等,讓我猜一下,是——”一醉抬起胳膊,故意作思考狀!
“栗子糕!”兩人異口同聲地道,然後契合地哈哈大笑起來。
什麽,他也喜歡吃栗子糕?”
小皇子揭開籃子上罩著的絲綢,果然是一盤栗子糕,隻是因為路途曲折,被摔得七零八碎。
“呀,怎麽辦?”小皇子懊惱地摸著自己的腦袋。
“這有什麽,反正進到嘴裏都是要碎的,我就喜歡吃這樣的。”一醉拿起一塊很香甜地吃了起來。
“是啊,二嫂也很喜歡吃呢!”我摸摸小皇子的頭,自己也搶著吃了起來。
一醉樂不可支地望著我,我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怎麽承認自己是二嫂了呢,頓時滿臉緋紅。
在我和一醉的奮戰下,一盤栗子糕很快就被吃的連渣都不剩了。
小皇子喜笑顏開起來:“我母妃的手藝不錯吧,看來這次我還拿少了呢!”
“怎麽,我還想來下一次?不行,這麽冒險的事二哥是不會允許你做第二次的!”一醉突然扳起臉來。
“可是,我想二哥怎麽辦啊?”小皇子委屈地要流出眼淚,“在外麵,沒有人願意跟我玩耍。”
“可是你要照顧好自己的母妃啊,她本就孤苦無依,行事小心翼翼還是常常招來皇後的為難,你不能再讓她操心了。”
“哎,他不過一個孩子,好心來看你,怎麽能這麽凶呢?”我將小皇子攬進自己的懷裏:“別聽他的,二嫂歡迎你,有時間就過來,不過要注意些,千萬別被別人發現就是了。”
一醉見我袒護他,冷哼了一聲拂袖而去了,小皇子臉上一片焦急。
“別理他。外麵太冷了,咱們去殿裏麵吧,二嫂陪你玩耍好不好?”
“好。”小皇子這才甜甜地笑了。
殿內,我運用法力給小皇子變起了戲法。
說是變戲法,其實就是笛聲營造幻境。像他們這樣錦衣玉食的皇子雖然住著最華美的屋子,卻未必見過這世間最壯闊的風景。
在我的笛聲下,濤濤江水滾滾東逝,一輪紅日破雲而出,漁樵相和,魚蝦爭遊,說不盡的海闊天空。
一曲作罷,我看見小皇子已經入了迷,臉上現出驚歎留戀的表情。
當音樂停下的時候,內心的聲音比任何聲音都強烈;當畫麵消失的時候,心裏的圖景比任何畫麵都壯闊。
大音希聲,大象無形,大悟無言。
我打了一個響指,小皇子驟然驚醒:“剛剛我是在哪裏?好美啊,我好想去看一看。”
“別著急,你還小,以後有的是機會。”
接下來,我又運用法力給他變了幾個小戲法,小皇子無不驚奇叫好。
看見我們玩得開心,一醉也坐不住了,但為了麵子還是故作鎮定地在那裏看著書,手還在翻著書頁,眼睛卻一直偷偷向這邊張望,偶爾撞見我的目光,又裝作十分不屑的樣子,搖搖頭,繼續裝模作樣地看書。
“怎麽樣?法術是不是很神奇?”
“嗯,好神奇啊,二嫂,你可以教我嗎?”
“好啊,以後有機會一定教你,可是現在時間已經不晚了,你該回去了。”
小皇子抓著我的手戀戀不舍。
“走吧,我去送你。”
小皇子把我領到一個牆角,指著那裏說:“看,我就是從那裏攀上來的。”
我不禁回頭好好打量起眼前這個孩子,不過十歲左右,個頭剛到我的腰,如何爬得過這麽高的宮牆?
“你一個人爬過來的?”我不可思議地道。
“是啊。”小皇子揚起頭,一臉天真:“都是我二哥教我的。”
額,看來你們這淘氣的本領還是一脈相承啊,真是一隻對不像皇子的皇子啊。
“以後不要再爬牆了,不但目標太大還容易出危險,做人要懂得變通啊。”
“那要怎麽才能進來?”小皇子現出懵懂的小眼神。
“這還不簡單?”我揮了揮手,宮牆根上即刻現出一個小小的洞來,剛剛夠一個小孩子爬進爬出。我又揮了揮手,又有一些幹枯的藤蔓遮住洞口,“怎麽樣?”
小皇子見了大喜:“太好了,以後我再來這裏就方便了!”
送走了小皇子,我回到梧桐殿內。一醉見了我轉身就要回自己的房間。
“喂,站住。”
“你叫我站住就站住?”
“你不是說過不想被別人牽著鼻子走嗎?怎麽一到其弈這裏就變了呢?我知道你是因為在乎他,可就因
為害怕就將自己的親人拒之千裏之外嗎?”
見他有些被說動,我走上前,抓起他的手:“其實,我還有別的想法,他無依無靠的,我想教他一點法術,免得他被人欺負。不要生氣了,好嗎?”
