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舊時光_〔Chapter 05 時光·芭蕉雨〕——朝如青絲暮成雪。

楔子 輪回

他依然記得,很多年前,第一次遇見她的情景。

那時的自己,尚年輕,驕傲跋扈。為了查尋姑姑程卿離奇死於魏家坪礦難的舊事,他尋到了一個叫小九的小太妹的房子裏,以催債為理由,逼她講出那個極有可能是礦難製造者的北叔的下落。

就在他和一群手下威逼利誘小九發狠的時候,她卻像一隻迷路的小貓,喝得迷迷瞪瞪的,闖入了他的世界。

確切地說,她闖進了小九的房子,然後醉醺醺地,撲倒在自己的懷裏——言情劇裏爛俗到底的橋段。

她迷糊著,哭著又笑著,喊了他一聲“哥”,便毫無商量,在自己懷裏吐得一塌糊塗。

那一聲“哥”,大概就是他對她心動的最初吧。硬而冷的心,被那一聲溫柔的小女孩的呼喚,撩撥得突然柔軟下來。

當時的他,如何知道,這個“哥哥”背後,其實是一個叫“涼生”的男子;而這個叫“涼生”的男子,對於他的幸福幾乎就是一個毀天滅地的存在?

毀天滅地!

於是。

三十而立,背城而去。

冥冥之中,今天,仿佛是一個輪回,又是一聲“哥”。

那一刻,他看著懷裏昏迷的她,苦笑。

天塌地陷,不過如此。

這是他歸城的第一天!

路過花店的那條街,看著圍觀的人群,他的心本無漣漪,車子已駛過,抬頭,卻從後視鏡中,看到了突然燃起的火光。

他以為自己的心已經足夠冷足夠硬,以為自己已經徹底放下了她,而命運如此兜轉,火光融化掉了他心中辛苦建立起來的冰雕一樣的城堡!

沒有警察,沒有火警,隻有爭分奪秒的死亡,他無法思考,如同困獸,喊下司機和保鏢,坐入駕駛室,在眾人的尖叫聲中,不顧一切地撞向了花店的防盜門——

轟天巨響!

他整個人被安全氣囊包裹著,可因衝擊巨大,他感覺到有股溫熱從自己的額角緩緩滑落,他來不及擦拭,立刻衝進了豁開一角的花店。

濃煙之下,惶恐地呼喚著她的名字——薑生。

在找到她時,他突然害怕得要死,手指試探著她的鼻息——確定她還活著的那一刻,他喜極而泣。

此時,他幾乎忘記了她曾帶給自己的傷害——那一場令自己背城而去的戀情。

他幾乎相信了命運,是命運的手,牽著他,回來找到了她——因為命運眷顧,所以,他們終是要走到一起的。

然而,幾乎在他抱起她的同時,她的手摸向了他的臉,昏迷之中,隻是一句“哥”——宣告了她的心。

更諷刺的是,她手機瑩瑩的屏幕上,是八個字的短信:白頭偕老,同心永結。

收件人是,涼生。

這是她對他的生死告白嗎?

嗬嗬,白頭偕老,同心永結!

字字戳心啊!

他嘲弄地一笑,一身疲憊地將她抱出花店,額角的鮮血滴落在她的臉頰上。

命運給了他一次微笑,緊接著又給了他如次狠狠的無情的嘲弄!

短信上的生死告白,仿佛是命運在嘲弄他——程天佑,別再癡心妄想!

是的,在他進城的第一時間,命運用最暴虐的方式,惡狠狠地告訴他!

告訴他!

回城,是一個錯誤!

對她,別再癡心妄想!

29 這一刻,我突然聽到了時光飛逝的聲響。

我醒來的時候,是在一個寬大的床上。

床頭擱置著幾束有安神作用的薰衣草,深紫色,像是情人溫柔深情的眸子。房間裏,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香,混雜著洋甘菊、橙花香的氣息,讓人不由得心安。

陽光剛剛好,不偏不倚地灑在我的枕頭邊上。卷曲的發,在陽光的映射下,透出琥珀色的光澤。

這一刻,我仿佛被一種情緒給狠狠擊中了——

是了,此情此景,讓我想起了十六歲那年,我第一次遇見天佑的情形。那次我也是在迷糊之前以為看到了涼生,對著那個陌生的男子喊了一聲“哥”,之後也是迎來了陽光淩亂的清晨,也是在一間陌生的房間裏——隻不過那是一個透露著危險訊息的房間。

然而今時今日,同樣是一個陌生的房子,我雖然感到訝異,卻意外的心安。

我見四周沒有人,便掙紮著起身,下床。

陽光下,身體有種意外的綿軟。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還好,沒有毀容。

記憶漸漸地在我腦子裏蘇醒,我記得我好像是被送進了醫院,然後掛了點滴,是缺氧造成的窒息。

醫院裏,我似乎迷迷糊糊地醒來過,看到過涼生在我身邊。他溫柔如水的眉眼,像一個不可觸碰的幻象,仿佛一伸手,這種美好就會碎成泡影……

我似乎還同他說過話,寥寥幾句,但大概是太害怕說話會讓這種美好碎滅,然後發現這隻是夢一場,於是便強迫自己閉上了嘴巴。或許是最近太虛弱,不免又跌入了沉沉的睡夢中……

我一邊為我有些衰退的記憶力感到沮喪,一邊小心翼翼地走出門去。

樓下,客廳裏,涼生麵對著窗,望著遠方。旁邊是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子,在不停地記錄著什麽,表情很謹慎。

