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夢醒夜裏北峒雨

長月閣——

菡蕁踏入院門,隻聽見隱隱有一陣哭聲,四下無人,連平日打掃的婆子也不見了蹤影,心中不禁有些納悶,自己離開時還是有許多太醫在的,房內也算喧鬧,而如今卻安靜了。難不成是……菡蕁隻感覺心中一驚,隨即嘴角微微上挑,快步走了進去。

“菡蕁姐姐,你總算回來了。”一個穿著粉紅宮裝的女子跑了過來,年齡也就十六歲左右,臉上還有未褪去的稚氣,眼眶紅紅的,顯然大哭過一場。

“玉綃,怎麽了,這麽急急忙忙的,看,頭發都亂了。”菡蕁用手輕輕將玉綃額前的一縷頭發往後撥去。

玉綃不滿地嘟起嘴,琉璃般純淨的大眼睛中很快便溢滿了水霧,隨後一頭紮進菡蕁的懷裏,大聲哭起來。菡蕁輕輕一笑,眼裏是滿滿的寵溺,柔聲道:“別哭了,讓其他主子聽到可不好,指不定很快便會來找麻煩了。”

玉綃捏緊了手心,“菡蕁姐姐,太醫們都走了…他們說娘娘氣息甚弱,怕是活不成了,而太子殿下也未來看過娘娘,整個太子府的人都在看我們的笑話,我好怕…我不想娘娘死,真的不想。”玉綃不斷抽咽著,圓圓的鵝蛋臉上滿是淚水。菡蕁心裏一顫,微微低頭,眼裏閃過一絲愧疚,但那愧疚卻僅僅停留了一會兒,便又消散的無影無蹤。菡蕁輕輕擦幹了玉綃臉上的淚水,扯出一個微笑,“我相信娘娘是有福之人,你不要哭了,不然會讓娘娘心煩的。”

“嗯。”玉綃乖巧地點了點頭。

菡蕁牽起了玉綃的手進了房中。

房內擺設極盡奢華,牆上掛滿了千古名流之畫,玉石雕刻的暖床,芙蓉玉帳,鋪著上好蠶絲的大理石妝台,千古沉木雕琢成的木椅,別有一番韻味。帳中躺著一個女子,膚若凝脂,黛如遠山,媚而不妖,是個足以傾國的美貌女子。但是此刻這個女子臉上並無生氣,身板瘦弱得讓人心疼。原本粉嫩的唇瓣已經發紫,整張臉都慘白如紙。

玉綃一進房內便放開了菡蕁的手,急忙向前跑去,跪倒在床邊,低著頭,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不斷掉落。菡蕁輕歎一聲,心裏有些說不明的滋味,徑直向前走去,同樣跪倒在床邊,看著玉綃通紅的眼眶,欲言又止,抬手輕撫了下玉綃的秀發。隨後走上前,將床上垂於女子腰間的錦被微向上提,提至耳垂,遮住了女子脖頸間絲絲青紫。她無奈輕歎了一聲。

“玉綃,你聽我說,娘娘她...她已經...”

“淑側妃娘娘到。”這時屋外婢女尖銳的聲音傳來,硬生生地將菡蕁的話打斷了。菡蕁暗道這淑側妃來得不是時候,依玉綃對正宮娘娘的感情,這時必不會讓她好過。雖說這側宮娘娘在太子殿下麵前並不得寵,性子又囂張跋扈,但畢竟是主子,而且太子府的奴才都怕這位太子側妃,她折磨人的手段可多了。正宮娘娘如今已經沒了,不過就算她還在,憑著那種軟弱的性格,又如何能保住她們。隨即菡蕁想扶著床沿站起來行禮,卻不想衣擺被人扯住,她淺淺回眸一望,卻如同生了根一般立住,無法動彈。玉綃臉上有一種不符合年齡的憤怒和仇恨。

玉綃微微張口,水靈的眼裏全是淚水,她低鳴一聲,將淚珠盡數擦盡。聲音輕嚀,拉著菡蕁衣擺的手緊握成拳,緩緩說道,“菡蕁姐姐,這個女人這時來肯定不安好心,平日裏與我們娘娘處處相對,言語刻薄。今日來定是幸災樂禍,取笑我們一番的。”

“玉綃,別這樣,畢竟是主子,不能感情用事,快起來…”菡蕁聲音未落,就被一道微粗的聲音打斷了。

“你們兩個賤婢,見到娘娘還不行禮嗎?”談語間,隻見七八個婆子和一兩個婢女迎著南宮羽雁走了進來。

看來這淑側妃是有備而來的,菡蕁有些著急。

玉綃斜眼一看,滿是不屑,“仗勢欺人的狗奴才。”