“不好。”一醉轉過身,“除非——你連我一起教。”
“啊?”
“啊什麽?”一醉給了我一記當頭爆栗,“就這麽決定了!”
之後的日子,我恢複了自己的先生身份,指導一醉和小皇子參悟道法。我心中不無得意:能夠同時做兩個皇子的先生,在世人眼中應該是一種巨大的榮幸吧。
要說道這個東西真是一個隻可意會不可言說的東西,我用自己都不太懂的語言艱難地向他們講解著,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們竟然都聽懂了!
“喂,你們真的聽懂了嗎?不懂裝懂可不是好學生哦!”
“聽懂了啊。”兩人齊齊地點點頭。
好吧,我承認他們兩人天賦都很高。
小皇子年紀小,但年紀小也就意味著距離那段原始記憶越近,更容易受到啟發,很快就已經站如鬆,走如風了。
一醉就更厲害了,他的起點比較高,因為《雁篤》的關係,他像是接著上一世開始修煉,再加上從小練武的底子,天生自帶的曠達氣質,很快便達到一個很高的境界了。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我在冰獄裏辛辛苦苦修煉了一千年,除了法力比他深厚些,會使火,會一些特技,身法竟然眼看就被追過了。怪不得師父常說我是一隻笨鳥,叫我笨鳥先飛。
時光飛快,眼看新年就要到了,外麵開始紅紅火火準備起來了,梧桐殿顯得分外冷清。
“不就是紅燈籠,彩綢子什麽的嗎?我們也可以有啊。”
“算了吧,我們可是在圈禁中,還是低調一些好。”
我看得出一醉眼神裏的失落。從小就失去母親,父親又是一國之君,像普通人家那樣熱熱鬧鬧、團團圓圓已是不能,他應該從未過過一個像樣的新年吧。
為了讓這個新年過得不至於太冷清,我們剪了許多枝梅花插在花瓶裏,擺在屋子裏。
除夕晚上,我做了一大桌子好菜,可是卻隻有我和一醉兩個人吃,不由得感歎道:“唉,要是小風和師父在就好了。”
“怎麽,後悔留在這裏了?”
“不後悔,隻是……隻是有些想他們了,你不想嗎?”
“想啊。”一醉苦笑了一聲,“真是好笑,我為了父皇留下來,他卻絲毫不在意我們的父子之情,小風和師父對我們那麽好,我卻選擇了離開他們。”
“沒關係,我相信他們會體諒我們的。”我舉起酒杯,“來,讓我們遙祝他們一杯,祝他們新年快樂,身體健康!”
“嗯,祝他們新年快樂。”一醉的酒杯撞了上來。
我拿出一個精致的匣子遞給一醉。
“這是什麽?”
“新年禮物啊,快打開看看吧。”
一醉打開匣子,一件精致刺繡的黑色衣服映入眼簾。
“沒見你碰過針線啊,什麽時候做的?”
“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我是該說你不夠用心,還是該誇你心靈手巧呢?”
“此言差矣,雖然這件衣服是我在一個晚上製成的,可我卻是用好幾個月的時間構思的啊。我的構思是精確到每一個陣腳的,所以真的拿起針線就像胸有成竹,一氣嗬成。”
“原來是這樣,可以幫我穿上嗎?”
“好。”
我幫一醉穿上衣服,他不由得驚歎不已:“竟然如此合適,好像將我的所有尺寸都量過了,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
“那是自然。”
“咦?這腰間怎麽繡著一隻紅色的鳥?”
我詭秘地一笑:“這是秘密,不能告訴你!”
“來,你到那邊站好。”
“做什麽?”
“你送我衣服做新年禮物,我當然也該送你一份禮物做回禮啊。”
送就送唄,幹嘛還叫我站遠,我滿腹狐疑地照他說的做了。
一醉走到桌案前,提起毛筆,原來他是要給我畫畫像啊,我頓時又激動又緊張又羞澀,不知該擺什麽動作好。
“好了。”一醉放下筆道。
什麽?我連擺什麽動作都沒想好呢,他怎麽就作好了呢?
我心中微有不悅,近前一看,卻又欣喜異常,連眼睛都放出光來。
潔白的宣紙上,一個女子回眸一笑,隻是三五筆便將一個女子既羞澀又欣喜的神態表現得淋漓盡致,原來一醉用的是寫意的筆法啊。
道法之精妙有時候不在滿而在空,有時候雖然隻是三兩筆,若是抓住了精髓,比千筆萬畫還有神韻,讓人驚歎不已。
“怎樣,如何?”一醉暗暗打量著我的神色。
“湊合湊合……”我言不由衷地道。
外麵忽然傳來此起彼伏的鞭炮聲,新年真的來了。
“新年快樂,一醉。”
“新年快樂,方休。”
我們相視一笑。
一醉斜坐在榻上,我輕輕依偎在他懷裏。雖然不是很熱鬧,卻很溫馨。外
麵的鞭炮聲越響,我的心裏卻越安穩。任憑外麵繁華萬千,我隻認你的懷抱。
鞭炮聲漸漸息去,不知為什麽,心裏有淡淡的失落。
我看了一眼一醉,他雖閉著眼睛,但我知道他還沒睡。
“你要守夜嗎?”
