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胡馬
大山深處,竟有一處如此美麗的地方,山水恍若傳說中的桃花源。
雲白風清,蒼山滴翠,草木蔥蘢。沁人心脾的新鮮空氣在山林間、小溪邊、石縫裏甚至我們不曾關窗的房間裏堆聚,一絲絲黏黏的甜甜的濕潤氣息直衝心肺。讓你神清氣爽,似乎已超然脫俗。
周末,袁晉鵬邀我們一起來到鳳嶺鄉“觀瀑軒”。這是馮仕達耗資幾百萬元建在半山腰的一處精致別墅,對麵不遠處正是聲名遠播的哈瓏瀑布群。昨天晚上,我們圍坐在“問禪”茶室。大學畢業二十多年來,我們還不曾聊得如此酣暢淋漓。走出校園,我們做了點什麽?似乎每一個鏡頭值得回味,感歎往事如煙,噓唏不已。
當我們清晨再次聚在“問禪”茶室時,各自臉上漾起發自心底的微笑。
袁晉鵬問:“睡得還好吧?”
“當然,太舒服了。這是最近十多年我遇到的最有夜晚氣質的一個晚上,連腳趾頭都沉睡了。”邱青鬆感歎,似乎有作詩的衝動。
李中孚微微一笑:“鉛華洗盡見本質。夜本來就是這樣的,深沉、靜謐,和一千年前沒有區別。可惜,我們把它破壞了,注入了太多的繁華、喧囂,甚至算計。”
深秋的陽光不再淩厲,穿過高山林海,被青鬆翠竹,撕得支離破碎,漂浮在小溪上、跌落在青草間、灑入綠樹掩映的房子裏。
周自遠推開窗戶,誇張地張開雙手掬一縷陽光,歎道:“已經不是一九九零年代的陽光了!一晃二十多年,有如白駒過隙。人生能有幾個二十年?”
一室寂然無聲!歲月無敵,談及時光倏忽,人到中年難免無奈甚至惶然。誰說隻有女人害怕失去青春?男人同樣留戀激情燃燒的歲月。
“一九九零年代?我一九九三年出生,可對這段時光沒什麽印象。那是一個什麽樣的年代啊?”小馮打破了沉悶的氣氛。他是“觀瀑軒”主人馮仕達的兒子,剛剛大學畢業,在讀研、就業、出國留學這道選擇題麵前舉棋不定。
袁晉鵬笑道:“什麽樣的年代?那時候,我們剛剛大學畢業參加工作,滿腔熱情,一往無前。如果讀一讀淩誌軍的《變化》和《沉浮》,你也許能了解當時的背景。”
周自遠上前一步,搖搖頭說:“不,不!讀這兩本書怎麽夠?有骨架而無血肉,哪裏能感受到我們晴川市尤其平安縣的火熱生活。我倒覺得,把我們二十多年的職場生活記錄下來就是一部精彩紛呈的長篇小說。特別是晉鵬,畢業後做過老師,做過秘書,當過鄉鎮長,又當過一方諸侯和機關領導,經曆豐富。我們的閱曆和思考足以讓小馮這些年輕人受益良多。這不僅僅是跌宕起伏、具有傳奇元素的現實,還是一個時代的剪影。”
“是啊,時代值得記錄,我們的青春值得書寫。或許我多年準備的素材可以派上用場了,晉鵬你就是主人公。”我感慨良多。
“嗬嗬。這個時代紛繁複雜,描摹到位並不容易——即使我們把日記交給你。”李中孚聲調高亢。
袁晉鵬默然不語,似乎在權衡和掙紮。
邱青鬆敲了敲茶幾,聲音渾厚、純淨:“較之於當下風行的玄幻小說,現實主義題材小說更難把握。因為現實往往比小說更精彩。小說寫過的,它發生了。而現實中還有多少難以想象的離奇和精彩,我們不曾觸及甚至一無所知,但你卻不能天馬行空,胡編亂造。”
“青鬆說得有道理。但寫一寫無妨,先不說是否有必要完全還原現實,能發人深省何嚐不是一大收獲。至少讓小馮這些九零後在讀《變化》時,能夠切實體會當時晴川人、平安人多姿多彩的生活。想想我們大學畢業踏入社會時正是農民最苦農村最難、企業改製工人下崗的時候,我們一步一步走過來了,經曆了這個輝煌時代的陣痛。當然,我們也曾焦躁和迷惘,如同韋應物筆下的胡馬在彷徨中勉力前行,終究走出迷途。即使現在人到中年,我們也難免偶爾出現心理迷失,好在閱曆足以支撐我們及時化解和糾錯。”袁晉鵬說,緩緩走到窗前,放眼高山深澗。
李中孚雙手一拍,歎道:“胡馬!太貼切了。胡馬矯健而激情四溢,難免有時候東望西望路迷,但仍然不放棄不懈怠,奮力前進,找尋出路。這不正是我們剛剛逝去的青春嗎?當我們越來越透徹時,已垂垂老矣,不再迷茫,卻了無激情。”
我深表讚同,打開筆記本電腦,說:“很多時候,激情與年齡的關係更大,誰的青春不曾迷惘誰的青春不曾燃燒?曆史的車輪滾滾前行,彼一時此一時,小馮這些年輕人遭遇的困惑或許與我們不一樣,但同樣會奮力前行,創造屬於他們這個時代的輝煌。”
袁晉鵬點頭讚許:“是啊,時代有時代的興奮點和痛點,人有人的轉折點和亮點。譬如,對我來說,平安縣那場換屆選舉危機是我人生的一個轉折點。”
周自遠說:“那何止是一場換屆選舉危機,它是平安縣農村基層矛盾的一個引爆點。”
遠處的瀑布聲若有還無,似遠還近,從窗外飄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