我看看自己身上是一件寬大的睡袍,感覺這樣走出去也實在不雅,所以便悄悄躲在牆腳偷聽著。

他們似乎在談論著什麽嚴肅的事情。

涼生的聲音很清冷,清冷得就像冬天的碎冰,雖然棱角淩厲,卻似乎會融化在嗬氣的溫柔中。他一字一頓地說,去給我查清楚,程天佑他現在到底在哪裏!

他的話讓我吃了一驚,我不知道他為什麽要查程天佑在哪裏,但是我隱約有些不安。他莫不是嗅到了我和程天佑之間發生了什麽嚴重的問題,並不像未央說得那樣是普通的情侶吵架?

中年男子連忙點點頭。雖然涼生讓他查程天佑這件事,讓他有些訝異,但他還是恭敬地說,我會盡快查清,您放心。

說完,他就收拾起文件夾,說,先生,我不過是去了一趟法國,你就這麽大病一場,您要好好休養身體啊。程老爺子那裏,家裏人都照應著。榮源典當行裏的事情,您不必事事過問,交給他們就是,我會替您監督的。

說完,他起身,衝涼生的背影微微一鞠躬,準備離開。

突然,涼生回頭喊住了他。

半晌,涼生才嘴角噙著笑,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老陳,心腹心腹,不是一個離著你近的人就能擔當得了這個稱呼的。

老陳一愣,隨即點點頭,說,我跟了先生五年,從先生到法國讀書開始。程老先生將您交給我,讓我跟著您……

涼生看著他,搖搖頭,眼睛裏閃過一絲疏離的笑,別有深意地說,看樣子,還是外祖父更重要,程家更重要……

老陳精於世故,大概看出了涼生笑容背後的不滿,便笑笑,說,我雖然跟了程老先生十多年,可說到倚重,是先生更厚待我……

涼生嘴角輕輕一勾,說,陳叔,這你就見外了,我隻是覺得你也算半個程家的人,委托你去查程家大少爺,似乎……

老陳一聽這個稱呼嚇了一跳,後半句更像是對他忠誠度的詰難,便連忙解釋說,哎喲,先生,這個稱呼我真是擔當不起啊。我為先生出力,鞍前馬後,理所應當。再說,您查詢他的下落也是出於關心……

好一個八麵玲瓏。

但是,很顯然,涼生這次鐵了心要讓老陳擺明立場,所以他一笑,說,我關心的是我妹妹。說完,他眉眼淡淡,看了老陳一眼,又轉回頭望向了窗外。

半晌,他說,陳叔,我從十九歲開始,一切仰仗你來照顧,就連學做生意,都是你帶我入門。在外祖父那裏,元老級別的人那麽多,兩位表兄也是各有親厚之人,稱你“老陳”也無話可說,而在我這裏,你就是我之外的天,誰都該尊一聲“陳叔”,這並不過分。他的語氣很清閑,卻意味深長。

他這是在對老陳示好,卻是恩威並用的模樣。

他是在告訴老陳,若你肯當我的心腹,你便是二爺,而在程老爺、程家倆兄弟那裏,你就是再拚命,也不過是個永遠無法入流的人。

涼生的話讓老陳愣了一下,他深知這個沉默的男子心思如海,深不可測,可是當這片海湧起浪花撲向自己時,他居然有些不知如何應對,隻能冒著冷汗,尷尬地吐出一句,先生……

涼生抱著手,看著老陳,目光裏滿是笑意,聲音卻有些意外的冷,說,當然,這個尊稱,你可以選擇不要!就像你可以選擇,依然把我這裏的一舉一動都事無巨細地上報給老爺子一樣……包括,我今天喊你來,跟你說了什麽,要你幫我查程天佑的事情。

老陳整個人一哆嗦,他沒有想到,涼生會用這種方式跟他攤牌,告訴他,其實這些年來,他做的事情,自己都清楚。但他卻又不得不連忙堆笑,說,先生,您言重了,那也是老爺子的一點關心……

說到這裏,老陳自知妄圖圓滑,此刻在涼生這裏是站不住腳的,所以,他連忙表明了立場,說道,先生,我發誓,從今天開始,什麽事情,出了先生的口,入了老陳的耳朵,就爛在老陳心裏!否則,我就擔不起先生如此厚待。

然而涼生聞言麵色卻意外的平靜,並無驚喜。

他看著老陳,口氣淡淡,說,怎麽選擇是你的事。不過,如果我這裏的事情,還有傳回外祖父那裏的,那麽,陳叔,我就真的把你送回外祖父身邊了。

是了,誰都不想自己那麽透明地生活在別人的掌控之下,哪怕這個人,是自己的外祖父。他隱忍了五年,終於開始緩緩爆發了。

老陳連忙點頭應和。雖然麵上帶著微笑,但看得出,他眼神裏有惶恐。

他幾乎是慌亂著,離開了涼生的房子。

我不是老陳,沒混過大家族,但我都能猜測得出涼生話中的玄機。

他這是在簡單直接地告訴老陳,你別無選擇——老爺子那裏日薄西山,舊勢力盤根錯節;大少爺和二少爺那裏,經營多年,嚴密的等級關係網早已建立,你混不成心腹;而隻有我這裏,可以念在五年的情分上,既往不咎。

