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第一層_卵

命運,猶如眼前沒有盡頭的路。

子夜0點整。

車窗外是茫茫黑夜,隻有零散星光點綴。對麵偶爾開來一輛卡車,燈光晃過,令人目眩。這輛3.0的越野車一路顛簸,後排的數碼攝像機也晃得厲害。

副駕駛座上的女孩回過頭來,臉龐居然是暗綠色的——原來夜視燈正對著她,女孩長得還不錯,長發圍著20歲的臉頰。

雨點砸在擋風玻璃上,大光燈照著雙向四車道的路,兩邊是郊區的綠化帶。十字路口既沒有紅綠燈,也沒有路牌。開車的小夥子放慢車速,猶豫間做出了選擇。

“確定左轉嗎?”

越野車裏有兩女一男,坐在後排的女孩端著DV,用夜視模式攝下這一切。

突然,前排的女孩回頭喊道:“冰雨,你快看!我們晚上9點鍾就經過這裏了,現在還在這鬼地方轉圈——開進黑煞陣了吧?”

男人終於暴怒了:“你再敢說一句,我就對你不客氣!”

這氣勢終於讓她安靜下來,沒有人再說話。越野車在午夜的路上開著,DV畫麵也穩定了許多,隻有發動機在轟鳴。擋風玻璃上的雨點越來越密,雨刷像扇子一樣刮來刮去。這樣的野外,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古老的奇怪傳說。

前方,燈光漸漸亮起,路邊出現了一些廠房,還有些高樓隱藏在夜色中。

“快到家了吧?”前排女孩忍不住問。

突然,車前燈掃過一個路牌。

後排的女孩叫冰雨,立即喊道:“等一等,看看路牌!”

男人本來已經開過去了,也馬上刹住車,把車倒回去幾米。

終於,車窗邊出現了那個路牌——

黃泉九路

孤獨的路燈光線下,這四個字隱隱發出血紅的反光,如墓碑銘文般醒目。荒郊子夜,雨點如飛蟲般閃過,似乎穿入了冰雨心裏。端著鏡頭的手微微一顫,能聽到牙齒間的顫栗。

越野車裏三個人幾乎異口同聲:“黃泉九路?”

小夥子對長發女孩忿忿地說,“快到家了?這就是你的家嗎?”

女孩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嚇得快要哭出來了。

“《地獄的第19層》裏寫到過這個路名!”冰雨說話了,她把鏡頭對準路牌上的字,“沒想到真有這條‘黃泉九路’,我們來到小說裏寫到過的地方了!”

“不會搞錯吧?怎麽開到這鬼地方了。”

“別害怕,之所以我們會恐懼,隻是因為‘黃泉’、‘九泉’之類的詞罷了。其實有黃泉九路,就一定有八路、七路,筆直開過去就會找到出路的。”

“不管是哪一路,總之都是‘黃泉路’!”

男人也不管說話是否忌諱了,他轉動方向盤向前開去。鏡頭迅速遠離路牌,“黃泉九路”消失在夜色中。

不知又開過多少路口。兩邊大多是廠房,或者建築工地,要麽幹脆就看不清,基本沒見過人影。

“等一等!”

端著DV的冰雨叫起來,她調整一下鏡頭焦距,對準車子右前方。

果然,路邊依稀有一個白影浮現,在黑夜籠罩下簡直像UFO。

前排的女孩也注意到了:“那是……什麽……東西……”

男人腳下的車速放緩,車前燈打足了照向前方。

居然……居然是一個白衣女子!

女子沒有撐傘,就這麽站在雨幕裏,從頭到腳都是一身白色衣裙,像是終南山古墓派的傳人。長長的黑發遮住了她的臉,看不清長什麽樣子。

隨著汽車逐漸靠近,那女子抬起一隻手,輕輕揮舞了兩下,做出攔車的手勢。

“這半夜黑燈瞎火的,她怎麽會孤身一人在路邊攔車呢?”前排的女孩很是害怕,“我看她有些邪門,不會是強盜的誘餌吧?”

