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調虎離山_6大富豪薛利厚來東北投資

領導點了點頭,婉轉地提醒秘書送客。

可是張洪陽的屁股卻沒有抬起來。

妻子秋紅提醒他:趕緊走吧。領導正忙哪!

張洪陽卻毫無撤退的意思。

領導著急地問:張師傅,還有事?

張洪陽咳了咳嗓子,神色莊重地問了一句:聽說“東北公司”領導要賣掉我們重化機械廠。你知道這事兒嗎?

這位領導心裏暗暗叫苦:這“東北公司”是中央駐鎖陽市的特大型企業,重化機械廠是他們的下屬單位,人家要賣,我管得著嗎?

可是,這話又不能直接向張洪陽解釋。在工人的眼裏,政府應當是無所不包,無所不管的。

張洪陽耍起了拗性子:這件事兒,我們工人堅決反對。他們真要賣,我們就組織萬名工人去中央上訪。

領導一下子難住了。看來,與這個計劃經濟時代的勞模對話,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張洪陽懷著十分滿意的心情,坐著小轎車離開了政府辦公大樓。

工人弟兄們交給他的任務完成了。他把大家的呼聲傳達到了政府領導的耳朵裏。

張洪陽有理由、有資格與鎖陽的任何一位領導對話。因為,三年前,他曾以全國勞模的身份坐在了北京人民大會堂的宴會廳裏,與黨和國家的領導人在酒桌上交談過。

國家領導問:你們工人的收入怎麽樣?你們對企業的改革滿意嗎?

當時的張洪陽突然想起了企業裏下崗的職工。他未加考慮,就說了一句:我們工人沒有更高的要求。隻要有活兒幹、有飯吃,我們就心滿意足了。

回到鎖陽,他在全市的歡迎大會上向台下的工人代表們重複了這句話。台下發出了一陣熱烈的歡呼聲。

然而,兩個月之後,公司副總裁薛金鎖來重化機械廠搞用工製度改革試點,首先拿他們車間開刀。第一個沒有活幹、沒有飯吃的竟是他這個全國勞模張洪陽。

提起這件事,他就怒火三千丈。

在他的眼裏,薛金鎖砸人飯碗,是作了大孽的人。怪不得當了八年副總裁還不能扶正,這是老天有眼哪!

就在薛金鎖坐了梁總裁的“林肯”轎車離開西北飛機場時,大款薛利厚與三個私營企業家朋友登上了那架返回東北的“麥道”飛機。

薛利厚來東北的決心是在麻將桌上下的。

三個朋友到東北來,是為了在鎖陽市投資的事情。他們與鎖陽方麵已經確定了投資意向,這次要在鎖陽文化節上舉行一個簽字儀式。

薛利厚則是被他們采取惡作劇的方式硬拽來的。

中午,他們在酒店裏喝完了酒,開始打麻將。三個朋友中的“老大”張董事長說:薛利厚,今天你若是輸了,就跟我們到東北去。

薛利厚沒拿當回事,他與他們打麻將從未輸過。

可是,今天一開局他就輸了20萬元。

沒辦法,跟著走吧!

實際上,薛利厚早就想到鎖陽走一趟。

當年,這個在他心中魂牽夢縈幾十年的老城,曾經給予了他青春初戀的甜蜜,也給了他事業與前程顛覆性失敗的重創。幸福與痛苦,留戀與憎恨,使他對鎖陽產生了一種想靠近卻懼怕的複雜的感情。

多少次下決心要來,臨上路時卻又改變了主意。

今天,卻是因為一種荒唐的原因使他毅然地開始了這次原本十分莊重和嚴肅的行程。

人生苦短,歲月如梭。薛利厚曲指一算,離別鎖陽已經25年了。

25年後的今天,鎖陽是個什麽樣子呢?

夜色裏,飛機飛起來出奇得快。薛利厚覺得一杯茶水還沒有喝完,這架“麥道”飛機便徐徐降落在燈火通明的東北飛機場裏。

機場出口,擁擠著接機的人群。

一塊醒目的木牌在趲動的人頭中舉起來。上麵書寫著“鎖陽文化節”五個大字。

木牌下,一位個頭不高、幹部模樣的接機人員不時地跳起來,吃力地朝出口處望著

薛利厚和三位朋友談笑風生,手提精致的皮包走出機場出口。

剛才那位在木牌下跳動的接機人員驚喜地衝出人群,朝他們幾位迎過來。

他搶先握住了“老大”的手:張董事長!

張董事長立刻認出了這位接機人員:喲,李處長,你親自來了!

薛利厚他們不約而同地隨著張董事長停住了腳步。

李處長興奮地同客人們一一握手,嘴裏熟練地招呼每一位客人。

當他的手握到薛利厚時,才發現這是一張陌生的臉。

客人氣宇軒昂,麵對過分客套的李處長顯得有些矜持。

李處長一臉疑問:這位先生?

