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露_第三章 探奇不覺遠(1)
等石藏奉命趕到趙家的時候,也隻趕上收拾院裏的一地屍體。
其中大多數是楚國人,但也有幾個是越國的劍士,尤其是在外圍負責巡防的,一個不落,都被一劍穿心,死得格外痛快,臉上的表情都凝固在最後的驚詫中,甚至來不及感到痛苦,就已斷了生機。
石藏越看越是心驚,他乃是越國重臣石買的族侄,因石買曾得罪勾踐被貶,直至越國兵敗,勾踐被俘,石買方才複出,與文種範蠡等人共同輔佐越王,石家眾人皆入軍中。而石藏則因武技出眾,受到範蠡看重,年方及冠就已成為一營統領,此番前來苧蘿村學劍的武士,皆出自他麾下。
他是靠著一身武藝,方才從石家眾人中脫穎而出,故而在收到命令之初,頗為不以為然。軍中將領與離火者關係素來頗為微妙,既倚重離火者的消息和計謀,卻又不齒其手段,對於青青一事,一度認為是誇大其詞。需知劍法再強,個人之力終有盡時,突如其來行刺可行,若是在軍中以一敵眾則難以為繼。強若專諸要離,一擊得手,終究還是死於亂刃之下。
直到昨日前來學劍的第一批劍士受傷回營,石藏仔細問了經過,方才震驚不已,本欲尋機親自一試,不料這邊就出了事,收到文種傳來的消息,他第一時間就帶了精兵趕來,卻沒想到,看到如此觸目驚心的一幕。
越國自從被吳國大敗之後,元氣大傷,精壯青年幾乎損失殆盡,經曆近十年的休養,方才有如今六千精兵,與吳國相比,依舊判若雲泥。就算石藏這等世家子弟,也難得出去遊曆,更難見得一流高手,今日一見,方知自己眼界狹窄,不禁大是汗顏。
可這些人,都是青青所殺,還是另有其人?畢竟,死得不僅僅是楚國人,還有他們越國自己的人。
等他看過所有的屍體,方才稍稍鬆了口氣,先讓人將屍體送回營地安置,自己則去拜會這位已成為傳奇的女子。不料他剛一敲門,青青就直接走了出來,似乎早就等著他,卻又不肯讓他進去,攔在門口,神色格外冷冽。
“有話就在這裏說,我阿娘今日受驚過度,不便再見外人。”
石藏有些尷尬地看著她,自報家門道:“在下石藏,是奉範大人之命前來護衛姑娘……”
“嗬!”青青嗤笑一聲,並未言語,隻是那眼神表情,不用說,石藏也能想象得出,但看院裏那些屍體,若是連她都無法解決的人,隻怕再多十個石藏,也是枉然。
饒是如此,他也隻能硬著頭皮問道:“在下來遲一步,不知外麵這些人……”
“不是我殺的。”青青打斷了他的話,直接了當地說道:“我也不認得這些人,隻是我回來的時候,他們已經死了。至於他們是什麽人,是誰殺了他們,還請將軍盡快查明,還我個清白。”
“啊……”
石藏萬萬沒想到會
是這個答案,原以為她頂多說越國劍士並非她所殺,不料她居然一口否認,可看著她黑白分明的眼眸坦然明澈,不摻絲毫雜質,神情更是毫無掩飾的坦蕩,沒有一絲一毫作偽的虛假之色,讓他不自覺地問道:“那會是何人所為呢?”
青青見他呆滯的神色,皺了皺眉,不客氣地說道:“範大人既然讓你來,想必也知道這些人的來曆。還請將軍徹查此事,順便轉告範大人,近日我要留在家中照顧阿娘,練劍一事,暫且作罷!”
石藏一怔,還沒來及開口相勸,她已經轉身進屋,順手關上房門,直接給他吃了個閉門羹。
他苦笑了一下,也不敢再去招惹這位“煞神”,隻得先帶著親兵回去,找了軍中的仵作先檢查了那些屍體,然後便直奔範府回報。
範蠡一聽石藏回報,便頓足不已。他費盡心思,才說服青青指點劍法,卻沒想到楚人一來,就打斷了他的全盤計劃。他雖隻見過青青兩次,卻已看出,此女性子單純直接,恩怨愛憎分明,既已知道九歌便是當日借她手毒殺孫武之人,自然不肯放過送上門來的九歌中人。他派石藏趕去相助,也是存心想要討好於她,以求更進一步,卻沒想到,她非但不曾領情,反而將其拒之門外,連指點越國劍士練劍之事,也被耽擱下來。
他左思右想,青青今日來尋他,顯然是聽到了風聲,可她一聽到九歌就折返回去,可見性子之急火氣之盛。可以她的性子,根本不屑也不必說謊,那些人既非她所殺,必然另有其人,那人或許就是向她報訊之人。
心念及此,範蠡霍然起身,全然忘了自己此時目不能視,差點撞翻了身前的幾案。
石藏急忙將他扶住,焦慮地說道:“大人小心!”