男人踩下了刹車:“肯定是遇到了什麽意外,或者——碰上壞蛋了?”

越野車停在白衣女子身旁。冰雨打開右後車門,同時,一陣奇怪的風吹進車廂,將前排女孩的長發吹亂了。車外雨點也隨風打在鏡頭上。將鏡頭對準車外,隻見午夜幽暗的路燈下一襲白衣。

神秘的女子依舊垂著長發,彎腰屈身跨進了車門。

夜視鏡頭裏,白衣女子的臉依然發綠,但要比其他人更淺些。這張臉很漂亮,一雙大眼睛引人注目,眉毛和鼻子也很是標致。再加上一張年輕的瓜子臉,烏黑垂下的長發,一身如雪的白衣,真貌似蒲鬆齡老先生筆下的人物。

她的頭發和衣服都被淋濕了,臉上有一些深棕色的血斑,嘴角似乎也有這樣的血跡,雙唇顯出另一種可怕的顏色。

長發女孩戰戰兢兢地回頭問道:“出了什麽事?怎麽會半夜站在路邊?”

白衣女子茫然地搖了搖頭,眼神中隱藏的幽怨,透過鏡頭傳遞到冰雨心底。

“有人欺負你了嗎?你臉上的血是怎麽回事?”

神秘女子抬起左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嘴唇微微有些顫抖,就是說不出話來。

“看樣子她真受到了驚嚇,先送她去醫院吧。”

開車的男子說:“我連這是哪條路都不知道,怎麽找得到醫院啊。”

冰雨在鏡頭後問:“對了,你知道這是什麽路嗎?”

終於,神秘的白衣女子說出了三個字——

“黃泉路。”

冰雨的DV又是一顫,白衣的女子嘴角上揚,目光直視著鏡頭。

同時車子晃了一下,開車的男子顯然也被嚇到了。鏡頭好不容易重新擺穩,車子也繼續向前開去。窗外仍然是茫茫無邊的雨夜,一些零星的燈光忽而閃過。

前排的女孩小心翼翼地問道:“你叫什麽名字啊?”

白衣女子依然隻說三個字——

“鬼美人。”

這三個字說得異常清晰,車子又猛晃了一下,差點撞到了旁邊的行道樹。

冰雨原本冷靜的聲音也顫栗了:“你說什麽?鬼——美——人?”

白衣的不速之客微微頷首。

“你從哪兒來?”

神秘女子的眼神有些異樣,忽然把頭靠近了冰雨,眼睛幾乎已貼著鏡頭了。

一個幽幽的女聲——

“蝴蝶公墓。”

時間突然凝固。

幾秒鍾後響起了一陣嘯叫,鏡頭上出現一個黑色的東西,像毛毛蟲一樣蠕動著爬過。

前排的女孩尖叫起來,冰雨的鏡頭也天旋地轉——在黑色與綠色不斷交替的光影中,男人與女人齊聲慘叫,仿佛有人用刀子割他們的肉。

突然,擋風玻璃上出現許多深色汙點。鏡頭前有什麽飛來飛去?不計其數的小黑點,像夏夜裏撲火的飛蛾,密密麻麻飛向駕駛座。

這時對麵閃過一道強光,伴著男女聲淒慘的尖叫,隱隱看到一輛大卡車,正穿破雨幕向他們衝來。

瞬間,眼前又一陣劇烈搖晃,同時響起巨大轟鳴。整個世界亂成了一團,鮮血般的**噴射上鏡頭。

回到阿鼻地獄——

就在尚小蝶忍不住要喊“救命”時,液晶屏突然變作一團漆黑,耳機裏也沒有任何聲音,世界末日?

