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舊時光_〔Chapter 06 狼煙·如夢令〕——山月不知心底事。

楔子 出局

城市的中午。

窗外的風很大,枝丫搖動。

他按掉手中的電話,嘴角勾起一絲優雅的笑,像一頭狡黠的豹子,捕捉住了他心愛的獵物。

他知道,當未央得到這樣的消息——昨晚,薑生,在涼生那裏過夜了……下麵會是一場怎樣精彩的戲。

在他的構想中,接下來的好戲應該是這樣的:天佑回城之後,在他的掌握之下,再次同薑生、涼生陷入感情糾葛,直至傷痕累累;當然,他們三個人必然得有個結局,而這場戲最好的收尾就是,薑生嫁給了他那萬人迷的哥哥,然後,心裏!永遠!愛著!涼生!

是的!永遠!愛著!

他就是要看那個叫天佑的男人頹敗!無助!萬劫不複!

他情緒突然有些激動起來,摸著空蕩蕩的褲管,心裏像被撕裂開了巨大的罅隙,再多的幸福也填不滿。

是的!

從他失去雙腿那一天起,天佑一生的痛苦,就是他一生的快樂!

所以,在這場大戲裏,他不想有任何事情超出自己的掌控,不希望什麽未央、陸文雋夾雜在他想要看的戲劇裏,那樣他會覺得自己的力量掌控不住劇情的發展。

所以,他要想辦法將陸文雋和未央清除出局!

還有,如何讓心防那麽高的天佑再次陷入呢?

突然,有人悄無聲息地將一件衣服披在了他身上。

他回頭,卻看見天佑站在自己身邊,手裏端著一罐冰咖啡,懷裏還抱著那隻慵懶嬌氣的叫冬菇的小貓。

天佑看了看他,聲音微啞,說,天冷,別感冒。

天恩摸了摸身上的衣服,笑笑,看著天佑額角的傷,說,天這麽冷,你還喝冰咖啡,你是在嫌自己的心不夠冷?哦,對了,哥,我按照你的吩咐,通知了涼生。聽說她已經出院了。

天佑麵無表情,慢吞吞地喝了一口咖啡,似乎不關自己的事一般。

天恩看了看天佑懷中那隻叫冬菇的傲嬌的貓,笑道,哥,你心裏有她,為什麽不為自己的幸福爭一把?

天佑沒說話,依然慢吞吞地喝著咖啡。

天恩笑他,說,那可是你不要命救下的女人,怎麽就拱手讓給了涼生?哥,你何必偽裝自己,你心裏明明有她……

天佑依然麵無表情,那冷漠的表情讓人心寒,半晌,他毫無預兆地轉過頭,眉毛微微一挑,問天恩,你,怎麽這麽關心我和她的事?

天恩突然愣住,喉嚨裏像被人硬塞進了一枚雞蛋,咽不下,卻又吐不出。

半晌,他才回過神來,笑了笑,說,我……這不是關心你嗎?哥。

天佑不置可否地一笑,嘴角很輕巧,眼角卻帶著微微的傷感,他很顯然不是很想天恩為難,於是岔開了話題,問道,五湖星空在辦模特大賽?

天恩就笑,連忙接上話題,說,城裏的小爺們集體**了,找了這麽個由頭……對了,咱們家大明星蘇曼可是骨折了,聽說從四樓掉下來,估計得歇工一年半載,公司給媒體的通稿是,蘇曼放下如日中天的事業去國外充電去了。

天佑沒說話。

他奇怪的是自己的心對此居然微微有些排斥,嗬,大概是這種聲色犬馬、紙醉金迷的冶豔生活,他離開得太久了。

是的,很久之前,他應過她的——我給你四年時間,在這四年裏,我不再做壞事,不再欺負人,不再閱曆別的女人,我等你想起我的眉眼,等你想起回來的路,等你回到我身邊……

然而,四年之後,終究還是一場背城而去。

想到這裏,他低頭,看看懷裏的小貓,冷冷一笑,轉身離開。

嗬嗬,你代替不了小咪,而我,代替不了涼生。

——哥,你這是要去哪兒?

