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二十二章 相愛相殺

回到房間,我的心緒久久無法平靜。我也不知為何,自己對眼前這個男人如此抗拒。

大概是我太追求完美了,差一分一毫都不是他。

我蜷在床上,什麽都不想想。

門突然“吱呦”一聲開了,我聽見腳步聲還以為是螢草,故意不作理睬。

“喂,事先聲明,不是我要進來的,是他們逼我的。”

什麽?那個什麽什麽一醉進來了?我騰得一下坐起:“無恥!我這怎麽也是一個姑娘家的閨房啊,你這個大男人怎麽說進來就進來!”

“方休姑娘,你先別生氣,我也是被逼無奈啊,他們給我下了死命令,命我務必求得你的原諒。現在你說一句原諒我了,我即刻就出去。”

“什麽?你這是在威脅本姑娘嗎?”我氣不打一處來。

“方休姑娘,你這也太得理不饒人了吧,剛剛我已經向你鞠過躬道過歉了,你還想怎麽樣?這一鞠躬可不是誰都能經得起的。”

哼,好大的口氣啊,你的道歉金貴,我可承受不起,我下了床,一步步地走到他麵前,直問到他臉上:“我不原諒你又如何?”

“那沒辦法,如果你不原諒我,我就隻好在這裏站一個晚上咯。”那個一醉竟然現出一張無賴的嘴臉。

看到他這個樣子,我真想狠狠教訓他一頓,但一看到他那副將軍的皮囊又下不去手,隻好心字頭上一把刀——忍了。

“隨你,想站就站吧!”我回到自己的床上,沒好氣地將床幃上的簾幕放下來,背過身,繼續睡去。我倒要看看,你能堅持多久。

恍恍惚惚剛要睡去,卻覺有人按住我的肩膀,流氓!我二話沒說就給了那人一巴掌:“有沒有搞錯,在我的地盤,還敢對我用強?”

“笑話,我堂堂皇子,還會對別人用強嗎?”一醉捂著疼痛的臉頰道。

“你說什麽?”

“我的意思是,明明是你先勾引的我!”

“我何時勾引你了?明明是你先闖進我的房間的!”

“不用再裝了,這不就是你們女人欲擒故縱的把戲嗎?”一醉撇了撇嘴角。

“你,我看你是風流成性,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

“你不是勾引我,為何明明放下簾子,還要在裏麵點燈,曲線必現的,如何不讓人想入非非?”

“我……”我還想爭辯什麽,忽然想到:莫非是因為我的身上發光的緣故?

“兄弟,我算是服了你了。好,現在我十分嚴肅認真負責任地告訴你:我對你沒有一絲一毫的意思,剛剛是你誤會了。讓你誤會是我不對,所以,現在我們已經扯平了。所以,你也不必再道歉了,我已經原諒你了——算我求你,你趕緊離開這裏好不好?”

“不好。事情到了這裏已經沒有那麽簡單了。”一醉麵色突然嚴肅起來,“實不相瞞,我其實不叫一醉,也不是什麽商販家的少爺,而是靖闌國的二皇子何其羽,現為平滌胡大將軍,奉上命率三萬大軍清剿管胡國,因為中了敵國的詭計才流落至此。”

“泱泱大國竟然被一個小國打到兵敗將失,你以為我會信嗎?”

“按理來說,靖闌國要想清剿管胡國確實不在話下,但不知為什麽,此次管胡國用兵出奇的詭譎,變動猶如鬼神,剛剛看見從左側來,轉眼卻從身後出現,似是用了什麽奇門遁甲之術,說來慚愧,我等雖奮力拚殺,然肉身有限,終不能敵。”

“就算你說的是真的,又與我何幹?”

“方休姑娘,上次在‘醉春風’,我已見識了姑娘的厲害。我的幾個貼身侍衛都從小學武身負絕學,不想卻敵不過姑娘的三招兩式,那時我便覺姑娘非同常人,後來又在這裏遇見姑娘更讓我確認了自己的看法。此處荒漠萬頃,荒草難生,又如何會開遍梨花?你年紀輕輕,又為何有那麽多曾孫子曾孫女?適才那位螢草姑娘為何稱你為大王?所以我推斷,姑娘是身負道法之人,莫非就是那位傳說中的梨花主人?”

