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猶人憐

雙眼閉,心境一,久而凝神。氣自丹田出,周於全身,匯於湧泉。

二十三字心訣陸離已熟記於心,可卻無論如何都做不到第二層——心境一。按範子旭的教導,閉上眼跟隨心跳,可閉上眼隻能感受到一片黑暗。

“還是不行。”陸離坐在後院空地上,朝範子旭搖了搖頭。

範子旭問道:“還是跟不到心跳?”

他點了點頭。

“沒道理啊。”範子旭微微皺眉,當初自己修行時,池南分部的掌門還是夏柏魏,從師兄口中知曉心訣後,便一個人靜靜地在後院修氣,不到一炷香時間便學會了入神。可為什麽陸離連心跳都跟不到?

他轉頭,見陸離再次閉上眼,嚐試搜心,沒多久便睜開眼搖頭。兩天來第六十次失敗。

“算了,折柳,先不練了,去吃飯吧。”

陸離點頭,站起身拍拍屁股往齋堂走去。夏玉木已將玄武門道袍給他,灰色絲質長袍,胸前縫了一隻巨大的玄武,半張著嘴,腳踏海角,頭頂天涯。背後是一副陰陽太極。雖然有些寬鬆,穿著好似長裙一般,下擺偶爾會絆腳,但是融入玄武門的喜悅讓他喜歡穿著道袍。

往常午時過半,仍在齋堂用餐的人已寥寥無幾,而今天卻坐滿了人,雖餐桌上空空如也,但依然無法阻擋眾人高漲的氣氛,伸著脖子,似乎在期待著什麽。

範子旭隨意瞥了一眼,打了六兩飯兩個齋菜挑了個角落與陸離一同坐下。雖飯已涼,但兩人整個早晨都在修氣,肚子早已空空,饑不擇食,冷飯剩菜亦如佳肴。陸離大口大口地扒著飯,不久便空了盤,未吃飽,準備起身再去打些飯,忽然張恒迎上來笑道:“小師弟你坐著,我去幫你打飯。”說完便搶過鐵碗往盛飯的木桶小跑而去。

範子旭停下手中竹筷,抬起頭掃了一圈,發現眾人雖依舊是坐姿,但有不少屁股已經離開木凳半寸,一手抓著桌角,蓄勢待發。

他右嘴角微翹,故意放慢動作,再掃一圈,有幾雙腿已微微顫抖,便裝作飯裏有石子,將剩餘的一口飯撥到桌上,起身準備去打飯,果然伸過來一隻手想要從他手中奪碗。

他裝作吃驚道:“你幹什麽?”

奪碗的是與趙龍騰同一年進入玄武門的王展羽,嘻嘻笑笑:“打飯這種事哪裏需要您親自跑一趟呢,我來,我來。”說完便接過碗跑向盛飯的木桶,恰好與張恒撞了肩膀。

他怒道:“走路不長眼睛啊!要是把範兄的碗摔地上了了怎麽辦!”

張恒亦怒道:“把小師弟的碗摔了,十個你都賠不起!”

六十幾個師兄弟瞬間分成兩派,一派站在王展羽這邊指責張恒走路不看人,一派支持張恒表示王展羽說話太衝。兩派人互相指責謾罵,唾沫如薄霧般縈繞他們周圍。

陸離有些驚恐,抓著範子旭的衣角小聲問道:“師兄,發生了什麽事了。”

範子旭早已猜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撫摸他的光頭安慰道:“沒事的,他們隻是。”頓了頓,他掃了一眼眾人,起身抽出無纓劍加重音量說道,“想嚐一嚐我無纓劍的味道。”

喧鬧立即止住,張恒與王展羽迅速變了臉,朝範子旭笑道:“範兄,我們在討論,隻是討論的聲音大了些,您別見怪

啊。”

範子旭並不想去理睬,隻是將無纓劍插回劍鞘,俯下身問陸離:“折柳,飽了沒?”

陸離隻吃了七分飽,本還想吃半碗飯,但悄悄看了看四周,覺得氣氛有些古怪,隻好點頭說道:“飽了。”

“那我們走吧。”

出了齋堂,陸離長長吐了一口氣,仰頭問道:“師兄,剛才到底怎麽了?”

範子旭撲哧笑出聲。

自那日與沈玉木的比試過後,雖然他敗給了沈玉木,但好歹沈玉木身任掌門,池南分部的第一把交椅,而他常年墊底,能接下沈玉木一招已夠令人大吃一驚,況且,他竟險些擊敗沈玉木。這令師兄弟們大跌眼鏡,沒想到墊底王是真人不露相。便沒人敢再看輕他。

眾師兄弟本以為趙龍騰是掌門以下的頭號高手,所以常常圍著趙龍騰趙兄長趙兄短,但沒想到被範子旭一招打敗。於是現在成了範兄長範兄短。

一想到現在趙龍騰成了孤身一人,範子旭便覺得舒坦。他在心裏罵道,叫你平時趾高氣昂,現在落到這種境地也是活該。想著想著就笑了。

陸離看著他問道:“師兄你怎麽這麽高興?”

他擺了擺手:“今天天氣不錯。”

稍作休息,範子旭拿了柄長約半丈的鐵矛與陸離來到後院。未時未到,眾人便已到了後院,見他們來,迫不及待迎上去欲搶奪鐵矛。

“範兄,我幫你拿鐵矛吧!”

