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情史詩《原鄉》的誕生_《原鄉》那些事、那些人

鄉情史詩《原鄉》的誕生

《原鄉》那些事、那些人

總導演 張國立

緣 起

(一)

幾年前,台灣一個被世人淡忘的群體的命運被人們關注了。有一天,我讀了一篇報告文學,是寫台灣老兵故事的。讀著讀著,淚水模糊了我的眼睛。我久久不能平息自己的情緒。之後,那些老兵的影子總在我心中揮之不去。我想拍一部這樣的戲,想用戲劇的形式記錄那段曆史:“回家看娘”這樣一個簡單的願望,竟被難以言傳的人為原因阻隔了三十八年。

現在想,真是感謝那次衝動,真是感謝上了年紀之後久別重逢的純真和執著。我約了我的好友鄒靜之來談劇本的構想,我們是搭檔更是朋友。我倆就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著,他將能讀到的和平時聽說的台灣老兵們的故事加上他的感動描述著,我們聊得很興奮。靜之的許多親戚至今還在台灣,從他那兒我知道了更多的老兵故事和他們的經曆。於是我們有了計劃。

沉寂數日後,我們如約再見。這期間我找到了大量的影像資料,我向靜之一一展示。他便告訴我他想到了一個最好的寫“老兵”這個故事的編劇——陳文貴。

陳文貴,台灣編劇,是我除了靜之之外合作最多的編劇。我們曾經合作過《鐵齒銅牙紀曉嵐》、《財神到》、《少年嘉慶》。“文革”前他從福建去香港接收家族遺產,幾年後去台灣定居,對大陸、香港、台灣都有切身感受。他的這種經曆,華人編劇中唯此一人有之。靜之是動了心思的。我們約了文貴。

和文貴的見麵,安排在一個假期,我們一起到了海南。我和靜之不停地講,文貴一言不發默默地記錄著,一連幾天如此。

就要離開海南了,傍晚我們一起在海邊散步,太陽就要從海平麵落下,海水是金黃色的,我們麵向大海,看著那夕陽慢慢地消失在海平麵。靜之說:假如我們都是老兵,海的那邊就是大陸,我們會作何感想?我無語,但那個畫麵一直印在我的心中。後來我把這個畫麵轉化成了《原鄉》的第一張海報:一群老兵站在海邊,望著太陽從家的那邊升起;海水的下麵是泥土,泥土的那一端是他們的娘。

家,在他們心中那麽遠又那麽親。

(二)

當我拿到國務院對台事務辦公室批準的電視連續劇《原鄉》立項拍攝的批文時,距我的“海南策劃會”已經三年了。這三年間我們不知道開了多少次會,與文貴通了多少次電話。

三年後,是否能投資拍攝這類題材的戲?電視台是否看好?收視率是否會理想?年輕人對這段曆史是否會像我們這個年紀的人一樣感同身受?這都讓我對投資這部戲產生了一定的動搖。這幾年電視節目的泛娛樂化,直接導致了影視作品的泛娛樂化。就像一個政府官員要考慮GDP,一個電視台的購片人要考慮收視率。我知道電視台的購片人員膩透了諜戰,也不一定喜歡每個家庭都打架。盡管收視率作假屢見不鮮,可悲的是管他們的領導還是以那個“假率”為標尺。每一個做這事的人其實都是倍感壓力,我能理解。對我來說,壓力最大的是這個戲投資大。因為每一個老兵的家鄉不同,我想拍就得拍出地域的不同,這個戲要去台灣拍攝,要去香港拍攝。對於我們來說,這不僅是操作班底大的問題,花錢多少心裏也沒譜。圈內一些朋友讀了劇本都說這是一部寫人性、寫人情的戲,相信會打動人的。天啊!相信,隻是相信會打動人心。可是投資、回收、收視率都是那麽地具體。兩難:不上這個戲,對不起三年來付出多少精力的文貴、靜之;上這部戲,又真怕賠了這三年的苦心還賠了錢。今天的我是多麽地世俗,比起看到報告文學時熱淚不止的我,簡直判若兩人。

