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第四層_蝶

6月19日清晨7點40分

她飛起來了。

晨曦裏彌漫著清香,四周開遍奇花異草,天空卻是深深的山穀。她的身體很輕很輕,全身騰空在花朵上,背後生出一對碩大的翅膀。她發現自己竟多了一雙手,從兩肋間生出來。現在她有四隻手兩條腿,背後有對翅膀,頭發變成長長的觸須,眼睛化成無數個小小的眼泡。全身的美麗都集中在翅膀上,那鮮豔的斑紋上閃爍著鱗片,宛如舞會中央的女王。身下停留著殘破的蛹殼,她已是破繭的飛龍,翱翔在林泉鳥鳴的山穀間。大自然為她歌唱為她傾倒,宇宙濃縮成了一枝桃花。她已忘了是做夢變成蝴蝶,還是蝴蝶做夢變成了她。

尚小蝶睜開眼睛。

這回卻不是蜷縮如蛹的姿勢,而是雙手張開展翅欲飛,身體似乎輕了很多,離天花板越來越近。她寧願自己本就是蝴蝶。而這20年來的人生,不過是蝴蝶做的一場夢。

上午8點的寢室,3個室友在熟睡。她的心還停留在昨天子夜,“幽靈小溪”邊的笛聲喚來了他——莊秋水終於明白了,當年一直暗戀著他的人,就是眼前的尚小蝶。

喜悅還是悲傷?或是帶著淚花的笑容?刹那間感到了很多很多,但彼時彼刻所有的話都是多餘的,目光已能溝通一切。後來,莊秋水伴著她離開小河,一直送到寢室樓下才道別。

雖然,她的外表已完全變成另一個人,但心還是半個月前那個尚小蝶,那個每夜在窗簾後吹笛子的尚小蝶,那個每天跟在他身後上學的尚小蝶。

她是上帝恩賜給他的禮物。

尚小蝶悄悄爬下鋪,推開房門去洗漱間了。

星期一,洗漱間裏隻有她一個人。刷牙時抬起頭,臉龐刹那凝固在鏡子上,看著自己驚訝而瞪大的眼睛——所有的雀斑和粉刺都沒了,整張臉變得更光滑幹淨,竟如琥珀般發出半透明的光澤。她摸摸自己的鼻子,還有眼瞼和睫毛,都和過去不一樣了。

抹掉嘴上的牙膏沫,小蝶微微晃動臉龐,看著鏡中美麗的女子,輕聲問道:“你是誰?”

一個名字從心底升起。

是的,她早已熟悉了這張臉,在寫字台上陪伴了她多年,那張鑲嵌在相框裏的年輕的臉。

爸爸說得沒錯,她越來越像媽媽——就是這張媽媽當年的照片,如今已PHOTOSHOP成了彩色,複製粘貼在尚小蝶的臉上。

“媽媽……媽媽……”

她輕撫著鏡子,似乎媽媽就躲在鏡子後麵。

尚小蝶突然抽泣起來:“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嗎?20多年前,你也去過那個地方是不是?你想要獲得重生,想要重回這個人世!”

瞬間,眼前的鏡子變成了一堵牆,周圍全都陷入傍晚的昏暗,身邊已再也不是女生寢室樓,而是那神秘禁區的門洞之內——時光倒流了7天,她又一次闖入“蝴蝶公墓”,在野草與荒風之間,一堵高牆正淒涼矗立。

她癡情地撫摸著這堵牆,冰涼而粗糙的牆壁裏,布滿了古老的縫隙。就像抵達長途跋涉的終點,悲欣交集,淚流滿麵。於是,她按照耶路撒冷“哭牆”的習慣,在一張白紙上寫下了心底的願望——

醜小鴨變成白天鵝

她將心願卷成一張紙條,塞進了這堵“哭牆”的牆縫裏。

然後,尚小蝶走進了“蝴蝶公墓”……

在經曆了夢與死的掙紮後,她又從美麗女子的墓碑前醒來,被莊秋水救出了墓地。

現在,已過去了整整7天,塞進“哭牆”的心願終於實現——

醜小鴨變成白天鵝

那堵古老的高牆又變成鏡子,照射出一個美麗女子的臉龐。

她回到了女生寢室樓,早上寂靜的洗漱間裏,但人生從此已徹底改變。

胸口劇烈起伏,渾身的毛孔依然不舒服,尚小蝶擦幹眼淚跑向浴室。仰起頭任憑水流衝刷臉龐,這張全新的臉已不可能再溶化,水花高高彈起,綻開在繚繞的蒸汽間。

雙腿、腰肢、手臂、脖子都與過去不同,甚至骨頭也長高了8公分。這是“哭牆”願望的最終實現?還是某個更大災難來臨前的厄兆?隻有熱水麻醉著她的身體,隻當是作了一個既美麗又恐懼的夢。

洗了半個多小時,前天精心修剪的發型也給洗掉了。小蝶光著身子來到更衣室,看著那鏽跡斑斑的落地鏡。

忽然,一隻蝴蝶飛到了她胸前。

她用手拍了拍胸口,但蝴蝶仍然一動不動地停著。

會不會給拍死了?她又低頭仔細看了看,才發現那根本不是一隻活著的蝴蝶,而是她胸前的那塊胎記。

從尚小蝶出生那天起,這塊胎記就陪伴著她,它醜陋的顏色與形狀,曾讓接生的護士認為她是個怪胎。從小就不敢讓別人看到這塊胎記,每當被旁人發現就會羞愧難當。仿佛這醜陋的印記是她的原罪,或是前世欠下的天大罪孽,終於在現世得到了報應。

但最近這7天來,胸前這塊恥辱的胎記,也隨身體其他部分一同變化。如今蛻變為漂亮的蝴蝶,展開一雙鮮豔奪目的翅膀,停在她雪白粉嫩的酥胸肌膚上。

蝴蝶胎記

或許,這塊印記本來就是一隻蝴蝶。

6月19日上午9點30分

尚小蝶準時踏進課堂。

上課的仍然是孫子楚,而學生們開始**起來,紛紛交頭接耳道:“喂,這個人是尚小蝶嗎?我怎麽不記得她長這個樣啊?”

(咋舌音)“是啊,怎麽變成大美女了?哎呀,真是當今世上難得一見的美女!”

“天哪,田巧兒也沒她這樣漂亮啊!”

“絕對可以去參加選美了。”

“《紅樓夢》選秀請她去就成了。”

“太奇怪了!一個禮拜前她還是個恐龍,現在搖身一變成美眉了?不會……不會是去做整容手術了吧?”

她立時成了整個教室的焦點,所有學生都回頭看她,也包括陸雙雙、田巧兒、宋優和曼麗,每個人都有不同的表情。有人驚訝有人愛慕有人崇拜有人尖叫,也有人不屑有人嫉妒有人罵娘:“整容的小妖精!”

“肅靜!”孫子楚把目光從她身上收回來,拍著台子說,“開始上課!”

小蝶坐在不起眼的角落裏,但仍然有許多目光盯著她,她隻能盡量把頭低下來,不去聽別人的閑話和議論。

孫子楚在講台上侃侃而談,從早期的牛郎織女、七仙女董永說起,接著到最有名的那個故事:“最早出於初唐梁載言的《十道四蕃誌》。晚唐的《宣室誌》記載了故事全貌,名為《義婦塚》。”

他用文言念出“梁祝”最古老的版本——

英台,上虞祝氏女,偽為男裝遊學,與會稽梁山伯者同肄業。祝先歸,二年,山伯訪之,方知其為女子,告其父母求聘,而祝已字馬氏子矣。山伯後為鄞令,病死,葬鄮城西。祝適馬氏,舟過墓所,風濤不能進。問知有山伯墓。祝登號慟,地忽自裂陷,祝氏遂並埋焉。晉丞相謝安奏表其墓曰:義婦塚。

尚小蝶卻想到了白霜那篇文章,《蝴蝶秘譜》是魏晉時代文人必讀之秘笈,而“梁祝”故事又發生在那時,甚至驚動了大名鼎鼎“東山再起”的謝安。說不定梁祝同窗求學時,他們都讀過《蝴蝶秘譜》。而正是這本“鬼美人”的千古奇書,湊合起了梁祝間絕唱的愛情?所以,在後世的梁祝故事裏,人們才會在結尾安排墳墓裂開,兩人魂魄化作一對翩翩的蝴蝶!

梁山伯與祝英台化身的蝴蝶,是去自由的天地間,尋找最浪漫的莊周,尋找“蝴蝶公墓”去了吧。

下課後,本想去找陸雙雙說話。但雙雙飛快地衝了出去,顯然在躲避尚小蝶。其他同學經過小蝶身邊都會停下來,幾個男生還主動與她說話,她隻是害羞地敷衍幾句。

有個膽大的女生,悄悄在她耳邊問:“WOW,你能不能把你的整容醫生的電話告訴我,我也要像你這樣去做一下。”

小蝶哭笑不得地逃出教室,迎麵過來一個男生,籃球場上的小胖子——那天玩“真心話大冒險”遊戲,被迫給她打電話說“我愛你”的家夥。這小子恬不知恥地走到她麵前說:“小蝶,還記得上次我給你打電話嗎?當時我說的完全是心裏話。”

看到他那副認真的表情,小蝶心底更加不屑:“謝謝你上次的電話,還是這輩子第一次有人對我說那三個字——但是,也讓我說句心裏話:我討厭你!很討厭!明白了嗎?”

還沒等對方的臉沉下來,她就蹦蹦跳跳地離開了。周圍還站著幾個男生,紛紛給小蝶讓開一條道,敬畏地看著她走過。

忽然,她有些渴望莊秋水的臂彎,今晚他要變成梁山伯,在舞台上和她的“祝英台”演對手戲。

正好看到牆上的考試成績。雖然孫子楚說她考了92分,但其它幾門課考試時腦子都一團空白,隻能祈禱不開紅燈了。

然而,尚小蝶萬萬沒想到,她所有功課都在90分以上,竟是全班的第一名。

不會名字搞錯吧?宋優的成績寫到她身上去了?這時宋優也過來了,她向來都是考第一名的,這次分數卻全部落到了小蝶後麵。

兩人一起去找老師證實,結果沒錯——老師也很意外,平時小蝶一直在中遊徘徊,這次卻突飛猛進成了第一,而宋優則屈居第二了。

宋優再也沉不住氣:“WOW,你已經代替巧兒成為‘校花’了?還想代替我成為高材生第一名嗎?”

“我,我不是故意的。”

“你用了某種陰險手段吧——為什麽樣樣都要第一?第一對你有什麽好處?昨晚你已經報複了田巧兒,今晚又想報複誰?人不能太囂張,你會付出代價的!”

尚小蝶怔怔地站在原地,品味著最後幾個字:代價?

6月19日中午12點50分

中午,田巧兒來到食堂。

清晨做了個惡夢,無數蟑螂和蟲子爬過來,密密麻麻鑽進衣服,鑽進她的毛細孔裏。領頭的就是那隻金鈴子,爬到她耳朵裏不停鳴叫,直至耳膜震破,鮮血順著粉腮流下……

上午在教室,發現所有的目光都轉向了小蝶,她心裏又酸又氣,礙於麵子又不敢發作。她害怕這花容月貌很快會逝去,“校花”的皇冠被自己最瞧不起的人取而代之。

正當她出神時,同病相憐的陸雙雙,獨自端著餐盤走過來問:“巧兒,你恨尚小蝶嗎?”

“是的,你也是嗎?”田巧兒嘴唇都有些發抖了,“你的莊秋水也被她搶走了——怪不得昨晚排練時,莊秋水看她的眼神就不對。這個尚小蝶真不簡單。不過男生都是一副德行,看到漂亮女孩就喜新厭舊了!”

雙雙無奈地搖頭:“我把她當最好的朋友,沒有我的話,她在這個學校連說話的人都沒有!她現在卻恩將仇報,搶走了我的男朋友,沒想到她是這種卑鄙的小人。”

“但最奇怪的是,上個禮拜她還那麽難看,現在卻突然變得漂亮了?”

“難道……是因為……蝴蝶公墓?”

“蝴蝶公墓?”田巧兒幾乎要抓住雙雙的肩膀,她想起昨晚發現的筆記本。

哎呀!雙雙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不過,既然已和尚小蝶鬧翻了,那也無所謂了:“我告訴你——尚小蝶去過‘蝴蝶公墓’!”

“真的假的?”田巧兒嘴唇顫抖,“不是傳說那個地方是不能去的嗎?”

“是啊,還是我讓莊秋水把她救出來的。”

“莊秋水也去過‘蝴蝶公墓’?”

