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陌路(一)

第四十九章 陌路(一)

又陪著胤祥去看了草屋的蓋建情況以及粥鋪的施粥情況,確定一切安撫工作都很順利後,我們才坐轎回到驛站,到了驛站天已全黑,下了轎走進驛站,看到滿院子黑壓壓的到處都是人,像菜市場一樣,有老有小,有婦孺也有殘疾的。見他進來,一大堆人孩子唧唧喳喳地圍了過來,大哥哥大哥哥地叫著,胤祥一個個抱了起來,捏捏小臉,問他們吃飯了沒有,全部回答都是喝粥了。

胤祥和孩子們說了一會兒話後,就讓他們去玩,他帶著我走到那些大人,雖然大部分都是女人的人身邊,關懷地問這個病好些沒,有問那個住得還習慣不……我看著他那麽無微不至關心的樣子,再看看好些妙齡少女看他眼神,忍不住在心裏暗罵,這家夥還真是博愛呐,居然收留了那麽多女人,就沒見到幾個是壯年男子的,還真是偏心。

終於釋放完了他的關懷,又拖著去給一大堆病人看病,等忙完後已經是大半夜了。這時候才想起還沒吃飯,到了廚房,他的貼身隨從居然端出了兩碗熱騰騰的青菜稀飯,胤祥二話不說大口大口津津有味的吃了起來。

他都能吃我還有什麽好挑剔的呢?何況曾經我也吃過白粥,想到這些我也就低下頭吃了起來,雖是粗茶淡飯,可是有他在身邊,竟覺得這飯比任何佳肴都美味。吃著吃著,不知不覺的我抬頭看他,剛好他也抬頭看我,我們相視一笑,不約而同地又低下頭吃了起來。這段飯吃得比什麽都香。

吃過稀飯後我便到他的房間歇下了,他到了他的隨從醇福那麽擠了擠。

胤祥每天都出去辦他的差事,而且每天都要接十幾個病人回來,而我,則成了名副其實的家庭大夫了,專門為他接回來的這些病人看病,每天忙得不可開交,連吃飯的時間都快沒有了,每當我醫治好了一批病人,特意花銀子買下幾座院子,把康複的病人送去外麵的院子,原以為驛站可以稍微空閑出來,我也可以稍微歇一歇的時候,結果,不出半日他又接回了更多的病人來,就這樣我每天都在與病者打交道,差點兒不知道自己姓啥名誰了。

有一天晚上,他直接抱了一個剛剛出生的女嬰回來,說她的母親在生下她來就死了,要我收養為義女,我連忙搖頭,開玩笑,就算我現在收養了,可總有一天她會被額娘丟出去的,額娘那麽重視門第觀念,怎麽會要這麽一個來曆不明的孩子呢。

胤祥見我不收,便道,“你不收算了,我收。”

我驚訝,“你收?算了吧,皇家更沒有她的容身之地,你還是別害了她,讓她從小就被人排擠,看人冷眼。你不如就把她托付給一個農家撫養好了,給人家一些錢,想必那農家會對她好的,或者是收做丫鬟把她撫養長大也好。”

他搖搖頭,“她這麽小,才剛剛出生,隨便托付給別人撫養實在不放心,讓她一出生就當丫鬟更不忍心。我看我還是跟皇阿瑪說她是我在外麵一個不小心流落的滄海遺珠,現在她的母親死了,所以我把她接回府。她隻是女兒身,想必皇阿瑪不會追究的。別人也沒那麽無聊追究這些事兒。”

我癟癟嘴,“我看她確實是你的滄海遺珠吧,你對她這麽好。”

“我倒是希望她是,可惜,她偏偏不是,哎!可惜呀。”

我翻白眼,裝腔作勢。

每天既要照顧病人,還得照顧他的女兒,我累得腰酸背痛的,這些都不是讓我頭疼的事兒,真正讓我頭疼的事兒是,在上百名的病者中,其中有一位居然是瘋子,每天大吵大鬧瘋瘋癲癲的,一會兒唱歌一會兒跳舞,一會兒罵人一會兒又上竄下跳的,一會兒把廚房砸了,一會兒又拿著棒子追著人打,半夜經常到個個房間去吵吵鬧鬧的,說什麽隻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什麽的……弄得這個驛站雞犬不寧,我想誰個好覺都不行,而胤祥非讓我給她治病,可這個病是心病,我不是那心藥,沒辦法治呀。

這下好了,胤祥居然派人去打探她的身家背景去,打探的結果,他是開封城一個員外娶的第一個夫人,曾經貌美如花,很得王員外寵愛,可惜如花美眷,敵不過似水流年,慢慢的,經過歲月無情的摧殘,還不到十年的光景,她已經比不上那麽年輕漂亮的姑娘有吸引力了,外員外開始嫌棄她,開始娶一個又一個小妾回來,她也曾經拚命地爭寵,拚命地想留在丈夫的心,可惜男人眼裏隻有漂亮的女人,她始終爭不過那麽年輕漂亮的姑娘,隻能眼開著自己的丈夫寵幸別人,最後她慢慢地受不了,終於變瘋了。

