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
校慶的日子和競賽的日期剛好相同,換言之,徐晴無法參加校慶晚會了。除非她在第一天的考試結束之後立即趕回坐落在市郊區的學校,然後再連夜趕回家才可能。本次競賽也是徐晴在初中階段參加的規模最大且最重要的一次競賽,而且,依老師們的說法,競賽結果可是關係到一中麵子這至關重要的問題。
本來有心感受一下濃鬱歡樂的校慶氣氛,徐晴非常惋惜,形容自己的心態時說:“我覺得自己會遺憾許久。”
鄭捷捷乍舌笑:“太誇張了,太誇張了。我想大多數人都會認為競賽比看晚會更重要的。”
“看錄像比得上現場。”
離開學校前,徐晴特地去大會堂看晚會最後的彩排。學校為了迎接校慶,停了兩日的課,讓同學們整理教室,打掃衛生,布置教室作為會場。徐晴是例外,沒有多餘的任務,所以在寢室呆了足足兩日。此時出去,冷不防看到學校裏忽然變了個模樣,林蔭道上的樹木吊燈結彩,每個角落都是忙碌著的同學們,均是喜氣洋洋,徐晴不由得笑,怎麽以前沒發現學校有這麽多人呢。
走過一棟老樓前,徐晴看到一群高中學生正在清洗灰撲撲的牆壁,幾個高個的男生舉著粗粗的消防水管向牆上噴,水速太過急促,水柱噴到牆上就像炸彈一樣炸開亮晶晶的碎片,馬上朝各個方向反彈回來,讓人連個閃避的機會都沒有。那些男生渾身濕了大半,完全無所謂,你瞅我,我瞅你的嘻嘻哈哈的大笑。
通常來說,大凡不用上課的學生,不論讓他們幹什麽活,都是欣然接受的。
徐晴被這種喜悅的氣氛感染,多看了那邊數眼。就著兩秒鍾的腳下一緩,徐晴看到灼灼發光的一串串珍珠向自己飛來,她尚在愣神,隨後更大一片水花衝著徐晴砸過來,頃刻功夫,徐晴外衣全濕。
有名男生跑過來道歉,看到徐晴木愣愣盯著衣服的樣子,渾身一點動作也沒有,以為她在生氣,一口一個“對不起”的講;徐晴其實是被一連串變故給弄的訥訥的,一點生氣的意思也沒有,反而有點說不清的欣喜。緩過神後她看到麵前男生被嚇的夠嗆,滿臉過意不去,不由粲然一笑:“沒關係沒關係。”
男生看到徐晴的笑容,嘴角彎成新月模樣,笑意侵到眉間發梢,一雙眸子靈氣十足,他不由得的呆了呆,緩過神時徐晴已經走遠。
衣服固然濕掉,但徐晴見到禮堂已經在望,懶得回去換衣服,任憑它濕淋淋的,徑直朝前方走。剛好張笑笑跟同學抬著裝滿樹葉的簸箕路過,抬頭見到徐晴穿著一身像是從水裏剛撈出來的衣服,表情卻很自在,活像衣服穿在別人身上,沒好氣的笑了,交待同學倒垃圾,自己匆匆叫住她。
“天啦,徐晴,你在做什麽呀。”
徐晴不覺得怎麽不對勁:“去禮堂。”
張笑笑挑一挑眉,明了她的意思。
“看彩排?”
