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采薇_第十三章 千秋二壯士 (2)
“傳令下去,孫奕之假傳令牌,勾結叛黨,其罪當誅!長勝軍若不住手,權當叛黨論處!”
太阿和辟邪命人傳令下去,那傳令兵忙不迭地四處傳令,可長勝軍與王宮禁衛素來不合,這會兒一經交兵,頓時打紅了眼,哪裏有人肯聽從口令。雙方各執一詞,都認定了對方時假傳王命的逆賊,一時間殺聲四起,整個相國府從內到外,陷入一片混戰之中。
伍封聽到殺聲震天,先是一喜,忍不住抓住孫奕之的手臂問道:“孫大哥,你聽——是不是有人來救我們了?是不是大王知道冤枉了阿爹……”
“不是!”孫奕之麵色蒼白,打斷了他的話,幹脆地說道:“那是我留下的人。他們很快就會知道……是我假傳軍令,我們時間不多,少說廢話!”
伍封失魂落魄地點點頭,剛鬆開手,就感覺到自己的衣袖被人扯了扯,一回頭,看到伍清滿麵淚痕地看著他。
“二哥,孫大哥,你們走吧!莫要再帶著我,我隻會拖累你們!”
“不行!”伍封斷然拒絕,一把拉過她,“我答應過阿娘,要帶你一起走!你走不動,我背你!”
伍清卻執意不肯,正要掙紮,忽然頸後一痛,頓時失去了知覺。
“孫大哥?”伍封愕然地看著一掌將妹妹打暈的孫奕之,隻楞了一下,立刻反應過來,趕緊將她負在背上,又解下腰帶將她牢牢綁在自己身上,緊跟著孫奕之的腳步,沿著密道一路小跑。
這條密道還是兒時他和孫奕之在大人們談話時,閑極無聊捉迷藏發現的。此處直通相國府東門外的太湖碼頭,並不算隱蔽,但在這亂成一團的當口,太阿和辟邪先要壓下庚字營,無暇顧及這邊,才能讓他們有機會逃出去。
孫奕之隻覺得渾身上下無數道傷口都在發癢發痛,左邊肩頭更是痛得幾乎無法抬手,隻能硬生生憋著一口氣趕路,腦中卻是一片混亂,由始至終,耳邊還回想著伍子胥臨死之時的話語。
他有不甘不忿,有壯誌未酬,有雄心未展,至死也要留下一雙眼,等著看吳國的結局。
可吳國,真的會如他所說,滅於越國嗎?
從吳王夫差,到那些齊國人,楚國人,越國人,秦國人……人人都想當這天下霸主,號令諸侯,傲視群雄。
就為了他們的雄心壯誌,無數人成了他們的墊腳石,從清風山莊,到相國府,要多少人的血,才能染紅他們的旗幟,要多少屍骨,才能築就他們的輝煌。
從接到姬友的那枚令牌開始,他就知道,自己再也無法像阿爺和阿爹一樣,帶領著長勝軍,縱橫沙場,繼承阿爺百戰威名,讓天下人都知道他的名字。
可如今懷揣著伍子胥的雙眼,帶著伍封姐弟,他竟然沒有一絲一毫的悔意。
就算真的讓他統領三軍,所向無敵,又能如何?
到頭來,還不是如阿爺和伍相國一樣,死得不明不白,還要累及
家人。
他們曾經以為的風光與尊榮,都不過是別人掌中的棋子。
要你生,你便生,要你死,你便死。
在這個時候,孫奕之腦中忽然閃過一個輕盈飄逸的綠色身影,莫名地有些羨慕起她來。
她或許不夠聰明,不夠機智,也不夠溫柔,但她自由自在,任性隨意,無視君臣禮法,卻活得比他們這些人更加恣意快活。
隻是不知道,這一次他還能不能活著再見到她。
“小心!”伍封眼見孫奕之差點撞在前方的密道石壁上,趕緊叫了他一聲,見他腳步踉蹌,麵色慘白,不禁有些擔心地問道:“孫大哥,你還能撐得住嗎?”