——小魚山。

隨後,他補了一句:我不想任何人知道我回城了。

33 我和他之間,早已積重難返。

走到那個熟悉的路口,望著不遠處的小樓,我突然停下了步子。

一些回憶,要去觸碰的時候,果然是膽怯的。

小樓掩映在四季常青的樹木之中,隻是,那些枯敗的爬山虎,讓這棟樓顯出了蕭瑟之感。

我曾在這裏住過,曾有一個男子那般寵過我。

我小心翼翼地踩在塵封的青石板路上,這段路曾是他專門新鋪的,因為我同他提過,魏家坪的石板路,吱吱呀呀的,是我童年時最親切的鄉音。

往事總是感傷,觸物總是傷情。

清冷的餘暉帶著微微的餘溫,灑在小樓的花園處。我發現有個人影在花榭處,靜靜地坐著,他似乎在聽這隱隱風聲,也似乎在遠目這落日。

是……他嗎?

不!他明明沒有回城的。

是新的主人?

還是……

那一刻,我的心像刮起了世紀颶風一樣。

沒等我走到小樓近前的花園中,卻有幾個黑衣人突然出現,他們麵色凝重,近乎麵無表情地擋住了我的去路。

為首的男子滿臉絡腮胡,我似乎在哪裏見過他,他聲音很冷,說,小姐,私人住宅,生人勿近!

我焦急地看著花謝處的那個人影,他似乎聽到了花園外的嘈雜聲,身體微微一動,但是卻沒有回頭。

當我再望過去的時候,那影子已經消失在花謝深處了。

恍若一夢。

或者,這本就是一個夢,隻是看的人太入戲。

我沒有呼喚,那是一個我不知道該如何出口的名字。如果是他,我和他之間,早已積重難返;如果不是他,不過是徒增傷感。

晚上回到家中,洗掉一身清冷。

夢裏,陽光漫天,春花爛漫,花謝處,依舊是那個影子一樣的男子,他衝著懷裏的小寵物低低地笑,笑容很淺,卻有一種凜冽的美。

他轉身,我卻依舊看不清他的臉,可卻看到他額角的傷,像猙獰的獸,叫囂著心底的苦。令我在睡夢中心都無比酸澀,直覺得有熱淚要湧出。

小寵物從他懷裏跳出,我卻發現那居然是冬菇那張欠扁的貓臉。

夜寒,夢不暖。

驚醒,卻發現,人影杳渺。

黑暗之中,尋不到一個人,一雙手,一個懷抱,一種溫暖。

嗬嗬,該醒來了。

隻是,一場火災,冬菇沒了。

34 這不是特稿,是這事兒特搞!

聖誕節,別人的聖誕老人忙著布派禮物,而我的聖誕老人卻忙著回收禮物——花店沒了,房子沒了,就連冬菇,也沒了。

我尋遍花店和住所的幾條街巷,仍未見半根貓毛,不得不複印了一堆“尋貓啟事”到處張貼,心情焦急而敗壞。

複印啟事的時候,我才想到,我居然連一張冬菇的照片都沒有。

我都無法證明它曾在我生命裏存在過,我甚至都懷疑自己,它的存在,會不會隻是我的一個臆想。

八寶來過幾個電話,問的都是,北小武今天回來不?怎麽到現在還沒有動靜啊?我需要準備什麽啊?他電話欠費了,我聯係不上……

我一邊按著太陽穴一邊安慰八寶,我說北小武和我們這種凡夫俗子不一樣,他是一種不可控生物,人類都已經阻止不了他了……

八寶聽後很開心,我都不知道她為什麽這麽開心,她說,哎,今年五湖星空在籌辦模特大賽啊,我要去參加,你讓程天佑幫我內定一個季軍吧……我……

八寶最近在參加各種選秀賽事,一副生是娛樂圈的人、死是娛樂圈的鬼的架勢。

我始終覺得,那種表麵上的風光是需要太多犧牲和付出的,那種榮耀不是平常人可以得到的,那種辛苦也不是平常人可以忍耐的。

看看蘇曼,鎂光燈下,她美得如同女神一樣;現實生活中,卻得為

了一個靠得穩的靠山,販賣自己的歡顏。

想起蘇曼,我就想起了陸文雋這個衣冠禽獸,還有我和他之間尚未踐行的約定,不覺間打了一個冷戰。

我轉臉看著金陵,說,要不要寫一個特稿?

