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采薇_第十三章 千秋二壯士 (1)

滿堂的哭聲,都被太阿這一句話,震得鴉雀無聲。

伍家上上下下十幾口主人,全在正廳之中,從蘇夫人到伍封,都難以置信地看著孫奕之。

無論伍子胥自絕是否冤枉,他臨終前的這一句,卻是不折不扣的大不敬,甚至可以說是對吳王和整個吳國的詛咒。故而他們在他自絕後,誰都沒敢動,就算接下來自己也難逃一死,但若是真照著他說的做了,隻怕大王會更加暴怒,剩下的人,就算死也死不痛快。

可誰也沒想到,本該是最恨伍子胥的孫奕之,在這當口,居然真的照他吩咐行事,剜出了他的雙眼,還包得如此鄭重,顯然是真打算照他吩咐去做。

他這舉動,何止是對吳王的不敬,簡直連眼前的太阿,也被他視作無物。

太阿這些年來,深居簡出,除了對夫差恭敬有禮,其他時候,就算在權傾朝野的伍相國麵前,也不過是拱手而以,對孫武的敬意,此刻早已被孫奕之的膽大無禮衝散,怒意勃發之時,幾乎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劍意,那些靠的近的體弱的,當場就癱倒在地上,連口大氣兒都不敢喘一下。

可正對著他的孫奕之,卻像個沒事人一般,完全無視他的怒意,反倒從地上揪起了伍封,一把拎到自己麵前,低低地說了一句:“帶你娘走東門,下太湖!”說罷,隨手一甩,將他丟到了蘇夫人的腳下,自己則轉身迎向太阿,似笑非笑地說道:“太阿,你可見過這塊令牌?”

他從懷中摸出那塊被蘇詡改造過的令牌,半掩在掌心,朝著太阿遞了過去。

太阿一打眼就看到那令牌上的王室印記,他常年在吳王身邊,對宮中的令牌最熟悉不過,隻一眼就看出這令牌上的印記不假,可整體卻有些古怪,他忍不住上前了一步,打算從孫奕之手中要過令牌看個仔細。

不料他剛上前一步,忽然覺得下腹一痛,反手一掌拍出,就見孫奕之手中的令牌驟然變大,“啪”地一下正好砸在他的臉上。

太阿雖是身經百戰,卻也沒想到,一向剛正的孫奕之居然也會出手偷襲,更沒想到,才不過幾月不見,他出手如風,招數竟帶著種古怪的勁氣,讓他猝不及防之下,便被刺中丹田,失了先手。

饒是如此,他那一掌也正中孫奕之的左肩,震得他幾乎半邊身子都木了一刹,吐了口血,方才緩過氣來,毫不猶豫地又是一劍刺出,這一回無法偷襲,使得的正宗的孫家劍法,大開大合,一往無前。

若是放在從前,太阿對他這種招數簡直不屑一顧。

孫家劍法源自軍陣之中,戰場上講究的是一力降十會,沒有過多的花招虛勢,碰到太阿這種劍奴出身,一身機巧靈變,學的就是不擇手段的殺人之法,功力不及時,就難免會捉襟見肘,被克製得死死的。

然而,太阿的丹田被刺破,一口氣沒上來,內勁遠不如平日,麵對孫奕之一劍快似一劍的招數,左支右絀,若非他所用的亦是夫差所賜寶劍,這會兒已落了下風。

太阿素來自負,帶來的禁衛也都安排在門外,連辟邪都被他趕了出去,如今居然被個小輩逼得如此狼狽,火上心頭,更不願召集手下,失了麵子。他經驗豐富,很快穩住了陣腳,對於孫家劍法早就爛熟於心,身形如鬼魅般在劍影中穿梭,一邊躲閃一邊調息運氣,止住了小腹傷口處的流血之後,內息也慢慢穩定下來。

孫奕之卻被他那一掌打得吐血,之前的舊傷原本就沒徹底痊愈,這下又雪上加霜,他也不知道自己能撐多久,隻是眼角的餘光看到伍封和伍清一起跪在蘇夫人麵前痛哭不已,更是差點又想吐血。他在這邊苦苦支撐,那些人還不抓緊逃走,婆婆媽媽的簡直是在找死。

“阿娘!”

蘇夫人摸了摸女兒的頭頂,衝著小兒子努力地擠出點微笑來,吃力地說道:“阿封,你長大了,是伍家的男人,清兒交給你,阿娘也就放心了。”

“阿娘!阿娘!你跟我們一起走!”伍封泣不成聲地跪在她身前,抓著她的手,感覺到她的手越來越涼,心中更是悲痛不已,“阿娘!”

“走!”蘇夫人用盡最後一口氣,推了兩人一把,擋在胸口的手垂落下來,露出早已被鮮血染透的衣襟和心口處的一把短匕,在伍子胥自盡之後,她亦將這把匕首刺入了自己的胸膛,寧可這樣幹幹淨淨地了斷,也不願落入那些人的手中受盡折辱而死。

“阿娘!”伍清痛呼一聲,卻聽得身後傳來孫奕之的一聲悶哼。

“讓你們快走就走,哪那麽多廢話!”