“少自作聰明了,我是誰我不是誰都與你無幹,隻要你趕快從我眼前消失,我可以既往不咎。”

“姑娘,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望姑娘助其羽一臂之力。”

“其羽?其羽也是你能叫的?”

“這是什麽話?其羽是父王親自取的,自小便跟隨於我。聽說是我娘生我之前他做了一個什麽夢,夢中一個老神仙務必要他給我取這個名字。”

“什麽?”我陡然一驚,莫非,這是將軍的暗示?

“姑娘,我看你的曾孫子曾孫女們個個身負絕學,大好的兒女,正是建功立業的好時光,難道你願意他們一直隱沒在這沙漠深處,碌碌無為?”

他這句話倒是說中了我的心事,北玄參走的時候把這群孩子交給我,目的就是讓我把他們培養成有用的人才,我可以一輩子隱居在這裏,他們卻不能,我不能這麽自私,隻為自己的心,不為他們的未來做考量。

雖然我心下已有鬆動,但還是覺得心有不忿。這算什麽事,前腳非禮,後腳卻叫我

幫忙?

“幫你可以,但我有個條件。”

“姑娘請講。”

“讓我來做軍師。”

“姑娘果然爽利,就這麽定了!”一醉(我還是沒有辦法稱他其羽)抱拳道,“方休軍師!”

這一聲方休軍師叫得我差點熱淚盈眶,難道一切真的是天意?重逢是天意,他的名字也是天意?

“好了,現在你可以出去了吧。”

“自然——隻是,不知我該住在哪裏呢?”

“你在說笑嗎?那群孩子一口喊你一聲曾祖父會不給你安排房間嗎?”

“本來是有的,但今日沒了。他們說曾祖父該和曾祖母在一起,所以今日要我住在這裏。”

“色狼!”我搬起枕頭向他丟個措手不及。

“喂,我說錯什麽了嗎?是那群孩子說的……別光丟枕頭啊,丟個被子也行啊。”

“滾!”

“好,好,我出去。”一醉邊走邊嘀嘀咕咕,“怎麽會有這樣凶悍不講理的姑娘,這輩子誰娶你誰倒黴。想我堂堂皇子,如今竟然淪落至此……”

嫌老娘凶悍?那是你沒碰到老娘凶悍的時候!

我蒙上被子,一頭栽進睡眠,一夜無話。

第二日早上,我推開門,竟然發現一醉躺在走廊下睡著,身體還蜷作一團,似乎夜裏很冷,陽光灑在他俊朗的臉上,他眉頭微微一皺,長長的睫毛便跟著扇了一下,好像正做著什麽夢。

該死,幹嘛非長著一副將軍的麵孔!我看了,又不由得有些心疼。

“喂,你是傻子嗎?”我輕輕踢了踢他,“幹嘛不找個房間,跟哪個孩子湊合一晚不行?”

一醉睜開惺忪的雙眼:“嗯?哦,一是不想打擾他們,二是讓他們知道我被趕出來了多丟人?”

“走吧。”

“去哪裏?”一醉一臉迷茫。

“去找你的軍隊然後幫你打仗啊。”

“方休軍師,昨天晚上為了給你道歉,我可是一口都沒吃啊,現在肚子正餓著呢!”

這麽說,他昨晚是在又冷又餓中度過的咯。想到這裏,我不由得生出幾分歉疚,但嘴上不能服軟啊:“你們人類真是麻煩,那快吃飯去吧,趕緊吃,不然你的軍隊全軍覆沒了我可不負責。”

吃過早飯,我囑咐好葶藶和小螢原地待命,然後便帶上一醉出發了。

我幻出玄牝木,將它懸在空中:“坐上去吧。”

“哇。”你是怎麽做到的啊,一醉驚奇地上前打量撫摸著,“這,這又沒有繩子吊著,是怎麽懸起來的啊。”

“少見多怪。”我狠狠白了他一眼。

“坐穩了哦。”在我的掌控下,玄牝木如離弦之箭飛了出去。

“啊——!這也太刺激了——吧!”

