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_第一章_[2]

[2]

自從查過存款餘額之後,連日來,葉昭覺刷爆了各大招聘網站,個人興趣拋擲九霄雲外,專業對口與否完全不是她的參考標準。

她將個人簡曆投進一個個聯絡郵箱,懷著虔誠的心情等待著回音。

這就像是很多年前,人們把自己的心願和祝福寫在紙條上,塞進瓶子裏投入江河湖海,瓶子承載著希望順流而下,漂向未知的遠方。

眼前這些事情,對於葉昭覺來說並不陌生。

大四實習期,她和同學一起背著雙肩包去各個地方麵試,大家都愣頭愣腦,人生才剛剛揭幕,今天結果不好還有明天,明天沒找到合適的地方還有後天,反正條條大路都是活路,完全不值得憂心。

因為年輕,所以眼睛隻看生活中明亮的部分,有一種盲目的樂觀。

後來她被汪舸的摩托車撞傷,養傷期間被無良公司辭退,雖然失去了經濟來源,可是身邊好歹還有簡晨燁的陪伴和寬慰。

身邊有一個人和沒有人,終究還是有些區別。

如今城池坍塌,盟友離她而去,她隻能獨自麵對這一堆廢墟,一磚一瓦再砌生活。

發完最後一封郵件,葉昭覺關閉網頁,合上電腦,整個人癱軟在電腦椅子上。

這時,她才感覺到饑渴,抬頭看看牆上的掛鍾,距離上一頓進食已經過去了七個小時。

就是因為這樣疏於侍奉肉身才導致體重下降,精神萎靡吧……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能夠感覺到餓,並親自動手做點兒東西吃,這是在世為人的第一步。

終於停止墮落了——

她打開冰箱的時候,忽然想到早前齊唐發給她的那條信息,想象著如果是他說這句話,大概會是什麽神情和語氣。

嗬嗬,一定沒什麽好語氣,葉昭覺自認為對前任老板的刻薄性情還是有幾分了解的。

這是一個缺乏內容的冰箱,如果小區裏舉辦“誰家冰箱裏好吃的最多”比賽,這台冰箱一定會因為自己的窮酸而在整個小區的冰箱麵前抬不起頭來。

冷凍室裏有一隻原先裝速凍餃子的空塑料袋,大概是從前忘記扔掉了。把塑料袋拿開,有小半塊凍了不知道多久的雞腿肉。

冷藏室裏更淒慘,連一個雞蛋一把新鮮蔬菜都沒有,僅僅隻有一根脫水了的胡蘿卜,一個髒兮兮的馬鈴薯,還有,一盒尚未拆封的咖喱。

她走去廚房掀開米桶,所幸米桶裏還有點兒餘糧。

足夠了。

她擠出洗手液,認真地把手洗幹淨,這個行為裏包含著莊重的儀式感,以及某種堅定的決心。

用電飯煲燜上米飯。

用微波爐將雞腿肉解凍,焯水。

胡蘿卜先在清水裏泡上幾分鍾,盡最大可能恢複其生機。

馬鈴薯削皮,切塊,之後一並泡在清水裏防止氧化。

從鍋裏撈出雞塊把浮沫衝洗幹淨,倒油入鍋,燒熱,倒入雞塊翻炒片刻;再加入胡蘿卜塊和馬鈴薯塊繼續翻炒,然後加適量開水;拆開咖喱的包裝,倒入粉末攪拌至均勻,最後,蓋上鍋蓋燜煮。

葉昭覺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身體像是有一套自動的機製,雖然已經很長時間不下廚了,但是每個步驟她都了然於心,信手拈來。

人生中有很多技能一旦掌握,無論荒廢多久,至多不過生疏,但絕對不會忘記。

現在,她隻需要耐心等待一刻鍾。

機場的國際到達大廳,電子屏幕上依次顯示著航班落地的信息。

盡管已經是深夜,但到達廳的出口依然擠滿了前來接機的人。有些麵孔上充滿了期待,也有些麵孔打著哈欠,睡眼惺忪地抵抗著疲倦。

簡晨燁和辜伽羅一同拖著行李箱走出來,很般配的樣子。

他們都沒有通知任何人來接機,一起走去出租車載客區排隊。

在飛機上睡了很長時間,兩個人都不覺得困,被夜風一吹反而更加清醒。

簡晨燁看見辜伽羅裹緊了身上的駝色羊絨披肩,便問了一句:“是不是很冷?”

