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四十七章 願賭服輸

如果我是個凡人,昨晚那一切一定像一場離奇古怪的夢。

太陽升起來了,黃尾、小瑚和螢草都消失在我的世界裏。

經過一夜的努力,那些髒兮兮的衣服現在都被整整齊齊地掛在衣架上,陽光透過其間,潑灑彩色的光暈,溫暖而又絢爛。

我伸展來雙臂,努力呼吸著清晨帶著秋涼卻又清新無比的空氣,心裏好不愜意。

“你看啊,她真的做到了。”

“是啊,這麽多衣服,她怎麽做到的?你知道嗎?”

“不知道。”

“不知道。”

……

背後逐漸聚集了好多宮女太監,一片細碎的聲音,幾多驚奇,幾多訝異,我心裏愈加自豪欣喜。

“快看,總領太監來了!”

我回過頭,看見老太監一臉驚愕的眼神。

“怎麽樣,本姑娘說到做到。”我一步步走到老太監麵前,似炫耀,似挑釁:“你還有什麽把戲,都拿出來吧。”

老太監堆滿褶子的臉扭作一團,冷哼了一聲:“不要以為你這點小聰明就可以救得了你,要知道,你得罪的可是皇後娘娘,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姑娘可知有一句話叫做來日方長。”

“皇後娘娘?”我不屑地一笑,“要知道花無百日好,人無百日紅,一切早已有了預兆,皇後娘娘最近總是和皇上在炒架這件事你總知道吧,說不定哪天……皇後娘娘就被皇上打入冷宮了。”

老太監的臉色霎時變綠:“這些你怎麽知道?你到底是什麽人?”

“我?”我神秘一笑,“以後你就知道了。我不但知道他們一直在吵架,還知道他們一直吵架的原因。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自從皇後娘娘當上皇後之後便性情大變,敏感多疑,性情暴躁,心狠手辣……”

“就算你知道這些又能證明什麽呢?皇上和皇後麵合心不合早已成了宮裏公開的秘密。”

“我知道的可不止這些,我還知道他們吵架的真正原因與那個無故死去的紫姬郡主有關……”

“住口!紫姬郡主的名號可是宮中的大忌,自皇上登基後就再也沒有人敢在宮中提起了,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這個……無可奉告。那日在選秀大典上你也看見了,雖然太後和皇後對我百般刁難,但皇上對我還是維護的,要知道,這後宮,終究是皇上的後宮……”

那老太監摸不清我的底細,頓時收斂了許多:“既然如此,那我就要看看你的本事了。”

“那好,咱們走著瞧。”

老太監突然向我靠近,低聲耳語:“我可以幫你,但現在皇後的人可都看著呢,若我不懲罰你,皇後娘娘務必會遷怒於我,還望姑娘不要記恨於我啊。”

“成交。我正好有一個忙要你幫。隻要你肯幫我,我可以不記仇。”我爽快地道。

老太監突然大聲笑了起來:“來人啊,君木姑娘玩忽職守,敷衍主上,給我打五十大板!”

話音未了,幾個小太監隨即圍了上來,不由分說將我架到一個老虎凳上,木板便如同雹子般劈裏啪啦地砸了下來。完了完了,這下可玩大了,原來你們是來玩真的啊,板子重重地砸在身上,疼得不能自已。

若是從前,我有法力護體,這幾板子根本不算什麽,可現在就不一樣了,我這肉身太嬌弱了,板子還沒打到一半我就已經皮開肉綻了。依照我從前的脾氣,即使再疼我也不會哼一聲的,但今日不同,為了給老太監一個台階下,我拚著命嘶喊起來。我此時才深刻地感受到,做宮女真是慘啊,如果沒有靠山,沒有主子,生命就會賤如螻蟻,被人輕輕一撚就撚死了。就在我劇痛不已,感覺自己快要被打死的時候,忽然感覺有一股暖流護住了自己的身體,我知道,那是一種溫和的法力,一定是小瑚來了!此時,我已經感覺不到那木板的力量,但仍舊盡力哀嚎著,最後,那五十大板打完了,我假裝暈倒在那裏,隻聽得周遭議論紛紛。

“呦,這姑娘不會被打死了吧。”

“有可能,咱們要不要上前幫一幫她啊。”

“你是活膩煩了嗎?聽說這姑娘得罪的可是當今皇後,誰要是幫她就是跟皇後娘娘作對,不會有好下場的!”

“哦,那可不敢,咱們還是趁早散了吧,免得惹上大麻煩。”

唉,世態炎涼啊,此刻我身上的疼痛倒是其次,隻是覺得周遭一片寒意。

待大家都散了,我緩緩睜開眼睛,打算爬起來,一雙溫暖的手卻突然扶上了我的胳膊,我抬起頭,看到一個熟悉的麵孔,頓時大驚:“你是……苡仁?”

