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晴川攻關,朋友是最後的底牌
第11章 晴川攻關,朋友是最後的底牌
劉貞吉聽袁晉鵬介紹完情況,覺得有點棘手。好在還不是死結,找到關鍵人有一線生機。
上個星期,地區計劃生育檢查組突襲向陽鎮,譚陽春、袁晉鵬措手不及,破綻百出。通常,地區計生育委在年中和年底開展抽查。先抓鬮確定三個被檢查的鄉鎮,到鄉鎮後,再隨機走訪調查。這次檢查,平安縣開局不利。以往抓鬮,基本在縣計生委的掌控中,被抽到的往往是準備最充分的鄉鎮。但是,這次的檢查組組長是一個特別難對付的女人,親自主持抓鬮。結果,向陽、蘇湖、鳳嶺三個鄉鎮意外中彩。
向陽鎮的計劃生育工作基礎向來紮實,可檢查組似有神助,直插全鎮最薄弱的大王山。大王山位於三縣交界處,山高林密,解放前一直是土匪強盜的老巢,東麵歸屬向陽鎮。因鎢礦資源豐富,聚集了很多采礦的人。江西人、湖南人、湖北人、浙江人……,五湖四海,熱鬧而混亂。這麽熱鬧,一是因有礦可挖,二是因為超生、偷生基本沒人管。
譚陽春對情況了如指掌,聽說檢查組突然調頭去大王山,知道凶多吉少,趕忙通知辦公室提高接待檔次,保證吃好、玩好、拿好。大王山的情況異常糟糕,如果那些偷生戶沒有及時轉移或藏匿,撈出四、五十戶來不費吹灰之力。當然,那些人應付檢查輕車熟路,稍有風吹草動,便溜之大吉,大多翻過山頭,躲到鄰縣去。最終有六戶偷生戶來不及逃走,被檢查組抓了現行。氣氛頓時緊張起來,譚陽春的糖衣炮彈發揮不了作用,檢查組沒有留下來吃飯,匆匆離開。
這個結果不僅向陽鎮計劃生育要掛“黃牌”,還可能導致全縣掛“黃牌”。根據規定,掛“黃牌”的地方,在“摘牌”之前,黨政主要領導原則上不得提拔和調動。也就是說,掛上“黃牌”後果不堪設想。最初,袁晉鵬覺得木已成舟,待來年再“摘牌”。譚陽春堅持做最後的努力,本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思想,不惜代價疏通關節,看能不能絕境逢生。最後,袁晉鵬依了譚陽春的意見,找劉貞吉碰碰運氣。
劉貞吉大腦轉得飛快,他和市計生育委的領導接觸少,不熟絡。正兒八經地去說情,就怕他們打一頓官腔,事情辦不了,反受奚落。該找誰呢?
袁晉鵬看劉貞吉沉默不語,估計他有難處:“劉老師,這個事情不好辦,可我們在這裏沒幾個熟人,隻能找您試一下,您死馬當活馬醫,能行當然好,不行就算了。”
劉貞吉若有所思:“你在師院和李中孚是一個班嗎?”
袁晉鵬搖頭:“李中孚在二班,我們不在一個教室上課,不過我們關係很好,都是文學社社員,經常一起聊天、吃飯。”
劉貞吉說:“那好。晚上邀李中孚過來吃飯,你們同學見個麵,一起商量這事怎麽弄。”
李中孚是袁晉鵬在晴川師院中文係讀書時同學,寫得一手好散文。他們常常交流心得,相互砥礪,惺惺相惜。畢業後,李中孚分配回家鄉,在縣一中做語文老師。兩年後,調入縣政府辦公室做秘書。今年年初,又調到行署辦公室工作。
晚餐安排在地委食堂。與地委的金字招牌比,食堂的條件有點寒酸。一棟陳舊的平房,裏麵用木板隔成七、八個小包廂。包廂裏的桌子、凳子油漆斑駁,牆上掛幾台電風扇,搖頭時吱吱作響。
朱才良感歎道:“想不到地委領導這麽節儉!”