所以,除了幹幹淨淨做我的心腹,你就別妄想左右逢源了。

我悄然地躲在角落裏,望著落地玻璃窗前,那個眉眼微微冷冽的男子。這是我素來沒有見過的他。

這一刻,我突然聽到了時光飛逝的聲響。

朝如青絲暮成雪。

五年的時間,改變了太多;或者說,他並沒有隨時光流逝而改變,隻是每個人,都有他不同的許多麵,而展示給你的,又是哪一麵?

一個男人,他不能將自己的溫情、深情展示給下屬,就如同他不能將自己的鐵腕專斷展示給親人一樣。

他不再是那個校園裏的白衣少年,也不止是那個素日裏溫文善良的男子,而是一個生活在大家族罅隙裏的男子,看似生活優遊,卻不得不心思深沉,處處謹慎。

眼前的他,克製而冷漠,讓我突然想起,那次程家聚會後,他在暗夜中強拉我入車廂,強吻我的那一幕……那時的他,隻因不能與我相認,隻為否定掉自己是涼生,逼我死心,卻不得不做出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的事——他永遠都不會知道了吧,其實,我們並無血緣關係啊。

如此,當初的那一吻,他心裏該有多涼?

生生克製之下的冷酷無情,如同困境裏的獸。

一如今日。

此時此刻。

我悄然坐回了房間,想起那暗夜中的吻,想起這次大火,他不顧一切地衝進來抱我離開……無由地心跳得厲害,發了很長時間呆。

涼生推門而入的時候,我方才驚醒,看了看身上的睡袍,連忙拉起被子,鑽到裏麵。

他表情安靜恬淡,像一幅氤氳著霧氣的水墨畫,清俊溫柔溢滿畫卷,就好像剛才門外,那個眉眼冷漠、聲音冷冽的男人不是他。

他見我醒來,一愣,微微一笑,醒了?

我點點頭,隻喊了一聲“哥”,竟然一時找不到話說——我一想起薇安發的那條悲摧的短信,就恨不得將自己的腦袋也塞到被子裏。

涼生似乎也找不到合適的話題,便給我端來一杯溫水,輕輕地說了一句,來,喝點水吧。然後就安靜地站在我眼前。

我小口小口地喝水,眼睛四處亂瞟。

我內心糾結著,到底要不要跟涼生解釋一下那個短信其實和我無關。突然,我想起了薇安她們,還有柯小柔,他們要是燒死了,我這輩子就賠不清了。

因為心急,我張口說話時,一口氣上來,水噴了一床。

涼生見我這般,嘴角微微勾了一下,眉頭一動,說,有話慢些說。

說完,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方手帕,試圖幫我擦拭嘴巴。可是,纖長的手伸到半空中,卻停了下來。

他遲疑地笑了笑,說,給你。

我低頭,接過手帕,胡亂地擦了一下,仰頭問他,哥,我花店裏的人……都沒事吧?

涼生皺皺眉頭,說,說起

來奇怪,我去過你花店,詢問過警察,說有人配合過調查了。不過,你別擔心,所有人都平安,我都找人給你處理了。隻是花店有些可惜了……

我輕輕“哦”了一聲,突然想起了冬菇,冬菇去哪裏了?

我還沒來得及張口,涼生便看著我,問,薑生,你……搞什麽能把花店給點著了?

我看了看涼生,心說,還不是給你搞生死戀害的啊。我閑得沒事幹去燒花店玩啊,你當我是錢多了燒得啊。呃……不對,他不會以為我被天佑拋棄後鬧自殺吧?

涼生見我不說話,就安慰我說,好了,人這麽大了,事事小心些。你要是真出事了怎麽辦?

他這話聽得我無比心酸。能怎麽辦?娶妻,生子,過完一生,偶爾惦念,偶爾掛懷。一個早逝的妹妹,還能怎麽辦?

涼生見我沉默,便小心翼翼地試探,問,薑生,你是在想他?

我抬頭看著涼生,遲疑了一下,說,啊,他?

哦,我想起來了,在未央告訴給涼生的故事裏,我還是天佑的女朋友,而且我們之間因為小矛盾吵架了,正在冷戰中。

涼生看著我,像是在探尋什麽真相似的,緩緩地說,我昨天接到醫院的電話,說你住院了,我去醫院看望你後,就給天佑打了電話,但是電話一直轉到秘書台,聯係不到……

說到這裏,他停頓了一下,眸光沉沉地看著我,像是希望能從我嘴裏得到什麽答案一樣。這一刻,我發現,涼生真的在懷疑我和天佑之間發生了什麽,但是,因為不能正麵向我求證,所以,隻好在這裏不動聲色地旁敲側擊。

是的,在涼生看來,自己的女朋友發生了這麽天大的事情,天佑不應該不聞不問的。這也是他起了疑心的原因,也是他派出老陳的原因。

我決心瓦解掉他的懷疑,於是,抬起頭,衝他笑笑,故作不在意的樣子,然後微帶著一點小甜蜜和小憂愁,還有一點點小炫耀,向涼生抱怨道,哼,不要提他!程天佑,這個壞人!大壞人!不就是吵點兒架嗎?他總要躲出門去!每次都這樣,真討厭!他這次要是回來,我肯定不理他!不原諒他!不接受他!惹急了,我就改嫁。哼!