“恩。下午就走,正式的晚會我應該是看不到了。”
“那你也不能穿著濕漉漉的衣服啊,”張笑笑拍著腦門,扯徐晴胳膊向宿舍走,“走啦,我陪你回去換衣服。”
“不要緊了。我就是看一會。”
張笑笑瞪著她,拔拔眼皮:“感冒了怎麽辦?你明天還有競賽的!不要再跟我辯解‘就濕了外衣,不會感冒’之類,我們要防患於未然,未雨綢繆知道麽?再說,我可記得方老師欣慰的跟你說,你是學校的希望,有你在就絕不能叫七中的人給比下去……”
這豆子一樣的講話聽的徐晴一愣愣,然後想起方老師那厚厚眼鏡下的殷切的眼神,心裏一個踟躕,也任憑張笑笑拉著她回宿舍了。
“我知道你在著急什麽,”張笑笑看著徐晴慌慌張張的換衣服,一邊撥弄腕上的表,“還有十分鍾彩排才開始。”
徐晴鬆了口氣,很天真的笑了笑,露出一絲不好意思的神情。
“你偶爾也會像個小孩子,”張笑笑用一種提醒的語氣說,“看來捷捷的話一點沒錯。她可真是了解你。”
徐晴對著鏡子扯扯身上衣服,快樂的笑一笑,不予置評。“走吧。”
張笑笑盯著徐晴看,忽然間卻歎了口氣。
徐晴通過鏡子看到張笑笑神情有些古怪,轉身問:“怎麽?”
“我想起別人怎麽評價你和捷捷了,不過這些話你們大概不知道,”張笑笑露出一副罕有的深思表情,讓徐晴極不習慣,“許多人都說,鄭捷捷應當感謝你。你其實有數,絕不是每個女生都願意跟她成為朋友,那樣要好,形影不離。她光芒耀眼,站在她身邊的人很難不被她比下去。甚至連我,都不大願意跟她站在一起,害怕那種相形見拙的差距。不過奇特的是,你居然完全沒有被她比下去。大家都說,鄭捷捷一出現,大家都不會再留心她身邊是否有別的什麽人,隻有你是例外。”
徐晴啞然,“我從未想到這麽多。難為他們留心。”
“你自然不會在意了,你本來就跟我們不一樣的。哪裏人人都會像你這樣既聰明又遲鈍,”張笑笑聳肩,認為徐晴的回答再正常不過,“不過……不論怎麽說,你們的感情都是難得。”
徐晴看到張笑笑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不想再問,惟有悶悶的笑。
彩排開始時,她們恰好到達禮堂。會堂布置的華麗而喜慶,大半個禮堂都被同學坐滿,指指點點的,前麵被堵得水泄不通。她們隻有站在後排,遠遠看著舞台上動靜。
學校的禮堂是剛落成一年多,據傳就是為了今年的校慶搭建的,所以舞台布置的格外大。紅色帷幕拉開,半月形舞台露出,後壁鋪上了青山綠水氣象萬千的大型畫布,徐晴“咦”一聲,張笑笑也訝然:“怎麽舞台看上去比平素大了許多?”
“這就是畫布的妙用了。”
晚會最開始的致詞後,兩位主持人上場。站的遠徐晴看不清楚模樣,感覺聽得聲音有些耳熟,詫異時聽到前麵的幾名女生興奮的嘀咕,才知道男主持人原來是趙騫。
然後鋼琴聲響起,徐晴幾欲屏住呼吸,目不轉睛的盯著台上。隔的遠隻看得到大型鋼琴前的鄭捷捷穿著白色長裙,兩鬢別著白色發卡,氣質絕佳,想來在觀者眼裏效果也是極好,禮堂裏一片驚歎聲就是明證。那時已是十月末,天氣微寒,徐青見到鄭捷捷□□的手臂在琴鍵上優美的滑動,忽然覺得涼意。
琴音通過擴音器在禮堂的每個角落徐徐響起。禮堂本來有些喧鬧,在琴聲起半分鍾後,全場一片靜謐。鋼琴曲彈的順暢無比,雷鳴般的掌聲在徐晴耳邊炸開。鄭捷捷徐徐站起,對著滿場觀眾鞠躬道謝,同時帷幕合上。徐晴伸手拍拍臉頰,發現一手汗。
張笑笑說:“這是第一個。好像還有幾個節目需要捷捷出場。”
徐晴歎氣:“不過我未必看的了,一會就回市區了。”
張笑笑在徐晴耳邊低聲笑:“隻看你看捷捷的樣子,就知道你是真正關心她。”
徐晴拍她一下,“你不看舞台,看我做什麽?”