那姑娘用異常詫異的目光看向我:“你怎麽知道我叫苡仁?”

此刻我才意識到,眼前的這個姑娘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苡仁了,但很有可能是轉世而來的她。時光真的是一件很奇妙的東西,它可以讓失散的我們重新在輪回裏相遇,再次相遇時,該是怎樣的一份緣分和感動?

“原來你這一世還叫苡仁啊。”我驚訝地道。

“姑娘,你一定是被打糊塗了吧,什麽前世今生的,其實我從前不叫苡仁,這個名字是凝妃娘娘為我取的。”

“凝妃娘娘?”我心裏納罕,“這不就是當今聖上的生母嗎?”

“是啊,那時我還小,曾經在凝妃宮裏當過一段時間職,後來凝妃娘娘去了,我就被分配到了這浣衣局。”苡仁的目光忽得飄向遠方,略帶追憶與憂傷。

“原來是這樣啊,我聽說,凝妃娘娘是個極好的人,不但容貌脫俗,對待下人也是極好的,就像對待親兄妹一樣,是這樣嗎?”

“是啊,我從未見過那麽美好的人,哪怕是一顰一笑也帶著溫暖,像是高山之上的雪蓮花,我侍奉她的時間並不長,可她留給我的印象卻終生難忘,隻可惜,天妒紅顏……”

“如此佳人,此生不得一看,卻是我的遺憾。”我歎息道。

“君木姑娘,你究竟做了什

麽事,惹得皇後娘娘對你如此敵視?”

“這個……說來話長,以後有機會慢慢告訴你。”

“君木姑娘,你傷的不輕,來,我帶你找個地方休息。”

苡仁扶著我來到一處僻靜的已經廢棄的宮殿。裏麵雖然有些陰冷,卻還算幹淨。

“這就是你住的地方?雖然冷清些,但我覺得還不錯啊。”

我心裏不由生出幾分疑問,苡仁不過是個小小的浣衣局掌事,雖然有個小小的職務,也沒有資格住這麽大的地方吧。

苡仁似乎看出了我的疑問,笑了笑,解釋道:“你不知道,這裏雖大,卻是大家眼裏的鬼屋。皇宮裏的勾心鬥角之殘酷你也應該略有耳聞,聽說這裏死過人,是一個不受寵的妃子,因而戾氣很重,不過我是不怕的,我寧願一個人獨來獨往住在這裏,也不願同其他人整日裏勾心鬥角。”

“原來是這樣,真沒想到後宮裏的爭鬥是如此可怕,以至於讓人失去對生命的渴望與珍重。”我低下頭,心思變得沉重。

苡仁突然望向我,“怎麽,你怕了嗎?如果你怕了我可以幫你找個其它地方住。”

“不必了,這裏就很好,連你都不怕,我有什麽可怕的呢?”

“嗯,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苡仁將手搭上我的肩膀,“想不到今日有了同我誌同道合之人。”

我心裏不由得暗暗讚歎,苡仁果然還是當年那個正義勇敢的苡仁。

“嗯,以後我們就是好姐妹!”我也將手搭到苡仁的肩膀上,卻因為扯動了傷口而疼彎了腰。

“快躺下來,我幫你上藥。”苡仁無奈地笑了笑。

在鬼屋住了一晚,第二日我便被安排到了梧桐殿清掃。當然,這是老太監的功勞。自從新皇登基以後,梧桐殿便變得十分冷清,一醉不許其他人隨意進出此地,僅派了兩個小丫鬟每日打掃,老太監便將其中的一個換成了我。兩個人太麻煩,於我的計劃多有不便,於是我便將這份受苦受累的活大包大攬了過來,那個小丫鬟得以偷懶,自然也是十分樂意。

再次來到梧桐殿,我心裏感慨萬千,這可是我和一醉曾經同甘共苦,耳鬢廝磨的地方啊,這裏的每一草,每一木都是那麽的與眾不同,這裏的梅花更是我親手栽下,一切除了親切還是親切。

昔日的梅園仍在,隻是花還未開,雪還未戴,隻可惜現在的我沒有法力,沒有辦法馬上複原當日白雪紅梅的美好。

一醉,我願將這梧桐殿的每個角落打掃得幹幹淨淨,隻為遇見你。我相信,你一定會出現的,一定。

這樣想著,我拿起掃帚掃了起來,每每產生幻覺,看見一醉突然出現。

雖然昨日受到了小瑚的庇護,可先頭那幾板子挨的實在不輕,腰部疼得直不起來,我一手撐著腰,一手拿著掃帚艱難地掃著,好像在做一件很神聖的事情,不放過每一個肮髒的角落。

佛語有雲:掃地掃地掃心地,心地不掃空掃地。這又何嚐不是一場悟呢?