說完這番話,我還裝作氣鼓鼓的表情,眼瞪著,嘴歪著,鼻子皺著,氣兒喘著,一副韓劇女主的表情。

唉,其實,老天知道,我說這話的時候,心裏多麽糾結難過;說完這番話的時候,我多麽想在自己那演技派的包子臉上生生踩兩腳。

涼生默默地看著我,不說話,半晌後,他笑了笑,嘴角的弧線漂亮得如同彎月,他說,沒大事……就好。

不過,他說這話的時候,目光裏閃過了微微的心疼。

這種心疼越發讓我心虛和心驚,我不希望他知道我和天佑分手了,我不想他知道我為他失去了什麽,也不想破壞掉他和未央的婚禮,更不想他知道自己那諸多的讓人心驚肉跳的難堪。因為知道真相的他,勢必會同陸文雋這種人陷入一場可怕的較量中。我怕他是敗掉的那個,更怕他根本未能較量,便已遭遇了不測……

所以,在我看來,涼生知道得越少,便會越平安。

若是保不了他平安,我曾經的那些失去和痛苦,又是什麽意義?

沉默了良久,涼生又說,薑生,都這麽大的人了,別總是這麽孩子氣。好好照顧自己,好好地……好好地……和他在一起。

好好……和他……在一起?

這些話,從涼生那裏聽到,真的像一把一把的匕首,往人心尖上捅。

其實,我該開心才對,我的“孩子氣般的嬌嗔”的演技,讓他相信了我和天佑隻是吵架,讓他相信了我們很好,讓他可以安心了啊。

我低頭,笑笑,拚命地喝水,卻發現喝下去的水,都要從眼眶裏掙脫出一般。

我不知道怎樣,才能不讓那些酸澀的**落下。

這時,有人推門而入。

我抬頭,卻見是一個護士打扮的中年女子,一臉溫柔的笑容——那是一種職業練就的微笑,沒有太多溫度。

她一見涼生也在房內,歉意地微微一笑,說,真抱歉,我不知道先生也在房內,所以沒敲門。

然後她看了看我,笑靨如花,說,哦,太太,您醒了。

那一刻,空氣突然變得詭異起來。

涼生看了看我,臉上也隱約有一些尷尬。然後,他對我笑笑,介紹道,這是安心,我請來的醫護人員。

然後,他對安心,語氣淡淡地說,這是我妹妹。

安心一愣,然後就笑道,我就說嘛,原來是兄妹,怪不得感情會這麽好。你哥哥可是一夜沒睡,在客廳裏一直坐到天亮呢。

她這麽一說,我和涼生,誰都不再說話了。

空氣裏流淌著一種綿密的曖昧,夾雜著不能落在人前的淚,不能表達出來的愛,不能說出口的心事……

30 薑生,你到底對他做了什麽啊?你SM他了嗎?

安心幫我做了一些簡單的檢查,表示一切都很好,就出去了。

原來,我在醫院醒來之後,醫生說沒有大礙,但建議再住院觀察一下。涼生擔心自己既要去祖父那裏,又擔心醫院裏的我,兩頭忙活無法周全,就將我接回家裏,方便照顧。

涼生看看我,說,樓下煲了粥,給你端到房裏,還是去樓下吃?

我想了想,說,還是下樓吧。

說完,我就打算下床,可是一看身上的睡袍,雖然密實,但還是覺得不妥。我用餘光瞟了瞟涼生,他大概看出了我的心思,說,那你等著我給你端來。

他出門前,看了看我,說,一會兒金陵過來,會給你帶衣服。

涼生出門後,我縮在床上,目光四處遊走,打量著他的房間。

風吹過,落地的窗簾翻飛著,墨玉色的案幾前有一樣白色的物件,格外醒目,旁邊還有一把小小的刻刀,碎屑飄在地板上。

我小心翼翼地走下床,走過去,試圖拿來端詳。

突然腳下一絆,我低頭,卻發現地板上有一個精致的寶藍色的絲絨盒。我俯下身,輕輕地將其撿起——大概是剛剛涼生掏手絹的時候不小心掉出來的吧。

我輕輕打開,是一枚鑽戒。

白光如同末日之焰,映入我的眼中。

我驚慌失措地合上了戒指盒,心卻像被塗著麻藥的尖刀劃過一樣,麻木酸軟中泛著尖銳的痛。

我像丟掉一顆燙手的山藥一樣,將戒指盒放在了墨玉色的案幾上。目光瞥見那白色物件,卻發現那是一把尚未完成的骨梳,通體潔白如玉,梳柄處居然嵌了一顆鮮豔的紅豆。

相思入骨?