很老掉牙的故事,經常發生在世界的個個角落,可胤祥偏偏憤憤不平地把那個王員外找來理論,要讓他把這個瘋了的女人接回家好好照顧,不僅要寵她愛她,還保證不能再娶別的女人進門。

那下那王員外怎麽會答應,理直氣壯道,“男人三妻四妾本就天經地義的,為什麽偏偏我不能娶別的女人?世界上又有哪個有錢人家的公子哥一生隻專寵一個女人的。花心本來就是男人的權利,女人紅顏老逝又不是我們男人的錯,是她們自己活該,這能怪誰,為什麽要我們男人為她們女人的蒼老付出代價。就算欽差大人您恐怕也做不到隻娶一個女人、隻寵一個女人吧?!你還不是一樣,家裏麵娶了一個,現在身邊還帶著一個。”

胤祥無話反駁,卻氣得一天沒吃飯。

最後胤祥終究不放心那王員外會好好對待這個為愛瘋了的女人,還是把她留在了驛站裏。可惜事情卻並沒有結束,就在這天夜裏,這個為愛瘋了的女人投湖自盡了。

第二天我們在她的床頭發現了那句很有名的詩:

合昏尚知時,鴛鴦不獨宿。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他看著這首詩,久久無語。

我去勸他,他卻突然抱住我,說,“薰齊兒,你知道嗎?這個女人讓我想到了我額娘,記得小時候我的皇阿瑪曾經對我說過,他很喜歡很喜歡我額娘,聽他這麽一說,我以為額娘很幸福。後來慢慢長大了,稍微懂事了,這才知道,原來皇阿瑪的喜歡是那麽的淺薄,他的一句喜歡,卻耗費了額娘一生的時光。在那漫長的歲月裏,額娘每天都翹首依盼,以淚洗麵,所以每次看到額娘暗暗垂淚的時候,我就在心裏發誓,未來我一定不讓我身邊的女人像額娘一樣,總在等待和眼淚中度過。你明白嗎?”

明白是明白,我掙開他的擁抱,“你是在拒絕我?”

他看著我半晌,“我不想拒絕你,可我不得不拒絕你。我額娘臨死前,我答應過她,會好好照顧殷雅一生一世,我不能食言。”

“照顧人的方法很多種,你為什麽偏要選這種,你也可以給她找一個好歸宿,像兄妹一樣地照顧她一生一世不行嗎?”

“可現在已經晚了,我已經娶了她。”

“……”

他強調,“我不想做一個始亂終棄的人,也不想我額娘的悲劇在殷雅身上重演。”

“你說謊,這根本不是理由,你心裏一定愛上了別的女人,你愛上了一位姓兆佳的姑娘,你是想把嫡福晉的位置留給她。”曆史上的他確實如此。

他一臉莫名其妙,“兆佳?你怎麽總是提她,我發誓我壓根就不認識什麽兆佳不兆佳的,我心裏除了殷雅,就隻有你一個,再無別人,如果我說謊,天打五雷轟。”

我靜靜看著他,我不是不相信他,而是曆史確實如此,他要我相信誰呢?可他的表情,“你真的不認識兆佳姑娘?”

他苦笑,“我隻認識郭絡羅薰齊兒姑娘。”

“居然如此,那你為什麽要那麽執拗呢?”這是在古代,又不是現代,隻能娶一個,況且他勢必未來一定要娶嫡福晉的。

“這不是隻能,我隻是不想成為我皇阿瑪那樣的人,我向往的是一份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的感情。”

好吧,這我可以理解,隻能說他思想太前衛太開明,我不知道該喜愁愁,可是,“這份感情,你真的給了瓜爾佳?”完全沒有扭轉的餘地。

“不,給了你。”

“我?”我瞪大眼睛。

“對,是你!”他臉色柔和了無數,微微帶上笑意,“還記得我們的初吻嗎?”

當然記得。

那是三年前我在那片竹林下的最後幾天,那天陽光格外好,風輕輕吹過,我同往常一樣去找他,這次他沒有練武,而是看書,還是同往常一樣,他埋頭書本不理我,我也不想打擾他,就隨便拿了一本他的書,想同他一起看。

為了不影響他,我和他背靠背坐在石頭上,他看他的,我看我的,互不打擾。

從《樂府詩集》第一卷的《天地》開始看,看到了第二卷的《雉子班》,共看了十三首詩,有些看懂了,有些看不懂,我也懶得問,看不懂什麽意思就算了,反正我也沒什麽興趣,隻為打發時間而已。

翻開下一頁,是那首《上邪》,這下我來興致了,默念了兩遍,越念越覺得這首詩寫得太美了,真不知道是哪位才人寫出了這麽優美的詩篇。

想著詩表達的意思,我笑著轉過身去,見胤祥依舊沉溺於書本,壓根沒注意到我的舉動,我把手伸到他眼前,“十三阿哥,這首詩是什麽意思?我讀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