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絕地逢生,柳暗花明又一村

第29章 絕地逢生,柳暗花明又一村

近來,袁晉鵬迷上了易經八卦。讀《康節說易》、《鐵算盤全解》和《卜筮正宗》,盡管一知半解,卻興趣盎然。偶爾起卦預測,還能算到六七分,這對他是一個不小的鼓勵。對生命科學、神秘現象,他一直敬畏有加。讀高一的那個暑假,他曾經親眼見證過一起離奇而神秘的事情。那是一個天氣炎熱的晌午,一個初中同學突然找上門來,主動給袁晉鵬幾個人表演“茅山法”。同學先用一隻藍邊大碗盛滿水放在地上,接著把一張八仙桌打反過來四腳朝上,將桌麵壓在碗上。然後讓袁晉鵬和其他三個人分別站在八仙桌的桌腳旁,四個人各自伸出左手手掌,掌心朝上,手掌背部距離桌腳頂端十公分左右。在輕鬆的氣氛中做好準備工作後,同學收起笑容,端起另一碗水開始一本正經地噴水、畫符、念咒。一兩分鍾後,八仙桌竟然在沒有外力推動的情況下鬼使神差地飛速旋轉起來。直到現在,他仍然想不通這桌子到底是怎麽轉起來的。他隻依稀記得法術名叫“九牛推桌”,咒語雲“天靈靈,地靈靈,魯班仙師,請你轉桌神……”。當然,讓他想不通的事情遠遠不止這麽一件。譬如,巫婆通靈“走陰”時,說話的口音竟然與死者一樣。譬如,有人能夠畫符治病,誰生了疔瘡。他隻要在牆上畫下你的輪廓,燒紙畫符。然後你的病不藥自愈,神奇得很。

縣委大院對麵是文化廣場,廣場中央有一座兩三米高的白裙少女雕塑。雕塑基座是光滑的大理石,天晴時,總有一兩個算命先生坐在那裏攬客。這天中午,袁晉鵬吃完飯,閑著無事,出了家門,慢慢悠悠地逛到單位去。見文化廣場的雕塑下圍了一圈人,一個精神矍鑠的鶴發老人正在給一個幹部模樣的人看相。幹部說:“那你算一算,我有幾個孩子。”老人再次抓起這個幹部的右手仔細看,猛然拉一把,果斷地說:“三個!”。這個幹部驚得張大嘴巴,點了點頭。袁晉鵬認識這個幹部,第一胎生了一個女兒,第二胎是雙胞胎,兩個兒子。他暗暗稱奇,也想上前看看手相,又覺得人太雜不妥,回了辦公室。

下午四點多鍾,袁晉鵬透過窗戶見雕塑下稀稀落落沒幾個人,便邀周自遠一同去看相。老人仔細看了兩人的麵相、手相,又問生辰八字——解釋說,下午看相結合生辰八字才準確。周自遠半信半疑,倒不是因為以前的事說得準,而是預言他以後可官居“從七品”,他覺得這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事。袁晉鵬的左眉中間有一個痣,叫做“草裏藏珠”,而手相被稱為子庚格,老人說,掌上官印層疊,可望五品之尊。他也覺得不可想象。但他們有一點不得不承認,老人對以往發生的事情說得很準,甚至算到袁晉鵬的妹妹夭折和周自遠八歲時險些在河裏淹死。至於未來,他們願意相信,又覺得遙不可及。鶴發老人說:“二位都是富貴命,不必心急,凡事皆有定數。若未應驗,到鄧城烏石鎮烏石村砸我徐鐵嘴的牌子吧。”回來時,兩人相視一笑,約定此事絕不外傳,免得惹人恥笑。其實,他們何嚐不希望“徐鐵嘴”真的鐵嘴鋼牙,隻是徐鐵嘴說得越肯定,他們覺得越不靠譜。徐鐵嘴說周自遠“子月有變”,又說袁晉鵬“蛇年虎月有好音”。袁晉鵬看過幾本易經八卦的書,自然知道徐鐵嘴說的時間眼看就要到了,這太玄乎了吧。

轉眼到了年底,大家忙著寫工作總結和明年的工作計劃。袁晉鵬接到地委政研室的通知,去省委黨校參加為期三天的“農村維穩政策研討會”。到了黨校,他發現,參加這個研討會的名單一大摞,上至省直單位相關領導,下至他這樣的九品小吏。晴川地區來了五個人,除了地、縣政法委、政研室領導外,還有一名鄉黨委書記。五人中,他隻認識地委政研室副主任盧方舟。按照會議議程,大家圍繞“農村維穩”主題發言,先是安排鄉鎮黨委書記集中發言,接著是地、縣政法委、政研室、紀委、農辦幹部發言,最後是省委、省政府相關部門領導和省領導講話。