我愣了愣,輕輕地翻過梳子,發現反麵還篆刻著一行蠅頭小楷書寫的婚禮誓詞:一梳梳到尾,二梳白發齊眉。

看起來,這是涼生給未央做的訂婚信物。

這心思,這情意,這梳子……可真美啊。

我不是不知道,那一雙曾在酸棗樹上給我刻下了無數“薑生的酸棗樹”的手,最終要雕刻的是對別的女子的相思入骨。

可是,當這些款款情意擺在我眼前時,我的心就好像跌入了深淵,緩不過神來。

我又不得不痛恨自己——薑生啊薑生,你不是每天每時每刻,都口口聲聲說要告誡自己,說服自己,欺騙自己,說不在乎,說要忘記,可是,為什麽每當在這種情景之下,你的心依然會動,會痛,會不舍呢?!

那一刻,我明白了,我待在涼生身邊,就等於把自己的心放在了案板上,來回生生切割。多待一秒,就多一道傷。

我是個花店沒了,房子也沒了,正整裝待發,找工作,找自己,找未來,追逐明天的天陽的大好女青年啊,我不要天天都這麽悲情地生活啊。

鬧不住啊。

我要去追逐明天的太陽啊。

當年黛玉姑娘要是能出門多追逐一下明天的太陽,估計也不會病死在瀟湘館吧。

狂奔在追日的道路上,不管不顧,往死裏折騰自己,折磨自己,直到自己忘記了心,忘記會痛,會哭,會期冀,會失望,會不舍,會妒忌……

涼生推門而入的時候,我正在對著那柄骨梳發呆,一臉欲罷不能的表情。

他將粥放到桌子邊上,回頭看看我,目光落在案幾上的戒指盒和骨梳上,來回遊蕩,愣了足足三秒鍾,才笑著問我,還……算……好看吧?

我笑笑,說,都很漂亮。恭喜你們啊。

涼生淡然一笑,說,謝謝。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喜歡。

我很努力地點點頭,說,她一定會喜歡的!這麽用心的定情禮物,這麽大顆的鑽戒,還是我哥送的。我哥多牛的人物啊,多玉樹臨風啊,多風流倜儻啊,僅次於我男人嘛……哈哈……

最後一句粉飾太平的話,我把自己的心都說疼了。

涼生居然也配合了我,他走上前,笑笑,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歎氣道,你這丫頭,一口一句“我男人”,真不知道害羞!

可是,涼生,為什麽不管你的笑容有多燦爛,眼眸中總會有那麽多痛楚和不舍,掩飾都掩飾不住呢?

那是我自作多情的幻覺吧。

一定是的……

就在我和涼生正糾結如何結束這場對話時,金陵恰到好處地飄了進來,頂著兩個碩大的黑眼圈。

她一上樓,推開門,就抱著我哭,說,薑生,你嚇死我了。你要是燒成灰或燒沒了還好,要是燒成火雞,我怎麽辦啊?

我就笑,說,這是怎麽了?去了趟美國,咱就處處奧斯卡了,演技派啊。要是我沒了,你不正好獨吞花店啊,花店生意那麽好!

一說到花店,就戳到了金陵的痛處,她咬牙切齒地說,薑生,到底怎麽回事兒啊?誰一把火就把我這文藝女青年的青春奮鬥史給燒沒了啊?

我看了看涼生,支支吾吾,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金陵。

我總不能跟涼生說,這件事情其實因他而起,一個叫薇安的女子對他一見傾心,但是因為不能二見失身,於是,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一把火燒了花店。

雖然,這明明是真的,可怎麽聽也不像真的。

金陵警覺地看著我支支吾吾的樣子,說,不是吧?薑生,你不會因為程天佑回城沒從你家樓下走,就想跟他恩斷義絕,退了他的房子,燒了他的花店吧?

金陵一提天佑,我立馬尷尬地看了看涼生,唯恐她吐出什麽關於我和天佑的真相來,讓涼生知道了。

我拉住金陵說,哪能哪能,我和我男人也就是沒事吵吵架,不至於這麽深仇大恨的。情侶嘛,吵吵架,常事常事。嗬嗬。

然後,我就特天真爛漫地衝涼生笑。

金陵一聽“我男人”這三個字,嘴巴跟吞進了雞蛋似的——她一定在想,你行啊薑生,你前天還在天佑這個問題上跟老娘裝高端玩深沉,現在怎麽就這麽一口一個“我男人”了?

涼生一聲不吭地看我自說自話,當我笑的時候,他也回報給我微笑,隻是,他的眸子像幽深的海,讓我觸摸不到他真實的心思。

金陵突然轉頭,看著涼生,說,恭喜你啊,聽說你下個月就要和未央結婚了。

聞言涼生的表情有些訝異,輕輕地“啊”了一聲。

金陵就笑,說,老同學,你這表情可不對了。昨個兒,我們可是連喜帖都收到了,對吧,薑生?