蜷縮在黑暗寂靜的女生寢室裏,宛如惡夢中醒來。她摸了摸自己胳膊,剛才覺得手臂如刀割般疼痛。原來流下來的並不是血,而是一大把冷汗。

還在不停地喘氣,窗外吹進來的風更涼了——仿佛車門就開在她身邊,視頻裏神秘的白衣女子,伴著夜風坐到寢室上鋪,玉手搭著小蝶的肩膀,獻上冰涼如鐵的紅唇。

小蝶索性披上一條毛毯,再壯起膽子看看電腦。這段視頻已全部播放完畢了,總長度23分13秒——故事在地獄中結束。

晚上22點半,宋優還在寢室裏上網,曼麗好像已經睡熟了,田巧兒和白露依然不見蹤影。沒人感到上鋪的異樣,也沒人察覺尚小蝶的恐懼。好像她在另一個世界,筆記本裏播放的那段視頻,發生在另一個星球。

視頻藏在一張光盤裏,她把光盤從筆記本裏退了出來。

光盤正麵就像古代的銅鏡,映著她模糊的眼睛和嘴唇……

6月6日清晨5點55分

一望無際。

眼前是混沌的宇宙,在天際線的穹頂彎曲處,包裹著白色半透明的次級卵膜;她蜷縮在卵體中央,冰涼的手腳幾乎抓在一起,變作沉睡的卵細胞核;周身都是凝膠狀的細胞質,充滿著微絲和環層板,內質是富有營養的棗卵黃。

這是她的宇宙,時間與空間的“奇點”,等待大爆炸那一刻到來……

2006年6月6日星期二,淩晨5點55分55秒。

小宇宙引爆。

在0.01秒的世界無限膨脹後,她緩緩睜開了眼睛。

卵生在女生寢室的右上鋪。

晨曦透過花布窗簾乍瀉,瞳孔失去了眼皮保護,微光如毒箭刺入,視網膜輕輕呻吟。

天花板是虛無的昏暗,五人女生寢室的輪廓已漸清晰——對麵上鋪隱隱傳來田巧兒的歐洲香水氣味,自己下鋪宋優吃剩的隔夜蛋糕味,抑或曼麗那精致的小零食們的誘惑,還有白露那一疊舊書的油墨味,

最奇怪的氣味卻在自己臉上,濃鬱的芳香充塞鼻息,如古寺神龕前繚繞的香煙,又似清明墳頭燒剩的冥鈔氣味。

伸手摸了一下,手指上多了張美麗的臉。

這張臉僅有郵票大小,在紅色的背景襯托下,有粉色的臉頰、藍色的眼睛、棕色的眉毛、卷曲的綠色長發、鮮豔如血的雙唇,這是如雕塑般的絕色美女,化上了最濃烈的彩妝,在古希臘戲劇裏方可得見。