那段時間我正隨著馮小剛在山西的荒山野嶺拍攝電影《一九四二》,收工之後為了保持災民那種疲倦感,我有意識地隻睡五個小時,晚上喝咖啡耗著時,就看鳳凰衛視播過的那些老兵的紀錄片。我欣喜,我仍被那些質樸的情感所感動,我的眼淚還會為他們而流。就這樣,拍《原鄉》的決心也就定了下來。

來的都是朋友

《原鄉》中的演員與我都是有交情的。

陳寶國。我忘了是哪一年認識的他。那時的我們沒有今天這麽忙碌,他是一個火過的演員 。記得多年前一部《赤橙黃綠青藍紫》已經讓他聲名大噪。我最喜歡的是他在電影《神鞭》中的表演,一看就知道他是在用心演戲、用心創作的演員。演員與角色融為一體。該拉架時拉架,該走心時走心,不多不少;不拘泥於生活,又不失表演的力道。我喜歡。後來很長時間,與人談表演、談人物的塑造時必舉此例。

張國立、陳寶國老友相聚

可是我們那時在一起玩的時候幾乎不談表演,那時候外邊的生活沒有今天這麽豐富。我們就湊在一起打個小麻將。打了幾年麻將,總共加一塊輸贏不過幾千。我家住在21樓,晚上電梯過了12點就停止運行,他們時常要走下去。每走一次都要抱怨幾天,但過些日子還來。記得有一年冬天過了12點,他們又摸著黑往下走。樓道裏寒風往上灌,他們一個推著一個都走不動,風愣是把他們給吹了回來,我們隻好添酒回燈重新開戰了。從那以後,他是真不來了。牌局散了,電視劇的春天卻來了。我倆從此天各一方,不停地拍著電視劇,一發不可收拾,直到現在。

我知道他很多片約,很可能沒有檔期。可是我心裏特別自信的是隻要我開口,寶國不會拒絕我。電話那一頭的他果然言道:派人把劇本送來吧,我審查審查。於是他來了,出色的表演讓我時常想說“無可替代”這句話。我相信,這又是他的一部佳作。我知道用命演戲的人傳遞出來的是真情。

馬少驊。我清楚地記得我們是在三十年前貴陽棗山路的一個新華書店前認識的。“文革”剛過,讀書蔚然成風。一些世界名著、中國古籍書、中國四大名著紛紛再版上市,人們要徹夜排隊去買書。那天天剛黑我就去排隊,到了書店門口,已經排了很多人。隻見一個年輕人在給大家發放自製的號牌,他就是馬少驊——當年是貴州省話劇團學員。他也是來排隊買書的,並自覺擔當維持秩序的人。那一夜我們相識了。他可是個喜歡聊戲的人。他是京劇世家出身,熱情專注。因為我們的單位總部那時也在貴陽,所以後來我一到貴陽定會去看望他。那時候沒錢,沒有請客吃飯這樣的事。但他做了一件在當時看來太朋友太義氣的事了:他把我介紹給了他的台詞老師,教我怎樣把普通話講得更標準。後來我也為他做了一件很朋友很義氣的事情:有一年,珠影廠同時選中我們兩人在一個劇組扮演角色。他演孫中山,已經定了,後來又通知他換人了。當時這對他打擊很大。我已經定了沒換人,但我自己不演了,陪著他一同離開了劇組。我們成了好朋友,後來他考戲劇學院去上學、畢業調動工作都告訴了我。一晃三十餘年,我們都老了。這次來劇組,我們一直互叫“老東西”。這個老東西永遠不給劇組添一點麻煩,對表演還是那麽摯愛和執著。每場道具的設計、每句台詞的口氣都認真安排。隻要沒他的戲,他就去各個名山古刹與高僧大德交談。到台灣後星雲法師他也去拜會了,就連我皈依的法鼓山他也去了。而我忙於拍戲竟沒有時間去,看見他這麽有心,我都改口叫他“馬菩薩”了。馬菩薩的這次表演可圈可點,很自在。