袁晉鵬在第二天下午發言。幾年農村基層主官工作經曆,使他對當前的農村情況爛熟於胸。發言時,他引用了一些典型案例,譬如“半邊鍋”和“現大洋、首飾抵賬”的故事。說到動情處,他滿眼噙淚地問:“作為共產黨員,我們忍心再把這半邊鍋砸碎嗎?我們忍心讓女人哭哭啼啼把陪嫁的金耳環摘下來嗎?可是心腸不硬一點,哪裏能收到錢,拿什麽給幹部職工尤其那些老師發工資呢?”。

有人把目前農村出現的財政困境歸咎於一九九四年開始實施的分稅製,引述湖北那個上書總理的鄉黨委書記李昌平觀點,說現在到了徹底取消農業稅,以工業和第三產業反哺農業的時候。但這麽大的事情,決策權在中央。與會人員雖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卻沒有誰敢對中央的農村政策或財稅政策說三道四。短暫沉默後,主持人說,請下一位接著發言。

盧方舟對袁晉鵬刮目相看。他十分了解當前農村的情況,袁晉鵬以實例說話,很對他的胃口。他覺得,袁晉鵬有思想有能力,還有當下年輕人最為難得的責任意識。

在晴川分別時,盧方舟突然對袁晉鵬說:“小袁,過一段時間,我們地委政研室公開選拔經濟科科長,如果你有興趣,就報個名吧,早點準備一下。”

袁晉鵬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您是說通過筆試、麵試確定?”

盧方舟笑了笑:“我覺得你很有競爭力,試試吧。”

坐在回家的班車上,袁晉鵬心潮起伏,那個所謂的“蛇年虎月有好音”真的要應驗嗎?

年終雜七雜八的事情多一點,袁晉鵬回來後忙碌了好一陣子,清閑下來已是元旦。手頭沒事了,袁晉鵬反而靜不下來,腦子不停地轉,想著公開選拔的事,設想種種可能。好在這種煎熬沒有持續多久,元旦之後上班,縣委辦公室、縣委政研室同時接到了地委政研室關於公開選拔秘書科科長和經濟科科長的通知,晴川日報也刊登了選拔公告。盡管聲勢不小,但夠得上報名資格的人不多。選拔範圍僅限於地委辦公室、行署辦公室、地委政研室及各縣委辦公室、縣政府辦公室、縣委政研室副科級以上幹部。顯然,地委、行署兩辦的秘書往這個清水衙門跳的可能性不大。而筆試這個環節又讓不少人望而卻步。

看完選拔公告,袁晉鵬有點舉棋不定,不知道該報哪一個崗位。他自以為更適合做秘書科科長,但盧方舟直接讓他報經濟科科長,其中是不是暗示呢?要麽最初的方案隻選拔經濟科科長,要麽秘書科科長有合適人選,公開選拔是走過場。他考慮再三,還是撥通了盧方舟的電話。電話那頭盧方舟話不多,隻是說,我個人覺得你報考經濟科科長優勢更明顯,主意還是你自己拿。他當即表態說,我當然聽盧主任的。

筆試在幾天後舉行。考完,袁晉鵬自我感覺良好。考題中不少牽扯到德魯克的管理學和科特勒的市場營銷學,而最近一年來,除了文史書籍,他讀得最多的便是德魯克和科特勒。一周之後筆試結果公布了,他以第一名的成績入闈第二輪麵試。本來,麵試向來是他的強項,外形俊朗、表達流暢、思維縝密、知識麵廣這些條件都能為他贏得加分。可他擔心功夫在詩外,場外搞不贏人家。有順口溜說,麵試麵試,見麵再試。如果別人逐個賄賂評委,縱你舌燦蓮花,也未必能入評委的法眼。麵試日期臨近,他權衡再三,決定疏通一下關係,油多不壞菜嘛,總不至於有副作用。其他人他不熟,隻能從盧方舟那裏下手。拿定主意,他給鳳嶺打電話,準備一些野生甲魚和野生毛石雞。深冬時節,這些東西不好找。接著,又到銀行取了一萬元現金,以備不時之需。

晚上,袁晉鵬讓司機把他送到地委宿舍三號樓。隆冬的夜晚,寒冷而靜謐,戶外難得看到幾個人。袁晉鵬突然心跳加速,畢竟他和盧方舟並無太深交往。他張開嘴深深地吸一口氣,緩緩從鼻腔呼出來。感覺心平氣和了,才拿出手機撥通盧方舟的電話。