“方休,你有父母嗎?”一醉不答反問。
“方休無福,天為父,地為母。”聽到他這麽問,我心底更加失落了。
“如此更好。既然從未擁有,也就談不上失去,不必承受患得患失之苦。”
“老爹他……”
“老爹?”一醉突然睜開眼睛,一臉狐疑地望向我。
“哦,我說錯了,是……你的父皇,我是覺得,血濃於水,他應該從未忘記你們的父子之情,隻是有自己的苦衷罷了。”
“我知道,也理解,但就是不願意原諒。”
空氣一時間陷入尷尬的靜謐,就在這時,門“吱呦”一聲響了,一個小腦袋探進來。
我心下一喜,小皇子!
“其弈,你也太任性了,今晚是除夕,你都不陪自己的母妃嗎?”一醉帶著責怪的語氣道。
“二哥,不是我不想陪她,是她說累了,想休息了,我才偷偷跑出來的。”小皇子一臉無辜地解釋道。
我趕緊上前將小皇子迎進屋來:“既然來了,就進來吧,我們也正無聊呢!”
“哼!還是二嫂對我好!”小皇子道。
我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糖果來,小皇子馬上就流出了口水,迫不及待地接過去。
吃過糖果,小皇子興奮異常:“二哥,二嫂,我們來唱歌吧。”
“唱歌?唱什麽歌?”這小皇子鬼主意還真多。
“不拘唱什麽,我聽說人開心的時候就會想唱歌,不開心也會想唱歌,無論開心還是不開心,一唱起歌來就將煩惱全部忘了。”
“好主意,今日是個除舊迎新的好日子,就該將過往的煩惱才忘了才好。”
一醉似也來了興致:“隨便唱不好,一定要有個規矩,錯了規矩要罰酒才好。不如……不如我們來接歌如何?”
“罰酒不好,其弈年紀還小。”
“那就要他以茶代酒,咱們兩個是一定要罰酒的。”一醉向我投來挑釁的眼神。
“罰就罰,誰怕誰,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
“這樣,其弈最小,就讓他先來吧。”
“好,我先來。”小皇子清了清嗓子,唱道:“宮牆高高,蟋蟀小小,誤入朱牆,道阻且茫。”
“該你了。”一醉道。
我略微想了想,唱到:“茫茫大荒何所似,一朝入夢芳心思。思君不見夜如墨,紅羽飄零君可知。”唱罷我向一醉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一醉略作沉吟,唱道:“知汝遠來應有意,暗香盈盈衣袂起,攜手相望兩依依,三生石上應有記。”
“到你了,到你了。”我和一醉齊聲催道。
小皇子見我們催他,一時間又找不到合適的詞匯,急得雙頰漲紅,原地打轉:“記……記得那時年紀小……”
“嗯,還有呢?”
“記得那時年紀小,黑發不知勤學早,二哥最愛瞎胡鬧,在先生的墨汁裏撒尿!”
“什麽?”我禁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回頭一看一醉的臉都變綠了。
“你小子,今天是不想活了是嗎?”一醉氣得追著小皇子滿屋子跑,追到他後把他抱起來打屁股,小皇子則連連求饒:“二哥我錯了,我錯了。”
“知道錯了,那該怎麽改?”
“是……是‘二哥最愛開玩笑,帶我翻牆又登高’!”
“什麽,你這也叫改?”一醉對他又是好一頓教訓。
我在一旁笑得前俯後仰,樂不可支,最後一醉也忍不住笑起來。
最後大家都有些笑累了,東一個西一個地喘著氣休整,忽而抬起頭來相望道,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正當大家意猶未盡的時候,門卻突然“當當當”地響了,所有人的心都瞬間緊張了起來。
都這個時候了,還會有誰來呢?
屋子裏突然變得特別特別的靜,大家互相望著,不知該怎麽辦才好。
屋外忽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開門吧,我知道你們都在裏麵,不過不必害怕,今夜是除夕,是個吉祥的日子,我不會把你們怎麽樣的。”
奇怪,這不是老爹的聲音嗎?他怎麽沒有自稱是“朕”呢?
“其弈,是我,我是娘親,你父皇都知道了,快來開門吧。”
此刻最尷尬的就是我了,他們父子相見,我卻是一個不搭邊的外人,我看見一醉給了我一個眼神,於是躲進了內室裏。
我在內室裏側耳傾聽著外麵的情況,隻聽得老爹道:“方休姑娘,我也知道你在這裏,出來吧,我不會把你怎麽樣的。”
聞聽此言,我硬了硬心,遲疑著走了出去。
眼前這位老人並未穿著黃袍,而是一副普通富人家的裝扮,而他旁邊那位中年的婦女也是一副清雅素淡的打扮,兩個人站在一起,一個和藹可親,一個溫柔賢惠,倒是給人很舒服的感覺。
“老……老爹……”我再次情不自禁地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