張笑笑慢條斯理的打哈哈,“你信不信?我看得可比你仔細的多。”
徐晴撇嘴。
“你除了看到捷捷,還留意到誰了?”張笑笑不服,立刻列出證據,“我可不一樣。注意了沒有,捷捷彈琴時,趙騫一直站在一旁,目光都沒轉一下的看著捷捷呢。”
舞台上趙騫正在抑揚頓挫的報幕,吐字清楚,聲音幹脆。其實張笑笑這麽說完全是合情合理的。不知何時起關於鄭捷捷和趙騫的流言蜚語在學校流傳,還說得繪聲繪色;兩位當事人對這種說法完全不理睬,一副不置可否樣子更是助長了流言傳播的速度,如今說是盡一中人皆知都不為過。
對這事徐晴自然是知道根源的,但鄭捷捷不講,她更不會說,於是用玩笑的語氣跟張笑笑講:“那是因為捷捷長得好看。全場看著她的人統計得過來麽?”
三年同窗,張笑笑對徐晴的性子還是有些了解的,知道不可能問出什麽也不是太好奇,幹脆的放棄了這個問題,不過還是佯怒說道:“他們到底怎麽,你肯定是知道的。不過你不肯告訴我罷了。”
張笑笑本是大方爽快的人,徐晴被她忽如其來的生氣嚇一跳,正欲解釋時有人拍她的後背且低聲叫她的名字。身後的人是方老師。他一副著急的模樣,“你怎麽還在這裏?許多人都在等你啊。快跟我出來。”
徐晴踟躕了一下,轉頭看張笑笑,看到一張笑顏,一點怒意沒有,才知原來是讓她給騙了,霎時放下一顆心,提腿要走時再看了舞台一眼,那裏正表演一個動人的舞蹈,她吸口氣,跟方老師從人群裏擠了出去。
才在屋外透了口新鮮空氣,方老師便讓徐晴回寢室收拾東西,說是校車已經在門口等著了。徐晴詫異的很,“方老師,不是說五點半麽?”
方老師嚴肅的回答:“早些回家,好好休息沒什麽不好。”
徐晴不再問,回寢室收拾了東西,上氣不接下氣的跑到校門口,校車果然等在那裏,車上已經坐了五個人。徐晴挑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歪著頭看校門外的景色。車子再等了一刻鍾,其餘幾個參加競賽的同學才陸陸續續的上車。車子經過一路,老師講考試需要注意的若幹事項講了一路。
徐晴聽的昏昏欲睡,一路的風景也無心細看,最後還真的靠在後背上睡著。到市區後正是萬家齊齊亮燈時,徐晴在學校呆了許久,感覺自己可以羽化,忽得見到美麗而世俗化的景色,先是楞住,定一定神後想起自己已經回到市內,霎那瞌睡蟲不翼而飛,興奮的跳下車左顧右盼。領隊老師見到徐晴露出罕見的快樂模樣,受到感染,也笑了,把本來交待他們的許多話長話短說,強調了一定要在八點半前到達競賽地點七中門口便讓他們各自回家。
踏進家門,徐晴一邊換鞋,一邊興奮的高聲叫:“外婆,我回來了!”
外婆沒有立刻搭話;徐晴抬頭看到外婆坐在沙發上講電話,神情嚴肅,目光中有一絲憂鬱,聲音很低,似乎說了一句“當初要走現在就不不要回來。”不過那隻是一瞬的功夫,徐晴眨眼再看時,外婆欣然看著外孫女,平和慈祥和平素沒有兩樣,招手讓她坐至自己身邊,對著話筒講,“元瑜,小晴回來了。要不要跟她講話?”
說罷外婆微笑著把聽筒遞過去。
徐晴知道是母親來的電話,可不知為何,跟母親講話似乎比麵對陌生人更讓心裏膽怯,電話都不敢接,許久才拿過話筒,訥訥說了句幹癟癟的“媽媽您好”後,聲音就噎在那裏。徐晴的母親梁元瑜的感覺跟徐晴類似,在電話那頭說話似乎也甚為費力。
“小晴,從學校回家了?”
“是的,回來了。”
都是幹癟癟的問答。世界上最不像母女的母女。
“一路上順利嗎?”