“喂!幹嘛要抱我的腰,鬆開!”

“你以為我願意啊,可是不行啊,鬆開我會掉下去的!”

“鬆開!”

“不鬆!”

“再不鬆開我就跳下去讓你自己飛!”

“不鬆,打死都不鬆!”

該死,竟然敢占老娘的便宜,你當老娘是吃素的嗎?看我不好好教訓你。我眼球一轉,計上心頭,忽而抱緊玄牝木,身子一沉,使其在空中旋轉起來。

“救命啊!要——出——人命——啦!”雖然我看不見此刻他的樣子,但也一定嚇得麵無血色了吧。

哼!看你下次還敢不敢了,大事要緊,這次就先饒過你。我開始收力,將玄牝木的平衡調整回來。糟了,這玄牝木竟然不聽使喚了!完了完了,這下子可玩大了。我開始慌了,我好辦,變成鳥便飛了,他可是肉體凡胎,摔死了怎麽辦?玄牝木旋轉著飛速向下墜去,來不及想什麽辦法,我隻好盡量掌控著方向,控製著玄牝木下降的速度,心中默默祈禱千萬不能讓他破了像。

“啊——!”伴隨著我們的尖叫聲,玄牝木一頭紮在了沙子裏,我和一醉都被甩了出去,順著沙坡滾了好遠。

我從地上爬起來,頭發裏衣服裏滿是沙子,頓時十分生氣:“都怪你!要你鬆為何不鬆?”

一醉也從地上爬起來,抖著身上的沙子:“你就沒錯麽?就不能放慢些速度麽?”

我走到玄牝木前將它拔了出來,手中施法欲再將它馭起,誰知那玄牝木竟然一動不動!

嘿,你還來脾氣了!我狠狠踢了它一腳,結果它一動不動,我的腳倒是疼得厲害,單著腳蹦了半天。

“哈哈,哈哈……”一醉看著我笑得前俯後仰。

“笑什麽?你看,因為你,玄牝木生氣了!飛不起來了!”我又氣又急。

“現在怎麽辦?難不成走回去?”一醉的笑容僵在臉上。

“開弓沒有回頭箭,哪有走回去的道理?”

“那要怎麽辦?這裏可是沙漠,現在又不知道落在哪裏了,且不說無水無糧,萬一走錯方向豈不是南轅北轍?”

“急什麽?我自有辦法!”我微微一笑,在一醉驚奇的眼神中

隨手喚來一片白雲。

“哇,這個好欸。”一醉迫不及待地坐了上去,“從前我隻聽說過懂得道法之人可以駕雲,不想今日竟看到真的了。”

哼,你這高興得也太早了吧,我手上一撤力,他不妨便摔了下來。

“哈哈哈哈哈……”看見他狼狽的樣子,我笑得肚子都疼了。

“夠了!我堂堂皇子是來被你愚弄的嗎?”他好像真的有點生氣了。

“好了好了,剛剛是方休錯了,我向你賠不是。”我躬身拱手,“尊敬的皇子,大事要緊,咱們還是抓緊時間出發吧。”

“好,看在你道歉這麽誠摯的份上,我就暫且原諒你。”一醉背過手,睥睨著眼睛望著我。

於是,我們一同坐到了雲層之上。

“嗯,還是駕雲好,又安全又舒服。”一醉讚許地點點頭,然後仰臥下去,十分愜意地枕著自己的手臂望著遼闊的天空。

不知為什麽,此情此景竟然讓我想到了紅鱗,想到了他在八重天之上的房子,不知現在那個房子是否還在,但也隻是一恍神的事情。瞎想什麽?我在心裏嚴厲地批評了自己一頓:方休啊方休,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不堅定了?這是對將軍的背叛懂不懂?哪怕隻是一個小小的念頭也不行,不行!

