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搶公交車的女人(3)

第一章 搶公交車的女人 3

頭頂的烈日依舊,暑氣還未散去。從交警隊出來,蘇朵的頭仍在發懵。她拍拍腦門,問自己:是在做夢嗎?剛才,做了一個夢?那個忽然出現在眼前的人,是個幻覺?

“蘇朵!”

耳邊響起那個依舊低沉而略帶疏離的聲音,蘇朵確定,不是在做夢。江一航從那輛被公交車吻過的奔馳車中下來,手扶在車門上,說:“去哪?我送你。”姿態隨意,聲音平和,仿佛是路上遇到了熟人,親切地說,我送你一程。

“不用!”蘇朵脫口而出,心想,有車了不起啊,在我麵前得瑟,當年一起“月光”吃泡麵,擠公交的日子,一個男人最捉襟見肘的慫樣,你以為我都忘了嗎?

江一航沒有強求,依然平淡地說了句:“那好,我還有事,先走了!”

蘇朵愣怔在白晃晃的太陽底下,看著他按響遙控鑰匙,打開車門,開車緩緩離去,丟下一句毫無溫度的:“再見!”

他如此淡定。

可是,他們不是熟人,他們是在一個屋簷下爭吵又和好,在一個被窩裏天黑又天亮了兩年的夫妻,久別重逢,他應該帶著愧疚的表情,投來意猶未盡的目光,流露出“此情可待成追憶”的款款深情,然後說:“找個地方喝杯茶!”。

可是,他沒有。

沮喪再次湧上蘇朵心頭,原來,男人忘情的速度,比神六還要迅猛。

她暗自笑了自己。看看時間,已過四點,依舊暑氣難耐,她決定打車快點回家,在空調下好好清醒一下。

出租車來來往往,不是滿座,就是被眼尖手快的人捷足先登,無奈,蘇朵決定多走兩步,到前麵的路口擋車。

忽然,耳邊響起一陣嘈雜刺耳的吵架聲。循聲望去,一個滿麵冒油頭頂微禿的中年男子,手挽著一個年輕女子,腳下卻被一個形容憔悴的中年婦女抱住雙腿,中年婦女哭喊地聲嘶力竭:“你這個白眼狼,不能和這個小妖精結婚。”

蘇朵抬眼一看,原來是走到了一家民政局的門口。民政局,這裏真是一個神奇的地方,每天上演著分分合合的劇目,每一場劇目,看似個個相似,實則各有各的不同。

“你還想怎樣,房子,錢,孩子的撫養費,一樣沒少給你,咱們已經離婚了,我和誰結婚,關你P事!”

“反正就是不能和她結婚。你今天敢走進去,我就死給你你看。”

女人儀態盡失,披散著頭發,撕扯著男人,撒起潑來。

蘇朵隻知道“被離婚”的女人會一哭二鬧三上吊,沒想到,前夫再婚,前妻也會使用這招。

戰事升級,愈演愈烈,很快,男人和女人廝打在一起,叫罵聲,哭喊聲,和拳腳落在身上的悶重聲,交雜一起,最初,隻是男女對打,新歡嚇得呆立一邊,後來,她義憤填膺地上前幫“未婚夫”,可憐的中年女人,臉上很快出現一道道血印,頭發也被撕扯掉大把,她仍死死抱住男人的腿,從最初氣勢洶洶的討伐,變成不顧自尊的哀求:“不要和她結婚,我們複婚吧,孩子還那麽小。看在孩子的麵上。”

蘇朵又驚又怕地呆立在原地,拿著手機的手在瑟瑟發抖,她準備報警。

忽然,地上的女人站起身,飛快地跑向一邊,抄起路邊一塊板磚,向男人飛擲過來,她忽然變成了發怒的獅子,狂笑道:“想結婚,去死吧!”

男人眼疾手快一躲閃,板磚朝蘇朵飛過來。一個不甚優美的拋物線,足令蘇朵心驚膽戰,最後,虛驚一場地落在她的腳邊。

她還沒反應過來,忽然被人一把攬住腰,扔進車裏。

轉眼一看,江一航正怒不可遏地陰著臉,一邊發動車子,一邊鄙薄:“你現在真是可以,竟然**到站在路邊看熱鬧,和菜市場大媽有什麽區別!板磚可是不長眼的。”

“誰說我看熱鬧,我隻是剛好路過,你才是菜市場大媽!剛才怎麽沒一下把你撞…”

一語既出,她驚覺兩人瞬間恢複了從前小夫妻吵架時唇槍舌戰的煙火味道,她瞬間緘默不語。

江一航暗自笑笑,說:“最毒婦人心啊,沒有我對你這肇事者的寬大,和找朋友給事故處的頭兒打了電話,你現在還在裏麵呢?”

蘇朵瞬間明白了她被忽然“無罪釋放”的原因,這個原因,讓她很溫暖,證明江一航並不是那麽冷血,他依然關心她。可是心裏這點溫暖的竊喜,暗暗地湧動著,她沒表現出來,依舊板著一副冷若冰霜的臉,道:“怎麽,做這點事,想讓我感謝你啊?你這種罪大惡極的人,你以為做這點事,我就會原諒你啊?”這一刻,蘇朵發現,她說這話的時候,那種怨婦情緒,和剛才失態的女人,並沒有不同。於是,她再次沉默,告訴自己,所有讓你失望的事情,都該遺忘,遺忘。

江一航見蘇朵又提起前事,臉上微露窘色,也沉默了。車子緩慢地前行,半晌,他又問道:“你去哪?我送你!”

他又恢複了那種疏離的態度。事實上蘇朵很想他說:“找個地方喝杯茶吧!”她很想知道這兩年他過的好不好?生活發生了怎樣的變化?和那個狐狸精過的怎麽樣?可是,江一航不給她這個機會。很快她發現自己是庸人自擾自作多情,眼前開著奔馳,身穿範思哲襯衫,腕戴百達翡麗手表的男人,身上的每一個細節,都在告訴蘇朵,他過得很好。

蘇朵定定神,答道:“我去附近的大廈,你靠路邊停吧!”

江一航沉默而順從地在路邊停車,蘇朵故作優雅地下車,互道再見,剛走出兩步,聽到身後他的叫聲:“蘇朵!”

她回過頭,眼神中帶著模糊地期許,望著他。

“以後做事不要這麽衝動。一個人,照顧好自己!”他說。

“一個人,照顧好自己。”這是他們離婚從民政局走出後,江一航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那句話代表的是貌似深情囑咐,實則代表各安天命。時隔三年再相逢,他連一句“你過得好不好”也沒問,又說“一個人,照顧好自己”,聽起來無比虛偽,蘇朵有一種想衝上去唾在他臉上的衝動。

可是,今時今日,她能做的,隻好淡淡一笑,答道:“知道了,謝謝!”

轉身的瞬間,淚水已在眼眶裏打轉,她快步走入商場,努力仰起臉,沒讓它落下來。隱隱地,不知從哪個方向傳來隱約的歌聲:“你曾對我說,相逢是首歌……”

相逢是首歌,那重逢呢?重逢應該是一首變調的歌。

蘇朵坐在一家冷氣很足的冰飲店裏,點了一份甜膩的藍莓冰粥,坐在角落裏,淚水洶湧。她想起那年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