李耕。動畫片導演。作品拿過國際大獎。但他卻把專業當業餘,把表演當專業。人稱京城鐵票友。多大腕兒導演的戲他都露過一小臉,多大腕兒的演員他都合作過演戲。這些經曆讓他至今不著調。

和他是在1988年拍《頑主》時相識的。後來我闖京城無所事事時幾乎常在他的家中。他的最大愛好是倒錄像帶。把LD上的電影倒在錄像帶上,分發給朋友。要帶子的人必須在他那兒買錄像帶,他用批發價買,用零售價賣,掙點差價養活他的錄像機。說句公道話,他這買賣沒賺到錢。錄像機磁頭是有時間壽命的,到了時間就必須換磁頭,一換就是好幾百,貼上掙的差價還要掏點腰包。

張國立為李耕講戲

那時候我們很窮,買不起錄像機和錄像帶,就擠到他的家中在他倒帶子的時候蹭看。我住阜成門,他住辟才胡同。他看我每天走路過來辛苦,就自作主張讓老婆李勤擠公交車上班,把老婆的女士自行車讓給我騎。

除了感動,我還暗下決心,等我有了錢,一定給李勤買輛新車報答。但直到把那輛車騎爛了,我也沒掙到可以買了車還有飯吃的境況。

後來,我們倆一起去給大腕明星拍MTV。那時,歌星是很有錢的,他們能拿出幾萬元拍自己的歌兒。我們剛接觸這新鮮事物,拍得認真。拍完一首歌一算賬,盈利最多的是一千多元,最少三百多元。李耕總是說,你出力多,多拿點。平分大數之後,把零頭給了我。

再後來,他去辦了廣告公司,成了老板。拍廣告他沒讓我參與,讓我給他寫創意,用了我的創意就給我錢。那時他已經有汽車、大哥大了。我也從內心把他當成老板,天天認真地聽他布置廣告創意,不停地寫。最多的一次他給了我3000元。

再再後來,他的公司倒閉了。我那時開始導電視劇了,我收留了他。他幾乎在我導演的每部戲裏都有角色。

再再再後來,我把他倒閉的公司收購了,賣了舊設備,給他置了一套新設備,還給他一個視覺總監的職務,給他發活讓他幹。可我發現他的心思不在那兒,還是想演戲。我拿他沒轍,一想批評他就會想到我最困難時他對我的好。這就叫“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吧。隻好又帶著他上了《原鄉》。有一天在現場他突然對我說不知道這場戲怎麽演了。我說:“壞了,你真成了專業演員了,走心了。”他甚至還會拍完一場戲後要求我:“導演,再拍一次吧,剛才那條我演得不夠好。”從此,我也把他當成專業演員要求了。這部戲是李耕成為專業演員後出演的第一個角色。工工整整。相信這個演員前途無量。隻是年紀稍大,往偶像演員上發展的可能幾乎是沒有了。

奚美娟、朱德承、宋曉英幾乎每一個人我都能寫出與他們相識的往事。他們能和我一起完成這部戲的創作,都給予了我充滿友情的支持和幫助,讓我內心充滿了對這些友人的感激之情。