範蠡搖搖頭,扶著他的手臂,又緩緩坐下,低聲說道:“立刻加派人手,搜尋這兩日出入的陌生人,無論楚人吳人,先使人盯著,若有靠近趙家者,格殺勿論。”
“吳人?”石藏一怔,繼而反應過來,楚國人能知道青青的來曆,是因為之前楚越合謀刺殺孫武,才會對她窮追不舍。可若是青青身份曝露,被吳人知道她的來曆找上門來,那越國這些年俯首為奴的韜光養晦,一旦被吳王察覺,以他們此時的實力,根本不足以對抗吳國,傾國之禍,便在眼前。一陣冷汗涔涔而下,石藏急忙應下,也顧不得多問,匆匆下去安排人手,務必將此事做得滴水不漏,以免招來大禍。
範蠡雖看不到他的神色,也能猜到他心中所想,卻是暗暗歎息。他未曾明說,可從素錦傳回的消息推測,青青與孫家唯一的漏網之魚孫奕之關係密切,曾於伍子胥府中和吳王宮中兩次救走孫奕之,甚至還與他同去齊國大營,刺殺齊國大將田莒。
這兩人有這等同生共死的經曆,交情自然非同一般。如今孫奕之雖與吳王夫差反目,但此人已得兵聖真傳,經此
磨難,九死一生之後,必成大器。然以他與楚越諸國仇深似海,若是他親臨越國,定然會對越王不利,若是他再得青青相助,必然如虎添翼……
範蠡左思右想,越發頭痛起來,可眼前依舊一片漆黑,甚至連原本已好轉的雙眼也火辣辣地疼起來,他靈機一動,幹脆回房躺下,喚了範平過來,隻說自己眼傷忽然加重,命他前去苧蘿村尋青青求藥。
範平哪裏知道他的心思,見他眉心緊鎖,神色痛楚,隻當他痛得厲害,便忍不住說道:“公子,此去苧蘿村,一來一回最快也得兩個時辰,倒不如我先去向青青姑娘通報一聲,先讓她備下藥草,公子隨後乘車過去,即時便可用藥,以免耽誤。”
“如此甚好。你且先去,我隨後便到。”範蠡從善如流,讓範平快馬先行一步,他自讓人駕車相送,等趕到苧蘿村時,已是月上中天,夜幕深沉。
青青自幼與白猿練劍,早就習慣了它爪上的蛇毒,從一開始受傷中毒還需師父救治,到後來跟著白猿捕蛇剖膽,吃了不知多少毒蛇惡蟒,解毒草藥靈芝山珍更是數不勝數,早已練得百毒不侵,無需解藥。那日為救範蠡,她才采了些解藥給他敷用,家裏根本沒有存貨,聽得範平求救,也隻得先上山采藥,除了解毒草之外,又采了些止血清熱的藥草給聶冉。
如此一來一回,等她到家之際,範蠡的牛車已停在門外,範平一看到她,便如看到救星一般。
青青因聶冉在家中養傷,才將石藏和範平拒之門外,不想卻因此引起範蠡的疑心。她隻當範蠡體弱,又操勞過度,才會毒傷複發,結果一上牛車,見範蠡麵色蒼白,神情委頓,比昨日看起來更加憔悴,她不禁嚇了一跳,以為是解藥不對,趕緊拆開他眼上的布條,卻見他雙目已然消腫,愣了一愣,“已經消腫了啊,為什麽還疼?”
範蠡感覺到眼前出現微弱的光線,卻依舊蹙眉說道:“不知為何,今日不單是眼睛痛,連頭也跟著痛得厲害,故而才貿然趕來打攪姑娘,還望姑娘多多見諒。”
青青檢查了一番,也沒看出原委,加上牛車中雖有燈火,可燈火如豆,月光黯淡,她眼神再好,也無法看到他腦中去,隻得先讓他在車中等候,自己先回屋去收拾了一番。她家原本就不是什麽大戶人家,除了一間正屋之外,隻有東西兩間偏房,分別是韓薇和青青的臥房。原本聶冉就在正屋的地上鋪了張草席休養,這會兒青青也隻能先讓他暫避進自己房中,她才能正屋中為範蠡驗傷。
範蠡讓範平扶著自己,跟著青青走進正屋堂中,青青已在屋中點了兩盞燈,照得堂中亮如白晝,他一進門,從暗處驟一走進亮處,感受到刺眼的光亮,雙眼情不自禁地眯了起來。
他方一皺眉,剛剛看到光明的眼中,忽然看到青青神色一變,手一翻,從肩後拔出劍來,一劍,就朝他刺了過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