辜伽羅笑著搖了搖頭,齒如編貝,一雙漆黑的眼睛在五官之中尤為突出。她的神情像是想要說點兒什麽,可又作罷。

在異國和小小的飛機艙裏,已經講了太多話,落地的那一刻就是回到充滿距離感的現實世界。

辜伽羅很明白什麽叫此一時,彼一時。

她心裏暗暗告誡自己,無論對簡晨燁多有好感,都應該保持一點兒矜持,“分寸”是成年人交往的第一要則。

況且……有一件事,在她心裏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離開巴黎的前兩天,辜伽羅提議一起去上馬萊區走一走。

她計劃先去參觀博物館、畫廊,或者設計師們的店,逛累了就隨意找家露天咖啡館坐下來,總之是要閑適地度過一個下午。

她第一次來巴黎是隨父母一起,當時她年紀小,走馬觀花也挺開心,後來她整理旅行的照片,對照資料,不免覺得遺憾多多。

她興致勃勃地和簡晨燁講:“我查過資料,那個街區經過了繁榮的十七世紀和十八世紀的前半期,在法國大革命期間被當時的貴族和布爾喬亞遺棄。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當時的文化部長—叫什麽名字我可不記得了—下令翻新重修。這幾年,有不少年輕設計師都把工作室安置在那裏,我想一定很有趣……”

她一口氣說了很多很長的句子,這些資料就像是儲存在她大腦裏的文件,可以信手拈來。

然而,簡晨燁卻流露出了些許尷尬的神情,他撓了撓頭,十分不好意思地向她求助,請她帶他去LV專賣店。

這個請求讓簡晨燁覺得自己俗不可耐—尤其是在辜伽羅提出那個建議之後。

靜了片刻,辜伽羅點了點頭。

出國的人,幫忙替朋友帶包帶鞋帶各種奢侈品,如今已是司空見慣的事情,可是簡晨燁的反應讓辜伽羅覺得,這裏麵有些文章。

並且,當她問他:“有指定款式嗎?”

簡晨燁垂下眼瞼,輕聲說:“Neverfull(路易威登的款式之一)。”他的聲音裏有一段人生。

辜伽羅當即就明白了,那個包的主人對他來說,應該很重要吧。

她強迫自己不要露出失望來,於是又微笑著建議:“都來巴黎了,要不要多看幾個牌子,Chanel(香奈兒)或者Dior(迪奧)?”

“不用了。”簡晨燁十分幹脆,“不用麻煩。”

次日,他們還是一起去了上馬萊區。

穿行於縱橫交錯的狹窄街道,也沒有免俗地去了最負盛名的咖啡館,但整

個行程中,辜伽羅明顯興致不夠高—至少,沒有前一天那麽高。

在孚日廣場,一對來歐洲度蜜月的新人拜托他們幫忙拍幾張合影。

熱情過頭的新娘將他們誤認為是一對情侶,非要給他們也拍一張,一直籠罩在辜伽羅臉上的那層薄薄冰霜才得以消解。

為了表示感謝,新娘將那張寶麗來相片送給了他們。

這就有一點兒尷尬了,一張照片,兩個人怎麽分?

簡晨燁開口之前,辜伽羅搶先說:“留給你吧。”

簡晨燁笑了笑,順著她的意思說:“我也是這麽想的。”