雙雙也感到了緊張,停頓片刻說,“尚小蝶從那裏出來以後,臉上就有了變化,第二天雀斑和粉刺就開始減少了。”

“MY GOD!你是說‘蝴蝶公墓’讓她變漂亮了?”

“我不知道,但確實是去過那裏之後,她的身體才開始有變化的。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她沒做過整容!”

田巧兒低頭不語了良久,目光漸漸銳利起來:“我曾經聽白露說過,‘蝴蝶公墓’還藏著另一個秘密——許願牆。”

“許願牆?”其實雙雙早就聽說過這個了。

“隻要把心願寫在紙條上塞到‘蝴蝶公墓’的牆縫裏,你的願望不久就會實現!”

“難道尚小蝶也把願望寫進了牆裏?”

田巧兒冷冷地點頭:“我想這是唯一的解釋!”

“那就是巫術了?太可怕了……那她還會報複我們嗎?”

“今晚等著瞧吧!”

6月19日傍晚18點50分

下午,孫子楚把所有演員和燈光、舞美、道具等人喊到劇場,按照新的人選和方案,重新排練了一遍。小蝶也反複溫習了所有段落,台詞都能倒背如流。

公演就在今晚,她在食堂匆匆吃完晚飯,先趕回寢室拿點東西,寫字台上幾束鮮花跳入眼簾,全是熱烈的紅色。寢室裏隻有曼麗一個人,她噘著嘴說:“WOW,這些都是你的!”

“給我的鮮花?”小蝶從小到大還沒收到過花呢!她像做夢一樣摸了摸玫瑰花瓣,濃鬱的香味直入鼻間,“誰送的啊?”

“好幾個人呢,有我們班的男生,還有其他係的帥哥。”曼麗酸酸地抱怨道,“下午接連不斷地送過來,我都成你的收發員了!”

花裏夾著男生們的紙條,莫不是獻殷勤之類的話。那些男生平時從不正眼瞧她,有的直到今天才記住她的名字。手機響了起來,原來是文學社團的學長,邀請她明晚參加社團聚會。雖然加入文學社快1年了,但從未請她參加過活動,今晚卻唐突地打來電話,真是受寵若驚——她苦笑一下回絕了邀請,學長不停地說遺憾,直到小蝶掛斷電話。

然後,她匆匆奔向學校劇場。

還有半個鍾頭,舞台劇《化蝶》就要正式公演。看台裏坐進好幾百人,各個係各年級的學生,老師和學校領導,甚至有外請的專業導演和作家,搞得孫子楚也很緊張。

後台的化妝間,尚小蝶穿著一套書生服——妝已經化上去了,果然英姿颯颯,若不細看還真以為是俊俏的男生。最後看了一遍台詞,捂著心口走出化妝間。

她深深吸了口氣,有什麽東西植入心裏,漸漸覆蓋了全身。踏上燈光明亮的舞台,麵對台下黑壓壓的觀眾時,所有緊張一下子消失了。她的心變得透徹而淡定,似乎台下的人都不存在,就連舞台也變成了空曠的田野,山花正在四周開放,時間回到了公元五世紀——她是祝英台。

台下的目光也都聚集在了她身上。學生們紛紛交頭接耳,互相詢問這是哪個專業的學生?會不會是外請的專業演員?就連學校領導也頻頻點頭,讚歎這演員太合適了!

第一幕,梁山伯與祝英台在山野中相遇。梁山伯見義勇為,救下了祝英台主仆二人。兩人共赴書院讀書。觀眾們與其說是在看戲,不如說是在看美女祝英台。

第二幕“寒窗苦讀”。舞美把書院布置得很好,小蝶坐進這古代的課堂,好像又回到了大教室。“四九”和“銀心”也都坐在主人們身邊。

第三幕“十八相送”。在一群跑龍套的女孩子襯托下,祝英台和梁山伯一同離開書院。一路上互相傾訴衷腸。梁山伯當然不是白癡,早就知道了祝英台的女兒身,巧妙地打著機鋒。這一幕台詞最為有趣,小蝶背得很熟,與莊秋水兩人妙語連珠,惹得台下不時響起掌聲。

第四幕“樓台會”。尚小蝶已換回女裝,活脫脫一個柔媚的祝英台小姐。在舞台上婷婷玉立,雲鬢美目,顧盼流連,惹得台下一片驚歎!就連走路的姿勢,手上的蘭花指,還有含苞欲放的眼神,都酷似壁畫裏的古代佳人。台詞也半文半白,更接近昆曲唱詞,由小蝶嘴裏說出來,好像古人穿梭時空,就連聲調都變成了唐宋的平水韻。台下的老教授們不住稱讚。

第五幕是更淒慘的“婚變”。祝英台在舞台左邊準備出嫁,梁山伯卻在舞台右邊奄奄一息。“馬文才”來到祝英台身邊,隻看到新嫁娘幽怨的表情。而“四九”傷心地服侍著梁山伯,直至主人吐血而死。

最後一幕“化蝶”。祝英台戴著鳳冠披著霞衣,坐上出嫁的大花轎,路過一座荒涼的墳山。舞美用硬紙板做了一個簡易墳墓,花轎突然在墳墓邊停住,轎夫怎麽走都動不了。新娘從轎裏出來,緩緩走向孤獨的墳墓。紙板做的墓碑上刻著“梁山伯之墓”。她癡癡地站在墳墓前,側對著台下的觀眾,念出了哭墳的台詞。

當那悲傷的旋律在舞台間響起,小蝶感到周遭燈光漸漸變暗,劇場的屋頂也變得透明了。她看到了昏暗的天空,狂風在高天上呼嘯,腳下竟長出了枯黃的野草。再回頭身後已沒有了觀眾,隻有荒涼的原野上一座孤墳。

梁山伯的墳墓,她深愛著的人的墳墓,她的青春與夢想的墳墓,一對翩翩蝴蝶的墳墓……

於是,她的眼淚,如最後的哀歌,珍珠般滑落下來。這既是祝英台的眼淚,也是尚小蝶的眼淚。既是伊蓮娜的眼淚,也是祝蝶的眼淚。既是自己的眼淚,也是情人的眼淚。

偌大的劇場裏鴉雀無聲,所有觀眾的眼睛都盯著“祝英台”,穿著紅色的新娘衣裳,麵對梁山伯的墳墓淚眼漣漣。

此刻,所有的台詞都已是多餘。後台的孫子楚按下音響按鈕,劇場裏響起一首莫文蔚的歌《如果沒有你》——

“hey我真的好想你/現在窗外麵又開始下著雨/眼睛幹幹的有想哭的心情/不知道你現在到底在哪裏/hey我真的好想你/太多的情緒沒適當的表情/最想說的話我該從何說起/你是否也像我一樣在想你/如果沒有你/沒有過去我不會有傷心/但是有如果還是要愛你/如果沒有你/我在哪裏又有什麽可惜/反正一切來不及/反正沒有了自已/hey我真的好想你/不知道你現在到底在哪裏”

幽怨婉轉的歌聲,伴著舞台上“祝英台”的眼淚,淹沒了整個劇場。每個觀眾的心都浸泡在淚海中,點滴的記憶於腦海浮現。童年的眼淚、少年的初戀、青年的失戀、中年的別戀、老年的昏戀……千百人的情緒與心靈,匯聚成一個巨大的網。

今夜,尚小蝶征服了所有人。

她的眼淚、她的眼神、她的憂傷,也征服了她自己。當音響裏的歌聲停止後,她自己也禁不住唱了起來——這是在“幽靈小溪”的水底聽到過的歌,“蝴蝶公墓”墓碑上的美麗女子唱過的歌,無數次在她淩晨夢境中造訪的歌,那是伊蓮娜的歌。

孫子楚在後台打開最後一個按扭,梁山伯的墳墓從當中裂開,裏麵將要飛出一對紙做的蝴蝶。

墳墓打開的瞬間,全場人鴉雀無聲地盯著台上——蝴蝶終於出現,如幽靈翩翩飛出墳墓。

然而,這兩隻蝴蝶並不是紙做的,而是兩隻真正活著的蝴蝶。

台下的觀眾們感到很新奇,居然在舞台上弄出了兩隻真蝴蝶,紛紛熱烈地鼓起掌來。後台的孫子楚則看傻了,從哪裏出來的真蝴蝶?

離蝴蝶最近的人是尚小蝶,它們圍繞著她上下翻飛,好像她就是山穀裏的鮮花。兩隻蝴蝶的翅膀撲得很大,美麗的女子與森白的骷髏交相出現——鬼美人!

就連尚小蝶都感到不可思議了,這對蝴蝶居然是“鬼美人”!它們從梁山伯的墳墓裏飛出,環繞著即將躍入墳墓的祝英台。

且不論是否真有梁祝的傳奇,但這兩隻蝴蝶卻是真真切切的——難道它們是從1500多年前飛來,從梁山伯與祝英台的墳墓中飛來?

最後,“鬼美人”停在了尚小蝶的臉頰上。

兩隻碩大鮮豔的蝴蝶,占據了這張美麗的臉龐,宛如畫上了一層人體彩繪。

蝴蝶的親吻讓她昏昏欲仙,似乎整個身體又輕又飄,即將飛上月空雲霄。

她看著台下的芸芸眾生道——

“歡迎大家光臨蝴蝶公墓!”

通過隱藏在衣服裏的麥克風,這句話被播放到了整個劇場,鑽進了所有人的耳膜和心窩。

刹那間,數百人的心跳同時加快,腎上腺素飛快地分泌釋放,全是因為那4個字——

蝴蝶公墓

劇場又一次死寂下來,隻有尚小蝶一人孤獨地站著,陪伴著兩隻“鬼美人”。

後台的孫子楚也驚呆了,同樣被嚇到的還有莊秋水。台詞裏根本就沒有“蝴蝶公墓”,不知道小蝶為何突然說起,孫子楚禁不住衝到舞台邊,再看台下領導們的麵色,一個個都陰沉了下來,這下他這個導演要倒黴了。

尚小蝶還未從戲裏出來,怔怔地走向台邊,臉上還停留著那對蝴蝶。

孫子楚衝上去說:“你怎麽了?快把那蝴蝶趕走!”

突然,她腳下被什麽東西絆倒了,整個人立即失去重心,從一米多高的台上摔了下來。

許多人尖叫起來,莊秋水也跳下了舞台。小蝶的頭沒有摔破,隻是在地上痛苦地蜷縮著,鮮血正從鼻孔裏汨汨地流出。

莊秋水著急地抱起小蝶,狠狠地回頭望去——陸雙雙顫抖著後退了幾步,原來絆倒小蝶的人就是她!

雙雙不知道自己是故意還是無意的,隻是當小蝶走過她身邊的時候,她的腳已經不聽使喚,便偷偷伸出去絆倒了小蝶。

當她要逃回後台時,一群黑乎乎的大蟑螂飛到了她臉上。雙雙尖叫著倒在地上,渾身上下扭起來,用力拍打臉上的蟲子。演員們都嚇得四散逃竄,大蟑螂成群結隊,像蝗蟲一樣密密麻麻飛過舞台。

劇場大亂起來,座位下爬出許多小蟑螂,女生們嚇得紛紛尖叫;成千上萬的蒼蠅從天花板飛下,如烏雲般遮蓋了整個劇場;全校園的螞蟻都把家搬來劇場了。老師們也難以控製局麵,他們脫下衣服拍打著蟲子,但麵對黑壓壓的一大片簡直是飛蛾撲火——飛蛾也來了,它們成群結隊堵住出口,向許多人身上叮去。

莊秋水始終保護著小蝶,盡管身邊布滿了蟑螂與飛蛾,小蝶身上卻一個蟲子都沒有,那對“鬼美人”也不知飛到哪去了?小蝶的傷勢並不嚴重,隻是出了些鼻血,很快就止住了,她躺在莊秋水懷裏睜開眼睛,看到劇場裏騷亂的局勢,艱難地說:“不,怎麽會這樣?”

莊秋水也不回答,隻是抱著小蝶低頭不語,在四處亂跑的人群中保護著她。

突然,劇場裏所有燈都滅了,整個世界陷入一團漆黑,更多人尖叫起來,仿佛提前來到世界末日。有的人躲在黑暗中打手機求救,更有人索性鑽進座位底下,好像屋頂要塌下來了。

救援的人終於來到,他們打開劇場大門,電工迅速啟用備用電路,重新讓劇場明亮起來。幾分鍾後,大部分人都逃出了劇場。

孫子楚驚魂未定地從後台爬起來,那些蟑螂、蛾子、臭蟲們都不見了。他蹣跚地走在舞台上,看著滿目狼籍的劇場,心如刀割。公演幾乎要完美地成功了,卻不想最後發生了意外,捅出了這樣大的簍子——這下他要完蛋了!

