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五十七章 情深不壽

我睜開眼,看見麵前的紫鳶公主,口中吐出鮮血,嬌俏的麵龐現出痛苦的表情,一柄利刃從她的腹部穿過,是靈犀!

紫鳶捂著腹部,艱難地回過頭望向身後的將軍,將軍將手中的靈犀抽出,紫鳶便無力地倒在地上,兩行熱淚奪眶而出,語帶滯澀“你……你竟然要殺了我。”

“是你逼我的。”將軍冷冷道。

紫鳶突然笑了起來:“也好,能死在你的劍下,也不枉……我……愛了你一場。”然後,痛苦地闔上了雙眼。

“殺人啦!藍熠將軍殺人啦!”

“藍熠將軍殺了紫鳶公主啦!藍熠將軍要造反啦!”

“皇上,快把他抓起來,藍熠將軍現在殺妻,馬上就要弑君了!”

滿朝震驚。

“將軍,你怎麽了?是又被邪魅附身了嗎?”我艱難地道。

“不,這次沒有。”將軍平靜地道。

“藍熠,你要造反嗎?”皇上拍著龍騎道。

“你以為你是誰?憑什麽對我大呼小叫?你沉迷酒色,好逸惡勞,輕信奸人,荒淫無道,我早就看不下去了!天下人擁護你,你才是王,天下人唾棄你,你不過是個屍位素餐的蠢材!大石國建國一百年來,從最初的昌明通勝到現在的一塌糊塗,就是因為你!你有何顏麵去見自己的祖先!又如何對得起你的子孫!你以為煉成長生不老的仙藥就可以青史留名嗎?像你這樣的人,即使活上一千年,也會受到一千年的唾棄!你的祖先和子孫都會以你為恥!”將軍厲聲道。

“藍熠,你爹就是這麽教育你的嗎?”皇上氣得渾身顫抖。

將軍冷笑了一聲:“父父子子,君君臣臣,我早就受夠了!記住,今日我不會取你的狗命,不是因為怕你,是因為不想天下因此動蕩。現在我殺了紫鳶公主,甘願伏法,但條件是你們放了這位方休姑娘。”

“好。我答應你。來人啊!給我把藍熠抓起來!”

“不,不可以!我是方休,我是將軍的方休,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將軍的!”我在心裏呐喊道,不由得握起拳頭,感受到有一種無形的力量逐漸從心中升騰而起,我知道,那是內心的力量。

你說過,內心之力也是有可能打敗自然之力的。我本妖精,已擁有了自然之力,現在也擁有了內心之力,結果會怎樣呢?

我仰天長嘯了,發出一聲鳥的叫聲:“至死——方休!”,那一瞬,我感覺好像有什麽東西從身體裏噴薄而出,全身也瞬間暢達起來。隻聽得空中一聲慘叫,我已掙脫開那隻呃緊我喉嚨的無形之手。

“我看誰敢!”我大喝一聲,擋在將軍身前。

將軍,為了你,哪怕與全天下為敵,我也在所不惜!

“護駕,快護駕!”謙公公扯著細長的聲音道。一群甲士隨即手握盾牌擋在皇上麵前。

“你這個善惡不分,忠奸不辨的豬鼻子皇帝,我早就看你不爽了!南方水災你不聞不問,天下大旱你還有心思遊山玩水,為一己之私修樓建閣,勞民傷財。今日,我就要替天行道!”

我彎弓射箭,玄光箭猶如一道道流星向皇上的方位飛去,隻聽得一陣“劈劈啪啪”的聲音,麵前的盾甲已被射穿,甲士們一排排地中箭倒下去,又有新的甲士補上來,前赴後繼。

下麵,大臣們早已亂作一團,想要逃跑卻害怕槍打出頭鳥,想要阻攔卻不但上前,有些頭腦還算清醒的大臣朝著皇上大喊:“皇上快跑!皇上快跑!”

