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登高訪道,終究要活在塵世

第37章 登高訪道,終究要活在塵世

初夏的晨曦,讓人倍覺清爽。周自遠學習駕駛時間不長,卻一副嫻熟的樣子。袁晉鵬剛坐到副駕駛位,他就催袁晉鵬係上安全帶,然後踩離合器、掛檔、踩油門,車子一溜煙提速跑起來。從經濟待遇包括吃飯、用車看,周自遠活得比袁晉鵬更加滋潤。此次去鳳嶺,袁晉鵬不便向政研室申請派車,隻好開口向周自遠求助。

到了平安縣城,他們和包凱旋接頭,去汽車站對麵吃“牛肉泡粉”。三下五除二吃完泡粉,一行三人驅車直奔鳳嶺鄉。去年,包凱旋調任縣民政局副局長。應該說,這是一個很理想的安排。包凱旋發自內心地感謝袁晉鵬。在鄉鎮工作,副書記是一道坎,做到副書記才能調任縣直單位的實職領導。否則,目前僧多粥少,隻能擔任所謂的副主任科員或副科級幹部這樣的虛職。幾天前,包凱旋專程到鳳嶺鄉一趟,拉上藍中華和“啵咕”走了幾個村莊摸底,看到底哪個村莊有古舊竹雕。這次,袁晉鵬的確有點急,他不知道喻四海提拔的事情什麽時候明朗。既然拿定主意送竹雕,那無論如何要在喻四海提拔之前送。喻四海今天提拔,你明天上門送禮,這樣的事情袁晉鵬做不出來。

去鳳嶺是新修不久的水泥路,周自遠駕駛桑塔納跑得飛快,隻花三十幾分鍾就到了“啵咕”開辦的“火紅酒家”門口。藍中華和“啵咕”聽到汽車馬達聲,迎出來一起上車。藍中華和“啵咕”躲在廣東、上海漂了幾年,今年二月回來投案自首,上個月雙雙被判緩刑。藍中華依然回財政所上班,隻是暫時不能當所長了。“啵咕”在鳳嶺街上開一家館子店,算是安頓下來。

在鄉村公路上跑三、四公裏,來到一個名叫“長虹”的村莊。傳說南宋嘉定年間,真人白玉蟾在此地得道成仙。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林陽春帶領紅軍於此地打過大勝仗。六十年代末期,曾在此村開建紀念館,誰料工程尚未竣工,林副統帥墜死於溫都爾汗,成了半拉子工程。包凱旋和藍中華、“啵咕”幾天前在長虹村覓得一個竹雕筆筒,雕刻精美,要價一千六百元。今天袁晉鵬來,自然先看這件寶物。

長虹村不大,一百多戶人家,多是灰牆灰瓦的老房子。“啵咕”領頭,幾個人快速穿行在村中的巷道裏,最後走進村東頭一幢晚清風格的老房子。廳堂裏的擺設和當地農戶大致差不多,無非是幾案、八仙桌、條凳、躺椅、木椅、竹凳,但擺放整齊,而且十分幹淨。一個頭發花白、約摸五十幾歲的婦人正坐在竹凳上剝豌豆,見有人進門,放下豌豆,和大家打招呼。

“啵咕”也不客氣,開門見山:“再來看看你家的筆筒。”

老婦人進房間拿筆筒遞給“啵咕”,“啵咕”轉手送到袁晉鵬手中。顯然,這是一個精致的竹筆筒,顏色深紅,顯示出歲月浸泡的痕跡。仔細一看,竹筆筒雖不粗大,但諸如圓雕、浮雕、透雕、留青、貼黃這些竹雕工藝盡顯其中。袁晉鵬幾次有意識到晴川的古董市場打前站,學了點皮毛,多少懂一些。美中不足的是,這個竹雕沒有“鑲嵌”工藝,如果嵌些玳瑁、象牙或瓷片就更完美。雕刻的內容是“三佑真人”浮邱伯、王方平、郭族三仙在浮邱峰焚香煉丹的情景,神態各異,栩栩如生。

袁晉鵬有意買下,卻故意還給老婦人:“這個竹雕估計也就幾十年曆史,雕得有些粗糙,最多值七、八百塊錢。”