對了,尚小蝶到哪兒去了?她有沒有摔傷?他前前後後找著小蝶,直到整個劇場裏隻剩下他一個人,宛如空空蕩蕩的墳墓,主人已化作蝴蝶逍遙遠去……

6月19日夜晚21點50分

尚小蝶已回到了寢室。

十幾分鍾前,莊秋水保護她離開舞台,轉到後台一個沒人的角落,悄悄打開劇場後門——慌亂中誰也沒想到這道後門,他扶著小蝶衝出劇場,逃離阿鼻地獄。

他一路上不敢說話,盡管心裏有無數個疑問——那兩隻“鬼美人”是如何出現的?小蝶最後為何又說出了“蝴蝶公墓”?那麽多昆蟲又是從哪跑出來的?

來到寢室樓下,小蝶已經可以不用攙扶了。她意識到自己身上還穿著戲服,這身漂亮的古代紅嫁衣,在黑夜裏特別引人矚目。

她搖著頭說:“我想單獨呆一會兒。”

“不,我很擔心你現在的樣子。”

“我知道,剛才發生的事情,我全都看到了。”穿著新娘衣裳的小蝶抬起頭,仿佛麵對自己的新郎,“現在,請暫時離開我——你在我身邊會有危險,因為你也去過蝴蝶公墓。”

雖然心底也充滿著恐懼,但他仍坦然問道:“我不久就會死嗎?”

小蝶沒有回答,隻是低下頭沉默不語,此刻已沒有必要再自欺欺人。

“好吧,照顧好自己,明天早上我來找你。”

莊秋水放開了她的肩膀,緩緩向後退去,月色下麵孔越來越模糊。

“保重!”

小蝶嘴唇顫抖著點頭,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沒入黑暗中。

回到寢室,3個室友還沒回來。她脫下漂亮的紅嫁衣,獨自躺在上鋪,眼睛看著虛空的天花板。剛才劇場裏發生的事,似乎已投射到頭頂,如電影幕牆又播映一遍……

這是恐怖片還是災難片?

那麽多人受到驚嚇,他們都是無辜的學生和老師,他們與尚小蝶沒關係,與“蝴蝶公墓”也沒關係,為什麽要讓他們來承受?整樁事情怎麽會發展到這一步?天哪,自己究竟做了些什麽?

是的,她的願望已經實現了,塞在“蝴蝶公墓”牆縫裏的願望——醜小鴨變成白天鵝。

然而,她也失去了很多。

她失去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失去了室友們的信任,最重要的是,她所深愛的人——莊秋水隨時都可能因她而死。

凡是要在“蝴蝶公墓”裏實現的心願,都必須以生命作代價償還嗎?

美麗就像雙刃的魔咒,正如剛才劇場裏發生的一切,她身邊所有的人都遭到了不幸。

不,這不是她想要的結果。

小蝶又一次打開筆記本電腦,上線登陸“蝴蝶公墓”網站——第六度進入這神秘地帶。

開頭的“鬼美人”照舊鮮豔,穿過首頁見識了“蝴蝶公墓地圖”,又通過“黃泉九路”的路牌,進入神秘的地下甬道,打開大門欣賞伊蓮娜和她的唱片,之後就是令人毛骨悚然的血案現場圖片。

最後一張照片,是個憂鬱的混血少女,她麵色蒼白地躺在地上。小蝶緊緊盯著屏幕,忽然感覺圖片裏有些異樣。

照片裏的少女睜開了眼睛。

天哪,難道這是GIF格式的圖片?或者是一個FLASH動畫?

那少女不但睜開了眼睛,而且從地板上站了起來,張開嘴唇吐出一句清晰的話——

“尚小蝶,請跟我來。”

這聲音並不是從電腦裏傳出的,而是來自小蝶身前兩米處,幽幽的聲響在房間內傳遞著。

尚小蝶放下筆記本,才發現眼前正站著一個影子,再定睛一看正是照片裏的少女。

她來了。

而手中的電腦也不見了,身下並不是溫暖的床鋪,而是冰涼的木地板。眼前是一條深深的走廊,散發著一股奇怪的氣味。

這是哪裏?

小蝶迷惑著向前走了幾步,一直到混血少女的跟前,睜大著眼睛問:“你是誰?”

“柳笆。”

這是個俄國女孩的名字,說不清是中文還是俄文,少女抓住了她的手,竟是如此冰涼。

少女的臉白得嚇人,如果不是死屍,至少也是嚴重的肺病患者。柳笆用流利的中國話說:“請跟我來。”

尚小蝶的手根本無法掙脫,半隻胳膊都被凍僵了,被少女拉著走向走廊另一頭。少女推開前麵一道門,迎麵出現一座狹窄的小橋,綠色的欄杆小巧玲瓏,頭頂一片月光傾瀉而下。她仰起頭看到了玻璃天棚,底下正是深深的門洞。

她記得這個地方——門洞裏的“過街天橋”,這裏是她造訪過的“蝴蝶公墓”!

這棟古老房子的樓上,70多年前的葉卡捷琳娜醫院。

隨著少女柳笆走上“天橋”,腳下的木板倒還算是堅固,她戰戰兢兢地走過門洞,月光竟隱隱也有些血色。

穿過“天橋”,對麵仍是黑暗的走廊,柳笆輕輕打開一扇房門,裏麵露出幽暗的燭光。她跟著柳笆走進房間裏,這屋子裝飾得溫馨而潔淨,一看就是年輕女子的閨房。

窗邊正婷婷玉立著一個美人,她轉身用半透明的眼睛注視著小蝶,微微點頭致意。

亞麻色的頭發。

尚小蝶看得清清楚楚,對方有一頭亞麻色的頭發,如瀑布垂在香肩上。

就是這雙眼睛,這張臉,這頭秀發,這個女子。

她才是“蝴蝶公墓”的主人——伊蓮娜。

不會再看錯了,在網站裏看過她的照片,在夢境中幾度與她相對,還有那最後的墓碑。

此刻,這70多年前的美麗女子,就活生生地站在她眼前。

“你是伊蓮娜?”

小蝶終於忍不住問了出來。

“是的,歡迎你,尚小蝶。”

她以字正腔圓的國語回答她,紅唇裏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

“我怎麽會到這裏來的?這是一場夢嗎?”

“也許,從‘鬼美人’造訪你的那個清晨起,就是一場漫長的夢。”

“什麽意思?”

尚小蝶本能地哆嗦了一下,卻被伊蓮娜冰涼的手摟住,亞麻色的長發在她鬢邊擺動。美麗的俄羅斯女郎在她耳邊道:“我知道你是從70年後來的。”

“這是哪裏?是什麽時候?”

少女柳笆微笑著說:“1935年9月18日——不,是19日淩晨。”

1935年9月19日

“我‘穿越’了?”小蝶恐懼地搖搖頭,“不,我還要回去,很多人都在等著我——還有我的莊秋水——我必須救他,救他…….”

伊蓮娜幽幽地說:“可憐的女孩,要救他隻有一個辦法。”

“什麽?”

“回到蝴蝶公墓。”

這句話如超聲波直接點入了尚小蝶的腦子。

回到蝴蝶公墓……回到蝴蝶公墓……回到蝴蝶公墓……

突然,柳笆神秘兮兮地說:“今夜,他將複活。”

“你說誰?”

“噓——”牙齒間發出哆嗦的碰撞聲,伊蓮娜低聲吟道,“他來了……”

房間裏立刻鴉雀無聲,3個女孩全都縮在了房間角落裏。

1秒鍾,10秒鍾,60秒鍾,那個聲音漸漸從走廊裏傳來——“篤、篤、篤”……

接著,門外響起駭人的慘叫聲,似乎還有鮮血噴濺之聲。

這可怕的聲音持續了幾分鍾,然後響起了利斧劈開房門聲。

柳笆渾身顫栗了起來,也緊緊靠在了小蝶身邊。

因為鐵刃劈開的正是她們的門。

終於,魔鬼闖進了房間。

她看到了他的臉。

6月20日清晨7點20分

尚小蝶重新睜開眼睛。

1935年9月19日淩晨的“蝴蝶公墓”,變成了2006年6月20日清晨的S大女生寢室。

她還活著。

不知何時筆記本電腦已關了,耳邊仍不停地回響著那句話——

回到蝴蝶公墓

是的,這是她目前唯一的出路。

她確信這不是夢,而是真實經曆的事。因為她看到自己的衣服上,正染著一大片血跡。

小蝶把衣服脫下來,仔細檢查自己的身體。全身沒有一處傷口,肌膚如雪完好無損。

那麽,這些血跡是從哪來的?

柳笆——是這個混血少女的血?她已經死於70年那場凶案了吧。

請不要大驚小怪,在《蝴蝶公墓》的故事裏,一切皆有可能!

尚小蝶從鋪上爬下來,屋裏隻有她一個人,3個室友整晚都沒回來,大概不敢與小蝶共處一室吧。

換上一身幹淨的運動裝,把頭發紮成馬尾。她做好了一切準備工作,背包裏放著手電筒、蛋糕、餅幹和好幾瓶水。

她要回到“蝴蝶公墓”。

走出房門時,又回頭看了一眼寢室,不知能否再回到這裏?

再見,朋友們。

清晨的樓道寂靜一片,悄悄走出寢室樓,綠葉覆蓋的小徑上布滿露水,她像遠足的探險者,告別了S大校門。

坐上一輛公交車,路上顛簸了幾十分鍾,順便把早餐也吃好了。她關掉了手機,這樣不用擔心莊秋水找她。路上又轉了一班車,上午8點一刻,她來到了經緯三路。

又赴黃泉路。

仰頭看看天空,竟陰沉得像黃昏,烏雲壓在頭頂,隨時可能下雨。路邊沒多少行人,隻有一輛輛大卡車轟鳴著開過。

一個多禮拜前,尚小蝶剛來過這裏,路線早已牢記於心中,她很快找到了坐標——“黃泉九路”的路牌。然後向前筆直而去,駕輕就熟地穿過幾條馬路。

然而,她總覺得身後似乎有個影子,或有奇怪的腳步聲響起,回頭看看卻什麽都沒有。

走到蘇州河邊,工廠側門就在右手了。

1999號

彎腰鑽進鐵柵欄,廢棄的工廠依然寂靜無聲,煙囪孤獨地矗立著,要被頭頂的烏雲壓垮。陰涼的河風吹過荒草,看起來竟如黃綠色的波浪。

但她並沒有注意到,在身後幾十米處,還隱藏著一雙眼睛。

小蝶穿著阿迪運動鞋,踩在布滿瓦礫的野草墊上。再度回到這被遺忘的角落,感覺卻與第一次截然不同。上次造訪是神秘的探險,這一次卻是為了解除魔咒——假設真的存在魔咒並可以解除的話。

視線盡頭是高高的圍牆,小蝶徑直穿過野草地。小破門依然虛掩著,門裏是幾十年來的工廠禁區。雖然已是第二次,但她仍異常小心,踏進小門眺望了一下——

墓地。

依然是這片荒涼的墓地,滿眼都是殘破的墓碑,十字架斷裂倒在地上,幾處墳塚破開露出棺木。這是流亡的白俄人墓地,他們出生在遙遠的歐亞平原,最終隻能埋骨在這東方的異國他鄉。這麽多年無人前來祭掃,就連靈魂也被圈在這神秘禁區,連同枯骨永留地獄。

小蝶快步穿過墓地,來到最裏麵的那座墳墓,墓碑斷裂倒在地上。她已知道這墓碑後埋的人——伊萬•尼古拉耶維奇•卡申夫。

“卡申夫鬼美人鳳蝶”就是以他命名的,後麵這座古老的房子,也曾是卡申夫工作過的地方。站在幽深的門洞前,像麵對著遠古的洞窟,呼嘯著另一個世界的風,直撲到尚小蝶臉上。

最後的禁區——耳邊又一次響起那些警告,但如今對她都已不起作用。

屏著呼吸走入門洞,頭頂射下清澈的天光,在中央的玻璃天棚底下,是那綠色的“過街天橋”。欄杆上並沒有任何人影,她繼續向前,穿過門洞來到天井。

又一次來到這堵高牆前,幾乎要傾倒在她身上。心底莫名激動,就如上一次朝聖般的感覺。

這是她的耶路撒冷“哭牆”,讓人在淚流滿麵之後,實現心底願望的牆。

她快步衝上去撫摸牆壁,尋找上次塞進牆縫裏的紙條。然而,她再也找不到自己寫的紙條了,這堵牆壁像個貪婪的饕餮,吞噬了所有人的願望。

是的,紙條裏的心願不是已經實現了嗎?從醜小鴨變成了白天鵝,再度拜訪算是祈禱還願嗎?