我點點頭,不知道涼生幹嗎那麽訝異,這鑽戒都準備好了啊。

金陵不愧是做記者的,思路轉換飛速,她突然就跳躍過喜帖和婚禮的話題,問涼生,程天佑,你那表兄到底回來了沒?我們在那條街上蹲到淩晨三點啊,別說車隊了,就連個車軲轆都沒看到!

涼生遲疑了一下,說,我……在外祖父那裏,也沒看到。

金陵回頭盯著我,煞有介事地說,薑生,你到底對他做了什麽啊?你SM他了嗎?三十年的所有,他就一句話不說,全給拋下了!

我發現,一個人的職業,真的能改變一個人的性格,金陵這通話,直說得我這平日裏嘴巴也挺貧的一人,變得啞口無言。

金陵看著涼生,說,涼生,我跟你說,你一個做哥的,別光顧著自己結婚,你妹把你妹夫給搞沒了,你怎麽也得找……

我趕緊捂住金陵的嘴巴,訕笑道,沒睡醒就別亂說話。然後,我轉臉對涼生說,哥,你出去,我換一下衣服。

事實證明,永遠不要在男人家裏換衣服,哪怕他是你哥——因為自有你哥的未婚妻來收你!

未央闖進門衝上二樓的時候,誰都始料未及,估計連開門的慶姐都沒想到,素日裏端莊溫婉的準女主人居然會像一顆出膛的子彈一樣,衝上了二樓。

她氣衝衝地來到這裏,是因為接到了一個充滿了挑釁的陌生人的電話,說的是,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昨晚,薑生,在涼生那裏過夜了……

未央闖入時,涼生在茶室裏緩緩地衝茶,我在臥室裏換衣服,而金陵在臥室的洗手間裏釋放自我。

涼生聽到腳步聲的時候,走出門來,看到未央正推開臥室的門,他下意識地上前阻攔,可是為時已晚。

門打開的那一刻,我

剛剛脫下睡袍,準備換上金陵給我帶來的衣服。

對於一個女人來說,這是極具殺傷力的一幕,在自己未婚夫的臥室裏,看到了一個半裸的女人。

恰好,這個女人,還是她最忌諱、深深懷疑著的人。

恰好,在她推門的那一刻,自己的男人還試圖阻攔過。

而又多麽恰好,薇安用我的手機給涼生發送“如果我願意為你衝破這世俗的樊籠,你是否有勇氣為我逃離這場婚禮”這條短信時,涼生正在開車,手機是在未央手裏。

她看到那條短信的時候,涼生問她,誰?

她強壓著怒火和恐懼,悄無聲息地把短信刪掉了,衝涼生笑笑,說,群發廣告,辦假證的。

而此時,她推開門,一切地裂天崩,她發現自己用盡了力氣在愛情中粉飾太平,還是換來了此刻這“不可饒恕”的一幕!

31 薑生,這就是你對我們婚禮的真心祝福?!

未央臉色蒼白,愣在了門前。

轉瞬間,她眼裏冒起了恨的火苗,狠狠地盯著我,那是一種剔骨割肉的仇恨。

我一看事兒大了,剛想上前解釋一下“並不是她看到的這樣”,但是一看自己衣衫不整,又一看門前的涼生,便驚慌地鑽進了被窩裏。

那情景,在未央看來,簡直就是捉奸在床。

她憤怒地轉過頭,看著涼生,整個人都顫抖著,恨得語不成聲,你們……

說完,她抬手,狠狠地揮向涼生。

涼生伸出手,輕輕握住了她的手腕,就像打太極一般柔軟,化掉了她揮出的戾氣,而不是以以暴製暴的姿態。

他語氣很中肯,甚至是平靜,似乎,他握住的那隻手,不是衝他甩耳光的手,而是戀人的溫柔的手。

他說,未央,你來了。薑生花店起火,人住院了,我接她過來的。她在這個城裏,就我一個哥哥,我不照顧她,誰能照顧她?

涼生的語氣有些怪,似乎是在對未央表明他和我之間的兄妹立場,不希望突生一場狼煙;又似乎是在質詢未央“你口口聲聲說薑生和天佑多麽好,那麽此時此刻,該照顧她的程天佑,去了哪裏”。

這時,金陵從洗手間走出來,一看床上的我,又一看門前雙手緊握的涼生和未央,不知情勢的她楞了一下,說,呃,你們……幹嗎呢?

未央一看金陵,心下立刻釋然了。

幾乎是轉瞬間,她的表情變得那麽溫柔,幾乎可以用嫻雅來形容,像是換了一個人。

她深情繾綣,一顰一笑都是柔情,對涼生抱怨道,你們……兄妹啊……薑生出事了,你都不跟我說啊。你身體又沒好,外公那裏還需要你探望,薑生我來照顧就是了,怎麽,還把我當外人呢?

她一邊小聲說話,一邊抽手,伸向涼生的衣領,手指纖纖,小心翼翼,仿佛剛剛那隻揮出的手,不是甩耳光的,而是真真切切的溫柔的手,隻為了整理眼前人的衣衫。

涼生握住她放在自己胸前的手,笑了笑,說,我是不想你擔心。

一場狼煙,在他們各懷心事的微微一笑間,淡若無痕。

金陵在一旁,不明就裏,忍不住直翻白眼,說,知道你們伉儷情深,就別在我們這些未婚女青年麵前曬幸福了!

