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露_第一章 歸燕識故巢(2)
傳說中,青青的劍法出神入化,連吳國的劍道第一高手,兵聖的親孫子都曾敗在她的劍下,曾經三進三出吳國王宮,如履平地……韓薇不知道那些傳說是真是假,但很清楚範蠡來此,名義上是替越王嘉獎青青為民除害,可事實上,他們盯上的,都是她那精妙神奇的劍法。
若是能找到教青青劍法的人,或許就能向越王勾踐交差,既不至於讓青青一個女娃兒去為他們賣命,又可以找到教授青青劍法的高人。對能教出青青這等“神劍”的師傅,越王的興趣當然遠超過她本人。
畢竟,一個今年才及笄的少女,就算打娘胎裏開始練武功短短十五六年的時間,如何能練出這般超凡入聖的劍法來。越王剛收到來自吳國離火者的密報時,不但不信,還派出範蠡前來調查,務必要請得高人給軍中士兵們進行培訓,若是他的三千越國甲士,都能習得這等精妙犀利的劍法,那對吳國報仇雪恥之日,指日可待。
須知如今的越國,雖忍辱負重地休養生息了近十年,可作為戰敗國和附屬國,他隻能擁有三千甲士,與吳國的數萬大軍相比,簡直不值一提。更何況因文種獻計,吳國這幾年來大興土木,可用的民夫和奴隸中,一大半都來自越國。他們每年還要交出大量的財寶和糧食作為貢品,國中能留下的人力物力財力統統不足以支持更龐大的軍隊規模。
正因為如此,夫差才壓根沒將越軍放在眼裏,任由他們折騰,都要先北上滅了齊國。在他眼裏,唯有前會盟霸主的齊國,才是他的目標,不滅齊國,何以稱霸?
勾踐若想用有限的財物打造出一支無敵的軍隊,就隻能從提高士兵們的個人能力下手。就如同吳國以軍陣取勝,又鑄造了無數寶劍寶刀,這些方麵,是他們無論如何都無法企及的。
於是當離火者傳回消息,他們得知自己國中竟然出了如此厲害的劍客,俱是大喜過望,範蠡不惜親自前來,為得就是得到青青的劍法。韓薇已經旁敲側擊了許久,他們要的,隻是能傳授劍法的人,未必非青青不可。
“青青,告訴阿娘,你的劍法,是何人所授?”
青青一怔,望著阿娘,幹脆地跪下,“阿娘,你要打要罵,青青甘願認罰。至於授我劍法的人……青青曾在師父麵前立下誓言,絕不在人前提及他一言半語。”
“你……”
韓薇萬萬沒想到,會問出這樣的結果,看到女兒澄澈無邪的眼神,黑白分明的眼眸不帶一絲兒雜質,她剛剛升起的那點怒火,瞬間消失無蹤,隻是無力地垂下眼,輕輕歎息一聲,揮揮手,“不說就算了,你自去吧!”
“阿娘!”青青向前膝行了幾步,從包袱裏拿出血瀅劍來,雙手捧著,送到了她的麵前,“女兒不孝,未能找到阿爹,這是……阿爹留下的劍。”
“你阿爹的劍?”韓薇聞言一震,一直冷淡的神情瞬間崩潰,終於無法控製地手抖起來,從她手中接過血瀅劍,入手一沉,差點掉了下去,她搶著抱在了懷中,伸手細細摩挲著劍身,喃喃地說道:“戩哥說他會鑄一把
獨一無二的劍,他……終於鑄成了?”
青青無法說出,阿爹鑄成此劍,卻因“行刺”夫差而被投入劍廬祭劍,這把劍,不單單是阿爹的心血,還是他精魂所在。所以她才會不顧一切地從劍塚中將它盜出。也幸好如此,她才能靠著這把神劍一而再再而三地突破重圍,否則這一路上,若沒有血瀅劍,她早不知要死多少回了。
韓薇見她隻是點頭不語,心中已知趙戩必然有死無生,雖早有心理準備,但苦等多年,終於確定這個消息時,還是忍不住痛心疾首,抱劍而泣,“戩哥……你不是說,讓我等你回來麽?為何……為何要騙我?”
青青看到阿娘如此傷痛,也不敢離開,隻是默默地跪在她膝前,俯首在她膝上,小心地從她手中抽出血瀅劍,免得她激動之時,一不小心弄傷了自己。她心中雖然同樣傷痛難過,可在吳國從知道這一噩耗至今數月,她已經從起初的悲痛中走了出來,如今看到阿娘這般情緒,更不敢掉以輕心。
“阿娘!阿娘,你還有我!青青會一直陪著阿娘……青青再也不會離開阿娘了!”
“青青!青青!”
韓薇放開血瀅劍,伸手抱住了女兒,反反複複地叫著她,忍不住痛哭起來。她既思念亡夫,又想著越王和範蠡的步步緊逼,那些所謂的恩惠和賞賜,同樣是想要女兒去賣命。她已經賠進去一個夫君,又怎麽舍得讓女兒再卷入那些血腥肮髒的陰謀與戰爭中去。
西村的施夷光,就是因美色被選奉吳王,在越王宮受訓三年,又入吳宮六年,至此不得還鄉。
而她的青青,若是因這劍法而被覬覦,送入越國軍中,豈非是要整日與那些粗野的男人在一起,一起習武殺人,成為雙手沾滿鮮血的殺人凶手?