“怎麽,幾日不見,膽子竟如此之大了?”一抹殷紅已近眼前,羞落了那一盆牡丹。

南宮羽雁一進門便聽見玉綃如此反叛之說,心裏已是十分惱火,此時隻是強壓著不發作。菡蕁一看心裏又是一驚,這側宮娘娘素日本就極愛麵子,如今又穿了太後賞賜的鳳和鸞來長月閣,太後厚愛太子側妃南宮羽雁,便破例將此衣賞賜於她,為此,當初正宮娘娘還因此黯然神傷了好久。這鳳和鸞象征大喜之兆,實在不該在這個時候穿它來長月閣。

菡蕁轉頭看向玉綃,果不其然,玉綃已經有了些慍氣,眼眶微紅,嘴唇緊抿。菡蕁微微垂眸,歎了一口氣,如今這太子府中除了太子殿下最大的便是淑側妃娘娘南宮羽雁了,若這時惹怒了南宮羽雁,她豈不是滿盤皆輸?想罷,菡蕁急忙跪下,恍惚中手碰到了南宮羽雁的鞋上,她微微一怔,平靜了下心情,緩緩開口道:“請側娘娘恕罪,奴婢的妹妹方年幼,頂撞了娘娘。”

許久,菡蕁隻覺得膝蓋發麻,而南宮羽雁唇邊的笑意越發明顯。餘光瞥見玉綃抓著她衣擺的手緩緩垂下。她又讓玉綃失望了吧?

“你弄髒了本宮的鞋子。”南宮羽雁婉美的聲音傳來。

菡蕁稍驚愕地抬起頭,“什麽?”隨後便急忙把手移開,南宮羽雁的聲音再度傳來,“本宮說,你弄髒了本宮的鞋子,”菡蕁聞言心裏微微打了個冷顫。“毛手毛腳的賤奴。”南宮羽雁不屑的哼了一聲,眼中閃過一絲的算計,隨後舉起手重重地往菡蕁臉上扇去,菡蕁被突如其來的重力扇倒在地,力道之大使得嘴角都已破損出血。

菡蕁不相信地看了眼南宮羽雁,但心裏馬上又明白了幾許,神色淡然了些。果然,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值得相信的人。不管是麵上對她溫柔,卻背地裏斬斷了她所有希望的厲語陌,還是眼前的南宮羽雁。菡蕁將手輕輕覆上火辣辣般疼的臉頰,沉默下來。南宮羽雁如看惡蟲一般的眼光看向菡蕁,還拿出手巾擦拭著雪白的手。

誰也沒有注意到帳中的女子睜開了雙眼,她眉間有些不耐,雙手緊緊拽著床板,是誰在那裏?好吵。她按捺住自己的情緒,深深吸了一口氣。

玉綃微微看向菡蕁,心裏騰出一股無名的怒火,菡蕁姐姐處處隱忍卻被欺至此,這個女人怎麽可以如此對待她!她瞪向南宮羽雁,卻看見她仍舊是一臉的不屑,隨手將那片精致的手巾丟在地上,棄之如泥。

玉綃站立起身,一步步向前走去。“怎麽,你還想打我麽?”南宮羽雁杏眸一睜,微微一笑。

“不,不可以,玉綃。”菡蕁掙紮著想攔住玉綃,卻因為疼痛而無法起身。玉綃仿若沒聽見似的,走到南宮羽雁麵前,南宮羽雁好像料定了玉綃不敢做什麽,依舊蔑笑著,還阻止婆子去攔住玉綃。

玉綃停留片刻,忽然出手向南宮羽雁推去。南宮羽雁本就是千金嬌貴,自然承受不了這一推,尖叫一聲便跌倒在了地上。精致的五官扭曲變形,直呼好痛。七八個婆子見狀,忙上前去將玉綃圍在了中間,抓住了她的雙手。玉綃扭轉身體,拿腳踹向周圍的人,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那些婆子哪見過這樣的婢女,一時晃了神,竟生出個空子,玉綃一腳狠狠地踹到了南宮羽雁身上。南宮羽雁痛呼出聲,她長這麽大,何曾受過如此的待遇,就算是她的父親,也不曾打過她。“反了,反了。”南宮羽雁一怒,婆子們馬上將玉綃嚴嚴的堵在中間。菡蕁見狀,心裏著急得很,為玉綃捏了把汗。

