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采薇_第十一章 意氣素霓生 (3)
盡管明知道青青是詐死逃之夭夭,孫奕之還是無法相信,她這邊才剛裝完金蟬脫殼,居然不趕緊走人,一扭頭居然上了會嵇山,還搞出這麽驚天動地的大案子。
這是正常人能幹出來的事嗎?
再一想想,從第一次見到她,這個女子就沒做過一件正常的事兒,要不然,也不會一句話就被他激得直闖齊軍大營,藝高人膽大的另一麵,真是莽撞單純得讓人著急。
原以為有離鋒幫忙,她能順利離開,卻沒想到,她這闖禍的本事是越來越大。
公孫勝素來欣賞孫奕之的才幹,被他攔下,反倒平靜下來,將報信人丟出門去,吩咐親兵四下巡邏,隻留下孫奕之一人在正廳,方才沉著臉瞪著他問道:“說吧!怎麽回事?我聽說你帶著個婢女去踩了齊國的大營,還把田莒的人頭帶回來送給公子宓?”
“是。”孫奕之將蘇詡幫著驗屍的結果告訴了他,起初還有些難以啟齒,到最後,卻有些慚愧地低下頭,說道:“師叔,要怪隻怪奕之一時衝動,與齊國人結仇。礦場之事,或許就是他們故意報複,若是師叔貿然出兵,隻怕會中了他們的奸計。”
“齊國人?”
公孫勝皺起眉來,看到他眼都紅了的模樣,心下頓時了然,在這當口,他連家裏的喪事都交托給下人,卻一夜奔襲千裏,殺人奪首,又匆匆跑來他這裏,顯然跟清風山莊的滅門案有關。
如今吳王夫差正為了出征齊國之事,與伍相國僵持不下,若是知道了此事,隻怕正中下懷,原本以參加試劍大會之名前來出使吳國的公子宓,必然首當其衝。此人素來心胸狹窄,被孫奕之在試劍大會上當著諸國公子和遊俠的麵如此折損,報複之事也不是不可能,隻不過,為何會選在會嵇山,還搞出個山神來,卻讓他有些不解。
“若是他們,那山神女是怎麽回事?”
“村野匹夫,以訛傳訛,妄圖以鬼神之力混淆視聽。師叔切莫被他們影響。”
孫奕之稍加思索,就果斷將青青幹的好事栽給公子宓,“昨日的事師叔既然知道,那大王必然也得到了消息,眼下大王伐齊之事迫在眉睫,他們現在想走也沒那麽容易。會嵇山礦場本是我軍兵甲鑄造重地,尋常人輕易不得入內,守山營和奚夷將軍都久經沙場,豈是易於之輩?師叔若是不信,可請蘇詡與我同去礦場一查。隻是,師叔此時發兵會嵇山怕是已晚,倒不如封鎖姑蘇城外各條要道,撒網捕魚,總好過守株待兔。”
公孫勝略一沉吟,果斷點了點頭,“言之有理。既然如此,那你就和蘇詡一起,帶一營人馬上山,清理礦場,若是發現齊國奸細,可先斬後奏。”
孫奕之眼角一跳,有些意外地看著他,“一營人馬……奕之尚未歸營……”夫差雖恢複了他的官職,卻借著他守孝隻名,未讓他歸營領兵。十二營的一營人馬,遠多於王宮禁衛營,雖說精銳不及禁衛營
,但素來令行禁止,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兵。這些人到了他的手中,所能發揮出的戰力卻絕非一般人。
自他阿爺歸隱,阿爹死後,夫差從未讓孫家直係子弟進入姑蘇十二營領兵,忌憚之心,昭然若揭。
公孫勝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黯然歎道:“後日是老將軍出殯之日,老夫會去為老將軍上柱香。奕之,老夫要守著大營,能做的不多,孫家還得靠你撐起來。做你該做的事,那些該殺的人,殺便殺了,你帶著這些人,行事自便,大王那邊,自有老夫交代。”
“多謝師叔!”