伍清一回頭,一股鮮血就濺到了她的臉上,孫奕之吃力地擋住太阿,狠狠地瞪了他們兄妹一眼,簡直恨不得將他們一腳踢出去。伍封看到他受傷見血,終於回過神來,知道阿娘和他都是在用自己的生命來為他們爭取時間,也顧不得許多,拉起伍清,朝後院跑去。廳中其他人也四散逃去,慌不擇路,有的甚至冒冒失失往正門跑去,一頭就撞在了辟邪的劍網之中,丟了性命。

太阿眯起眼來,意外地發覺孫奕之的耐力和劍法出乎意料的強,正統嚴謹的孫家劍法之外,時不時還會有如天外一筆般的神來一劍,那劍招輕靈飄逸,快若閃電,絕對不是孫家所傳。他一生嗜劍如命,鑽研劍術成癡,今日雖惱火被孫奕之偷襲得手,但如今穩占上風後,卻被他這時不時冒出來的精妙劍法所吸引,竟如貓戲老鼠一般,不緊不慢的並不下殺手,試圖引出他更多的劍招來。

至於那些逃走的伍家人,他根本不擔心。

外麵的辟邪,比他更喜歡殺人。

他更喜歡的,是看著那些所謂的高手在自己劍下苦苦掙紮,再一點點失去生機的模樣。

尤其是眼前的這一位,曾經最受矚目的少年天才,兵聖傳人,年紀輕輕就奪得吳國劍道首席之位,年紀輕輕劍法就已初窺門徑,比他當年的進境快了不知多少。

尤其是短短幾月不見,他竟然又學會了新的劍法,還學會了偷襲。

太阿忍不住伸手摸

了把小腹處沁出的血,一劍在孫奕之腿上劃過一道血痕,陰鷙的眼中閃爍著嗜血的光芒,近乎瘋狂地笑道:“再來啊!讓我看看你還有什麽新招……”

孫奕之一個踉蹌,一咬牙,連人帶劍直朝他懷中撞去。

太阿冷笑一聲,身形一閃,手中長劍劃過一道閃電,在他的背上又劃出一道尺許長的血痕。

孫奕之卻並未回頭,而是借著這一劍之力,向前一衝,直撞向前方的花窗,不等太阿回過神來,他已撞破窗欞,翻滾了出去。

太阿沒想到他也有逃之夭夭的一天,緊跟著追出窗外,隻看到窗下一溜鮮血滴痕,抬頭一看,居然已不見了他的蹤影。就連先前逃出去的伍家兄妹,也不知去向何方。

“搜!”太阿麵色鐵青,看著聞聲趕來的禁衛,寒聲道:“伍子胥冥頑不靈,詛咒大王,死不足惜。孫奕之勾結伍家餘孽,同罪論處,爾等若是遇見,一律格殺勿論!”

眾禁衛一怔之下,竟不似平日那般齊聲聽令,方才在廳中的隻有太阿一人,誰也不知道孫奕之為何與他動手,更不知孫奕之為何會幫助害了自己全家的伍家人,怔忪之下,竟沒有及時響應。

“孫將軍……怎麽會……”其中一人素與孫奕之交好,忍不住開口詢問,話還沒說完,忽見一道劍光閃過,那人喉間一道血線乍現,剛伸手想要捂住自己的喉嚨,喉間已飆射出一股血箭,周圍的人方一閃開,他已仰麵朝天倒下,雙目圓睜,滿是愕然之色,到死,也沒想到自己會死的如此輕忽。

太阿收回長劍,一雙修長的鳳目冷冷淡淡地掃過其餘眾人,“誰還有問題嗎?”

眾皆凜然,無人再敢發出片言隻語。

“沒有就滾!”

太阿冷哼一聲,森然說道:“孫奕之背祖忘宗,通敵叛國,有膽敢與之私通者,殺無赦!”

“喏!”

這一次,沒人再敢提出疑問,轟然應聲,立刻分組四散而去,尋覓伍家人和孫奕之的蹤跡。

辟邪匆匆趕了過來,正好聽到最後這一句,雙眼頓時一亮,興衝衝地問道:“孫奕之當真是來救伍家人的?那門外長勝軍的人,如何處置?是不是一起殺了?”

太阿瞥了他一眼,眼神猶如看一個白癡一般。

“都殺了,上陣打仗你去?”

辟邪頓時啞然,暗殺行刺他在行,可軍陣行伍他卻是外行,兩國交兵,真正沙場上能用的,還是門外那些軍漢,而非他們這些劍客。

“大人——”

一個禁軍士兵驚惶地跑了過來,跪倒在太阿麵前,急急說道:“門外的長勝軍忽然動手,殺入正門,說是奉孫將軍之令,誅殺假傳王命的逆賊……”

“什麽逆賊?!混賬!”

太阿沒想到孫奕之還留了這麽一手,禁軍中多是世家子弟,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而長勝軍十二營無不是從人山血海中廝殺出來,真若是動起手來,自己手下這些人,未必能敵得過他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