金陵說,啥?

我麵無表情,說,就是一個女的,倒黴極了,她有一個恨不得吞肉食骨的仇人,卻不得不嫁給這個仇人。

金陵說,嗬嗬,這不是特稿,是這事兒特搞!

寒風漸冷,午後的陽光卻好得一塌糊塗。我和金陵張貼完了尋找冬菇的啟事。

金陵看著我說,昨天,未央開車送你回去時,沒怎麽著你吧?

我搖搖頭,笑道,哪能啊?她是我嫂子嘛。

金陵就哂笑,一字一頓地說,粉!飾!太!平!

突然,她想起了什麽,說,哎,你家冬菇那隻蠢貓,不會跑小魚山去了吧?念舊主、舊物、舊房子啊。

小魚山?不知道為什麽,當她提及這三個字時,我的心微微一凜,想起了那個如夢的黃昏,花謝下的人影,還有冷麵冷口的保鏢。

金陵說,要不,我們去看看?

我遲疑了一下,搖了搖頭。

35 我就是占有了她!

然而最終,我還是鬼使神差地去了小魚山。

大概是因為我想起了昨夜的夢境裏,冬菇那張傲嬌的貓臉。

出租車搭載我到小魚山後,我悄然下車。寧靜的午後,林木鬱鬱,偶有林雀躍上林梢,幾聲清靈的鳴叫,把整個冰凍的天空都叫暖了。

那棟舊日的小樓,依然如昨,掩映在四季常青的樹木之中,不同的是,枯敗的爬山虎已然被清除掉了,露出暗赭色的樓體,越顯得時光匆匆。

依舊是那條青石路,依舊是專屬過的愛與寵,依舊是我加倍小心地走著。

聖誕節的陽光,異常溫柔,微微帶著冬日不多見的金黃,灑在小樓上,灑在花園裏,讓此間看起來,像是落在人間的天堂。

花園深處,突然響起一陣低而清朗的男聲,那麽熟悉卻又那麽陌生,他說,小家夥,又亂跑!

我的心立時跳到了嗓子眼裏,踉蹌上前,隻見一個挺括而落寞的男子站在雪鬆前,輕輕俯下身,抱起一團毛絨絨的小毛球。

那背影,是……他!

那聲音,也……是他!

那聲線裏特有的醇厚和溫柔,也是他!

他抱起冬菇的那一刻,眼裏滿是笑意,抬頭,目光清亮,直到望向我。那一刻,四目相對,我登時失去了語言,艱難地站在原地;而他臉上的笑容也在望見我的那一刻,漸漸地,漸漸地凝結在了嘴角。

冬菇從他懷裏掙脫出來,向我撲來,最終停在了我們兩人中間的位置,大概,它也嗅到了某種詭異的氣息。

這時,五六個黑衣人從圍牆處堵了過來,為首的依舊是那個滿臉絡腮胡子的男人,他擋在我眼前,說,小姐,我說過了,這裏是私人住所,生人勿近!

生……人……勿近。

我悲涼地看著對麵的那個男子,努力地笑了笑,哦,是的,我已經是他的陌生人了。

他在不遠處望著我,目光淡淡,嘴角緊抿,不辨悲喜。

冬菇蹲在我們之間的草坪上,遲疑著,倉皇著,不明所以地來回張望。

為首的絡腮胡子上前一步,說,小姐,請離開。

哦,是了,我怎麽可以這樣大喇喇地站在一個“陌生”男人的房前,還目露悲傷?我是犯賤了吧。

我尷尬地轉過身,倉皇逃離。

就在我轉身的那一刻,突然一雙有力的手把我給攬入了懷裏。為首的黑衣人看到迎麵而來的男子,微微一愣。

我這才發現自己身後居然有人!回頭,卻見是滿麵寒風肅殺的涼生。

天?他怎麽會來到這裏?!