老婦人接過竹筆筒:“這個筆罐在我們家傳了四代,不說幾百年,頂少也有一百年。去年有人出一千五百元,我都沒有賣。說實話,沒有一千六百塊錢,我不會賣。”說完,轉身往房間裏走。

袁晉鵬給藍中華遞個眼色,藍中華上前拉住老婦人的衣袖:“都是熟人,又是袁書記、包書記,價錢再談嘛。”

老婦人轉過身:“我不認識什麽書記,隻曉得你藍所長、啵咕。誠心要買,我讓一百塊錢,一千五,省得說我死腦筋。”

袁晉鵬掏出錢包:“算了,一千五就一千五。”

買完筆筒,出了村,才九點半鍾。藍中華提議說:“這麽早,不如爬一趟浮邱峰,到上麵吃一頓齋飯。”

袁晉鵬說:“以前到過浮邱峰,還是算了。”

“啵咕”勸道:“很多人爬一趟浮邱峰,好事就來了。這次我投案自首前,我媽媽還特意到山上拜祭,都說靈得很呢。”

看袁晉鵬有點猶豫,包凱旋說:“出一身汗,吃點素菜,倒也不錯,以後難得來。”

袁晉鵬點頭:“以後真不容易來,去拜一拜浮邱伯吧。”

上浮邱峰的路陡峭狹窄,山路兩邊或依高山或臨深淵。包凱旋擔心周自遠駕車困難,提議讓藍中華開。周自遠起初還不大相信,等開了一段,方知包凱旋所言非虛,停下車,讓藍中華駕駛。藍中華是特種兵出身,車子到了手中,竟如馴服的野馬,行駛得四平八穩。約摸十幾分鍾,車子在一個稍微平曠的地方停下來。藍中華說,轎車隻能到這裏,如果是四輪驅動的越野車,還能往上麵爬一點。袁晉鵬說,爬山爬山,就得出出汗,否則反而沒意思。

山路窄小,僅容一人通過,兩邊是一眼望不到邊的浩渺竹林。穿行其中,會覺得自己的渺小,渺小到可有可無。雖然路程不遠,但袁晉鵬中途還是撐不住,停下腳步歇息。身上出了熱汗,微風自竹林深處吹來,格外心曠神怡。見袁晉鵬在路旁坐下來,周自遠、包凱旋幾個人也停下腳步,或蹲或坐。

周自遠說:“浮邱峰風景雖然不錯,但單薄了一點。不過,文化底蘊很深,讓文人墨客感興趣。當然,還有大量香客。”

袁晉鵬表示讚同:“顏真卿在晴川擔任刺史時,為浮邱峰寫過文章,為這座山增色不少。問題是,很多老百姓不知道也不關心什麽顏真卿。倒是一些民間故事市場很大,福建、湖南、湖北那些堅持‘朝華’的善男信女多半聽了故事傳說。”

藍中華問:“上次聽哪個人說,我們方言裏說的‘跌鼓’就是起源於這座山?”

袁晉鵬笑道:“嗬嗬,這是有記載的。現在不光我們平安人把丟臉說成跌鼓,晴川人,好多地方都這樣說,故事很精彩。”