僅保持了不到5秒,這張臉就變成一個骷髏,漆黑的背景上一堆白骨,深

深的眼窩燃燒著鬼火。

心頭狂跳起來,手指也僵在半空。任由美女與骷髏的臉龐,不停來回交替。

寢室裏又亮了些,迷糊的雙眼睜得更大,才發現美女與骷髏兩邊都存在,隻是不斷撲扇著翅膀。

一隻蝴蝶。

停在她左手指尖上的,是一隻蝴蝶。

美女與骷髏——是蝴蝶兩片翅膀上的圖案。

這隻蝴蝶身長相當於兩張大頭貼,雙翅展開還要大。頭部是白色的,前端長長的觸須火紅,整個軀幹和腳純黑,細看還有許多絨毛,一對大大的複眼,正如人一般凝視她雙眼。

最奇特的是它翅膀上的圖案——

左邊翅膀上是一張美女的臉龐,竟和化著彩色濃妝的人類美女一模一樣。

右邊翅膀卻是一個人類的骷髏頭,黑底白骨似乎剛從墳墓裏挖出來一樣。

一邊是鮮豔的生命,一邊是恐怖的死亡。

人類生命的兩極,同時呈現在這隻蝴蝶的一雙翅膀上。

緩緩搖了一下手指,這不速之客竟絲毫不怕,翅膀上閃閃的彩色鱗片,發出幽魅的香氣。

於是她用力揮舞左手,蝴蝶從指縫間輕巧地逃走了,停在寢室寫字台上。美女與酷髏交替變幻,仿佛發出某種挑釁。

她戴上眼鏡,披上外衣,光著腳丫爬下上鋪,幸好沒吵醒室友們。她輕輕撲向寫字台,幾乎抓住蝴蝶的一刹那,它又一次逃之夭夭,飛上了門鎖把手。

穿上涼鞋抓過去,蝴蝶靈活地飛開;在抓住門把手的同時,門開了一條小縫,它如薄紙片飛了出去。

女孩追出門去,清晨6點的陰冷的女生樓,青灰色的走廊不見一個人影,隻有那鮮豔的蝴蝶,忽上忽下地飛舞。

當她追到樓梯口時,蝴蝶搖搖擺擺飛下了樓梯。她緊緊跟著蝴蝶,一口氣衝出了女生宿舍樓。

當所有人都在夢裏時,她卻在清晨的露水中,追逐一隻奇異的蝴蝶。它在眼前翩翩飛舞,幾度伸手要抓到,卻差之毫厘功虧一簣。

蝴蝶調皮地扇動翅膀,一路留下暗香,飛出了S大宿舍區,但它既不飛高也不飛遠,一直保持在她視線之內,真是個狡猾的家夥。

踏過潮濕的小徑,她跟著蝴蝶來到學校花圃——“蝴戀花”,這裏就是它的老巢了?

沒想到蝴蝶又飛出花圃,她捂著衣領滿腹狐疑地跟下去。小道越來越荒涼,周圍的建築也越來越陌生,這是清晨偏僻的校園一角。盡管考進S大已快一年,但還從沒來過這裏。

鮮豔的蝴蝶,在這單調的清晨異常醒目,尤其是翅膀上的美女與骷髏——絕大多數生物體都是左右對稱的,以往見過的蝴蝶或飛蛾,兩邊翅膀也都是一樣的。她從沒見過左右兩邊不一樣的動物,這完全違背了大自然規律,好像偏要和達爾文較勁。

而美女與骷髏的兩片翅膀尤為可怕,分別代表了美好與死亡,不知它要飛到哪一邊去?

蝴蝶飛進了一片夾竹桃林。

那是片盛開著的夾竹桃,紅色與白色的花朵交替閃爍,還有凋零的花瓣在泥土下慢慢腐爛。她也曾喜歡過這種花,盡管爸爸告誡過她許多遍:夾竹桃有毒。

蝴蝶在有毒的鮮花裏穿行,穿過那些深綠色的竹葉,飛向花叢間的小河。

這條河孤獨地流淌在校園最荒涼的角落,不到10米寬的兩岸,開遍了夾竹桃花。

那隻蝴蝶飛出樹叢,來到河岸邊一塊空地,這裏沒有夾竹桃,隻有一大片荒草。

第一次來到這條小河邊。

河水綠得讓人心裏發瘮,那不是天然碧水的那種綠,而是充滿著水生植物的渾濁綠色,看不清河裏有什麽東西,就像鋪滿了深綠色顏料。多年的陳腐氣味彌漫著河麵,就像小時候聞到的蘇州河。

陳腐氣味連同清晨的薄霧籠罩著女孩,鏡片上有些模糊,她感到一陣惡心。穿著涼拖鞋的雙腳,被野草磨得又癢又疼。就在她受不了要離開時,神秘的蝴蝶又出現了。

美女與骷髏的翅膀,在綠色的野草中飛舞著,落在一個暗紅色的物體上。

草叢裏好像是個書包,蝴蝶停在書包上不動了。

她在野草中蹲下來,仔細看那隻書包——紅色的女式書包,高中和大學小女生裏一度流行過,她的很多同學都有這種包,可以雙肩背著,但女生通常習慣單肩背或拎在手裏。

在這清晨荒涼的小河邊,怎麽會有這麽一個書包呢?

暗紅色的書包鼓鼓囊囊,不知裏麵裝了什麽。沾了厚厚的塵土,可能已在野草中躺了幾個月?或者好幾年?

帶著美女與骷髏的蝴蝶,它為何飛大老遠,最終停在這個東西上?