這個戲成了

戲終於開始拍了,我們選擇了在廈門拍一部分台灣的室內戲,台灣的許多建築與廈門的閩派建築是一脈相承的。加上氣候相似,窗外的植物也極其相似。就連台灣演員到我們選的景地拍戲也覺得他們好像還在台灣。開機的場景在陳寶國扮演的路長功的家裏。全天都是他的戲。一些過場戲倒也輕鬆,但夜戲來了一場重頭戲,他演的警備司令部的官員,正在辦理老兵偷偷返鄉的案子。老兵們去到了他大陸的老家,用攝像機拍下了母親對他說的話。電視機裏是沒有母親說話的內容的,我在旁邊給他搭詞,他聽到母親的第一聲呼喚便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忍著不敢喊出“媽媽”,眼中淚如泉湧。這一幕深深地感動了現場的所有工作人員,大家眼中都掛著淚水為他鼓掌。他在一邊默默站著仍然沉浸在剛才的情緒中。作為一個導演,我知道,剛開機不應該先上這麽重的戲。但由於場地和其他演員還沒到位的緣故,隻好勉為其難了。這也是因為寶國是一個可以駕馭角色的演員,若是新手,真是不敢這樣安排,太難為人了。由於這幾年在廈門拍戲的劇組太多,劇組又疏於管理,留下很多後遺症,致使很多我們選中的場景都不接待劇組,可以想象人家多恨攝製組啊。打著張國立、陳寶國的旗號也不靈了。通過朋友找到相關領導也不行,領導說:“開過會,說不接待攝製組。你們來了也不能破例啊。”我很尊重他這個說法和做法,如果那些犯錯誤的領導都能這樣遵守紀律,哪至於受囹圄之苦呢?

陳寶國的哭戲感動了所有工作人員

山窮水盡,無路之時,靜之求救於福州市原市長鄭鬆岩。鄭市長當政時修繕了福州最負盛名的三坊七巷。那時他讓靜之請我去一起抓一個三坊七巷的故事,我竟忙得一直沒去。鄭市長不計前嫌,在福州接待了我和靜之,在福州跑遍了大街小巷,像一個製片一樣陪著我們選景;還把我們這個戲向市委市政府推薦,宣傳部朱部長接待了我們並認真聽了這個戲的故事,當場決定入資支持。政府部門保證劇組在福州拍攝順利,真是柳暗花明了,我決定轉場福州。

那天福州的天氣真好,我們搞了一個福州開機儀式和發布會,這回搞得大。有政府撐腰了。有鄭市長這個自稱是福州製片的兄長支持了,各路投資方都來了。任仲倫,上影集團董事長,我倆相識於電視劇《忠誠》劇組,從此成為好友。我比他年長,但從來我都稱他為仲倫兄。香港銀都機構林炳坤代表董事長宋岱來參加發布會。華誼兄弟管電視劇的楊善樸也來了,我倆從《琉璃廠傳奇》之後就成了朋友。在這圈裏,咱還就是朋友多,人緣好。福州市政府的領導、朱部長和市台辦的領導都來了,重視,這真比在廈門的時候感覺好多了。在那個發布會上,我們發布了《原鄉》的第一款海報。按照當年和靜之、文貴在海邊時的印象而產生的畫麵,幾乎被原樣印了出來。大家都說很有意思。台灣的演員同仁都想要一張留作紀念,可我們這拍電視劇的製片人,真的沒敢把錢花在印海報上。

上影集團董事長任仲倫先生

《原鄉》福州發布會現場

《原鄉》第一款海報發布

“海峽號”贈送劇組船票

鄭市長給了我一個很大的驚喜。那天發布會上,來了平潭“海峽號”的運營方——福建海峽高速客滾航運有限公司的領導,他們拿了一張大船票送給了我們,他們承諾《原鄉》劇組全體人員可免費乘坐直航客輪“海峽號”赴台中。

發布會上我們播放了一段在廈門期間拍攝的戲的片花,大家都感覺很好。寶國看著眼前的熱鬧,和前幾日在廈門的每天在現場都是外聯對我說這不讓拍那不接待相比,真是天翻地覆慨而慷啊。再看到片花中呈現出來的人情味和質感,他說:這個戲成了。

