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五章 薪盡火傳
事情的開頭總是很艱難的，但隻要堅持下去，總會有轉機，跨越那段最難捱的篇章，驀然間已是海闊天空，豁然開朗。
在來到冰獄的第五百個年頭，我終於搬進了畢方宮的第三層——帶著我的大床。
“積土成山，風雨興焉。積水成淵，蛟龍生焉。積善成德，而神明自得，聖心備焉。故不積跬步，無以至千裏；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騏驥一躍，不能十步；駑馬十駕，功在不舍。鍥而舍之，朽木不折；鍥而不舍，金石可鏤。蚓無爪牙之利， 筋骨之強，上食埃土，下飲黃泉，用心一也。蟹六跪而二螯，非蛇蟮之穴無可寄托者，用心躁也。”
如今，我終於可以體會到師父的良苦用心。聚沙可以成塔，集腋可以成裘，經過不懈地堅持，我逐漸感受到一種強大的法力開始在心底滋生，或許女媧石也起到了一定作用，但我明白，如果沒有那日複一日的堅持，在這種不見天日的地方，我是不可能有現在這樣的收獲的。
現在，我的法力已經足以抵禦第三層的寒冷。不但如此，我已經可以輕易在饕餮洞裏取更多的東西了，與從前的捉襟見肘相比，這種感覺簡直是太爽了！
五百年過去了，彈指一揮間。不知不覺間，我已經在冰獄度過了孫大聖在五指山下度過的時間。不同的是，五百年前，我不過是一隻籍籍無名的小妖，有膽子也沒有能力去做大鬧天宮的事情。相較於他，我還是自由些的，這冰獄的空間雖然狹小，卻足以讓我來用心經營自己的妖生，做些對未來有意義的事情。我並不孤獨，至少還有師父和那群小精靈與我為伴，同時一路支持陪伴著我，給我希望與力量的，還有將軍和他的精神。
五百年過去了，我已經五百零二歲，不再年幼，如果放在人間已經算是一個老婆婆了吧。每個人的層次不同，他的生命單位也是不同的。師父的生命是以萬年為單位，妖君的年齡是以千年為單位，而如今，我的生命是以百年為單位。妖的輪回時間是千年，如果按一千年來算的話，我已經走過了自己妖生的一半。其實，活多少歲我不介意，我隻希望自己最好的那幾年與將軍最好的那幾年重合就夠了。
莊子說過：“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靈者，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秋。上占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而彭祖乃今以久特聞，眾人匹之。不亦悲乎?”
其實時間的長短並沒有那麽重要，也無法決定你年幼或蒼老，真正決定一切的是你的心境。
我踮起腳尖，趴在房間的冰牆上，用相思毫寫下這樣一段話：“其羽，這裏沒有太陽也沒有月亮，但是有一個像太陽一樣執著永恒，像月亮一樣心懷柔情的我，我在這裏很好。”
五百年了，我的房間早已被墨跡鋪滿，很難再找到落筆的地方。我用的墨是從饕餮洞取的永遠都不會褪色的千年墨，因而落筆的一刻便已無悔。
歲月不曾在我的臉上和身體上留下絲毫痕跡，卻在我心底抹上一縷滄桑。
有些思念，已積重難返。
我仍舊在東山“愚公移山”，仍舊在南原“移形幻影”。我的廚藝已經達到庖丁解牛的境界，我的刺繡已經達到飛針走線，隨心所欲的程度，我編排的舞蹈已經由斷章殘句變成恢弘的史詩。
雖然我隻做了這幾件事，卻竭力將其做到最好。
南原上，我再次同師父過招。
奇怪的是，這次我竟然打中了他。
“嗯，確實是進步了。”師父道。
是我進步了嗎？進步的成分肯定是有的，但最關鍵的原因還是師父，今天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眼神空洞，不知在盯著哪裏，仿佛有什麽事情要發生一樣。
我知道神仙都有預料未來的能力，因而心思也不由得沉重下來。
“今天，你自己練吧，為師有些累了，想要去休息一下。”師父淡淡道，然後轉身飄然離去，留我一人傻傻地站在冰麵上。
這麽久以來，我見到的師父從來都是泰然自若、談笑風生的師父，隻要有他在，我的心便無比安定，可這次……到底要發生什麽了？我百思不得其解。
心裏不安定，如何練移形幻影？還是去鑽隧道吧，隻有忘情地勞動，累得一身大汗才會沒有力氣去想這些捕風捉影的事情。
我仰頭躺在玄牝木上，任它帶著我向東山飛去，這麽多年，它早已同我有了默契。
玄牝木果然是神木，跟著我鑽了這麽多年隧道卻仍然沒有多少虧損，隻是被歲月和我的汗水打磨得十分光亮。