忽然,視線裏又掠過一點紅色,她繼續向河岸邊看去——在幾乎靠著水岸的地方,躺著一隻紅色的鞋子。

女鞋。紅色。中跟。

穿在年輕女子腳上應該很漂亮。但很少有大學女生會穿這樣的鞋子。

紅色的女鞋,帶著一些灰色汙漬,在綠色的河岸邊分外顯眼,沒被漲潮的河水衝進水裏,算是它的運氣了。

深綠色渾濁的河麵上。

繼續飄來迷離的霧氣。

孤獨的書包在草叢裏。

停著一隻神秘的蝴蝶。

還有,血紅色的女鞋,它曾穿在哪一隻纖纖玉足上?

簡直要變成一首恐怖印象派詩了!她的睫毛連同牙齒都在發抖——

蝴蝶突然飛了起來。

她幾乎摔倒在地,趕忙站起來回頭就跑,兩隻拖鞋“叭嗒叭嗒”踩在草地上,就像後麵有人跟隨她的腳步。

在清晨的薄霧中撒腿狂奔,聽著自己恐懼的心跳,要遠離那神秘的書包,暗綠色的小河,鮮豔有毒的夾竹桃……

她的名字叫尚小蝶。

6月6日下午17點30分

S大校園由清晨化為白晝,太陽在正午懸掛了片刻,下午又被吞沒進了烏雲。

尚小蝶低著頭衝進食堂。清晨奇異的經曆,讓她整天食欲不振。有認識的同學走過,卻對她視而不見,好在她早已習慣被忽視和遺忘。

但清晨那隻蝴蝶,是永遠都無法遺忘的。

還有,躺在小河邊的紅色書包。

一整天心神不寧,好像自己掉進了那書包裏。那隻蝴蝶,左邊翅膀是美女的臉,右邊卻是個骷髏頭?停在紅色的女式書包上——很想知道那書包裏有什麽?可那東西看起來太髒了,實在不敢用手去碰。

忽然胃裏一陣翻騰,差點把剛吃下去的全吐出來了。因為她又想起了那條小河——雖然是第一次見到,但在S大卻頗為有名,在中文係詩社的筆下,這條暗綠色的小河被封為“幽靈小溪”。

抗戰時日本軍殺了許多學生地下黨員,把屍體扔進小河裏。從此,這條河變成渾濁的深綠色,每年夏天都會發出令人惡心的氣味。50年代,果然從河底發現了幾十具屍骨。文革十年,常有性格孤傲的老教授,受到侮辱後便一氣之下沉了河……

突然,手機短信聲響了起來,是同學陸雙雙發來的短信:

今天是2006年6月6日,百年一遇的六六大順的日子,祝福你萬事稱心如意^ ^

尚小蝶苦笑了一下,這“百年一遇的六六大順的日子”,她卻在“幽靈小溪”邊看見了可怕的蝴蝶和書包。但這條短信(可憐她今天隻收到了這麽一條)確實安慰了小蝶,心頭微微一暖,撥通了這個最熟悉的號碼——

迎接她的是SUPER STAR的彩信聲,幾秒鍾後響起陸雙雙的聲音:“喂,小蝶,看到我的短信了吧。”

“雙雙,你現在能來食堂一趟嗎?”

“現在?不行啊。”陸雙雙用壓低了的氣聲說,“我現在和秋水一起吃飯。”

秋水是誰?是雙雙新交的男朋友?但小蝶還是執拗地說:“有特別重要的事情,我發現了……發現了……”

“什麽?”

“哎呀!”小蝶急得都要哭出來了,“你別問了,電話裏說不清楚,你吃好飯就過來吧!”

“好吧好吧,別著急,我很快過來哦。”

小蝶放下手機,心底感到一絲歉疚。陸雙雙是她在S大唯一的朋友,最近雙雙好不容易交了個男友,卻在緊要關頭打斷了他們。可除了她之外,偌大的S大校園裏,小蝶確實找不到第二個真心說話的人了。

又在食堂坐了半個鍾頭,當她低頭發呆時,有人拍了拍她的背後。尚小蝶嚇得跳了起來,才看到那張熟悉的臉龐——陸雙雙。

“嚇死我了!你怎麽這麽快就過來了?”

