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你怎麽在這裏

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要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裏,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沒有別的話可說,惟有輕輕地問一聲:噢,你也在這裏?——張愛玲

電話鈴鈴地響起,在這寂靜的空間格外刺耳,“我的彬”幾個字在屏幕上閃閃爍爍。如果是以前看到,我早就雀躍歡呼了,但此時就如無情的耳光狠狠地扇著我的臉,就連同樹上葉子沙沙聲,也是絕妙的諷刺和嘲笑。

我麵無表情地關了機,拔出電池。一通電話,想表達什麽?擔心,愧疚,抑或幹幹脆脆來個攤牌?現在,我腦中一片空白,失魂落魄,任何一種狀況都還無法心平氣和地麵對。

如果可以,我願化作泣血的杜鵑,千萬次地問:你怎麽舍得我難過?有人說,在戀愛中,誰先淪陷誰注定就會受傷,以前總是不信,今天看來很有一些道理。

就算問了又如何。他已走進了別人的風景,一顆早已遠離的心,怎能期待他對我還懷有一絲惻隱之情。一段漸行漸遠的感情,就像斷線的風箏,我再怎麽努力還是抓不住。

在這舉目無親的城市,哪裏有我的棲身之處?放棄了考研,放棄了老家父母所找的工作,懷揣著夢想,心生翅膀腳踏雲,義無反顧地朝著彬奔來,最後卻發現他的世界裏早已沒有了我的立錐之地。我仍然沉浸在一世一雙人的幻想裏,他卻丟棄了和我一起慢慢變老的諾言。

一步一挪,我恍恍惚惚地下山,隻覺得萬念俱灰。我到底堅強不了,一骨碌在石階上坐下來,又開始抽抽搭搭地哭。一聲聲壓抑的痛苦的唏噓仿佛從靈魂的深處艱難地一絲一絲扯出來,散布在空氣中。

一腔柔情終究是錯付了。

一雙黑色的皮鞋不知何時停在我麵前,半天不挪動。人倒黴喝涼水都塞牙,你看就是一個毫不相幹的過路人,也停下來看我這個落魄之人的笑話。

我不耐煩地抬起頭

,幽怨地瞪了過去。

一個挺直修長的男人迎風而立,身著藏青色的製服,俊朗的臉龐雕刻著歲月沉澱的睿智,眉頭微蹙若有所思,正驚奇地打量著我。

“張清!”我窘得嘴巴張成O型,涕淚橫流,狼狽不堪。

勉勉強強,張清算得上是一個熟人。人在囧途,我心裏莫名其妙湧出幾分依賴。

“你怎麽會在這裏?”張清仿佛遇到外星人,深邃的眼底充滿疑惑,犀利的眼神似在詢問。

這個傷心的時候,我不敢說話,我怕一開口又泣不成聲。有些話一說出來就成了眼淚。

再說我與張清並不熟稔,僅有一麵之緣。他是我死黨阿嬌的老鄉陳彩雲的男朋友,大約現在已轉正成為老公了。

與張清的相識純屬偶然。

有一天,阿嬌神神秘秘地說要替她的老鄉考察老公,問我去不去。那時我正倒追彬茫茫無指望,整日裏悲春傷秋,直歎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極度沮喪。好吧好吧,去沾沾別人的喜氣,說不定就會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我們一路嘻嘻哈哈早早地守在賓館門口,探頭探腦,東張西望。年輕的日子,就這麽任性,別人談情說愛哪輪到我們指手畫腳,特別是我不具備資格,毫無成功經驗,完全是紙上談兵。

後來,我們的馬列老師阿嬌的心上人蕭哥鄙夷地教訓了我們一頓:人家千裏迢迢來相會,肯定準備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你們非要去當電燈泡搗亂。無知!無聊!

有人朝我們招手:“這邊!這邊!”正是陳彩雲。一件紅色的風衣,緊束著腰,輕盈,嫋繞,真的像天邊飄過的一片雲彩。她依偎在一位頎長男子的身上,含羞帶怯,小鳥依人。

旁邊的男子,一身得體的淺灰西裝,臉如雕刻般有棱有角,眸子裏不經意流露的精光讓人不敢小覷。這個男人將男人的成熟和深厚,沉穩和滄桑,奔放和內斂,做到了真正的收放自如行雲流水,也將攝人魂魄的魅力發揮到了極致。幸虧我心裏早有了溫文爾雅的彬,心無旁騖。不然這個人也挺讓人

怦然心動的。

好一對登對的璧人,十分養眼!我暗暗在心裏點了一個讚,調皮地朝陳彩雲豎了豎大拇指。

阿嬌掐一掐我的手臂,伏在我耳邊小聲嘀咕:“好像年齡有點大!”

“錯,這是成熟,懂得疼人!”我沒好氣地橫她一眼:“你以為都像你的蕭哥,奶油小生一個。”

他帶我們三個瘋瘋癲癲的小女子逛街,狂購,吃路邊攤。一路拎著彩雲師姐的小包,搭著她的風衣,亦步亦趨,寵溺包容,涵養十足。每當他用紙巾幫陳彩雲擦唇角的碎末時,那種溫柔,似乎嗬護著無上的珍寶,簡直是膩死人了。

“裝,裝!隻怕他在腹誹,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阿嬌不以為然地哼一聲。她哪來這股子酸啦,我這孤家寡人才該羨慕嫉妒恨的。

“說話!”突兀的聲音打斷了我美好的回憶,我望了望罪魁禍首,有氣無力地搖了搖頭。

心裏的暗傷說與不說都在那裏,就算鮮血淋淋,蒙上帷幕,或深或淺,我就假裝不存在。再說一個萍水相逢的人,怎能懂我沉重的哀與痛。

張清見我不開口,又抬腳急衝衝往上走。走了幾步,停頓了一會兒,轉身掏出一張名片揣到我手中,也不管我拿不拿,大步流星地上山了。

其實我很想叫住他的,很想借一個肩膀依靠。可素昧平生,別人哪有義務和責任照管我?

我隻能眼睜睜地目送著他遠去,漸漸地在我眼中變成一個小黑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