劉貞吉笑了笑:“是啊,地委機關是個窮衙門,經費很緊張。”
“再窮也不差這幾個錢。關鍵是,地委領導一年難得到這裏吃一頓飯。”李中孚步履匆匆走進包廂。
幾年沒見,李中孚還是那副樣子,略顯單薄的中等身材,三七分的西裝頭,長眉入鬢,大眼隆鼻,架一副黑框眼鏡,襯得皮膚更加白皙。
袁晉鵬迎上去,在他肩頭一拍:“進了市政府大院,也不吱一聲,不夠意思啊。”
李中孚嗬嗬笑道:“給你打過電話,你這個大忙人不在。話說回來,你做大鎮長,也沒聽你哼一聲哦。”
菜陸續上來,除了一道略有特色的“燒鵝”之外,都是家常菜,好在弄得幹淨爽口。李中孚頗為健談,喝酒爽快。劉貞吉斯文既久,沒有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豪氣,卻也頻頻舉杯。袁晉鵬酒量不小,在這種酒逢知己的氣氛裏,自然是開懷暢飲。聊天才知道,李中孚目前是林曉華的秘書,而林曉華是分管農業口工作的副專員。袁晉鵬心裏“咯噔”一下,反應過來,剛才劉貞吉問他和李中孚的關係如何,他還以為是隨便一說呢。
不過,李中孚反對直接找林曉華解決問題:“找林專員、找王主任,不大行得通,哪個領導好明目張膽地網開一麵?”
袁晉鵬點頭:“事情到這一步,找誰有用你比我們清楚,你就直說。既然來了,總要努力一把。”
李中孚說:“吃完飯,我們約計生委辦公室的詹主任出來按摩,先打聽打聽,如果檢查結果報給王主任了,就沒有必要跑。如果還在副主任手裏,活動活動也許有用。”
有事在身,袁晉鵬不敢耽擱,催著劉貞吉一起喝了圓場酒。李中孚坐在吉普車副駕駛位帶路,在市區轉了十幾分鍾,停在一座燈火輝煌的大樓前。袁晉鵬下車,抬頭看了看這幢氣派的大樓,隻見大樓正中間是三個碩大的燈箱字“滿天星”,灼灼發光,十分耀眼。譚陽春、朱才良和小崔不曾光顧這種場所,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李中孚抿著嘴微微一笑:“大家一起進去哦。”
走進大廳,李中孚直奔總服務台:“安排兩個三人間,我點十八號。”
一個濃妝豔抹的女人嫋嫋婷婷地迎上來:“李秘啊,好久沒來了,今天要我怎麽安排?”
李中孚笑道:“有勞老板娘了,安排好一點哈。”
女人滿眼含笑:“還和我客氣啊,我來點,包你們滿意。省得你的客人看照片挑花了眼,有些上鍾了,還浪費感情。”
說罷,女人扭過頭對總台服務員說:“叫十八號、六號、七號、……二十一號、二十三號、三十號。到五號、六號包廂,開好空調!”
李中孚到總台打電話聯係計生委的詹主任。袁晉鵬一行被領進包廂,譚陽春、朱才良和小崔在六號包廂,袁晉鵬到五號包廂等李中孚。包廂被木板隔成三個互不幹擾、相對獨立的小間,每個小間放置一張按摩床。按摩床的正上方掛著鏡框畫,多是性感女郎的圖片。過了幾分鍾,李中孚帶著三個妙齡少女走進包廂,—個個五官周正、長發披肩,一副清純學生的模樣。李中孚說,詹主任馬上到。說完,帶著“十八號”走進中間那個按摩間,把袁晉鵬安排在最裏麵那間,把外麵那間留給詹主任。
袁晉鵬第一次來這種場所,有些拘謹。上了按摩床,“六號”讓他換衣服。他大半天才弄明白,按摩要穿專門的按摩服。他緊張地換好衣服,躺在按摩床上,一動不動,如同一具僵屍,引得“六號”格格地笑起來。
“六號”想讓袁晉鵬放鬆一點,主動搭訕:“第一次來吧?”
袁晉鵬說:“哦,是啊。”
“六號”說:“看你縮手縮腳的,是老師吧?”
