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采薇_第十五章 縱死俠骨香(2)
“來者何人?”
辟邪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個渾身黝黑卻又神力無敵的壯漢,怎麽也沒想到,這不起眼的破漁村之中,竟會藏有如此厲害的高手,不過瞬息之間,就用這無比笨重的大石磨逼退了他的手下。
那人銅鈴般的大眼一瞪,悶聲悶氣地說道:“爾等身為官兵,不思守土保民,反倒來此處攪擾百姓,濫傷人命,難道孫大將軍的軍令,爾等早已忘了嗎?擅闖民宅者,殺!jianyin女子者,殺!不遵軍令者,殺!臨陣逃脫者,殺!”
他聲音雖不大,卻一字一句地說得格外清楚,每說一個“殺”字,就上前一步,這一步一步雖走得極其艱難緩慢,卻也無比的沉穩有力,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辟邪的心上。而那凜凜殺氣,隨著他的腳步,步步逼近,幾乎讓人無法呼吸。
辟邪打了個激靈,被這殺氣激得後背生風,卻又躍躍欲試。他素來心高氣傲,原本連孫奕之都不服,昨日卻敗在青青手下,還被擒為人質,丟盡了顏麵,方才不顧自己的傷勢,連夜追蹤,就為報那一劍之仇。如今這來曆不明的壯漢雖然氣勢凶猛,但他也看得出,不過是仰仗天生神力,占了這大石磨的優勢,方才震住全場。他身為吳國禁軍統領,若是連如此無名小輩都要退讓,那回去以後,夫差就算不說,他也無顏再與湛盧龍淵相提並論。
“膽大逆賊,找死!”
辟邪森然一笑,露出兩排白森森的牙齒,稍一磨擦,手中長劍一揮,“敢窩藏逆賊者,滿門株連。老頭兒,你要怪就怪這逆賊哪裏不去,偏偏來你村上吧!殺!——”
歐鉞聽得四麵八方傳來無數利箭破空之聲,當即身子一矮,整個人頂著石磨猛地朝辟邪衝去,那石磨重達數百斤,所向披靡,無數利箭叮叮當當地射在上麵,不是折斷就是掉落,甚至還有些反彈回去,而那些靠的近的士兵,被他一路推過去,隻要碰上一點,非死即傷,那石磨所過之處,生生磨出一條血肉之路,整個磨盤都變成了血紅色,震得後麵的士兵魂飛魄散,一看到他靠近,連陣型都被衝得七零八落,根本無法形成合圍。
辟邪沒想到自己的手下在這血肉磨盤前竟然一觸即潰,頓時大怒,眼看著歐鉞推著那石磨已到了他麵前,他在馬背上冷笑一聲,忽然長身而起,在馬背上一點,淩空飛躍過擋在他前麵的士卒,手中長劍如毒蛇吐信,刁鑽之極地朝著石磨後的歐鉞刺去。
歐鉞隻覺得石磨上驟然一沉,抬頭一看,辟邪居然已經落在石磨之上,身形翩然若飛,手中長劍直刺向他的咽喉,他若不撒手放開石磨,就等於拿自己的咽喉往他的劍尖上撞,可若是撒手……手無寸鐵的他,隻怕轉眼間就會被這群吳兵剁成肉醬。
辟邪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他幾乎能感覺到,自己劍鋒擦過咽喉的感覺,那一刹那,連他自己頸間的傷痛似乎都通過這一劍被轉移出去,非但不再痛楚,甚至另有種奇異的感覺。
“叮
!”
一個細小的,清脆的聲音忽然從劍尖處傳來,細若蚊蚋,而他的手腕一顫,仿佛也被蚊子叮了一下,可就在那一顫一抖之間,劍尖非但沒能刺入歐鉞的咽喉,反倒偏了一偏,刺在了石磨之上,反震之力震得辟邪手腕發麻,心頭卻是一陣巨駭襲來,急忙一個倒翻,從石磨上跳了下去。
他還不及落地,就看到一道血紅色的劍光如閃電般劃過石磨之上,若非他反應夠快,這一劍,就足以削斷他的雙足。
“青青?”歐鉞驚呼一聲,滿心的歡喜,在生死一瞬之後,盡數形諸言表。
青青微微一點頭,連個招呼也不打,身形一轉,就追著辟邪一劍快似一劍,轉瞬之間,已不知刺出多少劍,逼得他一退再退,連身邊的士兵都被他抓來做了肉盾。
“無恥!”