盧方舟聽說袁晉鵬把野生甲魚和毛石雞送到了家門口,匆匆下樓。袁晉鵬下了車迎上去:“盧主任,……”。

盧方舟揮了揮手:“上車!”。

到了車上,盧方舟說:“小袁,你何必搞那麽複雜。我不收駁你麵子,收嘛,我老婆信佛求菩薩,堅決不讓這些活物吃食進門,現在隻好送給我爸媽。”

袁晉鵬一驚,他怎麽也想不到這一層啊。送完甲魚、毛石雞,袁晉鵬送盧方舟回家,他不知道自己這個“活物”是否能進盧方舟的家門。在樓道裏,他四下看了看,沒人,便伸手去掏口袋裏那個裝滿鈔票的信封。

盧方舟十分警覺,用右手一把壓住了袁晉鵬的手,嚴肅地說:“不要那麽庸俗!否則,你沒有任何機會!”。

袁晉鵬當即被這種氣勢鎮住了,站在原地,說不出話。

盧方舟走出幾步,回過頭來,朝他揚起手:“早點回去休息,明天下午還要麵試呢。”。

麵試很順利,沒有哪個問題讓袁晉鵬費太多思量。他侃侃而談,鞭辟入裏,贏得評委一致好評。盡管如此,他還是不敢掉以輕心,麵試結束後沒有急著回平安。夜幕降臨,他拋下司機,獨自在燈火通明的晴川大道上漫步。八年前,大學畢業的他離開了這座略顯冷清的城市。今天,他突然有回到這座城市的強烈欲望。八年來,晴川變化很大,人多了、車多了、樓高了、路寬了……,已經是一個散發著婉約氣息的繁華城市。就這樣不緊不慢地走,八點多鍾,他來到地委宿舍三號樓。想了想,他又把手機放回口袋,直接上了樓。盧方舟打開門,有點吃驚,但很快反應過來,客氣地請他進了屋。

這是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約摸七、八十平方米。客廳二十幾平方米,多少顯得有點局促,但極為雅致。東麵牆上掛兩聯書法卷軸:研朱點周易,飲酒和陶詩。西麵牆上是一副茶山圖。客廳最南麵放一台二十九英寸電視機,正中間是一套仿紅木座椅和茶幾,茶幾上放了一套古色古香的功夫茶具。

盧方舟拿出一包鐵觀音熟練地倒入茶具:“小袁,喝點鐵觀音吧。”

袁晉鵬恨沒把家裏那盒大紅袍帶過來:“盧主任,看來您喜歡喝茶哦。”

“我一不抽煙,二不喝酒,也就喝點茶。夏天綠茶,冬天紅茶。鐵觀音四季皆宜,常年都喝。”盧方舟邊說邊把兩個人的茶盅滿上。

袁晉鵬說:“都說茶是修身養性的好東西,有機會請盧主任帶著我喝。”

盧方舟嗬嗬一笑:“茶禪一道嘛,我覺得喝茶是個好習慣。我也希望多幾個喝茶的同事。你的事情,我會盡最大的努力。”

袁晉鵬趕忙說:“謝謝主任關照和栽培!”

盧方舟給茶盅滿上茶,放下小茶壺:“你筆試、麵試都是第一名,按理說問題不大。不過畢竟要考察前三名,而考第二名的小湯有些背景,人很活絡,還是要多個心眼。”

袁晉鵬說:“盧主任幫忙幫到底,我什麽都不懂,請您指教!”

盧方舟端起茶盅喝一口:“最後怎麽樣,要上選拔小組會議,分管地委辦公室和地委政研室的副書記董裕華是關鍵。張守拙書記來的時間不長,一般也不會管那麽細。董書記是你們平安人。”

想不到還要去找董書記,袁晉鵬沒有心理準備,好大一會兒才說:“哦,我知道了。”

出門時,袁晉鵬拿出那個裝錢的信封,沒等遞過去,被盧方舟一把推回去:“小袁,拿回去!以後你用錢的地方多著呢。我是欣賞你才幫你,別人我不管,我們的關係不能那麽庸俗,再這樣,我真生氣了。”

袁晉鵬隻好作罷,心裏說,遇到命中貴人了,他日得誌定當重謝!

大街上燈火通明,人頭攢動,很是熱鬧。袁晉鵬無心欣賞夜景,匆匆回了賓館。董裕華的家近在咫尺,但他卻進不去。要通過誰才能和這個大人物搭上關係,擺平他呢?他靜下心思再三梳理自己的關係。奇怪的是,親朋好友中沒有誰和董裕華一家人有親密關係。怎麽辦呢?自然不能放棄。他記得,聽過一堂課,說是多轉幾個彎,即使總統也能搭上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