我扛起玄牝木向隧道內大搖大擺地走去，如今我要走好長時間才能到達隧道的盡頭。但走這段路的時候，我是從來都不會感到疲累的，相反，感到很自豪。
畢竟，這是自己的勞動成果啊。
走到盡頭，我搬起玄牝木用力向冰壁上鑽去。這個動作，我早已駕輕就熟。現在，三丈的距離對於法力不斷深厚的我而言已經不在話下。我曾經多次向師父請示是否可以酌情增大每日的工作量，但師父告訴我：“恒則成，持則久，耐則豐，勤則功。”我明白師父的意思，泉眼無聲，惜細才能長流。
很快，我就完成了三丈的任務，擦擦額頭上的汗，正準備將鑽下來的冰運出隧道，卻好像看到了什麽不一樣的東西。
咦，這是什麽？我蹲下身去，仔細察看。這……怎麽好像是一個蛋？
抱著好奇的心態，我小心翼翼地將它從冰層裏剝了出來。這蛋有一個西瓜那麽大，橢球形，乳白色，捧在手裏沉甸甸的。我左打量右打量都看不出是什麽動物的蛋，隻好去請教師父。
走出隧道的時候，天色是暗的，我知道師父正在休息。但蛋已經抱來了，如果處理不當將它弄壞了怎麽辦？我必須得去找師父請示一下該怎麽辦。我抱著那個蛋瑟瑟地爬上畢方宮的第九層。因為上麵太冷了，所以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我是不會上去的，幾百年來也沒去過幾回，偶爾上去一回也是趕緊下來。
“師父！”我敲著師父的冰門，大聲喊道，卻沒有回應。
“師父，我發現一個不知名的蛋，現在要怎麽辦？”我提高了嗓門，仍舊沒有回應。
這個師父，什麽時候睡覺不好，偏偏這個時候睡覺，這會不會已經入定了吧。
不行，這裏實在太冷了，萬一我在這裏待久了，蛋凍壞了怎麽辦？我將那個蛋緊緊抱在懷裏，一邊跺腳一邊艱難地搓著手：“師父啊，我知道您老人家正在休息，徒兒本不該打擾您的，但此事關係到一個未出生的小生命啊，我怕來晚了就來不及了，我看它是一個蛋，沒準是個鳥蛋，跟咱們是親戚呢！”
“師父！師父？”我試探著又叫了兩聲，心想再沒有回應我就要下去了，這裏確實不是妖可以待的地方。
門咯吱一聲開了，門內傳來師父的聲音：“帶著它進來吧。”
我心內一喜，趕緊走進去。
師父緩緩睜開眼睛，那時他正盤坐在榻上，好似剛剛從夢中醒來，神情迷離，像是對我說又像是自言自語:“終究，該來的總是會來。”
“師父，您在說什麽啊？”還沒等我說完，那顆蛋便從我手中掙脫，被師父吸在空中，師父交手運氣，兩隻手掌霍然噴出兩簇火焰，以燎原之勢將那顆蛋包裹住。
“師父，你要殺了它嗎？”不明就裏的我十分緊張，身體不由得上前，卻被熊熊烈焰逼退了回來。
師父卻並沒有理我，繼續用火焰灼烤著它。師父是神，他這樣做自然有他的道理吧，這樣想著，我的心也漸漸安定下來。
大概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師父才收了手中的烈焰停下來，將那蛋慢慢放下，閉上雙眼調整了一下氣息，道：“它是一顆風神翼龍的蛋，你把它帶走吧，每日睡覺的時候抱著它，很快它就會孵化出來的。”
“風神翼龍？”雖然我從未聽說過這種生物，但一聽名字就是很厲害的樣子，這個寒冷無比的冰獄終於要有新的生命誕生了！
“謝謝師父!”我高興地抱起風神翼龍的蛋，小心翼翼地把它帶回自己的房間。
“原來你是一顆風神翼龍的蛋啊！”我把它放在床上，趴在它邊上靜靜地望著它，“你為什麽會在冰山中出現呢？你的母親是誰？你是什麽樣子的啊……”我知道這樣自說自話的樣子很傻，但冰獄太空寂，我也隻能如此自娛自樂了。
因為日子太過平淡，所以任何一點可以帶來希望與變化的東西都變得彌足珍貴。
從此，每天除了練功，我就是對著這個小家夥說話，大致的意思就是希望它趕快破殼，然後健康成長。晚上的時候，我要抱著它睡，且不說它冰冷得像塊石頭，我又要抱緊它把自己的體溫傳遞給它，又要注意不能抱得太緊把它抱碎，睡覺的時候連動都不敢動一下，生怕一個翻身就把它壓碎，待一覺醒來簡直是腰酸背痛腿抽筋，有時還會落枕。
雖然如此，我卻不想丟開它，每次想要放棄的時候都會想象一下它破殼而出時的畫麵。再堅持一下吧，沒準，成功隻在下一刻。
在我的悉心照料下，那風神翼龍的蛋似乎有了一些動靜。這不會就是傳說中的胎動吧，我興奮得把這件事告訴給了師父，師父卻不屑一顧：“你一個小姑娘懂什麽啊！不懂就不要瞎捉摸！”
那顆蛋的動靜越來越大，一開始是輕微晃動，逐漸是劇烈晃動，再後來竟然跳了起來。這怎麽得了？萬一不小心掉在地上把自己摔壞了怎麽辦？