不!小蝶猛烈地搖搖頭,後退幾步大聲喊道:“我不會感謝你的!”

她的聲音在空曠的廢墟裏回蕩著,似乎連墓地裏的死人都被驚醒了。

為了挽回莊秋水的生命,為了償還她所愧欠的所有人,她寧願失去已得到的一切。

這時,從某個地方傳來了回聲——

“你在地底潛伏/我在人間等候/你吐絲作繭自縛/我望眼欲穿孤獨……”

又是那熟悉的旋律,伊蓮娜動人的《蝴蝶公墓》單曲,穿越70年的光陰,自後麵那棟老房子飄來……

是誰在歌唱?

歌聲仍然在繼續,她顫栗著注視老房子。目光落到左邊的小門上,旁邊寫著兩個粗糙的漢字“女宿”。既然當年這房子是醫院,“女宿”大概就是女病人的住處吧。

僅僅這兩個奇特的漢字,就足以吸引她上去看看。她小心地走到門口,裏麵是幾乎懸空的樓梯,看來快要腐爛掉了。欄杆上積滿了多年灰塵,台階的灰塵卻不多,好像還有其他人走過的樣子。小蝶輕輕走上樓梯,最近體重輕了不少,這樓梯應該可以承受吧?

樓梯每踏一步都傳來回聲,伴著上麵走廊裏的歌聲,她來到二樓的木地板上,迎麵是道長長的走廊,這就是當年的女病房嗎?不知道從哪投下了天光,照亮了兩邊緊閉的房門。

是哪裏傳出來的聲音?她忽然高聲喊道:

“伊蓮娜!”

回答她的仍然隻有歌聲。

她一步步向前走去,走廊兩頭都沉浸在黑暗裏,不知藏了什麽。尚小蝶推開身邊的房門——

陳舊腐爛的氣味撲鼻而來,是多年前的藥水味,幾乎把眼淚都熏了下來。她躲在門外捂著鼻子,等到氣味散掉一些,才敢小心地走進去。這房間空空如也,隻有地板上散落著一些小東西。在布滿灰塵的地上,有一盞破碎的煤油燈,還有些奇怪的玻璃瓶子,裏麵的**早已揮發殆盡。

古老的歌聲並未停止。窗戶正對著墓地,站在窗邊俯瞰墓園,可以想象當年病人們的絕望——病中的每天都麵對墳墓,似乎自己隨時也會被送進去。

從醫院到墳墓——卡申夫真是一條龍服務了!

離開這間屋子,她打開第二扇房門。仍然是一間空房子,窗戶麵對著底下的墳墓,地板上什麽東西都沒留下,隻有厚如地毯的灰塵。

突然,牆壁顯出某種暗紅色的印記,看上去就像孟冰雨書包的顏色——不,那是血跡!

許多年前留下來的血跡,呈噴射狀飛濺到牆壁上。或許已過去許多年了,但那血跡就像油畫顏料一樣,深深滲入了牆體,永難磨滅。

牆角還能看到模糊的“血手印”,人的五根手指和手掌依稀可辨,這是死亡前最後的呼號。小蝶立即蒙起耳朵,整個屋子響起了那種聲音,鮮血的噴濺,肉體的撕裂,還有最後的呻吟與詛咒……

幽靈們似乎正從牆壁裏鑽出來,帶著鮮血撲向門前的小蝶——她趕緊退出了房間,轉身逃進對麵的房門。

突然,《蝴蝶公墓》的歌聲戛然而止!

這間屋子裏沒有灰塵,也沒有腐臭的氣味,相反卻聞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窗戶正好對著厚重的“哭牆”。腳下的地板還算很幹淨,屋裏放著一張鋼絲床,上麵鋪著一張草席子。還有一張古老的寫字台,寬大的衣櫥椅子等老家具。

這正是昨晚她到過的房間!

伊蓮娜的房間。

當她走到寫字台跟前時,身後響起了奇怪的動靜。心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尚小蝶飛快地轉回頭來,終於見到了那個鬼影。

鬼影就站在門口。

一身黑色的衣裙包裹著身體,看起來又瘦又小,宛如從地底爬出來的。小蝶的嘴唇顫抖起來,她第一次看到了那張臉。

頭發被黑色的罩子蓋著,額頭布滿深深的皺紋;臉上鑲嵌著一雙深深的眼窩,兩隻眼珠居然是半透明的,如野獸般放射出精厲的目光;鼻子幾乎是鷹鉤狀,臉頰瘦得隻剩下一張皮,就像活動的骷髏;那張嘴唇也全是皺紋,裂成許多道縫隙,仿佛已被她自己吞噬了下去。

天哪,這是一張歐洲老婦人的臉。

刹那間,墓碑上的照片浮現腦中。尚小蝶激動地向她走去,難道是——

6月20日上午9點50分

在檔案館清冷的閱覽室裏,莊秋水困惑地揉了揉眼睛。

剛才給尚小蝶打了一個電話,卻被告知“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早上通過很多人找過小蝶,但都說沒看到過她。

半個鍾頭前,檔案館的表姐打來電話,說凶案的卷宗裏又有新的發現。莊秋水暫時擱下對小蝶的擔心,匆匆趕到了檔案館。

1935年的慘案又有新的發現,其實是伊蓮娜的口供幾次反複。因為警長並不關心吸血鬼的故事,他最想知道的是:案發當晚究竟發生了什麽?而伊蓮娜幾次推翻了自己說過的話,讓警長甚為惱火,更懷疑伊蓮娜作案的可能。

直到第七次記錄,伊蓮娜才道出了卡申夫的另一個秘密——他極力反對養女嫁給中國人,是出於不可告人的原因:他已離不開伊蓮娜,從她美麗純潔的少女時代起,卡申夫就變態地暗戀上了她,不僅垂涎於她的美貌,更希望永遠占有這貴族之女,將她牢牢控製於股掌之中。卡申夫強迫她留在自己身邊,把她囚禁在醫院裏。伊蓮娜誓死不從,進行了激烈的反抗,終於從醫院裏逃出來。她和黎家公子私奔到法租界,舉行了定婚儀式。木已成舟,卡申夫隻能痛苦地默認,但要求伊蓮娜在出嫁前,必須住在養父身邊。

就在案發那天半夜,卡申夫突然發狂了,衝進伊蓮娜的房間,告訴養女一個秘密:就在昨天清晨,卡申夫趁她熟睡的時候,給她注射了一種特殊的血清,這種血清裏含有大量病毒,是卡申夫在實驗室調配而成的,原料就是“鬼美人”蝴蝶。

伊蓮娜目瞪口呆,因為她深知“鬼美人”的毒性!而卡申夫在蘇俄內戰期間,就曾用紅軍的俘虜做過活體試驗。喪心病狂的卡申夫,還要對養女施行不軌。伊蓮娜拚命反抗,逃到其它病房。卡申夫拿起手術刀,刺死了一個病人,隨後獸性大發逢人就殺,造成了這一夜的慘案。伊蓮娜趁亂逃出來,藏在女廁所的角落,僥幸躲過了這場劫難。

至於卡申夫的死因,伊蓮娜有自己的推理——真正殺死卡申夫的,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卡申夫鬼美人鳳蝶”。她與“鬼美人”共同生活多年,了解這些蝴蝶的習性,隻有“鬼美人”才能這樣殺死一個人。這種蝴蝶絕非一般昆蟲,而是社會性的動物,智商之高超乎想象。它們原來棲息在山穀中,是一切昆蟲的首領,可以指揮任何蟲子,是真正的“昆蟲之王”。卡申夫常拿“鬼美人”做殘酷的實驗,蝴蝶們對他隻有仇恨。

也許在案發的當晚,卡申夫在實驗中犯了某個小錯誤,便被蝴蝶抓住機會,偷偷逃出實驗室;發狂後的卡申夫先意圖占有養女,然後就成了殺人惡魔,將18個無辜的病人全部殺害;最後他自己也死於蝴蝶的攻擊,真是玩火者必自焚!隻可惜那些病人們為他陪葬了。

莊秋水又捏了一把汗,原來這“鬼美人”蝴蝶還這麽厲害,上次看到它沒有實施攻擊,已算自己命大了吧?

表姐給他買了盒飯,就地解決了午餐。他又給小蝶打電話,但依然關機。情急之下隻能打給陸雙雙,她卻冷冷地回答:“我沒見到過她,但你可以再去‘蝴蝶公墓’找她啊?”

午後,心煩意亂的莊秋水繼續看檔案。

根據1935年警方的調查報告,他們並不相信伊蓮娜的話。警長認為她的口供荒誕不經,完全是推卸責任隱瞞事實。尤其是關於吸血鬼的說法,更是墜入了怪力亂神的深淵。警長帶人重新勘察了墓地,確實發現了刻著1428—1476的墓碑,警長命人挖開這個墳墓,發現棺材裏居然躺著一具沒有腐爛的屍體!他看上去和活人沒有區別,有一張蒼白英俊的臉,躺在墳墓中就像睡著了一樣。警長自己也嚇得毛骨悚然,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白天躺在棺材裏,晚上跑出來騙姑娘的吸血鬼?

在場的人都被嚇壞了,凶案的靈異說法也迅速傳遍全城。但警長仍不依不饒,又仔細檢查了醫院,卻沒有發現伊蓮娜所說的“鬼美人”蝴蝶。本案的調查從此陷入困境,雖有伊蓮娜的詳實供詞,但僅有她一個人證不足以有效。

一年多後,嫁入豪門的伊蓮娜難產而死,隻留下了一個可憐的女嬰。根據伊蓮娜的遺書,丈夫將她葬在醫院的後院。黎家買下空關的醫院包括墓地,以及周圍大片農田和荒地,40年代在原址建起了一家機器廠。

本案唯一的目擊證人死後,從此再無真相大白的可能。不久,警長本人也神秘死去,據說其喉嚨裏生出一個蟲卵,導致氣管堵塞窒息而死。1935年葉卡捷琳娜醫院的驚天血案,就這樣漸漸被人遺忘,塵封在檔案館的卷宗裏,變成永遠都難以解釋的謎。

而伊蓮娜靜靜地躺在墳墓裏,直至它變成“蝴蝶公墓”……

6月20日上午9點55分

尚小蝶麵對著鬼魂。

“蝴蝶公墓”的舊醫院房子二樓,她站在神秘的屋子裏,門口是個歐洲老婦人——裹著一身黑色的長紗,形容佝僂可怖,宛如黑森林裏的巫婆。

心底顫得厲害,她快步向門口走去,剛想問“你是誰”?老婦人就如魅影般飄了出去。

小蝶緊跟在後麵,衝進昏暗的走廊,隻見老婦人的腳全被黑袍蓋著,看不出走路的樣子。但老婦人移動異常迅速,小蝶大步奔過去竟還沒追到。

忽然,走廊裏亮起一道光線,麵前出現了一座欄杆橋,頭頂是玻璃天棚——原來回到了門洞裏,那道懸在半空的“過街天橋”。

老婦人飛快地穿過“天橋”,隱沒在對麵的黑暗之中。尚小蝶也踏上了這條“空中走廊”,腳下的木板嘎嘎作響,她隻能伸手扶著左右的欄杆。

對麵依然是條走廊,但幾乎沒有一絲光線。她掏出手電照了照裏麵,剛走幾步就發現了分岔,迷宮般錯綜複雜。

大概這就是“男宿”了吧?再也看不到老婦人的鬼影,前頭的走廊又黑又亂,地板上還有幾個大洞,恐怕再往前走就要迷路了。

小蝶隻能又退回來,走過“天橋”時低頭看看下麵,幽深的門洞如同地道。光線穿過布滿塵埃的玻璃頂棚,瀑布般傾瀉在她的頭頂上,仿佛刹那穿梭了時光。

她一步步向後退去,一直回到有鋼絲床的那間屋子。

身上的背包讓人氣喘籲籲,索性脫下放到地上。她疲倦地坐在一張靠背椅子上——這椅子看起來也是古董。

寫字台上有個墨水盒,還有支很老的鋼筆,估計是很值錢的老牌子。她打開墨水盒搖了搖,發現裏麵的藍墨水還沒有幹,鋼筆居然還能寫字。

尚小蝶緩緩拉開寫字台的抽屜。第一個抽屜裏全是雜物,看起來都是許多年前的東西,比如生鏽的鐵發夾,幾乎掰不開的別針,還有完全叫不出名稱的東西。

第二個抽屜裏有副舊相冊,黑色的皮質封麵,散發一股淡淡的黴味。將相冊放到台子上輕輕翻開,裏麵嵌著幾張黑白照片。開頭是個十幾歲女孩的肖像照,略微卷曲的淡色頭發,大而明亮的眼睛,配著薄薄的嘴唇,竟有些像少女版的妮可•基德曼?