“很好。”
徐晴與母親久未聯絡,上次聽到她的聲音還是半年前,不過就算這簡單的一問一答,她頓時直覺母親的聲音不對勁,勉強而壓抑,似乎對自己的文化不放在心上。徐晴心下黯然,想著既如此,那不如找個理由擱掉電話,免得兩人都尷尬。正思考時,梁元瑜開始問一些例行公事的話,諸如“身體還好?成績如何?初三了吧?要升高中了,是否有把握”等等。
徐晴輕聲作答。每回答一個問題,梁元瑜便說一個“好”,“不錯”之類,聲音也不複最初的沉鬱,至少在徐晴聽來是如此。梁元瑜笑著誇獎:“果然是我的女兒。想起當年念書的時候,我也和你一樣優秀。還有你爸爸,也是遠近有名的才子,士彥——”
就像是人們無意識的說起一個本來不願再提起的名字後的那種忽如起來的痛楚和尷尬,梁元瑜的聲音在提到徐晴的父親時聲音嘎然而止。
徐晴深吸一口氣,真摯的說道:“倘使我比別人更聰明,那也得謝謝媽媽。”
這謝謝兩個字聽得梁元瑜聽的一愣,然後麵紅耳熱,匆匆掛掉了電話。憑心而論,她對徐晴惟有生育之恩罷了。
擱下電話,徐晴嚇得渾身冷汗,匆匆奔跑進書房,抱出一堆堆的相片本子,帶到客廳,一股腦兜到沙發上,自己也坐下,默默的看起來。
外婆問她:“這是做什麽?”
徐晴把目光從抬相片上升起來,輕聲回答:“外婆,打電話時我一直在努力回想媽媽的樣貌,可驚訝的發現媽媽長什麽樣我早忘得一幹二淨;回憶爸爸亦是一樣。別說樣子,甚至他們的身材胖瘦,有沒有戴眼鏡,我都沒有半點印象了……我不知道,我為什麽會忘記他們?”
外婆確實驚駭,但隱蔽的極好,在徐晴看來外婆容色平靜,目光溫柔,說話是從容不迫的,“不奇怪,仔細算來,你們都十年不見了。那時你才五歲,並不是每個人都有著幼年的記憶……何況,這是你父母的責任,並不是你的。他們出國至今,一次也沒有回國。”
徐晴沉默一下,低頭看到照片上的父母還是風華正茂的年輕人,徐士彥英俊修長,梁元瑜美麗大方,喜笑顏開的靠在一起,完全是衣服琴瑟調和的樣子;再翻一張,是梁元瑜抱著徐晴在花園裏散步的情形,小小徐晴胖乎乎的,圓滾滾的手臂似剛出土的飽滿嫩藕。
徐晴淚盈於眶。
“真希望我的眼睛是一家全息攝像機,能把生命中最好的部分拍攝下來。一旦需要,就可以重複播放想看的一切。”
“那可不行,”外婆摟著徐晴的肩,實事求是的說:“那樣的話,你的眼睛永遠無法湧出淚水;永遠固定在眼眶,不能像正常人那樣轉動眼珠,惟有通過僵硬的轉動來觀看四周。你將無法通過眼神表達你的任何感情,沒有人能看到你正在思考什麽。所以,作為你的外祖母,我可不希望自己的孫女像一個機器人,希望你能有善睞的明眸。”
徐晴被這一番話引的破涕為笑,呶呶嘴笑:“外婆,我一直知道您是從事機械設計的教授,您不用再繼續描述了。”
這一節故事就此揭過不提。
吃飯時徐晴還是忍不住問:“媽媽忽然打電話來,說了什麽?”
外婆眉頭皺住:“你媽媽同那個瑞士男人吵架,向我訴苦,說是要回來。我讓她看著辦,我不管,她卻以為我在看她笑話。”
外婆向來不喜外國男人,尤其在徐晴母親嫁了外國人之後就更厭惡,連名字也不願意稱呼,十年前剛結婚那會第一次上門就沒有給好臉色看。梁元瑜也知道,於是這就成了多年不歸國的借口之一。世界上總有些難以想象的人,為了難以想象的人不認父母的。
徐晴奇怪:“為什麽吵架?”