屋外哐當一聲,門口掛著的風鈴不知何時被風卷落在地。天色竟忽然陰沉下來,細細的雨水已飄落進閣樓,恐有一場大雨來襲。風從窗口吹來,輕撫綾羅。玉帳中忽然伸出一隻芊芊玉手,

指尖輕挑起帳尾的流蘇。

“打得真好。”淡淡的女聲響起,這聲音並不甜美,反倒有幾分沙啞。但是一瞬間四周便安靜了下來。菡蕁心中大駭,怎麽會…?這根本不可能,被紮刺了風府、啞門兩穴,還能活下來?她身子一陣搖晃,眼裏溢滿了恐懼,昨天晚上…是她…她親眼看見…

房內的所有人全都看向了說話的女子,隔著一層薄紗,女子美麗的臉龐若隱若現。

南宮羽雁惡恨地看了眼菡蕁,微微後退了一步。

“厲語陌!就算你沒死,你以為你還會獲得太子殿下的寵愛嗎?像你這種一無是處的女人,憑什麽坐在正宮娘娘的位置上。”

半響沉默,南宮羽雁以為厲語陌害怕了,眼中有些囂張的神色。隻是這時,一隻枕頭忽然從帷帳中扔出,不偏不倚地打在了她的額頭上,她驚愣片刻,硬是嚇得跌倒在地,這枕頭由蠶絲做成,本應四季冰冷,此時卻是熱得發燙,她的額頭上立即出現了一大片的紅色,疼入心扉。

“滾。”

“本宮…”南宮羽雁不知為何一說話,嘴唇都在發抖。

“有些話我不想說第二遍。下一次,我的目標就是你的眼睛。如果你不希望變成一個瞎子,盡管留下來好了。”

女子微微掀開薄帳,看著那剛被人扶起來的狼狽女人,原來一直在吵的人就是她嗎?細眸一瞥,心裏不禁冷哼,這女子的確美得人神共憤,但那又如何,若是放在二十一世紀的冷氏集團,充其量不過是供人擺賞的花瓶罷了。

雖然她現在還弄不清楚狀況,腦中一片混亂,但是一醒來便聽見這女人尖刻的聲音,著實讓人不爽。

“厲語陌,就算你今日不死,我也…不…放過你…總之太子殿下是我的,這正宮娘娘之位也會是我的。”南宮羽雁握緊拳頭,有些不敢看厲語陌的眼睛,就算這個女人醒了,太子殿下的心已經不在她那裏了不是嗎?她怎麽還敢如此囂張,真是可惡!南宮羽雁壓製住滿腔的怒氣,心知現在與厲語陌鬧僵並不是一個上策,而厲語陌昏迷醒來後就像換了個人似的。想罷,她揮退了帶來的婢女,退後了一兩步,麵上依舊有些膽怯,“正宮娘娘今日因一點小事便對本宮出手,怕是明日就會為一個螻蟻而脅迫太子殿下,本宮對正宮娘娘甚憂呢,告退。”說罷,南宮羽雁扯動了一下嘴角,麵無表情地轉身離開。

冷凝月盯著南宮羽雁的背影直到消失在門口,她的腦海仍一片混亂,一幕幕畫麵在腦中極速閃過。她猶記得一張絕美但卻異常猙獰的臉在她麵前不斷放大,還有那人舉槍的手不曾動搖,直指她胸口,以及那如詛咒一般的話語:“我會不計一切代價毀了你,就讓我們一起下地獄吧。”冷凝月心中一痛,那是她最愛的妹妹啊,在對她開了幾槍後,就抱著她一同滾下了山崖。

“這裏是哪裏…?”她驚詫地張開雙手,入目的是一雙瘦小的手掌,掌間卻是密密麻麻的疤痕,醜陋至極。方才她並沒有注意到,如今卻感覺十分明顯,她的手臂無力,四肢頹軟,倒像是殘廢之人。

“娘娘,您沒事吧?”玉綃焦急地靠近床邊,一臉關切。菡蕁扶著柱子站立起來,卻未動分毫,同樣疑惑地看著厲語陌。

“快點告訴我,現在是什麽時候,這是哪裏。”冷凝月忽地抓著玉被,大吼起來。玉綃被冷凝月猙獰的表情嚇到了,撲通一聲跪倒,話語裏帶著哭腔,“這裏是北峒國,現在是北峒二十一年。”

冷凝月隻覺腦海中一片暈眩,這種感覺如此的逼真。

難道...她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