下麵一張是外景,剛才照片裏的少女,正站在一道深深的門洞前,擺著嫵媚動人的姿勢,嘴角淺淺的笑顏。照片裏作為背景的門洞,正是小蝶所處的這棟房子,大概是幾十年前醫院吧。

第三張照片,卻是在門洞裏的“天橋”上拍的,少女和一個中年男子並排靠著欄杆,表情甜美宛如父女。那中年男子有著烏黑卷發,生著一張東歐人麵孔,玻璃天棚射下的光線,讓他的眼神有些詭異——他就是醫院的主人卡申夫?他和照片裏的少女又是什麽關係呢?

相冊第二頁,少女已成長為妙齡女郎,小蝶知道她的名字——伊蓮娜。

翻過一頁,照片的背景變成舞台,伊蓮娜穿著一件蝴蝶圖案的長袍,在舞台中央翩翩起舞,嘴唇半張著像在唱歌,這就是《蝴蝶夫人》的劇照?

再下一頁,照片變成了一對男女的合影。女的仍然是年輕美麗的伊蓮娜,男的卻是一個中國青年,穿著一身傳統的長衫,戴著一副斯文的眼鏡,有點徐誌摩的派頭。這也是相冊的最後一頁,後麵就再也沒有照片了。

把相冊放還到抽屜裏,她拉開了第三個抽屜。然而,這個抽屜裏卻什麽都沒有。

她又拉開了第四個抽屜,裏麵依然是空空如也。

接著,尚小蝶拉開了第五個,也是最後一個抽屜——

一陣黑色的煙霧噴湧而出,眼前幻化出一張美麗的臉龐,隨即她閉上眼睛倒在了地上。

6月20日下午14點30分

S大女生寢室樓。

曼麗回來了,昨晚她也在學校劇場,和宋優一起看舞台劇。田巧兒卻沒有來,本來她應該是女主角,卻突然被人替換,不論誰都受不了。曼麗沒想到尚小蝶演得那麽好,最後卻說出了“蝴蝶公墓”。又不知誰絆了她一下,成千上萬的蟲子飛出來,劇場裏天下大亂。後來連燈光都滅了——蟑螂飛進劇場配電間,在變壓器裏燒成灰燼,整個劇場電路短路。曼麗和宋優嚇得趴在座位下,耳邊全是尖叫聲,好不容易恢複燈光,才跟著大家逃出來。

她們整晚都不敢回寢室,斷定是尚小蝶引來了蟲子——可怕的蟑螂都是她的工具,或施展了某種特別的巫術,總之要報複身邊所有的人。是啊,過去小蝶長得不好看,大家都忽視她欺負她。現在她變得漂亮了,有了各種各樣的本領,她身邊的人都要倒黴了吧。

但此刻尚小蝶早已沒有蹤影。

突然,有人拍了拍她肩膀,曼麗嚇得幾乎摔倒。幸好有幾隻手托住了她。原來是她的室友宋優和田巧兒,還有小蝶曾經的好友——陸雙雙。

“哎呀,是你們啊,可把我給嚇死了,還以為是尚小蝶呢!她去哪兒了?”

田巧兒冷冷地回答:“她去‘蝴蝶公墓’了!”

“啊,你說什麽?”

“早上我回寢室拿些東西,正好看到尚小蝶走出來,身上還背著個大包,好像出門旅遊的樣子。我悄悄跟在她後麵,看到她走出學校坐上一輛公交車。她是從前門上去的,我低著頭從後門上去,躲在最後排的角落裏。”

“你居然跟蹤尚小蝶?”

田巧兒嘴角微微翹了一下,此刻她絲毫都不漂亮了:“我跟著她換了一輛公交車。我隱藏得非常巧妙,還戴著墨鏡和帽子,她始終沒發現我。她在偏僻的經緯三路下車,我隔了老遠跟著她,看她拐進一個叫‘海角燈泡廠’的大門,裏麵是片荒地,隻有個路牌叫‘黃泉九路’。然後她筆直向前走,一直走到蘇州河邊,那裏有個破工廠的邊門,但我沒敢走進去,就先跑回來了。”

這時陸雙雙補充道:“那地方一定是‘蝴蝶公墓’!尚小蝶從那出來後,還會來報複我們的。”

昨晚正是她絆倒了小蝶,心裏既愧疚又害怕。嫉妒心真是害死人——當看到小蝶與莊秋水眉目傳情時,妒火熊熊燃燒起來,竟難以控製自己。雙雙輾轉反側了一夜,中午遇到田巧兒和宋優,便跟著她們來到這裏。

曼麗著急地問:“那我們到底該怎麽辦呢?”

“唯一的辦法——去蝴蝶公墓!”

雙雙緩緩說出了最後4個字。

“什麽?”曼麗張大了嘴巴,連連搖頭,“不行,你們沒聽過傳說嗎?去那不是送死嗎?”

“你知道WOW為什麽會變漂亮?因為她去過‘蝴蝶公墓’,並在那裏許願讓自己變得美麗!雖然聽起來不可思議,但尚小蝶突然變漂亮卻是事實。”宋優已考慮很久,踱著步說,“這是唯一的可能性!”

田巧兒說:“現在我已經發現了‘蝴蝶公墓’,我們要像小蝶那樣許下心願——你不想實現願望嗎?”

但曼麗還是感到害怕:“會不會有危險呢?”

“尚小蝶現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嗎?關於死人什麽應該都是謠傳吧?也許是那些已經去過‘蝴蝶公墓’並實現了自己願望的人,為了保護他們的秘密,而四處散步的謠言吧。”

“那麽孟冰雨的?她不是淹死在‘幽靈小溪’裏了嗎?還有白露她是不是也去過呢?”

“或許隻是個意外?白露去沒去過還不知道呢,”田巧兒抓著曼麗的手,“放心吧,不會有事的,否則尚小蝶也不敢去那。”

宋優淡淡地說:“曼麗,你現在也可以退出,機會由你自己選擇。”

寢室忽然寂靜了下來,曼麗怔怔地看著她們,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6月20日晚上19點30分

黑夜。

眼皮被一層煙霧覆蓋著,全身漂浮在黑色的海麵上,那數千尺深的神秘海底,正隱隱傳來悠悠的歌聲——

“你在地底潛伏/我在人間等候/你吐絲作繭自縛/我望眼欲穿孤獨/你任滄海換了桑田/我任石爛再加海枯/一場夢做了三千年/惟有誓言永遠不變/你我相約在蝴蝶公墓”

尚小蝶睜開眼睛,窗外是夜色中的高牆,隻能見到一堆模糊的輪廓。心底默問自己在哪裏?是自家柔軟的席夢思?還是S大女生寢室的上鋪?抑或“蝴蝶公墓”的墳塚之內?

身下感覺是張粗糙的草席,席子下麵則是硬綁綁的鋼絲。她還穿著白天的衣服,頭下是一副竹枕子,仰天對著黑暗的屋頂。

在伊蓮娜動人的歌聲裏,一對深深的眼窩出現,接著是布滿皺紋的臉,正對著尚小蝶的眼睛。

啊!又是那個鬼魂,全身穿戴著黑色的衣裙,70歲歐洲老婦人的臉。

尚小蝶嚇得閉上眼睛,但她感到有隻手撫摸著她的臉,那粗糙而冰涼的指尖,似乎隨時都會撕裂她的皮膚。

這個老婦人是誰?為何長著一張如此特別的臉?難道她也是“鬼美人”?

帶著心底種種疑問,小蝶又一次睜開了雙眼。老婦人就坐在她身邊,輕撫著她的頭發。前方隱隱有燭光閃爍,那是古老的寫字台——對,自己還在這間屋子裏。

“你醒了。”

老婦人終於說話了,她說的是許多年前的方言,聽起來模糊而親切。

小蝶點了點頭,顫抖著問:“這是哪裏?”

“伊蓮娜的房間。”

“這是什麽歌?”

“蝴蝶公墓。”

她艱難地爬起來問:“是誰在唱歌?”

老婦人的手指向房間的一個角落,那裏有台黑色的東西,歌聲正是從這裏發出的。尚小蝶緩緩走到那個角落,奇怪白天怎麽沒發現它呢。

這是一台使用幹電池的老式唱片機,是80年代出廠的古董級音響。唱片機仍然旋轉著,一張不知什麽年代的黑膠木唱片,正發出奇異的歌聲。

原來是它在唱歌。

小蝶想起來了,伊蓮娜在1935年出過一張唱片《蝴蝶公墓》。想必這就是當年留下來的珍貴唱片!

老婦人深陷的眼窩眨了眨:“伊蓮娜在這所醫院長大,後來嫁給一個中國商人的兒子。1936年,伊蓮娜生下一個女嬰。雖然女兒活了下來,母親卻難產死去。伊蓮娜的丈夫後來新娶了妻子,生了兒子繼承家業,50年代去香港定居了。”

“伊蓮娜的女兒現在還在嗎?”

老婦人拉下裹著額頭的黑布,露出滿頭的白發:“伊蓮娜的女兒,在20多年後結婚了,同樣也生了一個女兒,取名叫祝蝶。”

祝蝶——這個名字宛如利刃刺入尚小蝶的心窩:“這是我媽媽的名字!”

老婦人微微點點頭:“我知道,你長得很像你媽媽。”

“天哪,你怎麽知道的?”

幽暗搖曳的燭火中,老婦人半透明的眼球裏,透出幽靈似的悲傷。

尚小蝶牙齒哆嗦著問道——

“你到底是誰?”

6月20日夜晚19點50分

“蝴蝶公墓”樓上。

尚小蝶麵對著老婦人的眼睛,有團綠色的火焰正在眸中燃燒。

終於,老婦人幹癟的嘴唇蠕動了一下,宛如黑夜潛伏的野獸,一生的悲慘娓娓道來——

伊蓮娜死後留下一個混血女兒。1950年,父親帶著後娶的妻兒及萬貫家財去了香港。女兒留在上海的親戚家,少女時代並不漂亮,身上有醜陋的胎記,人們都叫她“鬼妹妹”。但她知道母親是個美麗的女子,常以淚洗麵懷念從未謀麵的母親。

18歲那年的清明節,她偷偷去看母親的墳墓,發現了一群奇異的蝴蝶——鬼美人。從此“女大十八變”,她在半個月內出落成了混血美女,常在街上被當作外國人,被人們圍攏著讚歎美貌。正是中蘇關係“密月期”,因為一半的俄國血統,她被保送去莫斯科留學。在蘇聯的大學畢業後,她回到上海工作,遇到心愛的男子結婚,這是1960年的事。

然而,那年適逢中蘇關係惡化,俄國血統反而為她惹來了災禍。因為在蘇聯留學過,加上父親又是個資本家,她被汙蔑為蘇聯間諜。最讓她傷心的是,在她懷孕7個月時,丈夫為了自己前途,竟狠心地與她離婚,劃清界限永不再來往。

1960年寒冷的冬天,她孤獨地在醫院分娩,生產過程中突然大出血,幸好那天醫院接受獻血,她及時得到了大量輸血,終於僥幸保住了一條命,艱難地剖腹生下了一名女嬰。

她的皮膚上發出奇怪的斑紋,渾身就像貼滿蝴蝶標本一樣。醫生將她誤診為麻風病,強行送往南方某省的麻風村。剛出生的女兒被迫與母親分離,送給一戶沒有兒女的夫婦收養。她留給女兒的隻有一樣東西——“祝蝶”的姓名。

她來到偏僻山區的荒涼村落——麻風村。這裏居住著來自各地的麻風病人,有些人早已痊愈,卻隻能繼續呆下去,因為沒有地方願收容他們。這裏與世隔絕,交通不便,沒人能自己出去。上麵定期運送食物和藥品,病人們自己種植紅薯和蔬菜,麻風村居然也如桃花源一樣,無論外麵的世界如何變化,他們永遠過著單純的生活。

村裏有個年逾古稀的老中醫,發現她並沒得麻風病,而是另一種奇怪的病,令他想起古代醫書上記載的“蝶毒”。老中醫每天采集毒胡蜂,用文火熬成湯藥給她喝下。這古老的“以毒攻毒”用了整整20年,直到老中醫壽終正寢,她身上的蝴蝶斑紋才全部褪盡,那些奇怪的症狀也不見了。由於長期服用蜂毒中藥,使她養成了極強的病毒免疫能力——就算被最毒的毒蛇咬到,也一點事都沒有,簡直成了百毒不侵之身。

80年代,麻風村解除封鎖,而她生命中最美好的20年,已蹉跎在了這荒山野村。她回到闊別多年的家鄉,但已沒有身份,戶口也早被注銷。雖然有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在香港,還是個億萬富翁,但她對父親和弟弟都有怨恨,寧願獨自悄悄地死去。