辜伽羅心裏微微一動,轉過身去避開了他的目光。

他們之間,也就隻到這裏了—此刻她站在等候出租車的隊伍裏,想到那天的陽光,心裏竟然有些酸楚。

隊伍迅速前進著,很快就輪到她。

簡晨燁替她把箱子放進後備箱,又為她拉開車門。

分離迫在眉睫,她終於鼓起勇氣問:“你會聯絡我嗎?”她的眼神比語氣更誠懇,一切已經昭然若揭。

問出這句話,相當於是在向對方坦白心跡,換作平時的她是萬萬不可能這樣做的。

不知道是分離這件事本身擾亂了她的心緒,還是人類本能的脆弱在黑夜的催化下加重了她的傷感,她在這一刻突然感覺驚慌。

而這驚慌的根源是—她擔心他們就此失聯。

“會的,放心吧。”簡晨燁拍了拍她的頭。

“你不主動找我,我是絕對不會主動找你的哦。”前麵車的尾燈燈光照在她臉上,她格外認真的表情和語氣都在向簡晨燁傳達—你講話要算數。

她有時候就像個兒童。

簡晨燁在回去的路上,閉上眼睛,辜伽羅那張嚴肅的麵孔又浮現在他眼前。

他沒意識到自己在笑。

電飯煲“哢”地響了一聲,趴在餐桌上險些睡著的葉昭覺也隨之彈了起來。

可以吃了可以吃了,真是漫長的一刻鍾啊……

她趕緊盛飯,揭開鍋蓋,舀了一勺芳香濃鬱的咖喱澆在米飯周圍,深咖色的咖喱懷抱著潔白無辜的飯團。

肚子餓的時候,麵前擺著食物,簡直連人生觀都要改寫。

她拿起勺子,又放下,接著她做了一件奇怪的事:用手機拍下這盤咖喱飯,將照片發給了齊唐。

然後她才坐下來,心無旁騖地開始享用食物。

“真好吃啊……剩下的咖喱可以凍在冰箱裏放好幾天,餓了的時候拿出來熱一熱配米飯吃。”她心滿意足地摸著自己的胃部想。

食物溫暖了她的身體,也溫暖了這個微寒的夜晚。

齊唐收到這張照片時,正在加班開會。

當他打開圖片的那一瞬間,他沒忍住,輕輕笑了一聲,立刻,他就意識到了失誤。

會議室裏所有人的目光都從投影幕轉移到他臉上,眾目睽睽之下,齊唐有點兒發窘。

“老板,您專心一點兒可以嗎?”臨時推掉了與男朋友的約會的蘇沁,代表全體參加會議的同事表達了不滿。

“不好意思,請繼續。”齊唐有點兒慚愧。

負責講解PPT的同事重新回到講解狀態:“接下來,我們是這樣計劃的……”

大家的注意力再次被吸引過去,沒人注意到,齊唐把手機藏在會議桌下麵,悄悄地在編輯信息。

他打了一句:“難吃嗎?”

想了想又刪掉重新打:“好吃嗎?”

又想了想,還是清除掉了。

詞不達意,好像怎麽說都差點兒意思。

“齊唐!你在認真聽嗎?”蘇沁眯起眼睛,眼神中充滿了懷疑和鄙視。

“咳咳……當然,不信的話我可以重複一遍。”齊唐絲毫不感覺心虛,可是誰都知道他從小就有過目不忘,一心二用的好本領。

蘇沁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嚇得齊唐的手抖了一下。

接下來,他專心多了。

會議結束後,他滑開屏幕鎖,看到了手抖的那一下的後果。

為什麽那麽多表情裏,他偏偏不小心點到了“一坨屎”?

翌日上午,葉昭覺被敲門聲吵醒。

從貓眼裏,她看到兩個大姐一前一後站著,地上放著一堆清潔用具,其中一個笑容堆滿臉:“請問是葉小姐吧?”

葉昭覺懵懂地點了點頭,那位笑臉的大姐趕緊表明身份:“我們是保潔員。”

“可是我沒有聯係任何家政公司呀。”葉昭覺很警覺,現在的騙術花樣百出,一個獨居的單身女青年,她可不能隨便開門。

“是一位叫齊唐的先生讓我們來的。”

“既然齊唐有心,你領情就是了啊!”對門的喬楚打開自己家門,看到葉昭覺遲疑的樣子,生怕她將這個免費福利拒之門外,“喂,大姐,打掃完她家麻煩移步到我這邊來,費用都算在齊唐先生賬上就好了。”

“喬楚,幹什麽啊你!”葉昭覺一雙眼睛瞪得老大,這會兒她可算是徹底清醒了。

“你少廢話,Valentino(華倫天奴)你都收下了,做個清潔你又不肯了?大姐,你們別管她,進去進去。”

葉昭覺被噎得半天沒開口。

想起裙子上身的那天,喬楚就講過—穿不起就不要穿,穿上身了就不要怕。

也罷,領他的情就是了。

兩位保潔員分工協作,一人打掃臥室,一人整理廚衛。

窗簾揚起,頃刻之間房間裏灰塵撲鼻嗆人,大姐踩在凳子上一邊取窗簾一邊講:“姑娘啊,房間裏灰這麽厚,對呼吸道不好的,窗簾也可以換一個顏色,你年紀輕輕的,用這個太老氣了……”