孫奕之朝他跪拜一禮,不再多言。等著公孫勝召集了副將,分派兩員驍將前去撒網截道,又讓自己的副將司騫塵帶孫奕之去接掌長勝軍十二營中的庚字營。
孫奕之受命領了兵符,跟著司騫塵去見了庚子營的主將司空楠交接了兵權,命全營整裝備發,自己卻親自去找蘇詡。
蘇詡在姑蘇長勝軍十二營中是個極為特別的存在,他本出身於吳國第一世家,蘇家不光執掌吳國司士一職百年,門下遍及吳國朝野,而且還是吳國首富,金馬玉堂,鍾鳴鼎食,最注重禮儀教化。
出身於這等豪門世家,偏偏蘇詡不好學習周禮,卻醉心醫術,酷愛驗屍,年過二十尚未娶妻,是個不折不扣的家族異類,一直受到吳國世家的歧視和非議。就連進入十二營,都是他自作主張,為此還差點被家主責罰,最後幸得伍相國和孫大將軍求情方才能留在軍中。
可在家中得不到的認可,在軍中,他受到的尊敬和愛戴卻僅次於大將軍公孫勝。
別說行軍打仗,就算平日練兵,也少不了有人會受傷。蘇詡自入營以來,就利用自己獨特的身份,廣招醫師,還特請大王在營中單獨設置了軍醫營。他在軍中三年,活人無數,上至將軍,下至小兵,無人不對他敬佩有加。隻是他性子冷漠孤僻,並不喜與人交往,有時間寧可去剖屍驗傷,也不願與營中將領飲酒作樂。
孫奕之感念他親自帶人去清風山莊驗屍,這會兒也親自上門相邀。吳國世家原本與伍子胥孫武一係的外來權臣關係平平,直到伍子胥助闔閭為王,闔閭為感激其功,方將蘇夫人賜婚與他,伍蘇兩家雖然聯姻,但作為文臣,與孫武一係的武將來往依舊平常,故而他才會不認得蘇詡。
此番公孫勝派蘇詡與他同去,以蘇詡的身份和醫術,用好了便是一大助力,他自然不能派個尋常親兵相邀,幹脆就自己去走一趟。
長勝軍的軍醫營是蘇詡到此之後方才獨立,位於大營的西南角,距離太湖不過百尺,賬外不似其他營地那般空曠,到處撐著竹竿晾著布條,南邊一溜擺開幾十個竹蘿曬著草藥,方一走近,就能聞到一大股濃鬱的草藥味。
“蘇先生在嗎?”
孫奕之看到有兩個素服的少年正在曬布條,便上前問道:“煩請二位通報一聲,孫奕之奉
大將軍之命,有要事請蘇先生相助。”
“孫將軍!”其中一個少年意外地看著他,兩眼放光,點點頭,興奮得連說話都有些結巴了,“是……是小孫……將……將軍!”
另一個少年見他如此失態,趕緊推了他一把,“既然知道是小孫將軍,還不快去通報!”
那少年使勁點點頭,一轉身就朝內營跑去。此處的營地建成的時間不長,不過是鬆木搭建成的木屋,背山臨水,曲廊回風,若無外麵這些布條礙眼,倒也是個頗為風雅的去處。
其實就算別人不知道,孫奕之也知道,此處原本並非常勝軍的營地,而是蘇家的別院,正是因為蘇詡執意從軍,孫武調解後,非但將他從蘇家家主的嚴懲下救了出來,還要出這座別院作為軍醫營地。
或許正因為如此,蘇詡才會以一個普通仵作的身份,前去清風山莊幫忙驗屍,一日內幾十具屍體,任誰去都不是個輕省活,唯獨他任勞任怨,一絲不苟。
孫奕之以前也曾聽阿爺說過蘇詡的事兒,隻是一直沒將人和事對上號,直到上次清風山莊驗屍的時候,才真正認識這個在整個吳國世家最為傳奇的人物。
蘇詡並沒有出來,倒是方才那個少年紅著臉又跑了出來,帶著幾分慚愧地說道:“小孫將軍,蘇先生正在診病,請您進去說話。”
孫奕之點點頭,並沒有絲毫不愉之色,大步走進前廳,一眼就看到了蘇詡。
此處原本就是蘇家別院的前廳,用來待客,就算擺上二三十席也不成問題,如今則被用作軍醫營,靠牆一溜排開十幾個大藥櫃,南邊的敞廊裏則擺著幾十個藥爐,青煙嫋嫋,散發著濃鬱的藥香。而整個前廳中卻隻坐著三個軍醫在診病,十來個小藥童在他們身後忙得足不點地,跑來跑去地拿單、抓藥、熬藥、喂藥……
好在病人大多是營中的軍漢,都有點硬脾氣,就算是等得久了也沒什麽怨言,反倒是三三兩兩地在一旁的草席上坐著閑聊,天南地北地扯著自己昔日的光輝史,恨不得自己也是兵聖轉世,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按理說這些軍漢說話從來是毫無忌諱,肆意放縱,可偏偏似乎所有人到了這四麵透風的前廳中,都會不由自主地壓低了聲音,免得幹擾到正在診病的醫師。就算偶爾有人說得興起時聲音稍微抬高了幾分,立刻會被周圍的人投以鄙夷厭棄的視線,一下子就老老實實地壓低聲音,不敢再犯了眾怒。
就在這樣亂糟糟的環境中,有傷者的呻吟,有病人的怒吼,有醫師的叮囑,也有敞廊上咕嘟咕嘟的熬藥聲,混雜在一起,讓那兩個醫師不自覺的脾氣就越來越暴躁起來,恨不得將這些沒完沒了的病號統統踢出門外。
唯一從容淡定,不疾不緩,全無表情的人,就是蘇詡。
孫奕之盡管好奇,這會兒也不得不按下好奇心,跟著那少年走到孫奕之身後,拱手一揖,“蘇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