“聽上去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肯定不是如此。”徐晴放下筷子,深思著下結論。
外婆見徐晴一臉和年齡不符的老成持重的樣子,用筷子敲敲徐晴的碗:“小晴,不要再想那麽多,你明天還有競賽。這個才是當務之急。再說,千裏萬裏之外的事情我們在這邊琢磨又有何用?”
“外婆你說的對。的確是是。”
“不過這次數學競賽,有把握麽?”外婆笑著問,“害怕嗎?怯場嗎?”
已被許多人問過這個問題,徐晴都是以“不確定,不知道”作答;麵對外婆時,徐晴才坦露心扉,自信滿滿一笑:“不但不怕,甚至還很期望考試快點到來。外婆,對數學,我還是很有把握的。”
競賽那日天氣是秋天裏難得的晴日,早上的太陽射出金色的日光,斜照在城市的每一處大街小巷,亦照的每一個人都穿上金色薄紗。徐晴帶著一個簡單的袋子走下公交車,繼續像在公車上一樣觀摩四周,冷不防一低頭,才發現自己的手也變成金色。
徐晴不由得想起昨日晚上觀看一個關於旅遊的電視節目裏說:自然界本來的景色永遠都是震撼人心的,遠遠超過那些人類刻意營造的場景,不論多麽的似夢似真。
因為是周末的早晨,長街上沒有平時那麽多人,徐晴一眼看到街尾處七中的大門,那已有人在陸陸續續的進出。徐晴笑著偏過頭,眼睛被前方幾十米處身邊一棟造型奇特的大廈上密密玻璃窗反射的日光晃住。
有片刻不能視物,徐晴捂著眼跑了數步,再次睜開眼時反射的日光已經落在身後。重新打量周圍,徐晴看到那棟大廈前多了一輛罕見的白色跑車,不論是造型還是顏色都十分搶眼。
徐晴看一眼後就準備把目光挪到別處去,卻在看見從車中施施然走下的男子時張大了嘴。他穿著一身筆直的黑色西裝,在徐晴的角度,可以看到他眉宇很高,漆黑的頭發被整齊的側分開。
是孫聞。他繞道車門的另一側,低頭一笑,打開車門,牽出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子。女子年輕而豔麗,真正的唇紅齒白,一身布衣長裙讓她顯得更修長,頭發分成兩邊,在後麵低低的盤了一個髻。孫聞摟住她的肩頭向大廈的門口走去,女子斜靠著她,兩人態度十分親昵,關係不言而喻。
“徐晴。”
聽到孫聞的聲音,終於讓徐晴緩過神來。徐晴看到孫聞笑著向自己招呼,示意自己快點過去,勉強的一笑,定定神。走至他們跟前仰頭說:“你好。”
孫聞沒有察覺到徐晴的異樣,依然摟著那名女子的肩,笑容滿麵的問:“徐晴,你們學校今天不是校慶麽?為什麽在市內?”