袁晉鵬正考慮如何作答,聽到隔壁按摩間傳來一陣陣浪笑。他大吃一驚,想不到李中孚如此老練,如魚得水。記憶中,李中孚是一個渾身散發著酸氣的斯文書生。別人感覺怎麽樣他不知道,他隻知道自己很不適應這種異性按摩,一個素未謀麵的女孩子趴在身上,左抓右捏,或踩或坐,親密程度不亞於肌膚相親。剛才,“六號”一邊用腳狠狠地踩在他的屁股上,一邊挑逗地說,踩斷你的東西。結果,被她狠狠地跺了幾下,**硬邦邦地抵到按摩床上。
捱到鍾點後,袁晉鵬迫不及待地下床,換好衣服走出按摩間。在休息區等了好大一會兒,李中孚才慢騰騰地出來。接著,一個約摸四十歲左右、下巴右邊長著一棵黑痣的男人走了出來。
李中孚介紹說:“這是地區計生委辦公室的詹士傑主任。這是我的同學袁晉鵬,平安縣向陽鎮鎮長。”
兩人握手寒暄。詹主任上下打量袁晉鵬:“袁鎮長,年輕有為啊。”
“在農村混口飯吃,請詹主任多多關照!”袁晉鵬說。
聽完袁晉鵬介紹情況,詹士傑說:“各個檢查小組的檢查報告交到祁達副主任手裏了,可能這兩天開會確定。”
李中孚直接問:“有沒有餘地?”
詹士傑問袁晉鵬:“你那幾個計劃外的,真的是外地流動人口?”
袁晉鵬一臉真誠:“確實是一些無證采礦的外地人,其實有兩個對象還不是在我們向陽鎮管轄範圍內抓到的,我們是有苦無處訴啊。”
詹士傑對李中孚說:“李秘書,你帶袁鎮長去祁達家裏說明情況,也許能過關。要抓緊,越到後麵,回旋餘地越小。”說罷,搶著出門去買單。
在大廳,大家和詹士傑握手告別。上了車,袁晉鵬說:“真不好意思,我們求人家辦事,反倒讓人家破費。”
李中孚說:““詹士傑特別會做人,遲早會提拔。待會去祁達家裏,人不能太多。”
譚陽春反應很快:“晉鵬和你上去,這種場合人越少越好。”
“拿點什麽東西呢?”袁晉鵬問。
李中孚說:“反正你們車上帶了土特產,送一份土特產,再放一個紅包吧。”
“多少呢?”袁晉鵬的確不知深淺。
李中孚想了想,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
譚陽春咬咬牙,伸出三個指頭:“幹脆三千!”
“他敢收嗎?這是拿錢買啊!”袁晉鵬還是有點不習慣。
譚陽春說:“你呀!不是李秘書幫忙,想燒香都找不到廟門。”
來到計生委的住宅小區,李中孚讓小崔把車停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交代袁晉鵬提著東西跟在他後麵,別跟得太緊。祁達和王主任住同一幢樓、同一單元,王主任住三樓,祁達住四樓。走進祁達家,袁晉鵬眼前一亮。這是一套三室二廳的房子,客廳很大,估計有四十多平方米,一盞碩大的吊燈把客廳照得亮堂堂。袁晉鵬趁換鞋的機會悄悄把裝了土特產和紅包的大塑料袋放在鞋架邊。
祁達濃眉大眼,身材魁梧,聽李中孚介紹後,大步迎上來握手:“袁鎮長,不必這麽客氣。”
聽袁晉鵬挑明來意,眨巴著眼睛作思索狀:“從各個檢查組送來的結果看,平安縣最糟糕,三個抽檢鄉鎮的數字都不好看。”
李中孚心有疑慮:“以往,平安縣一直好像不錯啊。”
祁達笑道:“好像?大家好像都不錯,一旦認真起來,幾個地方能真正過關?”
李中孚問:“那這次平安縣要掛黃牌了?”