幾經周折後,她找到了自己的女兒——祝蝶。

這時祝蝶剛結婚,是個美貌如花的新娘,女婿在銀行工作。然而,她不敢與女兒相認,隻是偶爾經過女兒家門口,從遠處眺望美麗的祝蝶。她是從麻風村出來的,沒有戶口和身份證,幾乎身無分文,如何才能讓女兒相信呢?雖然,她沒有得過麻風病,但人們對麻風村還有歧視,就算回到女兒身邊,女婿也會嫌棄她的,其他人也會看不起祝蝶,甚至不會敢與她說話,女兒將終身背上沉重的陰影。

她不想連累女兒,寧肯自己無家可歸。她回到伊蓮娜的墳墓邊——這座工廠的禁區內。小時候就知道這裏有“鬼美人”,但經過20年“以毒攻毒”,她早已不再怕任何毒物。她住進“蝴蝶公墓”裏的這棟房子,這也是她母親從小長大的地方,曾經的葉卡捷琳娜醫院。後來,她聽說女兒因難產而死,唯一欣慰的是有了外孫女,名字叫——尚小蝶。

20年來,她一直住在這棟破舊的樓房裏,每天淩晨偷偷跑出工廠,去外麵的荒地撿垃圾,到廢品回收站換錢,晚上悄悄回來過夜,多年來竟也攢下一筆收入。這是工廠的禁區,沒人膽敢踏入此地,也沒人知道她的存在,就算偶爾被半夜值班的工人看到,因為那張歐洲老太婆的臉,反而加劇了廠裏鬧鬼的傳聞。

這裏是“鬼美人”秘密的棲息地,每當傍晚會出現許多奇異的蝴蝶,它們早已在此繁衍了數十代。所以,與其說這是“蝴蝶公墓”,不如說是“蝴蝶天堂”。

在這與世隔絕的“蝴蝶穀”中,她一直與“鬼美人”們和平共處。她從來不會傷害這些蝴蝶,而蝴蝶們對她也非常友好。

直到今年夏天的傍晚,她又一次看到了一個女孩大膽地闖入——這是宿命中的注定,她們必將在彼時彼地重逢。

是的,尚小蝶來到了她麵前。

聽完這老婦人講述的故事後,小蝶目瞪口呆了半晌,眼眶裏早已積滿了淚水,終於緩緩滑落下來了。

“你是我的外婆?”

老婦人點了點頭,深深的眼窩裏,竟也盈出了兩滴熱淚。

現在一切都明白了:眼前這個歐洲麵孔的老婦人,是伊蓮娜與中國男人生下的混血兒,也是自己的親生外婆。隻是由於命運的捉弄,就連媽媽也從未見到過她。

尚小蝶是“蝴蝶公墓”的主人——伊蓮娜的曾外孫女。

她身上有八分之一的俄羅斯貴族血統。

此刻再也不沒有忌諱,她顫抖著撲在外婆懷中,輕聲呢喃著:“如果……如果……媽媽知道了……該多好啊……”

在這“蝴蝶公墓”荒涼的夜晚,竟突然變得溫情脈脈。20年來自己心裏的委屈,還有九泉之下媽媽的遺憾,全都化作放肆的眼淚,打濕了三尺之下的黃土。

在外婆的懷抱中,尚小蝶又一次沉睡了過去。

6月21日子夜0點01分

“蝴蝶公墓”二樓。

尚小蝶悠悠地醒過來,眼皮上有燭火在跳舞,那蝴蝶花紋的長袍還在搖擺,半透明的眼球離她越來越近,似乎要輕吻她的嘴唇。

她從席子上跳起來,雙眼兀自瞪大,卻再也看不到那個人。

依然在這間屋子裏,窗外一團漆黑。寫字台上燃著根蠟燭,外婆也不知去哪裏了。

小蝶在房間裏走了幾步,腳下的木地板發出悶悶的聲音。這是當年伊蓮娜的閨房,如今外婆隱居的小屋。

真是奇特的經曆,第二次闖入“蝴蝶公墓”,居然平生第一次見到了外婆。原來她注定與這裏有緣——墓碑上的伊蓮娜,竟是自己的曾外祖母!

又想起昨晚神奇的經曆,就是在這個房間裏,她見到了年輕時候的伊蓮娜,她們甚至緊緊地抱在一起——伊蓮娜知道她就是自己的曾外孫女嗎?

或許,所謂的“蝴蝶公墓”,都是因她們家族而起,也將因她們家族而滅亡吧。

肚子餓了,從早上起就沒吃過東西。她在寫字台下找到背包,裏麵

裝了礦泉水和蛋糕。看著燭光照耀的房間,她想起了達•芬奇的名畫《最後的晚餐》——不,應該是《最後的宵夜》!

吃好收拾完,她走到房間門口,對著黑暗中的走廊喊了一聲:“外婆?”

聲音在破樓傳出很遠,又柔柔地彈回來。尚小蝶回過頭,一片鮮豔的東西紮進了視線。

一隻蝴蝶!

子夜的天使“鬼美人”,悄然飛進窗戶,停在寫字台的燭光下。

小蝶越來越喜歡這個小東西,她躡手躡腳地走近寫字台,彎腰坐在蝴蝶麵前。它居然老老實實沒動,隻是翅膀上的美女與骷髏依次交替。

她伸出手想要撫摸“鬼美人”,它卻知趣地撲扇起來,搖搖擺擺飛到門口。她快步追了上去,順便抓起一枚手電筒。

來到黑暗虛空的走廊,手電光束照出前麵幾米。蝴蝶如幽靈一閃而過,又隱入了陰影中。她繼續向前追去,沒走幾步已來到“過街天橋”,扶著搖搖欲墜的欄杆,門洞裏寂靜地如同地獄。她仰頭看看天棚,一輪彎月正模糊地掛在頭頂。月光被蒙塵的玻璃稀釋,輕輕柔柔地落到眼底。

像身處黑夜的峽穀,中間隻有一道吊橋相連。她佇立在橋上,等待一個心上人兒到來。

“鬼美人”卻不見了。

忽然,對麵傳來一種奇怪的聲音,像什麽東西碰撞了一下。端著手電穿過“天橋”,進入對麵樓道。那聲音還在繼續,宛如“蝴蝶公墓”的夢囈,抑或墓地夜行的吸血鬼?

轉過幾道回廊,依靠手電打出的光束,她已完全分不清方向,就連回去的路也不見了。

地板上積著厚厚的灰塵,如精靈在光束中跳舞。尚小蝶又向前幾步,推開沉重的房門,發現自己已徹底迷路。

但那聲音還在繼續,好像與她對應著,她大聲叫起來:“喂!有人嗎?”

幾秒鍾後聽到了自己的回聲,她又向前跨了一步,突然腳下的地板斷裂開來——或許是年久失修木頭腐爛,總之她整個人都掉了下去。

身體一下子又虛空了,在半空中自由落體的刹那,她想到了黑暗中飛翔的蝴蝶。

耳邊呼嘯過塵埃與木屑的聲音,破碎的木板打在她身上,從二樓一直摔到了底樓。

然而,小蝶並沒有摔在地板上,而是落到了一個活動的物體上。

同時有一隻手抓住了她的腰,接著便聽到一聲男人的大喊,便隨他一同倒在了地上。

幸好她壓在了那人身上,那人就好像遭到了“轟炸”,倒在地上喘不過氣來。手電筒也不知道到哪去了,黑暗中她滾到了一邊,伸手摸了摸那個人的臉。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小蝶,是你嗎?”

居然是莊秋水!

“是我!”

她激動地抓住他的臉,一雙有力的手也攬住了她的腰。雖然在密不透光充滿灰塵的屋子裏,他們彼此看不見對方的臉,但能隱隱發現閃爍的目光,還有心跳的脈搏和溫度。

又一次近距離麵對,交換彼此口中的呼吸,淚水又充盈著她的眼眶了。在這黑夜的“蝴蝶公墓”,他們第二次以特殊的方式相逢。

不管是在地獄還是天堂,兩兩相對已經足夠。

莊秋水忽然咳嗽了一下,這裏的灰塵太多實在吃不消。兩人艱難地站起來,蒙住嘴巴和鼻子,向黑暗深處摸索。推開一道腐朽的房門,月光就灑在窗台上。旁邊還開著一道小門,他們快步衝出門去,走出封閉的屋子,抬頭就是神秘的夜空。

總算可以大口呼吸了,就像浮出“幽靈小溪”的感覺,莊秋水又把她摟在懷中:“我就知道你在這!”

小蝶激動地點點頭:“你是來救我的吧?”

他不置可否地苦笑了一下,現在需要被拯救的人——是莊秋水自己。

下午,從檔案館出來已經5點了。他盡快回到學校,依然沒有尚小蝶的消息。再給她打電話,仍然是關機。

那個預感越來越強烈——她已回到“蝴蝶公墓”!

自從上次從“蝴蝶公墓”出來,莊秋水已發誓再也不去那裏,何況這些天從檔案裏,又知道了70年前的慘案,那可怕的地方當真是地獄的入口!

然而,如果尚小蝶真的在那裏呢?

為了小蝶,他必須要去那裏,也為了拯救自己。

也許,“蝴蝶公墓”最後的謎,今夜就能夠解開!

事到如今還有什麽好害怕的?躊躇到晚上10點,他終於下定了決心,帶上手電筒和礦泉水,攔了一輛出租車趕往經緯九路。

但司機死活不肯去,說那地方晚上很不安全,而且根本就沒生意,還得空車開回市區。莊秋水隻能先付100塊錢,又拿出學生證證明自己是在校大學生,絕非半夜劫道的搶匪。好說歹說司機才答應,載著他疾馳向傳說中的“黃泉路”。

深夜趕到蘇州河邊的工廠,雖然小時候來過很多次,但半夜造訪還是頭一回。他也準備了手電筒,穿過午夜空曠的草地。大著膽子走過墓地,真的有鬼火在燃燒——人骨的磷質在夏夜的物理反應吧。

走進“蝴蝶公墓”的門洞,打著手電進入旁邊一道小門。在黑暗曲折的樓道裏,手電突然滅掉了,他如無頭蒼蠅般亂轉,直到頭頂的木板碎裂,“天上掉下個林妹妹”——他要尋找的尚小蝶,就這麽摔在了他身上。

此刻,如水的月光覆蓋著他們,背後就是那堵巍峨的許願牆。

“今夜,我不想離開這裏。”

她的眼睛裏閃爍著什麽,似乎希望他也能留下來。

“既然我已經來過這裏,也不會再害怕什麽——隻要與你在一起。”

聽到莊秋水的最後一句話,小蝶嘴唇顫抖著微微翹起,這是她一個月來最甜蜜的微笑。

於是,她拉著他的手,走進了寫著“女宿”的那道門。

雖然胳膊和後背還很疼,莊秋水還是感到很興奮,黑暗中踏上古老的樓梯,眼前是個精靈般的女孩身影。

盡管沒有光線照明,尚小蝶還是憑感覺摸到了房門,開門進去果然有燭光閃爍。

莊秋水驚訝地看著這個房間,才明白這裏多年來一直有人居住,他指著鋼絲床上的草席問:“你就睡在這裏?”

“是啊。”

她無力地坐到席子上,姿態竟萬分嫵媚。

莊秋水忽然有些心動,但立刻別過頭去:“已經淩晨了,你自己先睡吧,我再到四周去看看。”

她依然在看他,美麗的眼睛迷離誘人,讓莊秋水的心跳迅速提升。他不斷地深呼吸,控製自己的脈搏,柔聲道:“請閉上眼睛吧,我的蝴蝶公主。”

尚小蝶聽話地閉上眼睛,古老黑暗的房子裏,隻有莊秋水的背影在燭光下。

恐懼與幸福,兩種潮水同時包圍了她,緩緩侵入她的心底。

這是他們在“蝴蝶公墓”的最後一夜。

6月21日上午8點30分

早上。

烏雲再度占據天空,經緯三路的公交車站,下來四個女大學生——田巧兒、宋優、曼麗,還有陸雙雙。

“這就是傳說中的‘黃泉路’?”

宋優緊張地環視四周,隻見到破舊的工廠和即將建設的工地。路邊沒多少行人,一輛輛卡車呼嘯著駛過。

昨天已研究了整整一晚,今天做好了一切準備,個個裝扮得像野外探險,踏上了前往“蝴蝶公墓”的旅程。

現在,田巧兒拿出指南針比劃了一下,確認了東方。昨天跟蹤的路線還很清楚,為了避免迷路,她還用手機拍了幾張照片標記。很快她們就找到了“海角燈泡廠”的大門,田巧兒按照記憶帶著大家進去,果然看到了“黃泉九路”的路牌。

曼麗突然慌張地說:“算了,我們別往前走了,光看這路名就嚇死人了。”

“傻丫頭,我們都已經到了這一步,難道要前功盡棄嗎?”