這種畫麵,哪怕隻是想一想,她都無法接受,更不用說親手將女兒送入越王手中。那些口口聲聲仁義禮法的人,隻是想利用青青,若是他們真的得到青青的劍法,隻怕轉眼就會將她拋棄,甚至殺人滅口。
“阿娘阿娘!”青青感覺到阿娘格外用力地抱著她,用力到渾身都在顫抖著。
韓薇素來是個冷靜自持的女子,不似尋常村婦般喜怒皆形與表,今日卻如此悲痛激動,力道之大,幾乎用盡全身力氣,若非她不是尋常女子,身懷武功,隻怕這會兒都被她勒得閉氣。
見她如此失控,青青也隻能回抱著阿娘,輕輕拍撫著她的後背,暗暗運上內力,紓解她體內激憤的情緒,免得她過於激動傷及身子。
“阿娘!阿娘!我在這兒!”
韓薇哭得昏昏沉沉,連最後怎麽睡著都不知道,青青將她抱起來送入裏屋,放在床上,幫她脫下鞋子,蓋好被子之後,才在她身邊坐下,感覺自己幾乎精疲力盡。
安撫阿娘,簡直比跟山貓虎豹打一架還要辛苦。
可阿娘的擔憂,和歐大娘的話,讓她不得不正視一個問題:施夷光說過的人,居然會親自來找她?她居然會以為,那人可以幫到她,可現在看來,正是因為這位範大夫,阿娘才會如此
緊張。
當初施夷光和其他越女被選入宮時,她年紀尚幼,還不知道她們入宮意味著什麽。可她在吳宮之中,親眼看到施夷光的痛苦,看到她的掙紮與無奈,她就已經對這個地方這些人,深深的厭惡。
然而她還是放不下師兄,才會出手幫忙,可這一出手,就徹底把自己卷進了那個黑泥沼中,如今,居然還連累了阿娘。
或許,不需要在等阿爹回來的時候,她可以帶阿娘一起離開這個給她們帶來太多痛苦的地方。
隻是,歐鉞的毒,還有歐大娘……她能徹底都丟下嗎?
正糾結之間,青青忽然聽得外麵有腳步聲由遠及近,不止一人,其中輕重不一,既有高手,也有……個不容忽視的人。她急忙安置阿娘,關好裏間的房門,直接走了出去,一出門,果然看到一群人在自家門外停下腳步。
來得人還真不少。青青一眼掃過去,就看到人群當中,那個穿著青色苧麻長袍的男子。
那人看起來不過二十六七的年紀,修眉俊目,身形修長,盡管穿著普普通通,可那俊逸的麵龐上從容淡泊的神情,卻仿佛他穿著世上華貴的衣衫,那種清高灑脫的風度,是任何服飾都無法增添的風采。
青青皺了皺眉,她這次出門,也見了不少出色的人物,從孫奕之到太子友,離鋒,聶然,各有各的風采,都堪稱一世之傑。可他們比起這個男子,都少了種不動如山榮辱不侵的氣度,那種眉眼間浸透世情,看淡成敗的從容,是那些鋒芒正盛如日中天的年輕人們尚未擁有的光澤。
隻是……算算年紀,他若是範蠡,怎麽也該過了而立之年吧?不過一想想比自己大了十來歲的施夷光如今看起來也不過二九年華,這人跟著勾踐被俘為奴,回國後聽說還曾經親自下田耕種,想不到還是如此年輕俊逸的模樣,青青輕哼一聲,迎上前去,直接堵在自家門口,壓根沒打算讓他們進門。
“寒門粗陋,還請貴人留步。”
範蠡來過趙家數次,這還是第一次見到青青。素錦一開始讓離火者傳訊於他之時,他就發現自己這些年犯了個大錯。
當初趙戩鑄成血瀅劍後,不惜行刺夫差,一則是為了維護施夷光,可更重要的,是要封印此劍。他在吳宮中留下的耳目,隻說血瀅劍被封印在劍塚之中,伍子胥還從陰陽穀請得名師探穴建塚,可一直都沒人能啟封此劍,時間一長,他也就將此事擱下,完全忘記了,趙戩還有一妻一女尚在越國。
等知道青青盜出血瀅劍,又被素錦安排歐鉞激去刺殺孫武,引發諸國間客聯合將清風山莊滅門,範蠡暗道糟糕,這世上非常之人,皆有非常性格,最恨得就是被人欺騙,為人刀劍。
原本他想著重金禮聘青青給越國武士傳授劍法,可登門拜訪之際,青青之母雖貧寒度日,都拒不肯受他送去的禮物。
有母若此,其人可想而知。
果不其然,她不在家時,他們好歹還能登堂入室,就算被拒絕,也是溫言婉語,等她這一回來,直接連門都進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