髒衣簍裏那些堆積如山的、說不上到底髒不髒的衣物,通通被大姐倒進洗衣機。許久沒有使用的機器裏傳來灌水的聲音,接著便開始歡快地運作起來,一時間噪音充滿了整個房間。

葉昭覺站在被摘去了窗簾的玻璃窗前,小區裏的綠化盡收眼底,仲春的陽光照在周身,暖意洋洋,宇宙如斯慷慨,她在這一刻感激至極。

以及—齊唐,還要謝謝你。

保潔員轉去喬楚那邊之後,葉昭覺重新審視了一遍整間公寓:

桌椅、案台全部被擦得一塵不染,衛生間裏的鏡子上原本星星點點的水漬也不見蹤影。盥洗池和馬桶被刷得幹幹淨淨,洗過的衣服一件件整整齊齊地晾在陽台上,散發出淡淡的洗衣液的氣味,很好聞。所有的垃圾都被打包放在門口,垃圾桶裏換上了新的垃圾袋,就連喝水的玻璃杯都被裏裏外外清洗了一遍。

她坐下來,有些發蒙。

沉浸在哀感裏時,她並沒有意識到清潔對於生活的重要性,而當一切汙穢被擦拭和洗滌過後,生活才還原成本來的麵目。

她輕聲說:“是的,生活本來應當是這個樣子。”

又有人來敲門,門一開,葉昭覺就被馥鬱芳香衝了個激靈。

送花的年輕姑娘,一張圓圓的蘋果臉滿滿都是膠原蛋白,她的聲音清脆動聽:“葉小姐,我來給你送花和綠植,請讓一讓。”

這次不需要對方自我介紹葉昭覺也清楚來頭。

在蘋果臉小妹的指導下,花店的兩個男生輪番往屋子裏搬各種鮮花和綠植,細心周到得連花瓶都一並奉上。

葉昭覺瞠目結舌地看著這一切,公寓頃刻間成了一座小小的植物園,剛剛還稍顯單調的房間,頓時變得生機勃勃。

蘋果臉姑娘臨走時留下一張名片:“這是我們店的地址和電話,葉小姐是我們的VIP客戶,有任何需要都請隨時聯絡我們。”

還不算完。

剛坐下來不到半小時,敲門聲再次響起,葉昭覺深深地震撼了—還有什麽花樣沒玩夠?這次難道是他本人親自來了?

她猜錯了。

一位慈眉善目的中年阿姨,拎著幾袋菜,還沒來得及說話—葉昭覺先問了:“齊唐先生?”

阿姨點點頭,順勢將葉昭覺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語氣有些埋怨:“你也太瘦了,氣色這麽差,平時要多喝一點兒滋補的湯湯水水,年紀輕輕的不要光想著減肥減肥的。”

葉昭覺已經無話可說,扶著額頭指了指廚房的方向:“阿姨,您請。”

阿姨煲了一盅紅棗枸杞乳鴿湯,這湯需要先要用大火燉半個小時,再轉為小火燉一個小時。

這一個半小時裏,葉昭覺家又陸陸續續迎來了幾個派送員,派送的貨物分別有有機農場的蔬果,用來熬粥的粗糧,進口麥片、巧克力和牛奶,各種果醬、麵包、蛋糕、零食……

如果現在舉辦那個冰箱比賽,她的冰箱大概能拿小區冠軍了吧。

這陣仗,連一向養尊處優的喬楚都深感佩服:“看樣子,齊唐對你是來真的。”

事實上,整個上午迎來送往的葉昭覺自己心裏也發毛,但麵子掛不住,隻得強詞奪理:“這些花不了什麽大錢,再說啊,反正他有錢啊,劫富濟貧咯。”

喬楚白了她一眼:“混賬邏輯,人家欠你嗎?”

“這是個什麽社會?無利不起早,知道吧?當然咯,對於齊唐他們那種人來說,撒點兒錢很容易,可你也要看錢是撒在什麽地方—”喬楚邊說邊環視了一周,“他要是給你買包、買鞋、買香水,那也就是獻獻殷勤,但是你看—”她在一秒鍾之內變換了一百種表情,“衣食住行,樣樣落在實處,這隻是錢的事嗎?”