雙雙看起來很開朗活潑,穿著牛仔褲長發飄飄。雖然談不上美女,但背後看還頗能贏得回頭率,她擦了擦額頭的汗說:“我和秋水就在校門外麵吃餛飩。”

“對不起,打擾你們了。”

“算啦,我可不是重色輕友的人。什麽事情神秘兮兮的,我可是一路小跑過來的,你剛才電話裏說撿到了什麽?是不是錢包?”雙雙開始幻想眼前整整一麻袋的人民幣。

“汗,不是錢包,而是——”尚小蝶實在無法形容,“哎,跟我過去就知道了。”

她領著陸雙雙跑出食堂,沿著清晨追逐蝴蝶的路線,一直來到學校花圃。

黃昏時分,校園這一角寂靜無人,雙雙疑惑地問:“你這是要去哪兒啊?”

尚小蝶並不回答,拉著她跑到夾竹桃林。當雙雙看到渾濁的綠色河水時,不禁駭然道:“幽靈小溪!”

鮮花背後是暗綠色的小河,令人生畏的水麵上,一隻鮮豔的蝴蝶正翩翩飛舞。

就算燒成了灰,小蝶也認得它——美女與骷髏的翅膀。

它從“幽靈小溪”上掠過,翅膀激起漣漪,竟似蜻蜓

點水般。

蝴蝶又飛到了荒草地裏,尚小蝶不由自主地走了進去。天色漸暗,剛走幾步就被什麽絆了一下,幸好是泥土和草叢,就像摔在橡膠墊上,雙雙急忙把她拉了起來。

“書包!”

雙雙叫了起來——那隻暗紅色的女式書包,再次躍入視野。

還是清晨的神秘書包,靜靜躺在河邊野草叢中。剛才就絆倒在它上麵了,好像偏要和尚小蝶作對。

蝴蝶又飛了回來,停在髒兮兮的書包背帶上。

向幾米外的河岸看去,那隻漂亮的紅色女鞋,依然孤獨地沉睡著,似乎在等待另一隻紅鞋歸來。

這隻紅色女鞋,絆倒她的書包,還有奇異的蝴蝶——早上的情景又克隆了一遍,隻是晨曦換做了暮色。

蝴蝶兩次帶她到同一個地方,不可能有這麽巧的事,或許這神秘書包還另有隱情?

這一回好奇心終於戰勝了恐懼,尚小蝶的手緩緩伸向地上的書包。

但在摸到書包的一刹那,手指又如觸電般彈了回來。

反複猶豫間,黑夜即將降臨,河流漸漸模糊,就連鮮豔的夾竹桃花都黯然失色。

雙雙急了:“晚上絕對不能待在幽靈小溪,學姐們說夜裏所有的淹死鬼,都會悄悄爬上岸來唱歌,方圓數百米內,半夜都會隱隱聽到可怕的歌聲。”

水麵上仿佛伸出一隻漆黑的手。

她們嚇得轉身就要逃走。但在小蝶挪動腳步之前,卻伸手抓起了書包背帶——這是她活到20歲做得最大膽的事。

美女與骷髏的蝴蝶飛走了,暮色中再也看不清它鮮豔的翅膀。

手裏拎著神秘的書包,感覺沉甸甸的,鬼知道裏麵裝了什麽,冰涼的觸覺讓她渾身起雞皮疙瘩。

“你瘋啦?”雙雙瞪大了眼睛,“這麽髒的東西都要啊?”

尚小蝶拎著神秘書包,飛似地離開河岸。雙雙當然不敢留下,也跟在她身後狂跑。趁著天黑前最後的光線,她們氣喘籲籲地回到了寢室樓下。

“等一等。”陸雙雙在後麵彎著腰喊著,“喂,你能帶這個書包回寢室嗎?”

是啊,被室友們看到拎著這個來路不明的東西,髒得像從垃圾桶裏翻出來的,又該如何解釋呢?鬧鬼的小河邊撿到的書包,準備交還學校失物招領?還是蝴蝶送給她的神秘禮物?抑或自己從淘寶網上買來的新書包?