那豬鼻子皇上大概是被嚇傻了,竟然兩腿發麻,眼神發直,僵在那裏一動不動。

“方休,不要!皇帝殺不得!”將軍抓住我的手腕。

“將軍,你不必攔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今日就算違背妖規我也要將他斬草除根!”我掙脫開將軍,如同發瘋般將玄光箭一支接一支地射出去。

甲士們一個個地倒下,堆疊在地上,鮮血染紅了大殿。眼看那豬鼻子皇帝已躲無可躲,我拉緊弓弦,準備給他致命的一擊。就在這個時候,將軍卻突然擋在我的麵前:“要殺他,就先殺了我吧。”

“為什麽?你殺了紫鳶公主,如果我不殺了他,他一定會殺了你的!”

“從我下定決心要休了紫鳶公主的那一刻起,我便做好了必死的準備。”將軍平靜地道。

“我不讓你死。”

“這是我的命,誰都改變不了的。”

“不!我不信命!”

“別這樣,你會鑄成大錯的!”

“你以為像現在這樣擋在我麵前,我就殺不了他了嗎?你別忘了,我是隻鳥,我會飛的。”說著我腳下運力,騰空而起,鬆開弓弦,將玄光箭射了出去。

那支玄光箭徑直向那豬鼻子皇上飛去,此時皇上早已嚇得麵如土色,魂飛魄散,眼看那光箭要射入他的胸口,一個黑影卻突然出現,化了那光箭。

“方休,你可知罪!”黑象護法猶如一個龐然大物降落在皇上身邊,震得大殿一陣震顫。皇上和大臣都驚為天神,齊齊跪下來不

停地磕頭。

“方休替天行道,不知何罪之有!”我義正詞嚴。

“身為妖精,不得擅自幹預人間大事!天行有道,妖行有度。人間萬事,自有神的意旨與安排,豈容你在這裏胡鬧!今日你若殺了這皇帝,曆史必然改寫,曆史改寫必然引起天神震怒,這後果豈是你一個小妖精可以擔待得起的!”黑象護法操著渾厚的嗓音厲聲道。

“今日,就算你要殺了我,我也要在死之前殺了他!”我咬牙切齒道。說著我繼續彎弓引弦。

“執迷不悟!”

我握緊玄光弓,將要射出,就在這時,一口青銅大鍾卻驟然向我飛來,我的世界霎時陷入無盡的黑暗。

幸而我的身體會發光,那黑暗隻是一瞬便消逝了,可我卻被困在了鍾中。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猶如一隻無頭的蒼蠅,拚命地敲打著那大鍾,直到手上鮮血淋漓,卻猶如與世界隔絕了般,沒有半點回應。

我拉緊玄光弓去射那鍾身,然而弓弦都將手指勒出血痕了還是無濟於事。

“黑象護法,求求你了,我不殺皇帝了,你放我出去吧!”我欲哭無淚,感覺自己猶如一隻困獸,窒息絕望得馬上就要死去。

那口大鍾,猶如一道無法突破的桎梏,就像將軍和我人與妖之間的距離,無論怎樣掙紮,怎樣努力,怎樣呼喊,都聽不到回應。

這桎梏,比惡魔呃住喉嚨還要讓人窒息。

難道,就這樣認輸嗎?

不,我不要認輸,我相信天無絕人之路,問題的解決辦法,總會有的。

對,總會有的。我拚命呼吸,極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有了,我還有女媧石,女媧石!就是它了!

雖然我擁有女媧石,卻始終沒能發揮出它的巨大威力。這一次,不管了!簡單粗暴吧!

我狠了狠心,閉上眼,張大嘴,仰頭將女媧石生生吞了下去。

雖然我有過相似的經曆,但女媧石不比夜明珠,它是不規則形狀的,也比夜明珠要大很多。

人的潛力是無限的,隻要你被逼到那個份上。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做到的,它的鋒棱幾乎要將我的喉嚨劃破,將我的腸胃劃爛。吞了它以後,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

不知過了多久,女媧石開始在我體內發生了奇妙的變化,我感覺自己的身體一會好像墜落在噴湧著滾燙岩漿的火山,一會像是掉進了布滿萬年寒冰的冰窟窿。一會感覺灼熱得皮膚都要被烤焦,一會又覺得鼻子耳朵都要被凍掉。就這樣,左搖右擺,物極必反,翻來覆去,幾乎要把我折磨得半死。如果現在有一把刀子擺在我麵前,我一定要捅自己幾刀,這樣還好受些。

我……我……感覺……自己……要……爆炸了!