喬楚講得頭頭是道,葉昭覺卻越聽越想翻白眼:“以前我給他做助理的時候,也都是這樣服侍他女朋友的呀!就那個Vivian,你記得吧?比這架勢隆重多了,根本不是一個規格。”

“可是—”喬楚把臉湊過來,尖著嗓子,忽閃的眼睛裏有種做作的純情,“人家是齊唐的女朋友,你呢?”

……

阿姨給兩個姑娘一人盛了一碗湯,光是聞著香味兒就叫人垂涎三尺。

喬楚一邊對著湯勺吹氣,一邊嘖嘖:“托你的福呀,昭覺,以後阿姨每次過來燉湯,你都要記得叫上我,讓我也占點兒便宜。”

桌子另一邊的葉昭覺望著湯碗,遲遲沒有動作,她有點兒害怕。

這是鴿子湯啊!是鴿子啊!

從小到大她和鴿子最近的關係就是仰頭看天時,一群鴿子掠翅飛過,怎麽都沒想到有一日,鴿子會成為自己的盤中餐。

阿姨臨走時千叮萬囑:“小葉啊,這個湯補身體,還養顏美容,你要多喝一點兒。下個星期我再來給你燉山藥棒骨湯。”

葉昭覺剛喝進去的這一口湯差一點兒就噴出來:“還有下周?”

“預定了兩個月呢。”阿姨關上門,飄然而去。

飽食過後,喬楚回家午睡,臨走時意味深長地說:“昭覺,給齊唐打一個電話吧。”

葉昭覺仰臥在客廳的沙發上,很久沒有這樣進食過了,血液湧向胃部,大腦昏昏沉沉,她感覺瞌睡正在慢慢侵蝕自己的神智。

“好啊,我待會兒就打。”她嘟嘟囔囔地說。

喬楚頓了頓:“不要拖,拖下去,你就不會打了。”

房子裏徹底安靜下來,上午的喧鬧一點點從門縫裏流失幹淨。

葉昭覺一動不動地躺著,風吹進屋內,綠寶樹的葉子就在她的頭頂微微晃悠。

有一點兒眩暈。

她拿起手機,趁著這點兒眩暈的感覺還在腦中回蕩,理智還沒有跟上來,趕緊給齊唐打通電話道句謝謝吧。

電話剛接通,葉昭覺一個手滑,“啪嗒”一聲,手機重重地跌在臉上—於是,齊唐聽到的第一句話就是:“哎喲,我靠。”

再撿起,齊唐的話已經說了一半:“……以身相許就行啦。”

“你給我滾!”人吃飽了,中氣也足,“你做這些事,不過也就是替你前女友還我一個人情,我可不欠你什麽。”

“你怎麽判定Vivian是我前女友,而不是前前女友或前前前女友?”齊唐的語氣和她一樣懶洋洋的。

葉昭覺的思緒忽然回到兩人初次見麵的時候,他坐在辦公室裏麵試她,那時候她覺得,齊唐這個人真是刁蠻啊。

直到現在,陸陸續續發生了多少事情,中間穿插著多少路人甲乙丙丁,她已經算不清楚了。

她的生活猶如被鐵蹄踏平了的城池,過去視如生命般珍貴的東西被命運一樣一樣地拿走,可是他卻被留了下來。

齊唐又說:“需要幫忙的地方,不要跟我客氣。”

葉昭覺很感動,但支吾了半天,最後也隻擠出一句:“等我找到工作,請你吃飯啊。”

“好啊。”

不好的事情總比好的事情提前一步到達。

還沒有等到任何關於工作進展的回郵,葉昭覺就先收到了來自簡晨燁的信息:“我回來了,有空見一麵嗎?”

她緊握住手機從電腦桌前站起來,走向陽台,一、二、三……九、十、十一,這段距離她走了十一步。

天邊的夕陽呈現出火燒般的壯麗紅色,所有建築在這樣的紅色中隻剩下剪影,連成一條黑色的天際線。

一種被延緩了許久,現在才浮出水麵的痛,越來越清晰,越來越痛。

她慢慢地蹲下來,在對話框裏打出一句話:“好啊,你定時間、地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