那天,整整一下午,未央將她的賢良淑德表現得淋漓盡致,給我盛粥,倒水,把著我的手說說笑笑,噓寒問暖。

麵對她不多得的熱情,我倒拘謹起來。

談完我的身體,未央就開始給我們講她構想的同涼生的婚禮、蜜月……未來要幾個孩子……幸福的表情毫不掩飾。

我一邊心下難受,一邊卻堆笑應和。

突然,涼生接到老陳的電話,他喊了一聲“陳叔”,就轉身離開,到隔壁影音室接電話去了。

未央看著涼生離開,便也去廚房端水果。

金陵看著未央離開,頗有一些看戲的味道,她對我說,薑生,我怎麽感覺那邊你哥好像還不知道怎麽回事兒,這邊未央別說結婚了,連孩子的事情都給打算好了。

我搖搖頭,說,我都看到涼生給未央準備的結婚戒指了,難道要一個男人滿世界宣告,我要結婚了?

金陵就笑,說,要是你嫁給天佑的時候,估計他就恨不得全世界宣告。突然,她看了一下手機,說,壞了,報社有事,我給忘了,我得走了。

我連忙拉住她,說,我也得走了。

這時,未央和涼生兩人也走了進來。

涼生見我要離開,走上前來,尚未開口,未央就連忙從他身後走出,上前拉住我說,薑生,你還是留在這裏吧,我和涼生也方便照顧你。

我心想,我可不敢,於是衝未央笑笑,說,我、我……的身體沒大事。你和哥哥別擔心,好好準備你們的婚禮,如果需要我幫忙,就開口。我還得回去處理剩下的瑣事,還有冬菇,我得找到那隻蠢貓。

我的話還未說完,未央就笑了,一把握住我的手,極盡溫柔體貼地說,好吧,那我開車送你。

說完,她回頭對涼生笑道,你身體不好,多休息,我送完薑生她們就回來。

涼生還未來得及說話,未央就將我和金陵拽出門去了。

車上,我們三人各懷心事,一路無話。

等到了金陵的報社,我也打算和金陵一同離開,未央卻回頭一把握住我的手,說,薑生,陪我去幫你哥哥選一樣禮物吧,我很需要你給我參謀。

我心裏毛毛的,可是又不能拒絕,隻好點頭同意。

目送金陵跑進報社,未央從後視鏡裏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一腳油門,汽車極速地飛馳起來。我整個人都依在後座上。

我的心猛跳了起來,我說,未央,太快了,會出事的。

未央並不理我,速度一路飆升,仿佛隻有這種速度才能宣泄掉她心中的憤恨和惶恐。汽車駛出城區,直衝到小魚山。

一路盤山公路,她依然沒有減速,隱約有一種魚死網破的態勢,讓我不寒而栗。

車至懸崖處,她一腳重重的刹車,整個空間裏充滿了車子輪胎尖而沉的製動的聲音,而我的腦袋也重重地撞在了車椅上。

驚醒後,卻看到下麵是茫茫深淵,轉臉,是未央蒼白而絕望的臉。

我開始發抖,不知道未央要做什麽,我結結巴巴地說,未、未央……

未央似乎平複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突然,她轉頭看著我,美麗的眼睛裏看不出具體的情緒,她的聲音很淡,淡得就像落日的光暈,她的語速很慢,慢得就像瀕臨死亡邊緣,她說,薑生,你知不知道,現在的我,被你逼到懸崖邊兒了?!

我很想跟她解釋,我和涼生真的沒什麽,可是在這落日的懸崖處,麵對決絕的未央,我又覺得這句話太蒼白。

未央似乎也不想聽我說什麽,她隻想說她的心裏話,於是,她繼續說,聲音淒涼,薑生,我都不知道該怎麽救自己。

說到這裏,她突然悲涼地笑了起來,說,薑生,我真的很恨你,恨不得你死!

我的心微微一疼,對於未央,我可能不會有太多好感,就如同她對我,也不會有太多好感,可是,於這紅塵中,我們都是迷途在愛裏的女子,等的就是那麽一個人,一顆心。

我看著她,張了張嘴,說,未央,我和……涼生真的沒什麽……我真心祝福你們的婚禮,他是我的哥哥,你是我的……

未央冷笑,念念有詞道,“如果我願意為你衝破這世俗的樊籠,你是否會為我逃離這場婚禮”,薑生,這就是你對我們婚禮的真心祝福?!你不說謊話你會死嗎?你要跟我爭這個男人,你就站出來啊!為什麽要一邊裝聖母給我們成全,一邊卻又裝可憐來跟我爭搶?你不說謊話你會死嗎?!

我頓覺百口莫辯,卻不得不硬著頭皮解釋這條短信和薇安以及花店大火的玄妙關係,說得我口幹舌燥,我甚至都想問問未央,我這麽解釋你信嗎?

未央直接冷笑,說,薑生,你以為你這麽說,我會相信嗎?!