範子旭睜大眼睛,低聲吼道:“滾!”眾師兄弟這才紛紛散開去。

他與陸離來到北麵。他曾在這與沈玉木比試,毀壞了大半的地磚,泥土**,雜草還未來得及生長。

他將鐵矛插入土中,望著陸離的雙眼說道:“外式,我喜歡稱為體術,即身體的戰術,與力量是密不可分的,你力量不夠,所以刀也拿不穩。從今天起,就由我來帶你修體術。”

陸離回頭望了一眼,師兄弟已站好位,右手握劍,左手兩指摁住右手手腕。隊伍最前,趙龍騰右手執劍壓腕,左手收於後腰,道袍微微鼓動,飄飄欲仙。

“我們不跟他們一起練嗎?”

“不用,你跟我練就行。來,你試試這鐵矛。”

陸離往前一步,雙手握住鐵矛,微微用力,鐵矛紋絲不動,便加重了力道將鐵矛拔出土地,重心不穩,往後退了幾步。“師兄,這,好重。”

範子旭笑道:“重就對了,這鐵矛重十二斤,剛好用來給你練體術。”

陸離道:“師兄,我該怎麽練?”

範子旭掃了一眼,周圍泥土地空了一大片,原本被地磚壓得有些厚實,經過幾天的雨打風吹已有些鬆動,黑色泥土有淡淡的臭味,正好。他說道:“將矛插入地中,保持豎直來回攪動三遍再將矛拔出,往左兩步,重複以上動作。”

陸離抱著鐵矛確實有些吃力,“可是,好重。”

“重就對了,隻有不斷地去征服,你才能進步,開始!”

陸離雙手緊握鐵矛,深吸一口氣,將它用力插入土中。因為用力過猛而使得矛尖入土太深無法攪拌,隻能將其再次拔起,奈何入土實在太深,使盡渾身力氣才將鐵矛拔出地麵。出土的鐵矛帶起一小撮泥土,壓得他的

背幾乎成了拱形,連連退後幾步,噗通躺倒在地上,索性不想起來,與鐵矛一起看藍天外的雲卷雲舒。

十二斤,比兩把小單刀還重。雙手握一把小單刀已有些吃力,更別提兩把。他能將鐵矛從土裏拔出已屬不易。

範子旭提了一籃子土豆回來,見他躺在地上,覺得有些奇怪:“這麽快練完了?坑呢?”

他尷尬地坐起,撓了撓頭:“攪不動。”

範子旭一聲苦笑,“我就知道,還想著能省些力氣,靠你給我挖坑我好種土豆呢。”

他疑惑:“師兄你說什麽?”

“沒,沒什麽,”範子旭眼珠一轉,道,“你還有力氣嗎?”

他試著將鐵矛扶起,果然剛才已經耗盡了力氣,無奈搖了搖頭。

範子旭點頭表示已知曉,又望了一眼土地,隻有一個稍淺的坑,周圍翻著些許泥土,便從籃中拿出一顆土豆摁了下去,蓋上些泥土。“大功告成!折柳我們回去休息吧。”正要走,卻發現陸離隻是坐著,毫無離開的意思。

他問道:“怎麽了?”

“師兄,我不想走。”

“為什麽?”

惆悵如煙,混在泥土的臭味中無限蔓延。陸離望著身旁的鐵矛,憂傷淡淡,“若是不好好練習的話,我就不能保護重要的人了。可我有想要用生命去保護的人。”那人便是紅妝。

範子旭欣喜,又微微有些遺憾。若是我以前也有這想法,恐怕現在已小有所成。他已將陸離看成過於的自己,想在陸離身上挽回所有後悔彌補所有遺憾。

“好樣的!體術無法練習,我們可修氣,再來!”

“嗯!”陸離緊咬嘴唇,用力點頭,就地趺坐,深吸了兩口氣,記起心訣,“雙眼閉,心境一,久而凝神。氣自丹田出,周於全身,匯於湧泉”,卻仍是無法入神。

範子旭沉思:“你在心中默念心訣會不會好一點?”

陸離照做,卻比平時更為難熬,雙眼隻閉了一小會便忍不住睜開。“還是不行。”

林府學正休息,望見他們兩眼呆滯互相對望,不禁覺得有些好玩,便起身走去問道:“小師弟你怎麽了?看你一臉呆滯的樣子。”

陸離抬頭無助地望了他一眼:“師兄我學不會修氣。”

他挑了挑眉:“怎麽會,雙眼閉,心境一,久而凝神。氣自丹田出,周於全身,匯於湧泉,記住心訣照做就行了。”

陸離嘟著嘴:“我記住心訣了,但是就是做不到心境一。”

他想了想,解釋道:“心境一,便是排除雜念,做到心身合一。”

忽然範子旭似發現了什麽,猛拍大腿道:“對了,排除雜念!光頭,你可能是想太多了,放空一切試試?”

“是,是這樣嗎?我試試。”陸離深吸一口氣,再次閉上眼,將腦中碎念清楚幹淨,果真不再覺得難熬,隻覺得自己雖身處黑暗中卻感覺十分安定,呼吸亦變得通暢,能感受到身體各處毛孔的舒張,不久黑暗中出現了似鼓響聲,節奏穩定,讓他的心逐漸沉下來,落在一隻柔軟的蒲墊上。

範子旭望著已經入神的陸離,忽然笑道:“真不知道他這個光頭裏每天在想什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