就算渾身是嘴都說不清!

難不成再把書包扔回“幽靈小溪”?就算免費進場,小蝶也不想聽淹死鬼們的演唱會!

終於,她們想到了一個地方。

小蝶和雙雙走進女生寢室樓,悄悄轉過底樓走廊,來到半地下室的倉庫門口。黑暗中推開倉庫門,小倉庫隻有20個平方,裏麵全是些打掃房間的工具,平時也從不鎖門。

尚小蝶打開電燈,把紅色書包扔到一張破桌子上。既然不能把它帶回寢室,隻能暫時放到這裏了。

“哎呦!髒兮兮的!小蝶你不會發燒了吧?”

“那你說怎麽辦?現在都已經在這了,要不要打開它呢?”

雙雙托著腮幫想了想,突然拎起書包,立刻又放了下來:“啊,這個書包份量不輕啊,鼓鼓囊囊的,裏麵裝了什麽?”

“所以需要你和我一起打開啊。”

“會不會是個女學生的人頭呢?”

人頭?

似乎書包隨時都會打開,跳出一隻血肉模糊的人頭,在教室地板上滾來滾去……

“變態殺手將受害者肢解分屍,再將屍體各部分,裝進書包扔到城市多個角落。這樣就算找到部分屍塊,也難以辨別死者是誰?就更別提找到凶手了,還有啊——”

“別說了。”小蝶打斷陸雙雙滔滔不絕的“推理”,她認輸了,“我們把它扔回去吧。”

“扔回哪兒?幽靈小溪?拜托,晚上沒人敢去那鬼地方?我可不想被淹死鬼拖下水去!”

尚小蝶簡直要被這書包搞得崩潰了:“那你說怎麽辦?”

“打開它!”

忽然,陸雙雙眼中閃出亮光,就像冒險家找到了開啟藏寶洞的鑰匙。小蝶還來不及阻攔,雙雙已拉開了書包拉鏈。

刹那間,一股異樣的氣味從包裏噴薄而出。小蝶聯想到了奧斯威辛的毒氣,雙雙卻想到了安娜蘇的香水。

是濕漉漉長發的頭顱?還是一雙被斬斷的手腳?抑或幾十疊人民幣?美鈔?歐元?金條?鑽戒?當然後麵幾項純屬雙雙的意淫。

幸好,書包(魔盒)裏沒有人頭。

雙雙顫抖著把手伸進書包,摸出一本厚厚的書——是幽靈經文還是貝多芬的密碼?

定睛一看卻大失所望,原來是大學英語四級考試的教材!

她把教材放到桌上,繼續在書包裏摸索,掏出一本更厚的書,還是英語四級教材(下冊)!

怪不得份量那麽重,這兩本英語教材就快10斤了吧。

書包裏還有一本書,居然是懸疑小說《荒村公寓》。去年尚小蝶讀過這本書,至今仍在學生中很流行,書裏的內容湊巧也與S大有關。

接著又翻出一本課堂筆記簿,又厚又重的那種,粉色封麵說明主人是女生。小蝶接過這本筆記,隨手翻了翻,裏麵密密麻麻寫了很多字,雖然潦草但很雋秀。

小蝶把手伸進書包摸了摸,又摸出一包餐斤紙、兩支圓珠筆、幾枚硬幣、還有一小包口香糖,卻沒有皮夾子或任何身份證件,手指觸到一個光滑的薄片,掏出一看是張光盤,裝在常見的塑料盒裏。

最後仔細摸了一遍,書包裏還有個小夾層,一般這種包裏都會有的。

夾層裏似乎有什麽東西在動?她輕輕拉開了夾層拉鏈。

手指瞬間麻了一下,一團黑乎乎的東西,蒼蠅般從書包裏飛了出來。

其實就是一群蒼蠅。

不,是一堆蒼蠅!從書包夾層飛出來,密密麻麻地撲向兩個女生。小蝶和雙雙嚇得尖叫起來,在半地下的小倉庫裏亂竄,而那一大堆蒼蠅,也跟在後麵不亦樂乎。

雙雙第一個衝出去,小蝶緊跟在後麵,兩人根本不敢回頭,生怕蒼蠅飛到眼睛裏。迅速跑出寢室樓,一直衝到幾百米外。在明亮的路燈照耀下,她們總算停了下來,幸好周圍還有過路的學生,後麵已沒有蒼蠅蹤跡了。

雙雙拉著小蝶的手驚魂未定:“我差點給你嚇死了啊,你給我看的重要東西,就是一書包的蒼蠅?”