本就不想看到他摟著女子的那張笑臉,徐晴趁機別過目光,看前麵的七中大門說,“我到七中參加數學競賽。”
女子驚訝,笑眯眯的接過話頭:“小妹妹原來是名才女。”
“徐晴是鄭捷捷的好朋友,我們以前曾經見過,”孫聞為二人介紹,“這是我的未婚妻,黃鶯。”
徐晴隻覺得腦子“轟隆”一下。她想起小時候搭積木,好不容易壘到一人多高時積木一下垮掉,轟轟隆隆滾一地,有些砸在她身上,硬生生的疼。她深深的吸了兩口氣,看一看表,禮貌的說:“對不起,我要走了。”
孫聞沒有留心到徐晴態度的轉變,用手指了指那棟大樓,笑著介紹:“這時我的公司,你有空可以和捷捷一道過來玩。她非常喜歡這裏。”
“恩。”徐晴慌忙的點頭,幾乎是跑一樣的離開。
剩下的幾步路徐晴都在調解心態,告誡自己不論有什麽事情都要鎮定,不要被這個消息嚇壞,一定要用正常的心態應付考試。
或許是太過專心的想著整理思路,在踏進七中大門時,徐晴沒有留心到腳下的台階,一腳踩空,腳下一個踉蹌,身體失去平衡,人好不容易驚魂未定的站住,可是手裏的袋子不知何時已經飛了出去,鋼筆,鉛筆,圓規,直尺散了一地。
徐晴苦笑,為剛才那句話,自己居然手足無措到這個地步,也真可以用一句“關心則亂”來形容了。徐晴俯身一樣樣把文具拾起,同時看看有沒有被摔壞;那些東西偏偏散的開,徐晴半蹲在地上,手朝著鋼筆伸過去時另一隻幹淨修長的手已經抓住了它,並且朝著徐晴送過來。
接過鋼筆,徐晴看到一雙刷的十分幹淨的球鞋。徐晴一邊說著“謝謝”一邊抬頭,看到一名男生彎腰俯瞰著自己,撇嘴淡笑,像是覺得徐晴非常有趣;他有著一對標準的丹鳳眼,眼仁黑的不同尋常,瞳孔深不見底,這讓他的眼神顯得非常特別,像藏了千言萬語一樣。
正如以後鄭捷捷評價他時說,“他不是那種一般人眼裏的帥氣英俊的男生,但他有一雙很妙的眼睛。”
這一雙眼睛讓徐晴心跳加速,簡直無所適從。她愣住許久,才積攢了力氣站起來,把握出汗水的鋼筆扔進袋子,瞄一眼前比自己高出大半頭穿著深色外套的男生,吸吸氣竭力讓自己再次冷靜的道謝。
“沒什麽,”男生輕輕聳肩,沒有馬上回話,丹鳳眼一閃:“不過,看你剛才你差點摔倒的樣子,那才驚險。”
徐晴臉頰發燙,訥訥說道:“走神了。”
“現在這個時候走神?”男生抬腕看看表,徐晴注意到他的手表很特別,像從地裏挖出來的古董,“還有半個小時考試。”
徐晴笨笨地問:“你也是來參加競賽的?”問完就想起今天是周末,不是來參加競賽還能來做什麽。
男生像是察覺到徐晴心中在想什麽,伸手指向校園內:“我們老師在主樓前,我先過去集合了,”說道這裏,他眼裏一屢光閃過,嘴角的微笑蕩開,擴散到眼底:“考試時千萬不要再次走神,不然誰拿第一我都不服。徐晴,祝你考好。”
說完就洋洋灑灑走遠,還不忘回頭招手,剩下徐晴膛目結舌不知所措的站在那裏。
七中是和一中齊名的中學,建築風格也類似。徐晴很快也在七中主樓那裏找到一中的同學老師;同學們都來齊了,正在排隊準備進入考場。剛才那名忽然出現的男生讓徐晴心生疑惑,故一直在人群裏左顧右盼,但都沒有發現他的蹤影。領隊老師見徐晴在人群中心不在焉的樣子,十分擔心,在隊伍前出聲叫:“徐晴,專心些。”
不料此言一出,在場一半人都齊刷刷把目光轉向徐晴,剩下一半也受到帶動,陸陸續續的把目光看過來,各式低語聲響起。
徐晴忽然覺得自己成了史前來的恐龍。詫異之下,徐晴問同學:“為什麽他們都在看我?”
那名男生驚訝的瞪著徐晴:“你不知道?”
“知道什麽?”
“你每次數學競賽都是市裏第一,名聲早就傳遍全市中學,他們看你,絲毫不奇怪。”
進考場後,徐晴驚訝的在教室裏發現了剛才那雙深深的眼睛專注的看著自己,不知名的情愫在眼裏表露無遺,徐晴覺得麵熱,匆匆別過目光。坐下後才發現眼睛的主人正坐在自己位子的側前方。徐晴恰好可以看到他有著削薄的嘴唇,雙肩浩然,清鬱鬱的頭發蓋住了大半耳朵。
雖然是全國性的競賽,但試題卻更為簡單大眾,徐晴做的相當順手,提前近一個小時完成了試卷。隻是在做一道需要畫圖的題目時遇到了一點小問題,徐晴在畫圖時發現鉛筆在校門口的事故中摔壞了。
徐晴無奈,隻得舉手向老師請求借筆,老師問四周的同學:“誰有多餘的鉛筆?”