我尷尬地笑笑,卻又不知道該怎麽辦。是的,如果是我,我也不會相信,哪裏來的這麽巧的事情?我隻會當它是借口。

未央搖搖頭,苦笑了一下,說,薑生,就憑這條短信,我怎麽罵你怎麽打你,你都還不了手!因為你做了這世界上最可恥的事情——在婚前搶別人的未婚夫,你知道嗎?!

我看著未央,心下覺得比吃了黃連還苦。解釋,卻更多地像是掩飾,可是,我卻又不得不去解釋。

我歎了口氣,說,未央,不管你怎麽想我,可是如果我真的想要涼生,想要破壞你們的關係,那麽早在醫院病房裏,我就該衝進去告訴涼生,我和他沒有血緣關係……可是我沒有,就是因為我不想破壞你們之間的關係。未央,我要為他衝破樊籠,需要短信嗎?我也是一個有性格有脾氣的姑娘,我如果真想要一個男人,我也會像你這樣不管不顧,拉著他走人……可是未央,我沒有!就是因為我知道,我哥哥和你在一起會幸福!難道一定要我去和你爭搶這個男人,你才覺得圓滿了嗎?

突然之間,車內的空氣變得異常詭異,我說得很爽,但是卻在擔心下一刻自己會和未央一起墜下這萬丈深淵。

未央盯著我看,似乎在思索著我的話。

半晌,她突然開口了,語速很緩慢,緩慢得就像一段舊日時光,一字一字就像是刻在我心上一樣。她說,薑生,我隻不過是一個女孩,想愛一個男子,想陪他過一輩子,為什麽要這麽難?為什麽要這麽卑微?

我從高一就同他在一起了,我愛了他八年。從什麽苦都不知道,到什麽苦都嚐過……他在中國,我在中國,他去了法國,我跟去了法國……他學珠寶設計,我也學珠寶設計……就是為了讓這個男人有一天會視我若珠寶……

我以為我走在他身邊,走他走過的路,看他看過的風景……我們總會長長久久……嗬嗬……我何曾想過會愛他愛到想不顧一切要嫁給他?我何曾想過自己會因為愛一個人也下作到這個地步?

說到這裏,她哽咽了一下,停住了,一向高傲的未央突然握住了我的手。

她說,薑生,你和涼生就算不是親兄妹了,就算沒有血緣關係了,但是戶口本上你們兄妹之名是改不了的!這輩子,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機構可以去化解掉你們戶口本上的這個關係!所以,你和涼生,就算是拚了命,誰又能成全得了你們兩人的“在一起”?薑生,薑生,這一次,我求你了……

未央對我說,薑生,這一次,我求你了!

一時之間,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個驕傲的姑娘,每一次不是讓我好看就是甩我耳光,拿捏我跟拿捏一團橡皮泥一樣,現在卻突然對我說,她求我了?

唉,原來她是不會相信她的哀求和警告其實都是多餘的。我不可能也不敢覬覦她和涼生的這場婚禮,更談不上去破壞去爭搶。我有我躲不過的命運,我不是她以為的那樣……可是,我也知道,這是我和未央之間不可能冰釋的心結,解釋不清的。

於是,我隻能麻木地、配合地點點頭,嘴角彎起一絲自嘲的笑,苦澀而又難言。

小魚山的風有些大,未央的手緩緩地從我的手背上挪開。她似乎得到了她想要的結果,於是,她的目光不再淒婉,聲音也不再柔和,這是她示弱之後的警告——

她平靜地說,薑生,如果不能和涼生在一起,小魚山這懸崖就是我和你最好的歸處,我說到做到!

32 誰會在午後講那個故事,用一種慵懶的聲音,像個害羞的大男孩一樣。

未央的車子絕塵而去,而我,一步一步走在小魚山盤曲的環山公路上。

心,寂寞而蒼涼。

如同被掏空了,再不敢有半分思量。

夕陽在天邊,給整個山林鍍上了一層美麗的光暈,那麽矜持又高貴。我看著這熟悉的路,突然,想起了那個背城而去的男子,心微微地難過,卻不敢任這種感情肆意遊走。

我想起了小魚山的房子,不由得,一步步走去……

那棟承載了我和他太多故事的房子,如今是什麽模樣?

誰會在那裏放起煙火?

誰會在那裏彈奏起鋼琴?

誰會在那裏講那個古老的故事,用那種淡淡的慵懶的聲音,像一個害羞的大男孩,掩飾著,卻又滿溢著幸福的微笑?

很久很久之前,有一隻小豬迷路了,它坐在路邊哭。

我想把它帶回家,給它蓋個大房子,為它遮擋風雨;我想每天都給它煮好吃的,把它養得白白胖胖的;我想保護它一輩子,讓它永遠開開心心的,沒有憂愁,再不哭泣。

我發誓,永遠陪著它,永遠牽著它的小豬蹄,絕不讓它迷失在任何的路口;我想為它也變成一隻大豬,永遠同它在一起。

如果有屠夫對它舉起刀,那麽就讓我擋到它前麵,隻要能保護它,我願意交付我的性命。

那一刻,我的眼淚突然掉了下來。

我愛一個男人,願意為他犧牲掉我的幸福;卻原來還曾有一個男子,肯為了我,交付他的性命。

天佑,現在的你,還好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