我的餘光驚慌一掃,卻見他的座駕停在不遠處,車門還大開著。

涼生麵色凝重,眸中怒意波瀾起伏,在他看來,我是一個想要見自己“負心”的男朋友,卻被他的保鏢阻攔在門前的妹妹。

他一把推開那群保鏢,拉著我的手,大踏步走進花園,直奔天佑而去。

不待我反應過來,他一拳砸在程天佑的下巴上,程天佑毫無防範,直接倒在地上,嘴角溢出了微微的鮮血。他微微吃驚地看著涼生,卻又瞬間坦然,嘴角彎起一絲嘲弄的笑。

我嚇得尖叫起來,卻不知如何是好,顫抖著說,涼生,你幹嗎?

涼生一把推開我,清冷的眼神看得我發疼,他走上前,一把把程天佑拽起來,揪著他的衣領說,你這禽獸!你不能娶她,幹嗎要了她?!

那些保鏢本來看到表少爺闖進來不便阻攔,但此刻看到自己的主子被打了,連忙湧上前,然而程天佑衝他們使了一個冷冷的眼色,他們便定在了原地,不敢上前了。

我一聽涼生斥責天佑的話,心裏就像被刀割了一樣疼,很顯然,涼生他,誤會了天佑。

天佑做錯過什麽?

唯一的錯,就是愛了一個不該愛的女人。

我怕暴露太多真相,慌忙上前拉住涼生,淚水泫然,聲聲哀切,我說,哥,我們走吧,這一切真的真的不怪天佑啊!哥。

哥?程天佑的眼中閃過一絲疑問,卻又轉瞬消失在他那黝黑若墨玉一樣的眼眸裏。

涼生直接甩開我的手,漂亮的眼睛裏蘊滿了薄涼的怒意,聲音那麽清冷,仿佛一層寒冰,不似往昔,他說,薑生,現在,你給我在一邊待著!

這是我從來沒看到過的涼生,他的暴怒,他的冰冷。當他在醫院裏,得知我肚子裏的孩子“沒”了之後,他已將這一切都算到了那個電話永遠在秘書台的程天佑身上,所以派陳叔去查他的下落;而此刻,他又恰恰看到了我被他的保鏢阻攔的一幕。

他轉身看著程天佑,精美的麵孔變得可怕,眼睛血紅,咬牙切齒地說,你要了她,你讓她懷孕,然後你拋棄她!讓她打掉那個孩子!在她住院的時候不管不顧!今天,今天她來找你,妥協也罷,求你和好也罷,你怎麽可以讓你的保鏢去阻攔她?!她是……她是薑生!是你從我手裏奪……是……是你五年前答應我要照顧她一輩子的薑生!你的良心去了哪裏?!

說完,他狠狠地又是一拳,砸在了程天佑的下頜角。

我在旁邊看著嘴角滿是鮮血的程天佑,覺得自己像一個十惡不赦的罪人,我撲過去試圖擋住涼生揮向天佑的那些拳頭,卻被涼生一把扯住胳膊,說道,他讓你吃的苦還不夠嗎?!

這時,天佑突然大笑起來。

他晃晃蕩蕩地起身,也一把鉗製住我另一隻胳膊,臉上的笑容有些張狂,也有些薄涼,他衝著涼生挑了挑眉毛,黝黑的眸子裏閃過一絲挑釁,他說,你給我這兩拳是以什麽身份,涼生?!

涼生愣了一下,他沒想到程天佑會說這句話。

我夾在他們倆人中間,左右手被鉗製著,他們互不相讓,手上的溫度如同火焰一般,灼燒著我的皮膚。

程天佑用力地將我拉近,看著涼生,說,這兩拳,如果是以一個哥哥的身份,我無話可說!如果……

他忍了一下,俊美的臉上突然浮現出一種輕薄的決絕,他低頭狠狠地說,如果你這是以一個新歡的姿態來告誡我這個舊愛的話,那我告訴你,涼生,是的!我就是占有了她了!我就是睡了她了!我就是讓她懷上我的孩子了,怎麽了?!我吻過她的唇!享受過她的身體!聽過她的呻吟!占有過她的一切!你弄死我啊!怎麽了?!你五年前不是告訴過我,她是你的命嗎?!怎麽,現在,你介意了?不肯了?介意我占有過這個女人?介意她並非清白之身?覺得屈辱了?忍不下了?