明朝時,吉安府有位進士名叫鄒元標。他為官清正廉明,經常四處尋訪名士,打擊奸惡,察看民俗。一年深秋,奉命回江南察訪,他聽說浮邱峰三仙有求必應,便有登臨之意。他和眾多的善男信女一樣,心懷虔誠,吃素禁葷,日夜兼程,恨不得一腳登上道觀,飽覽仙境風光。誰知他每行三步,即被一陣風吹還原地。直至太陽偏西,仍未邁出半步,心覺稀奇,百思不得其解。求問香客,到底犯了什麽仙規,到不了道觀?香客說:“腳穿牛皮靴,休想登上山。”他即刻脫下牛皮靴赤腳登山,覺得全身輕如浮雲,風刮般地來到山頂。自知理虧的鄒元標,靜立殿前,正在反省穿靴的教訓時,忽聞鼓聲咚咚響,頓時非常驚訝:登山不能穿牛皮靴,道觀怎擊牛皮鼓?目睹殿角架置的牛皮大鼓,他對邱王郭三仙塑像直言不諱地問道:“朝廷法規,上至君臣下至庶民,皆應遵守,朝臣犯法與庶民同罪。但不知仙規是專為信徒所訂立,還是包括三仙在內。我穿不得牛皮靴,大殿何能擊皮鼓,豈非欺騙眾生,枉修仙道麽?”話音剛落,狂風即起,雷雨驟下,皮鼓被風卷出殿外,伴著山洪,從頂巔滾到山麓,與牛皮靴並列於路旁,形成石鼓和兩隻石靴。雨過天晴,他走近三仙塑像前,本想叩著跪拜,竟發現三仙身穿五色蟒袍,摻有牛膠,於是他諫曰:“牛皮靴、牛皮鼓和牛膠皆來自耕牛一身,前兩樣都不能用,自然三仙身上沾不得牛膠,知錯能改固然好,但改錯要徹底一點。”霎時,又烏雲翻滾,電雷大作,三仙全身冒汗,蟒袍自然片片脫落,發出“改用木漆製器”的神音。鄒元標跪拜許諾三仙,改為泥塑木雕木漆的神像,資助三千擔大米。消息很快地傳遍四麵八方。在善男信女資助下,泥塑木雕的三座神像穩坐大殿。待他籌措運來大米,為時已晚,於是改為修路的資金,上山十五華裏長的石子路隨後建成。

登上浮邱峰峰頂,他們頓時有“一覽眾山小”的感覺,山風徐徐拂來,令人神清氣爽。周自遠指著不遠處的香爐峰、著棋峰,說:“浮邱峰、香爐峰、著棋峰高度都不到一千米,卻被譽為‘江南絕頂三峰’,可見能否出類拔萃有時候並不在於自己多麽優秀。”

袁晉鵬說:“浮邱峰自西漢曹魏時已聲名遠播,到唐宋兩朝達到鼎盛狀態,積累下來的文化底蘊不是一般的山脈可比。何況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有浮邱、王、郭三仙坐鎮,自然影響大。”

進了三仙殿,一個穿著道士裝的中年男人迎了上來:“袁書記、包書記、藍所長來了,稀客,稀客!”。說罷,吩咐人出門打了爆竹。

聽到殿外嘩啦啦想起爆竹聲,袁晉鵬對中年道士說:“陳道長見外了,老熟人不必這麽客氣。”

陳道長說:“袁書記到地委高就,難得來,還請多多關照我們道觀!”

袁晉鵬哈哈一笑:“我在地委政研室上班,清水衙門。下次你來晴川開政協會,我請你聚一下。”

陳道長說:“謝謝袁書記看得起我們小道觀。我看袁書記印堂發紅、長眉發亮、準頭豐滿,最近必有喜事臨身,事業飛黃騰達,此運當有十年。”

袁晉鵬一驚,脫口道:“十年以後呢?”

陳道長習慣性用手捋了捋長須,道:“依然運氣不錯,隻不過要收斂個性,防止小人暗算。不過無妨,當有貴人相助。”

袁晉鵬還要再問,陳道長拱手道別:“那邊還有幾個從湖北遠道而來的客人,我去招呼一下,各位貴客慢慢觀賞。”

袁晉鵬上前一小步:“可否請道長明示?”

陳道長搖搖頭:“貧道修為有限,剛才已是鬥膽胡說。道觀備了素食,請慢用,今天客人太多,不能陪你們了。”說罷,飄然離去。

周自遠說:“晉鵬,如果事事都有定數,又怎麽有趨吉避凶之說,這不是矛盾嗎?所以,對於玄學,不必在意。”

袁晉鵬說:“我也不是在意,無非聽一聽而已。不過,趨吉避凶是有道理的。搜集信息,調整方向,避免挫折,這是方法論,未必一定扯上佛教、道教、易經什麽的。”

浮邱峰道觀的素食雖然花樣繁多,堪稱豐盛。但畢竟沒有飲酒,大家很快吃完飯,依然循著來時的山路下山。

到了小車邊,藍中華問周自遠:“下山的下坡路很長,刹車還好吧?”

周自遠說:“兩三年的新車,上個月剛做的保養,刹車片沒問題。”

上了車,大家才知道藍中華的擔心不是多餘的,山路兩邊深溝險壑,一眼望去,讓人為之膽寒。好不容易下山到了公路上,大家隱約聞到刹車片燒焦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