太陽漸漸落山了,背上已經出了一身的汗,可我卻很滿足,坐在亭子的階前,欣賞著遠方薄粉的暮色,心裏很是安寧。

“你怎麽會在這裏?”是一醉,是一醉的聲音!他終於來了!

我興奮地站起身,頭一陣眩暈,腰又痛得支撐不住,險些倒下去,幸好一醉及時扶住了我。

“謝謝你。”一時間,我又覺得不太妥帖,從他的懷裏脫離開。

“你的腰怎麽了?”

“沒什麽,想不到……原來你不是什麽侍衛,而是當今聖上,奴婢剛剛失禮了。”

“沒錯,朕就是當今聖上。你又為何會參加選秀呢?”

“咳,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嘛,我也是為了生計,來皇宮混口飯吃。”我滿不在乎地道。

“你可知,光是你這樣樣貌,即使什麽都不做,也會給自己帶來殺身之禍。”

“那也沒辦法啊,反正我已經進來了,在皇宮裏被害死也總比在外麵餓死好啊。”

“朕給你的那塊佩玉呢?用它應該可以換不少銀子,足夠你生活一段時間了。”

“你說的是這個嗎?”我將那塊佩玉拿了出來,“你還說呢,幸好我沒把它當了,它可是當今聖上的隨身物品,如果我把它當了,現在小命恐怕早就玩完了。”

一醉皺了皺眉頭:“這朕倒沒想到……可是,當初你並不知道這是當今聖上的佩玉,為何不當了呢?”

“因為我喜歡這上麵的梨花啊。哦,還是把它還給你吧。”我將他塞到一醉的手上,“我隻是一個小小的奴婢,皇上的東西我可受不起。”

“笑話,皇上送出的東西豈有收回的道理,這個你仍舊收著。”一醉又將那佩玉還了回來。

“好吧好吧,盛意難辭,我就先收著了,天色不早了,奴婢該回去了。”

我撐著疲倦而又疼痛的身體一步步向回挪,走了幾步,眼前一黑,忽然暈了過去。

待我醒來,發現一醉守在床邊,心裏頓時湧過一股莫名的感動,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從前。

“看來你傷的很重,傷口掙裂了,血洇了出來,我幫你請個太醫吧。”

“不。”我抓住一醉的袖子,“皇上是想害我嗎?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奴婢,哪裏擔當得起皇上的盛恩,如果傳出去,奴婢還如何在宮中立足?”

“那好,我不去請太醫,去取藥。”一醉道。

一會,一醉取藥回來了:“你現在還要說自己是奴婢,承受不起當今聖上幫你上藥嗎?”

“這個嘛,非常情況,非常對待,但‘非禮勿視’,你要蒙上眼睛幫我上藥。”

“好吧,蒙眼睛就蒙眼睛,隻是你不要怪我不小心弄疼你就好。”

“那是自然。”

一醉一邊幫我上藥,一邊碎碎念:“你這個女子可真是奇怪,你可知,不知有多少女子渴望著脫了衣服給我看呢。”

我之所以讓你蒙眼睛是因為這是紫姬郡主的肉身,而不是我的肉身,我怎麽可能讓你看到自己情敵的肉身呢?哼,你現在當了皇帝就了不起了?我心裏升騰起一股濃濃的醋味,此生你隻許愛我一個!

“以後你就住在這裏吧,這裏的一草一木都歸你管,我讓你一直保持它原本的樣子。”上好藥,一醉道。

“遵命!”我心中狂喜。

“還有,以後不必再擔心皇後找你的麻煩了。”

聽了這話,我心裏突然感到十分安穩。

一醉,梧桐殿裏,隻要有我,有你,便是幸福。我會向紫姬郡主證明你真正愛的是我的靈魂。

自從那日起,皇後果然沒再來找我的麻煩,我也過上了幾天安穩日子,可漸漸地,冬天來了,北方的天氣,異常寒冷,作為一個凡人,我也經受到嚴酷的考驗。

那個皇後,沒有辦法直接針對我,便斷了我的炭火,幸好還有小瑚他們來幫助我。

一醉經常會到梧桐殿來,通過與他的對話我發現,他與那個假方休的關係越來越差了。雖然他很喜歡和我聊天,排解心中的苦悶,但我們之間更像是朋友,一直不溫不火的,小青說,是時候做點什麽來打破這僵局了,並且要我務必配合他。

小青究竟在打什麽鬼主意?我不停地想問清楚,小青卻笑而不語:“到時候你就知道了,我說過要幫你,自然會一幫到底的。”