那名男生最先轉頭,前傾著身體,抿嘴微笑著遞過一隻削的尖尖的鉛筆。
徐晴再次看到他的眼睛,心突突一跳,接過筆就重重低下了頭。
考試結束後,徐晴在走廊上找到他,把筆遞給他並且道謝;男生接過筆微微一笑,狀若隨意的問:“考的好麽?”
徐晴不敢看他的眼睛,目光盯著遠處的樓房回答:“謝謝你,考的一般。”
男生露出寬心的微笑來,低低說了一句什麽。因為考試結束,參加考試的同學們紛紛從教室裏走了出來,走廊上人滿為患,對答案的,交流考試心得的聲音此起彼伏,徐晴完全沒有聽清他說了什麽,一著急,將目光收回盯著他看,急切的問:“你剛才說了什麽?我沒有聽清。”
這一下又看到他的眼睛,深深不見底,徐晴覺得自己魂魄都要被吸走。恰好隔壁教室裏出來一個同校同學,一見到徐晴在人群裏就高聲叫:“徐晴徐晴,你覺得這次的題目難麽?我都沒有做完啊。最末的兩道題你怎麽解的?”
走廊一下子寂靜,人人都把目光加諸到徐晴身上,盼望聽到她對這次試題的評論。不少人早已聽說過徐晴的大名,但這是第一次見,驚訝的發現徐晴原來是個這樣美麗沉靜的少女,更覺意外,目光落在她身上竟再也難以移開。徐晴忽然覺得哪怕是如今這種萬人矚目的狀況也比剛才那無意識的對視強,如蒙大赦一樣對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招手:“咱們走吧。既然考完就不要再想了。別影響了明天的考試。”
後來徐晴想起那時,覺得隻能用“落荒而逃”來形容自己當時的處境。
走了幾步走廊喧囂聲再起,她忍不住回頭,看到那名男生現在已經成了那群人的焦點,有人在問“薑洛生,最後一題你怎麽做的?”他動動嘴角,略帶笑意,似乎是在對著別人說話,但不可否認也不是錯覺,在徐晴轉頭的瞬間,他的目光的的確確朝著徐晴飛來。
徐晴心一跳,原來他叫薑洛生。
回家午飯剛好上桌,外婆見徐晴有些情緒不穩的樣子,以為是考試不順,安慰說:“不要緊。考壞了也無妨的。”
徐晴搖頭:“外婆,不是考試的事情。”說罷徐晴眉心微皺,居然繃出一條細細的皺紋,又盯著飯碗發愣,一臉的困惑。外婆詫異,想說什麽,不過看徐晴的樣子需要一段時間自行消化理解,也就不再提起。
吃完飯徐晴睡午覺休息,倒是很快睡著,可夢境光怪陸離,各類瞧不清麵孔的人物走馬上場,輪番對著徐晴表演,一刻也不停。徐晴覺得胸口壓了大石,氣喘不已,最後一身冷汗的醒過來,目光對上天花板。回想夢境,一點也不記不住了。
時間正是下午,外婆阿姨都出門去了,屋子空蕩蕩。既然無法睡覺,徐晴到陽光普照的書房抽出一冊詩集看,可字似乎在滾來滾去,就是存心不讓她看清楚;放下書做數學題,題目千篇一律,也甚覺乏味。徐晴坐立不安,心頭古怪的不安漸漸滋長,就如同野草地上的火,一旦火星蹦出,就不可抑製。
徐晴收拾一下東西,在院子裏找到外婆,說自己要回學校一趟;外婆一點不奇怪,對徐晴忽如起來的要求非常理解,隻是擔心徐晴從學校回來時太晚,不一定會有車。徐晴保證說:“今天是校慶,學校的校車會一直接送客人的。”
看到學校門口進進出出的人和校門外停放的車輛,徐晴不用想,就知道校園裏的熱鬧。一中是著名的名校,五十年內出了許多人才。滿校園各種年齡高低不一的校友們在一起談笑風生,言談頗以生在這所學校而引以為傲。
徐晴回到寢室,一個人也沒有。走廊上一個隔壁班的女生被徐晴的出現嚇一跳,然後解釋說你們班的同學都在布置禮堂呢,晚會不是就要開始了麽。
奔跑到禮堂,班上的同學果然走在,正在作最後一次的打掃。徐晴本來想悄悄找到鄭捷捷就罷,不料有人眼尖,看到徐晴的身影,一下就叫出來:“徐晴你怎麽回來了?還是回來熱鬧。”
同學們於是都看到她。許多人問她考試的情況,徐晴耐心的一一回答,一下子消耗去若幹時間。徐晴看到禮堂後大大掛鍾,越來越有些心不在焉,張笑笑看在眼裏,便問:“你有事?”