《原鄉》啟航

坐“海峽號”去台中拍戲那天,天氣好極了,海上風平浪靜的。這次我還被“海峽號”封了個“榮譽船長”稱號。在啟航前,我對前來送行的媒體和朋友開玩笑說:“我從來沒當過官,今天當上船長,真的很高興。今天穿的船長服不是戲服,穿上了就要為各位船員和乘客服好務!”說的是玩笑話,其實我們拍好戲,也是為所有關心我們的人服好務。

平潭離台灣最近的地方隻有68海裏,船很快到了台中,我這個榮譽船長換下船長服準備下船了,我突然想到了讓真正的船長給我簽個名留作紀念。於是我摘下帽子,讓我們的船長在帽子上簽上了字。他們邊簽字邊說我們還想讓張船長簽字呢,沒想到你先讓我們簽了。這一趟航行,讓我終身難忘。老兵回家的路,曾經那麽遠,其實這麽近。

上岸,對岸關口的一位處長看到了我,大叫了一聲“皇上來了”。看來《康熙微服私訪記》在台灣的播出影響還真是不小。他問我:“到這兒拍戲嗎?帶那麽多人。”我說:“是的,拍一部關於台灣老兵返鄉探親的故事。”短短的幾句交流,我們就像是朋友一般,他身邊的同事開玩笑說:“處長,跟著皇上,你改大總管了。”

張國立擔任海峽號“原鄉”航班榮譽船長

船長簽名的紀念帽

張國立與船長合影

胡誌強的宴請

抵達台中,市長胡誌強為我們接風。

胡市長說:“我看過這部戲的故事,這是一部寫人性人情的故事,令人非常感動。作為台中市市長,我歡迎你們到台中來拍這部戲。我們應該把那段曆史用戲劇、文字各種形式記錄下來,傳給後人。既然無法回避,何不正麵表達。”

席間,朱德承找到了老鄉。原來胡誌強是東北人。大家毫無忌諱地聊著各自的觀點。我向胡市長轉達了“海峽號”董事長王炎平的話:“‘海峽號’是溝通兩岸經貿和親情的橋梁。如果有老兵願乘‘海峽號’去平潭,他永遠免費。”胡市長談到了平潭特區對台灣的意義和重要性。我突然想到一點,是否可以讓市長與平潭特區的龔書記通一個電話呢?我試探著把想法告訴了胡市長,沒想到他欣然同意了。我撥通了龔書記的手機,於是大陸距台灣82海裏的平潭特區區委書記與台中市市長通了話。聽到二人朋友般的通話,讓我想到兩岸那扇封閉了三十八年的大門,正是台灣老兵們用親情把它推開的。看著兩岸的地方領導談笑風生地對話,再想到老兵們的境遇,覺得真是物是人非,令人唏噓。

張國立、馬少驊、朱德承與胡市長的合影

和諧的廟

台灣很中國,中國傳統文化氛圍比大陸濃鬱。街道全是很有中國特色的名字,仁義呀、忠孝呀,樓盤也是叫富華、竹韻園之類。大陸這些年像是在去中國化,就連在偏遠的地方蓋個沒有產權的樓盤也都會起個不搭界的洋名:拉菲莊園。台中的廟多,各供各的菩薩,但有一處卻大不相同。五層高的大樓,樓麵上坐著關老爺,很有氣勢。開機的前一天,我去拜了這座關帝廟。進了廟才知道,這五層樓裏供著各種神明,不分門派、不分地域、不論分工、不排尊卑。大家和諧地住在一起,各司其職。爬了五層樓,除了管牽線保媒的那尊神和保生孩子的那尊神我沒拜,其他的我都拜了。每上一炷香就默念一遍:各路神明,我第一次到台灣拍戲,請你們保佑我和全組所有同仁健康平安,拍攝順利,天氣隨願,不拖周期。