小青究竟在打什麽鬼主意?我不停地想問清楚,小青卻笑而不語:“到時候你就知道了,我說過要幫你,自然會一幫到底的。”

這天,突然下了一場大雪,我忽然想到園子裏的梅花近日已經開了,踏雪賞梅實在是一場樂事。梧桐殿太過冷清,我也正好可以剪一些梅枝來插在花瓶裏,這樣想著,便拿起剪子高高興興地向外麵走去。

雪下得很大,可我卻分外興奮。那一日,也是這樣的大雪,一醉拉著我的手在這梅林間奔跑。

紅梅依舊,卻已物是人非。最讓人難過的是,那個最不願發生變化的人也是變化最大的人卻是我。

梅枝輕剪,卻難免惹得落紅滿地,白雪之上,瓣瓣泣血,我蹲下身來自己打量,不知不覺間竟然看得有些癡了。

“原來你在這裏。”

“怎麽,皇上在找我嗎?”我轉過身,看見一醉,向他行了一禮,“奴婢參見皇上。”

“不必了。”

“嗯?”

一醉背過手,微轉回身:“反正你馬上就要出去了,以後恐怕不會再見。”

白雪下得愈加大了,隱隱約約的,他的神色看不清楚。

“皇上,皇上在說什麽?奴婢怎麽聽不懂?”

一醉一步一步向我走來,他的麵容也逐漸變得清晰,說不出的冷漠:“難道你不知道嗎?秦尚書向我請旨了,他求我把你賜給他。”

“什麽?”我心內大驚,原來小青說的好主意就是這個!

“皇上您同意了?”

“為何不同意?他是朕的功臣,朝中如果沒有他一直支持朕,朕的皇位恐怕也坐不穩,朕沒有什麽好拿來回報的,還會在乎一個女子嗎?”

聽了一醉的話,我心痛不已,已經這麽久了,你究竟是對我沒有一絲一毫的感覺,還是一直在壓抑自己的感情?但無論怎樣,你都不應該把我當作一個物品般隨意賞賜過去啊!

“一醉,你真的這麽想?”

一醉神色大異,突然握緊我的肩膀:“剛剛你叫朕什麽?”

“我……自己是叫皇上。”

“不對,剛剛你明明……!”

“皇上。”我掙脫開他的雙手,“風大雪密,皇上聽錯了也是有的。我的命是皇上給的,如果沒有皇上庇護,奴婢恐怕早就死在皇後娘娘手裏了,既然皇上要把我送給別人做賞賜,奴婢沒有抗旨的餘地。”

一醉的神色忽然變得淩厲:“朕早已查到你曾經在秦府出現過,你們之間應該早已私定終身了吧,既然如此,為何還要入宮參加選秀呢?哦,我明白了,你是想當皇妃對不對,現在發現皇妃當不成,還被發配到這個冷宮般的地方,所以你後悔了,又回去重尋自己的老相好對不對?怎麽,你還要繼續裝下去嗎?”

一醉,原來在你心裏,我一直是這樣的我,那我千辛萬苦來到你身邊的意義又何在呢?究竟是我看錯了你,還是你看錯了我?

“是啊,沒錯,我就是喜歡秦尚書,在我流落街頭,快要餓死的時候,是他救了我,無微不至地照顧我,我很感動,卻自認配不上他,所以打算遠遠地逃離,我想隻要自己成了當今聖上的秀女,他便會放棄同皇上搶女人,沒想到今日他會不惜降低自己高貴的身份來向皇上求親,現在我終於看到了他的真心,所以,我很開心,真的感謝皇上的成全!”

匆匆拜別一醉,我急走了兩步,瘋狂地向前方跑去,冰冷的雪花打在臉上,徹骨地疼。

或許是我太自大了,我本以為我們心意相通,隻要我們重新遇見,你便會重新愛上我,但沒想到結局竟是如此的嘲弄。好,今日是你親自將我推到他人懷裏的,你要我嫁,我便嫁。

“娘親,你可不要賭氣啊,婚姻大事豈是兒戲,我想他也是一時糊塗。”小瑚勸道。

“是啊,你忘了同紫姬郡主打的賭了嗎?你就甘心這樣認輸嗎?”黃尾勸道。

“大王,秦尚書向皇上求親的時候我正好也在,皇上的麵色實在難看,看得出來他還是很在乎你的,你可千萬不要做傻事啊,一旦你真的嫁給秦尚書,你和皇上之間便很難挽回,你可就真的輸了。”螢草勸道。

“秦小青!”小瑚突然抓起小青的衣領,“你這究竟出的什麽餿主意?我怎麽覺得是我的娘親被你算計了?”

“夠了!”我製止住小瑚,“這件事不是小青的錯,膿包總要挑破,此舉隻是一塊試金石,試出了結局,這是個賭,方休願賭服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