田巧兒筆直向前麵走去,宋優和陸雙雙也緊跟在後麵,曼麗也隻能硬著頭皮走過去。

又走了很長一段路,宋優突然插了一句:“如果‘蝴蝶公墓’真能許願的話,你們會許下什麽願望呢?”

田巧兒先回答了:“這個我早就想過了,我想今年能夠得到拍廣告片的機會,明年拍電視連續劇,後年就去香港拍電影!”

“好俗啊。”曼麗吃吃地笑了起來,然後又一本正經地說,“我的願望,第一是讓貧窮的孩子不再失學,第二是讓巴勒斯坦難民有家住,第三是讓伊拉克不再打內戰——”

“第四是世界和平!”宋優幫她說出了下麵的話,“哎呀,曼麗啊,你能不能正經一點,說出你的真心話吧!”

曼麗的聲音又低沉了下來:“好吧,我說實話。最近爸爸公司生意不好,欠了銀行幾百萬的債。爸爸壓力很大,身體也很不好,我希望爸爸的公司能盡快好起來,身體恢複健康。”

“好,我相信你。”宋優拍了拍她的肩膀,“該我來說願望了——我一直想去美國讀書,希望明年能得到哈佛的獎學金!”

3個同寢的女生都把願望說完了,隻剩下陸雙雙還沒有開口了。

雙雙忽然停下來,看著眼前的黃泉路說:“我的願望很簡單——讓莊秋水回到我身邊。”

她繼續闊步向前走去。

目標:蝴蝶公墓

6月21日上午8點50分

“蝴蝶公墓”二樓的房間。

尚小蝶在柔光中睜開眼睛。身下依然是鋼絲床的草席,頭頂是黑暗的天花板,窗外矗立著巍峨的高牆。

“秋水!”

她緊張地喊出來,害怕這隻是一場夢,子夜意外相遇的莊秋水,不過是莊周夢見的蝴蝶。

房間裏空空蕩蕩,沒有她的莊秋水回應。走到寫字台前,蠟燭已經不見了。真是一場夢?癡癡地走出門外,昏暗的走廊裏什麽都看不清。外婆還沒回來嗎?

小蝶走到“過街天橋”上,幽深的門洞裏寂靜無聲,她大聲喊了一下:“喂!有人嗎?”

等待了幾秒鍾,除了自己的回聲外,還聽到了莊秋水的聲音:“我在這兒!”

聲音是從對麵傳來。她的心裏一陣興奮,原來那不是夢,他依然在她的身邊。

飛快地跑過“天橋”,衝進黑暗雜亂的走廊。突然,身邊一道房門打開,露出了莊秋水的臉。

小蝶走進房間,這是間辦公室的樣子。有張古老氣派的辦公桌,一個龐大的書架,但上麵一本書都沒了,還有個典雅的壁爐,裏麵積滿了垃圾和灰塵,當年的冬天一定很暖和。

莊秋水的眼圈還有些發紅,他靠在辦公桌上說:“我看到你睡著以後,就拿著蠟燭,出去檢查其它房間,希望能找到有用的線索,於是找到這裏過了一夜。”

他指了指窗邊的竹躺椅,已經被他擦幹淨了,夏天人們常睡在這上麵。

小蝶皺了皺眉頭:“你看到外婆了嗎?”

“外婆?”

“一個長著歐美人麵孔的老太婆——昨天我才第一次見到她。”

隨後,她用10分鍾的時間,把外婆的故事原原本本告訴了莊秋水。

莊秋水聽完後目瞪口呆,一切的往事都串聯了起來:“你是伊蓮娜的後代?”

“應該算是曾外孫女吧。”

“上天的注定?”他激動地搓著雙手走來走去,“伊蓮娜的女兒就是你的外婆——而你的外婆和你的媽媽,還有你自己——你沒有注意到嗎?在你們祖孫三代人的身上,都有一些顯著的共同點!”

“什麽共同點?”

“你外婆少女時不漂亮,你過去也和現在完全不一樣,我相信你的媽媽曾經也是如此——而你們變得漂亮,都有一個共同的契機,那就是來到了‘蝴蝶公墓’!對,你媽媽也一定來過‘蝴蝶公墓’,否則她曾經的男友,也是寧教授過去的同事,又怎麽會得到‘鬼美人’標本呢?”

小蝶的嘴唇在顫抖:“你是說這些都是遺傳造成的?”

“沒錯!一切都拜卡申夫這惡魔所賜。根據檔案記錄,他給伊蓮娜注射過帶有‘鬼美人’病毒的血清,導致她難產而死,這種病毒是可以遺傳到下一代身上的——你的外婆和你的媽媽,包括你自己,身上都帶有伊蓮娜的病毒基因——你們並不是普通的凡人,而是人類與蝴蝶基因的混合體!”

“一半是人,一半是蝴蝶——‘半蝶人’?”

“半蝶人?”莊秋水眯起眼睛想了想,“這個詞真是太貼切了!對,伊蓮娜的後代都是‘半蝶人’。尚小蝶,你也是一個‘半蝶人’。”

她卻靠在莊秋水身上,聲音柔得如同絲綢:“我喜歡這個特別的名字。”

莊秋水輕輕抓住她的手,管她是“半蝶人”還是“半獸人”!他低下頭想了片刻,許多疑問都想通了:“這就是卡申夫的院長辦公室,他曾潛心研究‘鬼美人’多年。發現這種蝴蝶翅膀的鱗片裏含有一種特殊的病毒,可以融化在空氣中。”

她仰起頭看看牆壁,似乎還能看到那張邪惡的臉,接著顫抖著問:“這麽說我們都已經中毒了?”

“‘蝴蝶公墓’是‘鬼美人’的棲息地,這裏的空氣也是有毒的。凡進入‘蝴蝶公墓’的人,大量呼吸這種空氣就會中毒!嚴重中毒會傷害人的大腦,產生各種奇異的幻視與幻聽,損害人的中樞神經。雖然‘鬼美人’不主動攻擊人類或其它動物,但隻要人們膽敢傷害它們,或傷害它們認為要保護的人,它們就會果斷地實施攻擊——”

“卡申夫就是死於‘鬼美人’的突然襲擊?”

“嗯,就像有毒的胡蜂對人的攻擊,也會造成慘不忍睹的傷害。我終於明白了孟冰雨的死因——她捕獲了‘鬼美人’的活體,所以遭到‘鬼美人’攻擊。也許是她捕獲的蝴蝶脫逃了,也許是其它蝴蝶來救同伴。”

小蝶霎時也想到了:“地點就在‘幽靈小溪’,現在可以想象:她當時在拚命地掙紮反抗,書包掉到了草地上。當她退到河邊時,一隻鞋子又掉在了岸上,最後整個人落水。”

眼前幻化出那幅可怕的場景,一年後孟冰雨化作白骨,被水草纏繞在深深的河底。

“要錯就錯在70年前,根本就不該有這個‘蝴蝶公墓’!”莊秋水的語氣又軟了下來,“也錯在孟冰雨太想得到‘鬼美人’了——25萬美元,對任何人都是很大的誘惑。”

“白霜的死也是同樣原因吧。”

她想起故事開頭看到的那個視頻,白霜居然自稱‘鬼美人’,接著鏡頭裏出現了許多黑色的小東西,大概就是一些特別的蟲子?

“也許她破壞了‘蝴蝶公墓’,或傷害到了‘鬼美人’。蝴蝶們對她實施了報複,所以她臉上有血跡和傷痕。至於汽車裏出現的小蟲子,其實都早已潛伏在她衣服裏了,一旦受到刺激就會跑出來,釀成了車禍慘劇!”

“她的妹妹白露呢?我親眼看到她的喉嚨裏,有一個巨大的蟲卵。”

“那是‘鬼美人’的蟲卵,也許白露吸入了不幹淨的空氣,裏麵含有肉眼看不到的蟲卵。這種蟲卵一旦進入人體,就能迅速生長變大,孵化成蟲之日,就是宿主窒息死亡之時。”

還有小蝶的出生,那也是莊秋水媽媽一輩子的惡夢——尚小蝶的媽媽祝蝶,23年前想必也進入過“蝴蝶公墓”,與她的男友一起發現了“鬼美人”,後來男友神秘死去。兩年後祝蝶嫁給了尚小蝶的爸爸,“鬼美人”蟲卵在她體內潛伏。隨著尚小蝶的出生,蟲卵孵化而出,導致祝蝶難產而死!

對,小蝶在母親的腹中,就與“鬼美人”蟲卵一起長大。包括蝴蝶在內的大多數昆蟲,幼蟲期都異常難看,但是,蝴蝶會在蛹的階段之後,羽化為大自然最漂亮的生命——正如小蝶現在的變化。而進入“蝴蝶公墓”,大量吸入帶有“鬼美人”病毒的空氣,就是她從醜陋的蟲子,變成美麗蝴蝶的催化劑!

從醜小鴨變成白天鵝,一切都因為“鬼美人”。

這就是尚小蝶身體的秘密,莊秋水撫摸著她的臉。眼前這個美麗的女子,是與“鬼美人”共同孵化出來的。

她是蝴蝶的姐妹,蝴蝶的公主,蝴蝶的女王。

或者,她就是半個蝴蝶。

半蝶人

“最後一個問題——那天清晨,‘鬼美人’怎麽飛到我寢室裏來的?”她想起了這個故事最開頭的疑問。

“也許,你身上有種吸引它們的氣味。‘半蝶人’的遺傳基因與常人不同,有某種常人聞不到的氣味,但蝴蝶卻可以聞到。”

小蝶苦笑了一聲:“所以我從小就與蟲子有緣吧。”

“這不是靠近蘇州河嗎?而‘幽靈小溪’正是蘇州河的一條支流,‘鬼美人’很容易就能沿著蘇州河,飛進隱蔽的‘幽靈小溪’,再找到你的寢室。”

全部說完,他聲音都有些啞了,小蝶真想現在就給他端杯熱咖啡來。但莊秋水還是要說:“你是半蝶人,但我不是——可我早已經中毒了。”

尚小蝶受不了他的眼神,靠在他肩頭:“不!我會保護你的!不管付出任何代價!”

突然,莊秋水說:“聽——下麵有動靜!”

6月21日上午9點10分

田巧兒、宋優、曼麗、陸雙雙。

迎麵就是蘇州河了,田巧兒指著旁邊的小門說:“昨天上午,尚小蝶就是從這進去的。”

門牌是“經緯九路1999號”。

陸雙雙第一個鑽進柵欄,其他3個女生也跟著進去。

“啊,就像是垃圾場!”

她們看著眼前荒涼的景象,不禁一個個哆嗦起來。田巧兒衝在最前麵,大踏步向野草叢中走去。宋優擔心地問:“草裏會不會有蛇呢?”

“放心吧,不會有蛇的。”其實,雙雙說這句話時,心裏也完全沒底。

4個女生排成一條長隊,依次穿過野草中的小徑,烏雲覆蓋著漫長的旅程,每個人都提心吊膽,卻還要裝出一往無前的架勢。

終於,她們看到了一道長長的圍牆。

“啊,已經走到頭了,我們是找錯地方了吧?”曼麗害怕地看看四周,“我們還是回去吧,我擔心這種地方會有強盜出沒呢。”

“別怕,我們有四個人呢。”

田巧兒沿著牆根走了幾百米,忽然發現了那道小門,趕緊把大家都叫過來。

還是她第一個走進了門裏,迎麵卻看到了一排排墓碑。當4個人都走進墓地時,她們全嚇得麵無血色。宋優尖叫了起來:“蝴蝶公墓?”

“鎮定!”

陸雙雙走到了最前麵,和田巧兒手著手,宋優和曼麗則顫抖著跟在後頭。

戰戰兢兢地通過墓地,來到最後的禁區——葉卡捷琳娜醫院的門洞。

4個女生背後都已布滿了冷汗。麵對著幽深未知的門洞,曼麗終於忍受不了了:“不,我不能再進去了,我要回家了!”

雙雙安慰她說:“我們就快要到了。”

“如果裏麵真是‘蝴蝶公墓’的話,那我就更不敢進去了!”曼麗後退著搖著頭,“進去的人都會死的!”

後退的她正好踩到了卡申夫的墓碑,整個人摔倒在了地上。宋優急忙把她扶起來,而曼麗已經大聲哭了出來。

田巧兒輕蔑地說:“你哭吧,一個人留在墓地裏好了,我們可要進去嘍!”