可是,我現在堅持的到底是什麽呢?

“生本浮塵何卑微,向死而生隻為君。相思不覺輪回苦,至死方休始自知。”這是我在心底對將軍許下的諾言。

可是,從前那個將軍已再也不會回來了,眼前這個也隻是空有其形,我沒有辦法自欺欺人。

“喂,你在想什麽?”一醉道。

“與你無關。”

“幹嘛又板起臉?剛剛你笑的樣子不是很好嗎?有什麽心事說出來不好嗎?何必要自苦呢?”

“我的心事你不會懂的。”我冷冷道。

“我看你年紀輕輕的,為何總是一副飽經滄桑的樣子?這個樣子縱使貌美如花也會減色不少的,以後誰願意娶你呢?”

“誰規定女子就一定要嫁人?”

“我可是一番好心的。說實話,那日在‘醉春風’第一眼看見你我還是很驚豔的,不過為何總感覺你心思有些沉重呢?”

“沒什麽,不過是總會想起一個故人。”我轉過頭,將即將溢出眼眶的眼淚汲回去。

“故人?方休姑娘的故人一定不是凡夫俗子,有機會你一定要把他介紹給我認識認識。”

“他已經死了,你沒機會了。”

一醉明顯愣了一下,半晌,歎了一口氣:“唉,天妒英才啊,雖然如此,但我想他能夠讓方休姑娘念念不忘,此生也沒有遺憾了吧。”

“憾與無憾,不過都是活人的擅自揣度罷了,有什麽意義呢?”我冷笑了一聲。

“他到底是一個怎麽樣的人?你跟我說說吧。”一醉突然坐了起來,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

“他是……”我的目光忽得飄遠,仿佛回到了那金戈鐵馬的戰場,“他是一個果敢勇毅的人,為了國家的安定他願意把自己的兒女情長放在一邊……他是一個心思縝密之人,能為別人想的都想到了,卻唯獨忘了自己……他是一個善於偽裝的人,把自己的付出全部偽裝起來,害的別人要好辛苦地從時間裏發現他的好……他是一個笑起來足以媲美整個春天的人,心裏的苦卻總是一個人去承受……”

“他叫什麽名字?說出來,沒準我還認識。”

“他叫藍熠。”

“藍熠?你是說大石國那個將軍——藍熠?”

“沒錯。”

“不對啊,那個藍熠將軍已經逝世近百年,怎麽會是姑娘的故人呢?”一醉一臉狐疑地望著我。

“怎麽不可能?我已是一千多歲的人了。”

“姑娘說笑了。我聽聞故人讀書讀史常將古人引為知己,姑娘一定也是如此,像我一樣把他當成崇拜的人了吧。”

“你崇拜他?”

“是啊,他可是除了父皇以外我最崇拜的人!雖然後世對他評價不一,但我卻一直對他十分敬仰。古往今來,不乏名臣良將,但大多都免不了愚忠,真正敢於為了自由而犯上的則更是鳳毛麟角,他雖然帶著遺憾去了,可這天下不知有多少人都被他的精神感染著,敢於去打破命運的桎梏,當年波羅國統一天下後為了鞏固自己的政治,訂立種種滅人欲的法規,限製百姓的言論自由,導致官逼民反。我父皇順應民意集結民間力量推翻了波羅國,如果不是有這麽多人的覺醒,也不會有今日的靖闌國了!”

聽了一醉的話,我大受震動。本來我以為將軍之死是毫無意義的,沒想到卻會有如今這般影響,如今會有這個符合他理想的國家竟然還有他的功勞!我忽然想起師父的話:任何事物都是有其存在的意義的,有時候在當時是錯,在許久之後才是對。千年以後,功過是非憑誰論。

說話間,忽然看見遠處烏壓壓一片敵軍,到了!

“不好,敵軍已經將我軍包圍了!”一醉陡然從雲層上站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