孫奕之悶哼一聲,壓根不搭理他,徑自去拉開了密道盡頭的機關門,這出口就在相國府荷花池旁的假山中。當初建造荷花池時,特地挖通水道從太湖引入活水,才讓這一池荷花成為相府的一道風景。可誰也不知道,這也是伍子胥給自家人留的一條後路。
盡管這些年來他一直位極人臣,輔佐兩代吳王繼位,兢兢業業,為吳國稱霸大業殫精竭慮。但他依然記得,昔日在楚國時,自家被平王屠盡滿門的情形。那一次若非他見機不對抗旨不回,隻怕早已成刀下冤魂。就算如今再多風光,他還是在建府之時,就留出了後路。
假山前的一艘小船,平日是府中下人用來采蓮清池,如今卻成了三人的逃生之路。
伍封將妹妹解下來放進船艙之中,見孫奕之解開纜繩,急忙抓起船槳,拚命地朝外劃去。小船並不大,裏麵還有些晨時下人們摘下的蓮蓬,孫奕之站在船頭,見伍封劃船的技術還不錯,方才鬆了口氣。
他的左肩仍然痛不可當,隻能一隻手拿劍,可沒法一隻手劃船。
隻要他們離開相府,逃入茫茫太湖之中,就算太阿有再大的本事,想從千裏太湖中再抓到他們,就沒那麽容易了。
伍封拚命地劃船,此生從未有一日此刻般惶恐,完全不知前路,隻能拚盡全力,死中求生。可當他好容易將船劃過暗門,剛離開相國府的院牆,眼看著就要進入太湖之中,卻看到了一排鋒利的箭頭在夕陽下染上了金色的光芒,帶著種來自地府的冷冽殺意,對準了他們。
“果然不出我所料。”
辟邪陰測測地笑道:“孫小將軍,想不到堂堂兵聖傳人,居然也有鑽狗洞逃之夭夭的時候。對了,這算不算孫大將軍兵書中所說的第三十六計——走為上?可惜啊可惜,孫大將軍後繼無人,今日就要在此斷了香火,不知道孫家的兵法,以後還有沒有人記得……”
“唰!”
孫奕之根本連話都不接,直接飛身一躍,一劍直刺向他麵門,辟邪正得意之中,沒想到他受了傷還敢如此冒進,當即一閃身拔劍相迎,同時大喝一聲:“放箭!”
弓箭手們聞聲放箭,隻是他和孫奕之纏鬥在一起,無法分辨,他們也隻能朝著小船
射箭。可那烏篷小船看似不起眼,飛箭射上去竟然發出鏗鏘清脆的金鐵交鳴之聲,顯然別有機關。
伍封則揮動船槳,將船槳旋轉得如同風輪一般,掃落無數箭矢。他自幼貪玩好動,並不喜跟著父兄學習周禮和治國之道,反倒常常黏著孫奕之習武,對孫武的敬仰之情甚至超過對自家阿爹。就連蘇夫人都不喜他棄文習武,時常教訓他,讓他向大哥學習。可沒想到,一日之間,父母兄長盡皆死於非命,唯留下他一人,靠著這些被他們鄙夷的粗笨功夫,來護住妹妹一起逃生。
辟邪眼角的餘光看到這番情形,不禁暗暗叫苦。他猜到孫奕之不會對伍家人複仇,也猜到他們可能會走水路逃生,卻沒想到,孫奕之的劍法精進如斯,難怪連太阿之前都吃了暗虧。
他原以為自己的劍法僅次於太阿,對付一個受傷的孫奕之綽綽有餘,方才讓太阿去包紮傷口,將這邊交由他處置。太阿知他爭功心切,倒也不以為意,卻沒想到,如今的孫奕之,劍法正中帶奇,奇中含正,大開大合的路子裏,冷不丁就冒出閃電一劍,就算有傷在身,非但沒落了下風,反倒壓得辟邪幾乎喘不過氣來。
可惜他帶來的箭手並不多,一輪射罷,伍封趁機劃出數丈,衝著孫奕之大喊道:“孫大哥!快走!——”
辟邪心頭一凜,豁出去硬挨了一劍,亦是一劍斬向孫奕之的腰間,不料他身形一晃一閃,這一劍幾乎貼著他的腰腿劃過,隻留下一道尺許長的血痕,他反倒被一劍刺穿左肩,非但不退,反倒趁機死死的夾住他的劍,高呼一聲:“動手!”
“下作!”
孫奕之冷哼一聲,身子向前一撞,硬生生將他從自己劍鋒上撞飛出去,揮手之間,長劍劃過一道閃電,幾個趁機想上來撿便宜的禁衛被他一劍刺中手腕,隻輕輕一劃,便已筋斷血流,再也無法握住手中刀劍。
這一招,他是從青青那偷師來的,看到那些人腕間綻開的血花,他居然在想,自己的劍法,比她還差多遠,若是她在這裏,哪怕這夕陽是最後的燦爛,他也再無遺憾。
辟邪被撞得差點吐血,肩上的傷口血流不止,卻激起了更重的殺意,連傷口都不予處置,就紅著眼咬著牙,揮劍再次朝他衝去。
伍封一邊劃著船,一邊焦急地看著兩人再次戰成一團,還要注意那些弓箭手時不時射來的冷箭,眼看著時間一點點過去,孫奕之卻根本無法脫身,他整個人都快要崩潰了。
孫奕之頭也不回地衝他大喝一聲,“你先走!”說話間,他又是一劍刺出,在辟邪的臉上劃出一道血痕,從耳邊到嘴角,仿佛咧開了一張詭異的血盆大口,似笑非笑。
辟邪痛得呲牙咧嘴,一個後仰都沒能避開他這快如閃電的劍鋒,眼看著就要命喪他的劍下,忽然從一旁飛來一物,正好砸在了孫奕之的劍身上,劍身一蕩,辟邪趁機連滾帶爬地翻身滾出戰圈,躲在了太阿的身後,再不敢上前一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