徐晴尷尬的笑一笑:“也沒有事,就是回來看看。不過,你們知道捷捷在哪裏麽?”
張笑笑手指了一個方向:“在後台那裏,”想一想再補充一句,“舞台後麵那個掛布簾子的房間就是。”
那房間本來是很大,可是演員眾多,導致房間擁擠不堪,場麵混亂。徐晴一進屋,就被一位老師拉住手向一張空椅上按,邊說著“你怎麽還沒有化妝”邊拿起一隻眉筆。徐晴驚得從椅子上彈跳起來,連連解釋:“我不是演員。”
老師審視般看著徐晴。
周圍有人笑起來,笑聲還不小:“張老師一見到漂亮女生就盼望把人家推倒舞台上去。”
笑聲驚動了在房間那個角落的鄭捷捷,好奇的過來看,見到徐晴手足無措的站在人群中。鄭捷捷大大驚喜,兩三步跑過去拉住她:“徐晴。”
徐晴看清鄭捷捷的笑顏,欣喜匆忙兼有之的點頭,張嘴要說什麽,聲音卻擴音機傳出來的巨大聲音打斷:“演員同學可以去吃晚飯了。記住不要把妝弄花。”
人像潮水般湧了出去,房間隻剩下幾個人,除了她們,還有幾個主持人在緊張的對台詞,房間顯出了大片空曠。鄭捷捷拉著徐晴坐下,眼裏光華燦爛,笑容是從心底溢出,首先就問徐晴:“考的好麽?”
鄭捷捷已經上了妝,粉底下的膚色如玉,因為興奮而臉頰發紅,就水晶杯子的紅葡萄酒;兩鬢的頭發被挑起來,用白色發卡別在兩側,穿著無袖的質地甚好白色長裙,因為天氣冷裙子外暫時穿了一件白色襯衣,襯衣沒有被扣住,散散的套在鄭捷捷的長裙外,更讓她添了一種不能說不能言的美麗。
徐晴看的發呆,伸出手想抹一把她的臉,卻猛然想起她化了妝,憤憤的停下手,歎口氣:“伏爾泰讚美一位美人時曾說過‘您有絕代姿容,群神賦予您美麗風度,即使瑣碎事也做的迷人’。我想,我愛上你了。”
鄭捷捷既好氣又好笑,板著麵孔:“你就是為了給我念詩來的?不過你什麽時候會背詩了?”
徐晴凝視她美麗麵孔,笑的合不攏嘴:“現學現賣。下午看到的,恰好記住了。”
說完就讓鄭捷捷在後背打了一下。打的非常很輕,徐晴佯做一副痛苦的樣子向前栽倒,不經意的,徐晴看到趙騫直愣愣的盯著自己和鄭捷捷,一臉震撼的樣子。徐晴想起上午的事情,驀然間心裏就像被灌進一桶刺骨的冰水。
此時鄭捷捷亦斂了下笑顏:“你也是,不在家裏看書,忽然回學校做什麽?有事情麽?”
徐晴微微的笑,抓住她的手放到自己手心,低低的講:“沒有別的事,就是來看看你。”
鄭捷捷又要凝眉,忽的看到徐晴眼裏的切切真情,不由得一愣,雖覺得有些事情隱隱不對勁,但她心中亦溫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