不知是巧合還是各路神明看我心誠,在台灣拍戲期間,三次台風,報的都有台中,台中市政府安排放假、學校休學。然而,這台風卻掃了台北掃高雄,就是不在台中登陸。最不可思議的是,鄧婕老師來台灣探班。頭天就聽到預報,兩天內台灣有連續三個台風將至,鄧老師怕台風把她留在台灣,擔心家中的一雙兒女,第二天就扔下我回北京了。走時還囑咐台風來了就別拍了,歇歇吧,也讓大家喘口氣。哪知,台風又是在台北、台南刮,就是不刮到台中。大家一天沒歇都好失望,但是我心裏暗想的是神明顯靈了,天氣遂了願,一天都沒拖。離開台中的時候我還去還了願,又求關帝聖君保佑這部戲能在台灣播出,不知道這事關帝聖君想不想管。

台灣眷村的街道

關帝廟

登魁先生的來訪

楊登魁先生是我尊敬的朋友,我們相識已經有十年的時間。他聽說我來台灣拍戲了,便從台北來台中探班。聽我講了《原鄉》的故事,他對我說:“這個戲能賺錢嗎?”我說:“從目前的電視形勢上看,賺不到錢。因為我這個故事講給了很多電視台的人聽,沒有表示要的,都說太文藝了。”楊先生聽了馬上道:“好,那讓我投點資吧。你賺錢的我不投,賺不到的,我賠你。這個戲我喜歡。”就這樣,我們這部戲又增加了台灣投資人,再加上香港銀都機構,真正是兩岸三地共同打造的戲。

然而,人生無常,怎麽也沒有想到,就在我們這本書即將付印的前夕, 2012歲末的某天一大早,我突然收到了來自台灣的消息:登魁先生去了……

那一刻,這位兄長的身影一下子就浮現在了我的麵前:那個個子不高,永遠精力充沛的人,怎麽可能這麽快就去了呢?登魁先生,我記得幾個月前在台北,你讓我到你的辦公室,我們聊著《原鄉》這個戲,聊著如何能讓這部兩岸三地打造的戲也被台灣觀眾看到;記得我們興奮地約定著下一次的合作,記得在你為我們辦的《原鄉》台灣試片會上,看到我們發布的片花時,你的眼眶中那止不住流出的淚水……

往事曆曆在目,讓我不願相信這個噩耗。可隨後我又陸續收到不同渠道發來的消息……是啊,天不假年!登魁先生是真的走了,他離開了我們,離開了他放不下的許多事走了。

登魁先生,你走的時候,雖然《原鄉》還未麵世,但這部作品有你的心血,所有的《原鄉》人和喜愛《原鄉》的朋友都不會忘記你在此片中寄托的心願,我們共同的努力,也定會有一個好的結果的。

端午節

端午節是中國的傳統節日,在台灣更是重要。台灣的粽子包得非常講究,料特別足。我本來想給大家買粽子過節,沒想到負責給我們找群眾演員的我們稱為“群頭”的那位先生早就給大家送來了粽子;中午,台中市文化局長和新聞局長也送來了粽子;眷村周邊的居民也送來了粽子;給我們送餐的外賣也送來了免費的粽子。在台灣過的這個端午節,粽子吃了幾天也沒吃完。每一粒粽子似乎都是包著濃濃的情義和中國傳統的味道。

老兵

聽聞我們在眷村拍老兵的戲,許多老兵都來探班,有的一坐就是一天,為的隻是聽幾句鄉音。特別有印象的幾位,現在我還時時想起。

(一)

是兒子告訴他,他住了五十年的眷村來了一組大陸的攝製組,拍一個反映老兵想回家的故事,導演是那個演皇上的。

他一大早就讓老伴陪著到拍攝景地來了,八十三歲了身子骨還很硬朗。見了我第一句話是:“皇上,我是北京哈德門的。”那一口純正的京腔讓我錯以為自己在北京拍戲。他不停地說著,他是民國九十八年,蔣經國先生允許老兵回大陸探親那一年回的北京。那一年離他退休還差兩年,如果幹滿兩年退休,他可以拿到豐厚的退休金。但是這兩年他不能等了。因為剛開放探親時,有公職的人不允許探親,他毅然辦了退休手續,踏上了返鄉之路。他說:“我等不了了,我等了三十八年了,一刻也不想再等,我怕政策變了,如果停止探親,我會後悔一輩子。我幸運,我看到了母親。打那以後,每兩年我回去一次,直到北京奧運時。”