祁達未置可否,話題轉移到向陽鎮:“看來,袁鎮長那裏有點情況,如果轄區外抓到的超生遊擊隊也算到你們名下,那有點虧啊。”
袁晉鵬迎著祁達的目光,說:“是啊,要不然我們哪裏會特意趕來向領導反映哦。”
祁達點點頭:“這些情況,元芳了解嗎?她是這個片區的檢查組組長,又是政策法規科的科長。要麽,你把情況向她詳細反映一下。”
李中孚說:“元芳?我還真不認識。”
祁達笑道:“你行署的大秘書怎麽會認識一個徐娘半老的小科長。不過,說她老公,你應該認識。林業局的副局長,鄧振華。”
“哦!他呀,我們關係很好。”李中孚說。鄧振華是地區林業局分管林政和防火工作的副局長,喜歡舞文弄墨,算是李中孚的忘年交。
祁達說:“那就好。在計生委管業務吃力不討好。有時候得罪了人,自己還不知道。”
李中孚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站起來:“祁主任,我同學的事情拜托你了。”
“李秘書,我會盡力而為。”祁達站起身。
握手告別時,祁達把鞋架邊的大塑料袋提起來,放到袁晉鵬手中。
袁晉鵬趕忙塞回去:“祁主任,一點山裏的土特產,您一定要收下。下次請您過來指導工作。”
李中孚也折轉身子,說:“祁主任,一些土特產,千萬不要太認真,給我一點麵子。”
祁達一臉無奈:“好,好,嚐一嚐你們向陽鎮的特產。”
回到車裏,譚陽春急切地問:“怎麽樣?”
袁晉鵬說:“好像有點希望。”
李中孚胸有成竹:“再找一下元芳,問題不大。”
袁晉鵬問:“快十點鍾了,方便嗎?”
李中孚拉開車窗,看了看遠處的廣場。畢竟是冬天的夜晚,廣場上雖然燈火通明,但行人寥寥,冷冷清清。
李中孚說:“是稍微晚了點,不過,我和鄧振華很熟,莽撞點也沒關係。再說,晚上不跑完,明天清早還得去,一旦起晚了,還去不成。”
譚陽春說:“還是李秘書想得周到,晉鵬,要麽也送一份土特產,包個紅包。”
袁晉鵬問:“她多少錢合適?”
李中孚不假思索地說:“一千就行。”
吉普車在李中孚的指引下,駛入地區林業局的住宅小區。與計生委的住宅區相比,這裏不僅麵積大得多,而且綠化搞得好,樹木蔥蘢,假山噴泉,燈影幢幢。
李中孚費了好大勁才敲開鄧振華的家門。
鄧振華伸出頭,驚訝地說:“中孚,怎麽是你啊?!進來,進來坐。”
說明來意後,鄧振華去臥室叫元芳出來。元芳本來換了睡衣,躺在床上。現在隻好又換了外衣,到客廳來。
元芳熱情地和袁晉鵬握手:“袁鎮長,我們又見麵了。”接著,和李中孚握手:“李大才子,你不認識我,我可認識你哦。”
李中孚說:“見過麵。不過,我真不知道是嫂子,抱歉,抱歉。”
一聲“嫂子”,頓時拉近雙方的距離,袁晉鵬覺得李中孚不再是那個渾身散發出文酸和清高氣息的農村孩子了。不管你認可不認可,必須承認這是一種進步,至少是適應生存需要的進步。
對於袁晉鵬反映的情況,元芳說:“大王山地處三縣交界,情況複雜,這次你那裏的計劃外對象多數是外地人,這是事實。至於那兩個人是不是你們向陽鎮轄區的,現在要弄清楚不大容易,算是一個有爭議的特殊情況吧。”
李中孚說:“嫂子,其實向陽鎮的計劃生育一直搞得不錯,這次你們太認真了。”
元芳冷笑一聲:“哼!哪裏是我們認真,還不是你們周書記太輕狂。”
李中孚一驚:“周秋水得罪你了?”
“我算老幾,關鍵是惹得我們王主任很窩火,他明年要退二線,哪裏受得了這口氣?”元芳說。
鄧振華插嘴說:“元芳,無憑無據的話不要亂說。中孚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你想辦法幫一幫!”
元芳說:“檢查報告交給祁主任了,要麽李秘書和祁主任打聲招呼,明天上午我找祁主任要回來修改一下。”
李中孚點點頭:“我和祁主任還算熟悉,我會找他。你是組長,你的意見最重要。”
袁晉鵬說:“元科長真是體恤我們基層的困難,謝謝了!”
辭別時,鄧振華抓起塑料袋塞到李中孚手裏:“我們這個關係,怎麽還拿東西來?”
李中孚不緊不慢地把袋子放到茶幾上,說:“鄧局長,這不是給你的,是向陽鎮幾萬老百姓給嫂子吃的,你不要嫌是土特產就往外扔啊。”
鄧振華哭笑不得:“唉,真是受之有愧,卻之不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