“對不起。”

“算了,早點回寢室吧。”雙雙理了理跑亂了的長發,“別疑神疑鬼的了。”

手拉著手向女生宿舍走去,但她們住在不同的寢室樓,就在岔路口道別了。

小蝶一個人站在夜色裏,越發感到不安。神秘的書包,依然躺在底樓倉庫;還有那些可怕的蒼蠅,又飛到哪去了呢?

尚小蝶回到寢室樓,在底樓徘徊了片刻,終於又來到小倉庫門口。小心翼翼把頭探進去,紅色書包還躺在桌子上,至於那一大堆蒼蠅,早就不知去向了。

走進倉庫仔細查看一遍,確信剛才沒其他人進來。桌上攤著書包裏摸出來的東西——英語四級教材、《荒村公寓》、課堂筆記本、手機、餐巾紙……

還有一張光盤。

手指輕觸外殼表麵,心裏隱隱有種衝動。她打開盒子,取出一張標準大小的光盤——背麵沒有文字,隻是一片白板;正麵則是金色的反光,照出了小蝶的臉。

這麵“鏡子”裏藏著什麽?是一個軟件?還是幾百張照片?或是一部美國恐怖片?

刹那間她已作出了決定。

6月6日晚上20點05分

懷揣著神秘光盤,尚小蝶回到了女生寢室。

窗戶半開著,宋優趴在電腦前上網,曼麗在角落裏跟誰通著電話,這時候白露大概還在圖書館裏,田巧兒自然又被追她的男生請出去玩了。

宋優懶洋洋地抬起頭:“你到哪兒去了?”

“啊,沒什麽……”她實在不敢把書包的事說出來,“晚上出去散了散步。”

曼麗沒感覺有人進來,好像小蝶變成了一個隱形人——有時她還期望自己真能隱形。

尚小蝶出去洗漱收拾了一下,便早早爬到了上鋪。她打開筆記本電腦,把那張神秘光盤送入了驅動器。

下鋪的宋優把燈關了,她習慣在黑暗裏上網。曼麗也沒了聲音。寢室恢複了寂靜,隻有筆記本電腦的屏幕,發出幽幽的熒光,照亮了尚小蝶蒼白的臉。盤腿坐在高高的上鋪,就像高大神龕上的塑像,雙膝間是筆記本液晶屏。

她先用殺毒軟件掃描了光盤,再進入DVD驅動盤,光盤裏僅有一個文件,是avi格式的視頻文件,容量80MB——不太可能是一部完整的電影。

手指停在鼠標上有些猶豫,但還是顫抖著點擊了播放。

視頻播放器打開,設置為全屏模式,液晶屏立時變成了一團混沌。

同時電腦裏放出了奇怪的聲音,她趕緊戴上耳機接線。聲音變得清晰多了,好像是幾個人在說話,還有某種機器運行的沉悶聲……

經過驚心動魄的23分13秒,終於看完了本書開頭的這段視頻。

手裏這張神秘光盤,如鏡子照射著她的臉——光盤來自一個暗紅色的女式書包,而那書包又來自“幽靈小溪”邊的荒草地。清晨那隻“美女與骷髏”的蝴蝶,指引她找到書包,並將她拖進了一個更大的漩渦。

小蝶將光盤藏進枕邊的抽屜,關掉筆記本電腦,今夜不想再被恐懼綁架。

摘下眼鏡在鋪上躺平,呼吸漸漸平穩下來,但願明早醒來把一切都遺忘。

今天,隻是《蝴蝶公墓》故事的開始。

明日懸疑將繼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