一股原始的力量從我的心髒傳遞到四肢,我感覺自己的身體被不知名的氣息脹滿,急忙盤坐好身體,靜心運氣。一瞬間,我感覺自己整個世界都像在旋轉,開始時轉的很慢,越轉越快,越轉越快,當那速度已超出了我的認知,便聽得轟得一聲炸裂的聲響,整個世界都變成了碎片,等到碎片漸漸墜落,化作塵埃,一切都消逝了。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我睜開眼,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妖界。這,好像是妖神穀?

那邊,好像是黑象護法,他好像被什麽東西炸到了,衣衫襤褸,頭發亂蓬蓬的,好像一個流浪街頭的乞丐,正哭著在地上拾撿著什麽。

細細聽去,隻見他一邊抽泣,一邊不斷地念叨:“我的法器啊,我的天曌鍾啊,你就這樣毀了啊!”

我來不及多想,轉身便跳入身旁的一個池子內,將軍危在旦夕,我得立刻去救他!

我剛剛跳入池子,便覺有黑色的藤蔓纏上自己的身體,那藤蔓力氣極大,兼具蒲葦的柔韌與磐石的堅硬,即使我拚盡全力,仍然無法掙脫。

隻聽“砰”得一聲,我便被從水中撈了出來,懸在半空。

我回過身去,順著黑色藤蔓,看見妖君的頎長的身影。

“大膽孽障,你還要去哪裏?回人間嗎?”妖君揚眉道。

“君上,求求您,放了我吧,我要去救將軍,我答應你,隻要救了將軍,我情願一生一世為您做牛做馬,再不踏出妖界半步!”

“不必再癡人說夢了,我是不會放你出去的。”妖君嘴角一揚,聲音裏透著說不出的冷漠。

“難道您沒有所愛的人嗎?如果沒有所愛的人,也不會有瓔珞了吧,您試過那種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愛人離自己遠去卻無能為力的感覺嗎?”

妖君眼底波光一動又恢複如常:“天行有道,妖有妖規,我身為妖界之主,必然會維護妖規,你不必再做無謂的掙紮了。”說著便拂了拂手,在我麵前的地麵突然裂開成一條狹縫,那黑色的藤蔓便將我放了下去。

“你這個懦夫!算什麽妖界之主,連自己的女兒都保護不了!瓔珞會有今天,都是被那個豬鼻子皇帝害的,你怎麽不去找他算賬!”我掙紮著

大罵道。

那黑色藤蔓一鬆,我便墜了下去。

胸前似有一股颶風,一直將我向下壓去,我就這樣,無力地墜下萬丈懸崖。

恍惚間,我看見將軍的麵孔,伸出手,想要去觸摸,卻隻能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不知墜落了多久,隻知道周圍的氣溫越來越冷,越來越冷……最後,我狠狠地摔在了寒冷的冰麵上。

也好,這樣冷,也讓我的心相對暖一些。

我本想在這樣的冰冷中沉溺,任寒冰將我的身體吞噬的。或許,這樣就可以像瓔珞那樣在平靜中沉睡。然而,我感受到了相思毫的**。

將軍!將軍!我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掙紮著拚命爬起來。

手忙腳亂地去拿黑雁羽,手哆嗦得不成樣子。

我摸出一塊白色的手帕,顫抖著將黑雁羽放了上去,卻見上麵一筆一劃地現出血痕來:

“我本無功,得鳥方休。

朝夕為伴,不知孤獨。

奈何福薄,良辰難久。

今將去矣,無怨無尤。

唯憾此生,未得廝守。

若有來世,共續甘苦。”

將軍,你在說什麽啊,方休怎麽都聽不懂,什麽叫“今將去矣”啊,方休隻是一隻小小的鳥,哪裏懂得那麽多呢?你來,來我這裏,當麵給我解釋好不好,方休聽不懂,方休聽不懂!