聽到要一個人留在墓地,曼麗就害怕得不行了,而且她一個人也完全不認識路,根本不可能走出去的。

於是,她隻能乖乖地跟在田巧兒身後,抓住她的背包帶往前走,生怕隨時會走丟了。

陸雙雙仰起頭看著門洞,心裏也在盤問自己:真是“蝴蝶公墓”嗎?

徘徊了幾分鍾,4個女生還是走進了門洞。

某個聲音似乎從地下傳來——

歡迎光臨“蝴蝶公墓”

6月21日上午9點40分

尚小蝶也聽到了!

在葉卡捷琳娜醫院二樓的院長辦公室裏,莊秋水和她一同側耳傾聽,果然有某種聲音從外麵傳來。

難道外婆來了?小蝶走出房間,回到“過街天橋”上,莊秋水也跟在後麵出來了。

這時下麵傳來一聲尖叫:“有鬼啊!”

小蝶低頭再向“天橋”下麵看去,天棚灑下模糊的光線,照出門洞裏的四個人影。

“他們是誰?”

莊秋水也緊張地撲在欄杆上,腳下的木板發出“嘎嘎”的聲音,似乎難以承受兩個人的重量。

下麵4個人影也在顫抖,好不容易緩緩走近幾步,以為“天橋”上是鬼影吧。

突然,小蝶喊出了一個名字:“雙雙!”

門洞裏的陸雙雙睜大眼睛,又走近幾步驚呼道:“天哪,上麵的人是尚小蝶!”

莊秋水心裏也是一緊,她們怎麽會來了?

4個女生圍攏在“天橋”下麵,仰望著橋上的尚小蝶和莊秋水。當雙雙發現那男子竟是莊秋水時,心裏的恐懼刹那變成了憤怒,自言自語道:“看來這裏果然是‘蝴蝶公墓’,你們居然到這來偷情了!”

“別過來!”莊秋水對她們大喊著,“這很危險,趕快離開!”

田巧兒看著她們,忿忿地搖頭:“不能讓你們獨占這個好地方,人人都有機會進入‘蝴蝶公墓’許願。”

“你們錯了,這裏根本不能許願的。”

莊秋水把頭探出“天橋”,聲嘶力竭地向下麵喊。

“誰信你的鬼話!”宋優向上麵喊道,“這又不是你的地盤,我們進去了!”

說著她領頭就往裏麵衝,田巧兒和雙雙緊隨其後,曼麗則在原地猶豫了一下。

小蝶大聲地說:“曼麗,別進去!”

曼麗仰著頭看著他們,又看了看前麵的田巧兒,卻見到了一副鄙視的眼神,她低下頭說:“不,我不是膽小鬼。”

然後,曼麗也穿過了天橋。

“不!”

小蝶和莊秋水在“天橋”上轉了一個方向,隻見4個女生已穿過門洞,走進了“蝴蝶公墓”的天井。

“一定要攔住她們!”

兩人越過“天橋”,衝到對麵“女宿”昏暗的走廊,跑下古老的木板樓梯。

此刻,小蝶的4個同學不但找到了“蝴蝶公墓”,還來到傳說中的“許願牆”前。巨大而滄桑的高牆撼人心魄,仿佛能迎麵壓倒她們。

宋優摸著斑駁的牆體,幾乎貼著牆縫說:“這裏能許下心願嗎?”

忽然,牆上多了一隻蝴蝶,美女與骷髏正在翅膀上交替著——鬼美人。

曼麗睜大了眼睛讚歎道:“天哪,這蝴蝶真的好奇怪。”

“我在‘幽靈小溪’邊見過它。”

雙雙伸手去抓蝴蝶,“鬼美人”輕巧地閃了過去,搖搖擺擺飛向旁邊那扇小鐵門。

她們跟著蝴蝶走到門口,身後傳來小蝶的叫聲:“不要,不要進那扇門!”

然而,小蝶的警告更激起了她們的好奇心,雙雙第一個推門進去,其他3個女生也跟在後麵。

終於,最後的大門為她們打開,滿目都是鮮豔的夾竹桃花——中間卻是一座墳墓。

“蝴蝶公墓?”

田巧兒顫抖著說出了最重要的這句話。

時間刹那凝固了,這孤獨的墓塚,竟如萬花叢中的小屋,是否有蝴蝶仙子寄居其中?

這就是“蝴蝶公墓”:城市最隱秘的禁區,傳說中“鬼美人”的家園,莊周最浪漫最恐懼的夢境,梁山伯與祝英台的歸宿地……

她們都被震懾住了,走到孤獨的墓碑前,看著那幅鑲嵌著的黑白照片——

“啊,真漂亮的外國女人!”曼麗幾乎伸手去撫摸陶瓷相片了,“底下刻的是什麽字?”

宋優仔細看著說:“奇怪,好像是俄文字母。”

“不要碰它!”

尚小蝶也衝進門裏,對4個同學大喊道——這是伊蓮娜的墳墓,她的外曾祖母的墳墓,絕不容許別人隨意觸摸。

“看,那隻蝴蝶又出來了!”

陸雙雙指著墳墓上方,一隻“鬼美人”正翩翩飛舞,似乎在挑釁著她們。雙雙大膽地走到墓邊,伸手要抓那隻蝴蝶。

“鬼美人”立時飛進了墳墓——原來在長滿青草的墳墓頂端,隱藏著一個圓形的洞穴。

雙雙趴在洞口往下看了看,驚呼道:“裏麵有許多蝴蝶呢!”

這就是最終許願的地方吧?她竟伸手去掏洞裏的蝴蝶——最最致命的一刻。

“不!”

後麵的尚小蝶衝上來要拉她,卻被田巧兒和宋優拚命攔住了。這時,莊秋水也衝了上來,再也顧不得憐香惜玉了,用力地推開了田巧兒,又把雙雙從墳墓上拉了回來。

正在他們打成一團時,墳墓裏傳出奇怪的響聲——就像海底女妖的歌聲,或夢中幽靈的呻吟,透過圓形穹頂的共鳴,從墓頂的洞穴裏穿越而出……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目瞪口呆地看著“蝴蝶公墓”,聽著那來自地獄的聲音越來越響——難道墳墓裏的人複活了?

尚小蝶緊捏著拳頭,指甲深深掐破了皮膚,莊秋水也後退了幾步,他們靜靜地看著墳墓出口,等待一個叫伊蓮娜的女子出現。

在生命中最長的幾秒鍾後,他們沒等到香消玉隕的俄羅斯美人,卻等來了不計其數的“鬼美人”。

蝴蝶——成千上萬的蝴蝶,如同噴發出活火山口的熔岩,從墳墓頂端的洞口飛了出來。

須臾之間,它們發出鼓噪的聲音,劇烈拍打著各自的翅膀,來自地獄的怒吼震耳欲聾,幾乎能震碎所有的玻璃。在高牆與夾竹桃的狹窄空間內,天上密密麻麻地布滿了“鬼美人”,它們鮮豔奪目的身體上下翻飛,簡直如蝗災般鋪天蓋地!

鬼美人在尖叫……鬼美人在狂歡……鬼美人在複仇……鬼美人……鬼……美……人……

烏雲越來越密集,已把整個天際覆蓋。上午10點的天空,竟暗得如同傍晚6點。

或許,一場滂沱大雨即將傾瀉下來!

成千上萬的蝴蝶們,聚集成密集的陣形,幾乎把最後的昏暗光線都遮住了——他們已經全部被包圍了,整個“蝴蝶公墓”就像陷入了黑夜。

小蝶呆坐在地上,似乎正置身於黑暗的影院,眼前展開一副巨大的環幕電影。千萬隻蝴蝶聚集成幕布,暗綠色的“幽靈小溪”從這幅銀幕上浮起,綻開無數朵夾竹桃花,孟冰雨的書包孤獨地躺在草地中,無數彩色的光影波浪般起伏,齊聲唱出“世界末日”的歌謠,奏響地獄最後一支交響曲。

這景象讓大家都嚇呆了:田巧兒雙膝跪在地上,驚慌失措地祈禱上天寬恕;雙雙則拚命揮舞著雙手,可笑地想要保護自己的臉;宋優的眼鏡被震碎了,她像瞎子一樣在地上摸著;而曼麗早就嚇得癱軟在地上了,她哭泣著抱緊小蝶的腿說:“WOW,你救救我們吧,隻有你能救我們!”

突然,電影進入了第二幕,“鬼美人”露出凶惡的麵目,再也見不到美女的那麵翅膀,放眼望去全是森嚴的骷髏。

宋優和雙雙都發出了尖叫,然而再後悔也來不及了。年輕的一男五女隻能聚攏在一起,等待那最後時刻的到來。

莊秋水勇敢地伸出雙手,擋在大家的最前麵,他終於明白這座墳墓裏的秘密!

這既是伊蓮娜地底長眠的所在,也是“鬼美人”們最後的老巢。自從這個地方荒廢了以後,為了保護死去的伊蓮娜,蝴蝶們棲息在她的墳墓中,許多年來一直秘密的繁衍。由於它們的神秘與毒性,使此地成為傳說中最恐怖的“蝴蝶公墓”,也是城市裏所有昆蟲的指揮部。

但眼前的“鬼美人”實在太多了,它們平時都隱居在墳墓裏,偶爾秘密地飛出去覓食,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現在,他們破壞了蝴蝶的安寧,居然窺探到“鬼美人”的老巢來了,而且可能傷害墳墓裏的伊蓮娜!

蝴蝶們真的憤怒了,公墓火山的爆發已不可遏製。就像被桶了馬蜂窩的馬蜂,它們全體出動保衛家園,也要保衛它們心愛的伊蓮娜。

要是那麽多“鬼美人”開始攻擊的話,他們沒有一個人能逃脫,全都將在這裏死得很慘——也許“半蝶人”尚小蝶可以除外,

這時曼麗又慘叫了一聲,原來旁邊多了個黑色的鬼影子,走進一看卻是歐美麵孔的老太婆。

“外婆!”

尚小蝶衝到了老婦人身邊,昨天才相認的祖孫兩人緊緊抱在一起。

其實,外婆從未見過如此的場麵,她也被滿天的“鬼美人”驚呆了,她雙手護著小蝶,要用自己的身體保護外孫女。

但小蝶掙脫了外婆,飛奔到莊秋水的前麵。

“你幹什麽?”

莊秋水伸手要拽她回來,但小蝶兔子似的跑得更快,一直跑到了墳墓跟前。

瞬間,一大群“鬼美人”把她包圍了起來。

天空全是蝴蝶的翅膀,再往上是黑壓壓的烏雲,白晝幾乎已變成了子夜,遠方似乎亮起幾點星光,注定這將是最浪漫也最恐怖的夜晚。

某一首歌仿佛從天外傳來——

打開傳說中蝴蝶公墓/今夜燈火無比燦爛/你身著七彩蝶衣/走遍茫茫塵世翩翩飛舞/打開傳說中蝴蝶公墓/但願時間就此凝固/你我用翅膀祝福/走遍前生今世夢魂幾度

是的,今夜她才是這的主宰。

她是這座城市的“蝴蝶公主”。

她是“鬼美人”們最聖潔的女王。

她是拯救人們的最後希望。

在蝴蝶們組成的圍牆裏,她癡癡地看著心愛的莊秋水,看著蒼老白發的外婆,看著曾經最好的朋友陸雙雙,看著自己的室友田巧兒、宋優、曼麗。

她不願不能也不肯看到他們遭到傷害!

無論愛著她的外婆和莊秋水,還是恨著她的那四個女生——所有的人都是無辜的,所有的蝴蝶也是無辜的。

而此時此刻,她來到“蝴蝶公墓”的目的,就是為了拯救他們,拯救蝴蝶。

即便毀滅了自己。

她回頭看著墓碑上的照片,伊蓮娜正風情萬種地對她微笑,一如歌劇院舞台上的蝴蝶夫人。

歌聲在繼續,她已作出了抉擇。

尚小蝶繞到“蝴蝶公墓”旁邊,抓著上麵的青草爬了上去。

“不要啊!”

莊秋水撥看眼前凶猛的蝴蝶,奮不顧身地衝過去,陸雙雙和田巧兒也都徹底驚呆了。

然而,小蝶已坐在了墳墓頂端,蝴蝶的洞穴門口上。

地獄的大門前,千萬隻“鬼美人”圍繞著她,仿佛給她穿上了一件鮮豔的“蝶衣”。

坐在高高的“蝴蝶公墓”上,她送給莊秋水一個微笑,嘴角無比甜美溫柔,這是她一輩子最美麗的瞬間。

隨後,她把雙腳也放入蝴蝶洞穴中,在蝴蝶們美麗的陪伴下,縱身跳進了墳墓。

尚小蝶跳進了“蝴蝶公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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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