程天佑這番刻薄而露骨的話,登時讓我羞憤到無地自容,恨不能立刻死在這兩個男人眼前。

涼生臉色蒼白,顯然,他被程天佑剛剛的話給激怒了,原本清冷如玉的麵容如同被烈焰灼燒著,不等他說完,就揮起拳頭衝程天佑而去。

我轉身,靠在天佑身前,企圖擋住涼生,哭著求他,我說,哥,走吧!求求你了!我不想你們倆這樣啊!我不要你們倆這樣啊!

天佑看著擋在他身前的我,愣了一下,但還是推開了我。

他沒有躲,涼生那一拳重重地砸在他的胸口上。他吃疼的表情微微一晃,目光裏帶著幾許輕視,看著涼生,冷笑,說,嗬嗬,我告訴你,你要這些都受不了了,你就不配說什麽她是你的命!更不配她愛你!你不配她為你的病打掉我的孩子!

不配!!

說完,他像是困境裏的獸,再也壓抑不住怒氣,狠狠地揮拳砸在了涼生的麵頰上。

天佑的嘶吼,痛苦而嘶啞,隱忍而悲傷,像綿密的針,直直地紮入我的胸口,痛到不能喘息。

一句“我的孩子”,四個字,讓我悲辛無盡。

時至今日!時至今日!

他仍將這一切“過錯”攬到自己身上,不肯將那一夜的真相吐露在我麵前。是怕我知道真相後痛不欲生嗎?

天佑啊!天佑……

我淚眼蒙矓,胸口像壓了千斤巨石,再也說不出任何話語。

而涼生,整個人愣在了原地,如遭雷擊。

他眼睛裏閃過一絲碎裂的光芒,不可思議地望向了我,像是在探問,又像是震驚之後回不過神。

那個孩子……是……為了我?

為了……我?

為了我!

……

瞬間——

誤診!血癌!骨髓移植!薑生!孩子……這一串關鍵詞,在他的腦海裏迅速流躥,聯成線索,聯成一段真相。

我望著涼生,在他那不敢相信的眼神裏,往事一幕幕重現——那些屈辱!那些無助!那些掩飾不住的傷口!仿佛就在昨日,它們猙獰地露出鮮血一樣的顏色,衝我微笑。

我整個人幾乎崩潰,哭著轉身,推開那些保鏢,掩麵企圖逃離小魚山這處傷心地,卻被絆倒在原地,隻能抱著膝蓋放聲哭泣。

……

仿佛過了幾個世紀那麽漫長。

涼生從地上掙紮著起來,他擦掉嘴角的血跡,放慢著腳步,遲疑著,緩緩地走來。仿佛每一步,都是一種驚擾,仿佛每一步,都抵足在刀尖之上。

我緩緩地抬起頭,淚眼蒙矓中,是他蒼白而溫柔的麵容,他眉宇間糾結著濃濃的心疼,卻強壓在眼底,不肯過多暴露。

他走到我身邊,看著我滿臉的淚水,手指微微抖動了一下,似乎是想要為我擦去眼淚,然而他的餘光掃向了身邊的天佑,卻最終沒有舉起。

那一刻,他的心中似乎是有萬語千言,可是在他認定的那個屬於我的男人麵前,卻隻能無望地站在我的對麵,無法擁抱,也無法安慰。

仿佛多一厘米的靠近,便會擾亂了分寸。

仿佛多一分的肢體的溫柔,便會讓那些隱忍崩裂。

最終,他開口,清冷的聲音裏滿是疼惜,幾乎忍淚,為什麽,要這麽傻?

他這句話出口,我的眼淚更潰不成軍。那時那刻,我多麽想自己能多一份執拗,多一份不管不顧,哭倒在眼前男子的懷裏。

那是我夢想了一生的懷抱,那是唯一能給我安慰的肩膀。

可是,我卻,不能。

涼生幾乎是僵硬地站在我的麵前,不能進,也無從退。

仿佛進一步,便會是一場萬劫不複。

他似乎是控製了很久,才終於緩緩地開口,那麽艱難,他說,薑生,你可知道,你打掉的那個孩子,是程家……未來的繼承人,天佑他……確實很難接受。你要理解他作為一個男人的痛苦。