青青一劍挑開個被他推過來的士兵,反手一劍回去,削掉了辟邪的發髻。她最不喜與這種人交手,從第一眼看到辟邪就極不順眼,如今再見到他,非但放任屬下殘害百姓,濫殺無辜,還差點殺了歐鉞,她厭惡之下,出手更是毫不留情,辟邪左支右絀,眼看著手下的士兵都快跑光了,而這個女子的劍卻越來越快,滴水不漏,絲毫不見破綻,心下越來越絕望。
歐鉞已放下了石磨,氣喘籲籲地看著青青將辟邪壓製得全無還手之力,不禁心生感歎。他與青青師出同門,可他跟著師傅學得是打鐵鑄劍,真正的武功還是到了吳國之後,素錦引他加入離火者,讓人根據他的天生神力教他錘法槍法,都是重型兵器,走得就是這種一力破十會的路數。在實力差不多的對手當中,他這種穩紮穩打的最為結實,可若是碰到那種實力遠勝於他,或是劍法精絕的,他的反應跟不上,就會成為致命弱點。
方才辟邪就是抓住了他的漏洞,幾乎將他一劍誅殺。
可如今,那般強大的吳宮五絕劍,到了青青麵前,也變得如此狼狽。
作為她的師兄,歐鉞當真是與有榮焉。
他雖不知青青的劍法是從何處學來,但也看得出,與師父的功夫完全不是一個路數,那種輕靈迅捷飄逸玄妙的劍法,看著就讓人目眩神迷,若是師父當初有此劍法,隻怕也不會落得身死異鄉,屍骨無存。
他心中感慨,卻沒注意到方才被他護在茅屋中的幾個女子已經走了出來,那茅屋早已被射得千瘡百孔,徹底坍塌下來,還好她們跑得及時,才沒被壓在裏麵。
那白發老頭一看到她們幾人出來,鬆了口氣之餘,便忍不住上前幾步,想要過去看看,可剛走了兩步,就聽得一聲清脆的嗬斥聲“回去!小心!”說時遲那時快,他的領口一緊,身子一輕,已然被辟邪抓在手中,朝著青青的劍上拋去。
青青恨得幾乎咬碎銀牙,這辟邪的劍法毒辣不說,人更加陰險狡詐,打不過就逃,逃不掉就躲,完全不要臉皮不顧身份,連這把年紀的老頭兒都能抓來當擋箭牌。她劍招已老,若是
撤劍老頭摔出去隻怕也是非死即傷,無奈之下,她也隻能調轉劍身,連劃了兩個圓弧,再伸手一撈一托,好歹是救下了那老頭兒,可辟邪趁著她一頓之際,已然跳上馬背,全然不顧四散的手下,轉身拍馬而去,頭也不回,逃得要多快有多快。
“人給我,你快去追!”
孫奕之不知何時已從樹上下來,從青青手中接過那老頭兒,急切地說道:“辟邪若是跑了,這一村的人都活不成了!”
青青悚然一驚,忽然明白過來,當即腳下一點,身形飄飛如箭,朝著辟邪直追了過去。
那些沒來得及跟著辟邪逃離的士兵一看到孫奕之,也都嚇了一跳,撲通撲通全跪了下來。
“孫小將軍饒命!孫小將軍饒命!我們隻是奉命行事!”
孫奕之掃了他們一眼,視線回轉,落在歐鉞身上時,微微頓了一頓,“我能饒得你們,可你們能放過這些無辜村民嗎?天作孽有可為,自作孽不可活。你們的死活,我說了不算。”
他轉身朝著大槐樹走去,這些士兵中,有不少人曾經是他的屬下,曾跟著他學習劍法兵陣,那時的他躊躇滿誌,曾經想著要帶領這些精兵強將,橫掃天下,為吳國鑄就不世之功。
可如今,他卻成了無家無國之人,被君王猜疑拋棄,滿門盡滅,再無親友,就連這些昔日一手調教出來的精英,也用他所教的追蹤之術,來追殺他。
此情此景,他們居然還來向他求饒,他滿心悲苦,又能說與何人?
他緩緩走開,隱隱聽著身後傳來那些士兵的慘叫聲,村民們的怒罵聲,刀劍交擊聲……混雜在一起,變成一種極為刺耳的聲音,讓他聽了都有些頭痛。
短短數日之前,他還熱衷於戰陣廝殺,比劍奪魁,可這會兒,聽到這些聲音,鼻翼傳來的血腥氣,都讓他無比的厭倦。
正如青青所說,他已無法在吳國立足,以後的路,又該去往何方?
歐鉞收拾了那些殘存的吳兵,打掃戰場的事就交給了白發老頭和村民們,他們也知道此事與他們的性命息息相關,自是不敢有半點疏漏,小心地收拾屍體,清掃庭院,衝洗血漬……歐鉞放下心來,可抬頭看到孫奕之,卻又忍不住擔心起來。
他不知青青為何會與孫武後人在一起,但他知道,離火者與孫家,素來勢不兩立。這次孫家的滅門一案,正是由離火者而起,調集了齊楚秦越等諸國密諜,甚至還有吳王的刻意縱容,才讓他們能在一夜之間,將兵聖之家灰飛煙滅。
隻是這個漏網之魚,偏偏跟青青關係匪淺,歐鉞在神機樓前看到時就覺得古怪,如今兩人竟一起藏身樹上,孫奕之命令起青青來口氣那般隨意,她卻不以為忤,從善如流,讓歐鉞不得不多想一點。
想著想著,他就朝著孫奕之那般走去,手中的石磨早已放下,掌中空無一物,可那布滿老繭的一雙大手,本身就是足以生裂虎豹開碑裂石的凶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