我咬破手指,任鮮血從指尖流下,順著黑雁羽流下去,在冰冷的冰麵上寫道:“將軍,你在哪裏,你在哪裏!我是方休,我是方休!”

“方休,還記得太極洞中你答應過我的事嗎?”

“記得,記得,我怎麽會忘呢!你說,我答應你,我什麽都答應你,隻求你不要死,不要離開我,不要留我一個在這世上孤單單的……”

“你記得便好。現在我要你答應我:好好活下去。無論發生什麽,即使身邊不再有我,也要好好活下去。”

“不,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一個人孤單單地活下去!”

“願賭服輸。說好了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怎麽可以食言呢?”

“我不是什麽君子,我隻是個小女子,小女子!為什麽要守諾呢!你答應我,不許死!我就答應你好好活下去,這樣才公平麽,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我拚命地呼喊,拚命地想抓緊什麽,然而卻終究是一片虛無。

潔白的冰麵上,隻有一個小小的我,一襲紅衣,守著一片冰凍了的血跡,在無助地哭喊。

我死死地盯著冰麵,未幾,上麵一筆一劃現出幾個字:“藍熠已死,珍重勿念”。

這是將軍留給我的最後八個字,曾經,在他婚禮的宴席上,我也曾給他留下過相似的字跡。將軍啊,你這個人還真是小氣,就連這小小的幾個字都要還給我。

我橫起玉笛,強忍著抽泣,不成曲調地吹奏起來。

你曾說過,希望可以聽我為你吹一輩子的曲子。那麽,就讓我用它送你最後一程吧,如果你我心意相通,相信你一定可以聽到。

我後悔了,這次我真的後悔了。如果再給我一次重來的機會,我一定不會選擇離開你了。泰山腳下,我會一直守在你身邊,等你醒來,讓你醒來後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我,然後給你一個大大的擁抱。

我錯了,是我害了你,終究是我害了你。

你這個騙子!不是說等解決了長石道人就帶我遠走高飛嗎?為什麽要食言?為什麽明明先食言的那個人是你,卻要求我遵守諾言?這不公平!

我們還有好多好多的事還沒有做,還有很多很多地方還沒去過。聽說大海深處有鮫人落下眼淚會變成珍珠,聽說草原上的狐狸會跳舞,聽說遙遠的地方永遠是白晝……這些,我們都還沒有親眼去見過,你怎麽能拋下我一個呢!

躺在冰冷的冰麵,感覺靈魂已追隨你而去,心如死灰,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時,天地沒有分化的時候,一片混沌,沒有陰陽。沒有等待,沒有輪回,也沒有是非對錯

當時隻道是你儂我儂,羨煞眾生,卻不料緣起緣滅,情深不壽。

曇花一現,長虹已逝,一瞬芳華,一生思量。

這個空殼,不要也罷,就讓它同這萬丈寒冰化為一體吧,倒也幹淨。

不求天長地久,隻求至死方休。

後來——

史載:定北侯藍祁之子藍熠,形貌昳麗,少勇毅,有帥才,年十三轍從父軍,縱橫千裏,殺敵無數,後犯上罪死。刑時,天降大雨,數千蛇至,委地俯仰,以頭擊地,血涕並流,狀若哀慟,有頃而去,上以為神,遂將其厚葬。

逾三年,波羅國先取突伯,再攻大石,大石國無將可戰,不敵,大石國君攜百人逸,崩於途。太子龍芮臨危受命,遇民間趙、北二將相助,退敵。

又五年,大石國君龍芮崩,終年二十九,終生未娶,膝下無子。波羅國再襲,大石國滅,天下一統。

第二卷 滄海桑田,累世情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