他幾乎是支離破碎地說出了這番話。

我抬頭,警惕地看著他,我似乎已經感覺到了,他的下一句話裏,隨時會出現一把鋒利的刀,刺穿我整個心髒。

果然,他說了。

他說,薑生,你如果放不下他,就別總是那麽倔強。說到這裏,他自己仿佛也被刺痛了,聲音有些抖,但還是說了下去,薑生,你老大不小的人了,怎麽能不知道?做這種人家的女朋友,將來還要做人家的……妻子,你要懂得退讓,懂得認錯……如果,你開不了口,我,替你,去跟他說。我替你去跟他,認錯……

我不敢相信地看著涼生,久久回不過神!

突然,我笑了,喉頭間似乎有種血湧的腥甜的味道,散在我的嘴角,卻是笑靨如花。

我的聲音突然尖銳了起來,笑到噙淚,指著不遠處的程天佑,對涼生吼,是啊!我愛天佑!我放不下他!他就在我的心裏,長了根!我每日每夜都在想他!每日每夜都想告訴他,我愛他!我愛他!我愛他!愛到我說不出口!愛到我變成了啞巴!愛到隻能把他一輩子放在心底!愛到永遠隻能遠遠地看著他!永遠隻能他在世界的這一頭,我卻隻能在世界的另一頭!愛到他永遠都不知道我是多麽愛他!嗬嗬!涼生,我愛他!怎麽辦?你幫我!你教教我!怎麽辦?!

那一刻,我被涼生的話刺激得像是中了魔障,再也不能像一台精準的電腦一樣控製自己對感情的收放了,隻能像天下所有被傷了心的女子,對著自己深愛的男子,說著倔強而口不對心的話。

不瘋魔,不成活。

涼生愣了愣,突然,也笑了,眼裏湧動著瑩瑩的光,他看了天佑一眼,又看著我,說,你若能早對他這麽說,他又怎麽舍得生你的氣,和你分開?

我也笑著說,是啊,他又怎麽舍得?我說,哥,你去告訴他,我舍不得他,你去求他,讓他不要離開我,你去啊!

可是話說完了,我卻後悔極了。

涼生像被推上了懸崖,他看著我,又回頭看著天佑,最終,他聲音泛著苦澀,說,天佑,薑生……她太年輕,你忘記她的這些不好吧!

天佑聞言哈哈大笑,雙目血紅,他已經說不出任何話了,隻能不住地大笑,來掩飾自己心中的無限悲涼。那座隱忍的火山,像是會隨時爆發,又像會隨時消亡。

他悲苦無奈地搖著頭,喃喃,薑生,薑生……

他咬牙切齒地喃喃著我的名字,卻說不出話。

可是,我能知道他那些沒有說出口的話。他一定是想說,薑生,薑生,你,真狠!你喚著我的名字,卻訴說著對另一個男人的深愛!

薑生!

薑生!

……

聖誕節,小魚山,野木荒涼,我和涼生,像是充滿警惕的刺蝟,帶著偽裝的麵具,彼此給彼此捅著刀子,而天佑,卻像一個無辜的道具,悲憤而絕望。

就跟華山論劍似的,看誰先砍死誰,看誰先崩潰。

隻見硝煙,不見淚光。

此種滋味,真真爽到骨頭裏!

嗬嗬。

是不是,隻有更狠一些,才能更疼?

疼到忘了你,忘了愛。

我們三個人矗立在原地。

寒風漫天,太陽也躲開了。

聖誕的天空,飄起了這個冬季的第一場雪。

兩個站在誤會彼岸的男子,一場嗜血悲絕的戰役。

眾人皆糾結於彼此心底不肯提及的秘密真相。

那些保鏢們一下子看爽了,往日都是他們奮戰在肉搏第一線,現如今他們卻在這裏舒舒服服地站著,看著程家的兩位少主人在肉搏,肉搏完了,還贈送年度感情大戲,奸情四射,狗血淋漓,而且門票全免,環境也優雅。

直到程天恩到來,他們才誠惶誠恐地散開。

天恩一下車,看到我們三人的狼狽,先是吃了一驚,接著輪椅飛轉,走上前來,眉眼間全是關心,說,你們……你們這是,怎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