老人聊天的興致很高,我又不得不工作,於是我叫了劇組一位北京籍貫的工作人員陪著老爺子聊天。從那以後,他常來,時常帶著水果和小食。戲快拍完的時候,我們告訴老爺子我們要離開台灣回北京了,那一刻,我看到了老人眼中的淚花。

(二)

聽口音就知道他是湖北人,鄉音未改鬢毛衰。1948年從大陸撤退到台灣。他說他是騎兵,台灣隻有這一支騎兵部隊,一說就都知道騎兵旅,他的口氣中還有點小驕傲。他是個軍人,所以不善言辭,隻是在一處不礙事的地方站著、看著。

我們會主動去找他說話。我們的場記小李是湖北人,就讓她和他說家鄉話,老爺子很開心。

請我們去家裏吃餃子的湖北老兵

有一天老爺子突然對我說:“你能不能帶著你的人到我家去吃頓餃子。我老婆雖然是台灣人,但他在眷村學會了包北方的水餃,很好吃。”我應酬地說了一句:“看哪天有時間吧。”

從那以後,這個老軍人每次見到我都會問:今天有空嗎?有時候我真想放下手裏的活兒,去他們家。不為吃餃子,而是為了滿足老人的心願。

現在想想真是後悔。如果這部戲能在台灣播出,我一定在去台灣做宣傳時,到台中霧峰的大爺家吃頓餃子。

台灣發布會

台灣發布會,楊千霈、潘麗麗談《原鄉》落淚

辛苦的拍攝終於結束了,在台中的33天拍攝中,有不少台灣的媒體朋友通過各種渠道要到劇組采訪,因時間的關係總被我婉言謝絕,我想離開台灣前總要感謝一下大家。登魁先生組織了一個小型的記者招待會,我想招待會不能光說啊,應該讓大家看到一點什麽吧。於是,要剪輯師苦幹了一個通宵剪出了一個十分鍾的片花,在記者招待會上播放。播放過程中我發現身邊的登魁先生眼中含著淚花,再一看周邊的演員們一個個都在抹著眼淚,特別是在我這一家中扮演妻子的潘麗麗和扮演女兒的楊千霈哭得最厲害,眼淚稀裏嘩啦地流個不止。我就突然想起了寶國說過的一句話:這個戲成了。

順利在香港開拍

香 港

繁華都市中的棚戶區——調景嶺

老兵與香港能有什麽關係呢?這也是曆史給我們留下來的作業。當年國民黨軍隊撤回台灣,一批人滯留在香港調景嶺,他們的命運更為戲劇性。他們的身份不是大陸人也不是台灣人,更不是英國人,於是他們成了寄居香港的政治難民,回不了大陸,去不了台灣。聽說,馬英九的父親就是這批人中的一分子。當年九兒生在了香港九龍,英九和九龍似乎有點關聯。

拍攝調景嶺戲的那一天,天氣極好,天藍雲白,氣溫高,身上的汗沒幹過。中午最熱的時候,我們在拍著。我正看著監視器,突然聽見一陣掌聲。我抬頭望去,原來是我的好友馮小剛和華誼老板王中軍來了。見到了馮小剛,演員和現場工作人員都很興奮。中軍問我這景是在香港搭的嗎,我心想,他哪裏知道香港這麽繁華的地方也會有這樣的棚戶區。小剛要走了,待了不足十分鍾,並約我收工時一起吃飯。那天的飯吃得很隆重。我對小剛說:“今天的菜點多了。”他說:“給你補補,看著你們拍電視劇的太不容易了。”我突然明白,原來拍電影的和拍電視劇的是兩個“階級”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