為了防止那顆蛋“自殘”，我找來一塊布給它做了一個特製的吊床，平日裏就把它放
在吊床上綁好，可它還是不住地亂晃，我試過很多辦法，最後發現隻有像搖搖籃般有節奏地搖動它時，它才會漸漸安靜下來。
這個小家夥，可真能治人，小瑚小時候我都沒這麽對過他！
唉，突然有些想小瑚了，真後悔他在身邊的時候沒有好好待他，其實他是那麽優秀，可我卻連一句好好的誇獎都沒有給過他，不知現在他怎麽樣了。待我回去後，一定要好好補償於他。
幾個月後的一個早晨，我被一陣撞牆的聲音驚醒了，起身看去，卻見那顆蛋正在狠命撞著薄冰製成的窗戶，這怎麽得了？我急忙爬下床去追，結果隻差一步，撲了個空，那顆蛋敲破窗戶向外飛去，我急忙駕上玄牝木去追。
風神翼龍的蛋在前麵飛，我在後麵追，多少次馬上就要抓到卻被它逃脫了，最後直追到西麵的玉冥淵，那顆蛋飛了下去。我正在考慮是否還要繼續追，忽見麵前噴出衝天的火焰來，猶如火山突然爆發，逼得我連連後退。我不由得暗自慶幸，若是當時我抓到了它，自己早就被烤糊了吧。莫非他拚命想要逃脫就是為了不給別人帶來傷害？看來我沒有白疼它啊。
我遠遠地等了很久，仍不見動靜，它不會是掉在下麵上不來了吧，我正欲上前察看，卻忽見一個灰色的小家夥從玉冥淵裏跳出來。
風神翼龍！
眼前這個小家夥，神情懵懂，體態瘦削，縮著翅膀，巨大的紅色尖嘴，灰色皮膚沒有毛，活像是一隻小蝙蝠。
我小心翼翼地走過去，盯著它的眼睛，一邊走一邊向它伸出一隻手，柔聲道：“小家夥，你還認識我嗎？我是方休，那個一直跟你說話的人，你還記得我的聲音嗎？過來，過來啊！我不會傷害你的！”
那小家夥歪著腦袋，似在打量我，步履蹣跚地向我走了幾步，稚氣未脫。
眼看就要觸碰到它了，它突然拍拍翅膀飛了起來，所到之處，長長的烈焰劃過，勾勒出它飛翔的痕跡，在白蒙蒙的天空上演了一出烈焰狂歡。
正在我為風神翼龍的表演所震撼，讚歎不已的時候，另一個人也悄然站在了我身後，同樣望著天空。
“師父，你怎麽來了？”我開心地跳到他麵前。
“是時候了。”師父沉沉地望著天空，若有所思。
“嗯？是什麽時候了？”
“是時候該教你新的法術了。”
“什麽？我驚得說不出話來。”
“這是一隻可以噴火的風神翼龍，它便是你的火種，可以助你修煉火術。今日，為師要傳授給你的法術叫做——‘薪盡火傳’。”
師父便是火神，自然對火術十分精通，如今他要傳授給我火術了，叫我怎能不激動？
“這個要如何修煉？”我萬分虔誠地問道。
“火屬五行，修煉火術自然要依照五行的規律來修煉，火，五方屬南，五髒屬心，五色屬赤，五味屬苦……所以你要口含黃連，身著赤色衣服在南原與風神翼龍決鬥，其間必須保持絕對的專注，不得有半點分心，什麽時候你將風神翼龍征服了，你便獲得了控製火的力量。你要記得，火是這個世上最危險卻最不可或缺的東西，你若用對了，它便是佛，你若用錯了，它便是魔。”畢方師父異常嚴肅地道。
“嗯，徒兒明白了。”
“五行相生卻又相克，相生者：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相克者: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你雖然修煉火術，卻要同時了解其它四行方可，你可明白這其中的道理？”
“因為——物極必反！”我想了想道。
“嗯，我的徒兒果然聰明。”
“師父，您讓我在南原練習身法之術，也是為了讓我學會控製自身對嗎？”
“嗯，你懂為師的良苦用心就好。”
“放心吧師父，我不會讓您失望的。”
我心想，那個風神翼龍不過是個牙都沒長全的小家夥，想要征服它還不容易？可真正同它交起手來，我就後悔了。
這個小家夥雖然才剛剛出生，脾氣卻很大，一言不合就噴火，雖然我的法力足以抵擋住那頻繁噴來的火焰，卻沒有絲毫進攻的機會。因為害怕傷害到他，我又不能使用玄光弓，隻能使用玄牝木攻擊它，可木是生火的，沒一會我的木頭就著起火來，直向我的手燒來……所幸的是玄牝木是神木，不會被燒壞，可我卻無法打敗它。
所謂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就這樣拖著拖著，我便錯失了最有可能打敗它的機會。
風神翼龍長得極快，很快就成了天空中的霸主，它的牙齒長到半尺長，翼展已經超過四丈，從天空飛過的時候會感到有一個陰影襲過。
我仰頭呆呆地看著它，感到征服它實在是一件遙遙無期的事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