張董事長走過來介紹:呃,我介紹一下,他是西北運輸公司總經理,我的朋友薛利厚。

薛利厚落落大方,握緊了李處長的手:不請自到,請多包涵。

李處長立刻露出職業性的笑臉:哪裏哪裏?歡迎薛總到鎖陽來。

廣袤的田野裏,一條現代化的高速公路伸向遠方。

公路上,幾輛黑色轎車急急地奔馳著。

前麵的車子裏,李處長高興地與坐在車後座上的張董事長和薛利厚聊天。

張董事長:李處長啊,我們的事情上個月不是確定了麽!

李處長:是啊是啊。

張董事長,幹嘛還要我再來一次啊?

李處長:文化節搞一個正式簽字儀式,體現成果嘛!

張董事長:哈哈哈,鎖陽人啊,愛搞形式……

薛利厚對他們的談話似乎不感興趣,一雙眼睛總是望著車窗外的風景。

初秋的暮靄裏,稻浪滾滾,一幅美麗的豐收圖畫。

那一年,也是這個季節──唉唉……

李處長看了看目光遠眺的薛金鎖,提醒似地重重咳了幾下,然後試探地開了口:嗯,薛總,這次到鎖陽,是……是想……投、投資?

薛利厚收回目光:嗬,李處長,別稱呼我“薛總”。我身上沒有錢。

聽到這句話,李處長露出不解的目光。

薛利厚強調地說:我是來觀光的。

李處長一驚:觀光……

薛利厚說:處長,你們辦的不是文化節嗎,我是尋訪文化來了。

李處長更加不理解了:尋訪文化……怎麽想起了我們鎖陽?

張董事長:(一語雙關)那還用問,人家對鎖陽情有獨鍾啊!

幾個人笑了起來。

鎖陽賓館裏,彩旗飄揚,紅燭高照,賓朋滿座,鑼鼓喧天。

參加文化節的客人們接踵而至,政府領導迎了一夥又一夥,忙得不可開交。

二樓,一個房間的門開了又關,關了又開,忙忙碌碌的人出出進進。

門上貼了一張紅紙,紙上寫了幾個大字:“文化節總接待室”。

房間裏煙霧燎繞,幾位負責接待的官員愁眉不展,似乎正在為一件事情苦惱著。

一位脫了發的禿頭官員走到一位領導模樣的人麵前說:主任,別愁了。既然他自己說是來觀光的,就當一般客人接待吧!

旁邊的年輕官員卻不同意:那可不行,西北運輸公司是個大財團。這位薛先生身上,說不定揣了幾個億呢!

要是那樣,他的秘書、侍衛人員早跟來了,絕不會這麽輕車簡從的。而且,事前連個招呼也沒打嘛!

人不可貌相。要是慢待了人家,興許會丟掉一條大魚!

主任擺了擺手:別爭了,再讓李處長問一問張董事長,弄清他來的真實目的。

禿頭官員順從地答應了一聲“好”,匆匆離開了房間。

電話響了起來,年輕的官員去接。

主任從桌旁拿過一張紙。

紙的上方印了一行醒目的標題:貴賓名單。

在稀稀落落人名下麵,主任的筆尖遲疑了半天,最後還是添上了“薛利厚”三個字。

這時,禿頭官員興衝衝地走進來

:主任,弄清楚了。

主任連忙問:怎麽說?

禿頭官員說:張董事長說了,這位薛先生喜歡研究民族文化,聽說我們辦文化節,一時高興,就跟張董事長來了。

主任眉頭一皺:一時高興……

年輕官員不服氣:這並不說明他沒有投資可能啊!

主任像是沒有聽到年輕官員的話。他呶了呶嘴,使勁兒地抽了一口煙,然後重新拿過貴賓名單,將“薛利厚”三個字劃掉了。

主任嘴裏的煙霧噴了出來。

熙熙攘攘的宴會大廳裏,酒菜已經上了桌。

但是,像是哪位重要客人未到,開飯的命令一直沒有下達。

人們議論起來,話語裏顯示了對遲到者的不滿。

突然,有人小聲說:來了來了。

人們不約而同地向門口望去。

門口,出現了李處長和他接來的最後一批客人。

主任和兩位接待官員急忙迎了上去。

賓館男服務員接過了客人的箱包。

一位服務小姐奉命拿過一紙名單,衝客人念了起來:張董事長、王總經理、陳廠長,請到貴賓廳。

服務小姐做了個“請”的手勢,引導客人朝寫著“貴賓廳”的房間走去。

張董事長滑稽地向薛利厚做了個鬼臉兒,然後又向他擺了擺手,走開了。

李處長喊來另一位服務小姐,指了指薛利厚:給這位先生找個座位。

大廳裏的每個餐桌上都坐得擠擠的。薛利厚無論到哪個桌上,人們都喊“坐滿了”,明顯地露出不歡迎的臉色。

服務小姐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餐廳一角找到一張勉強可以坐下的餐桌。

服務小姐抱歉地對薛利厚說:先生,對不起了。

薛利厚無奈地說了一聲:沒什麽。

樂隊奏起了“歡迎曲”,宴會開始了。

在薛利厚的餐桌上,同桌的人們似乎很熟,他們互相推杯換盞,插科打諢。這一下,著實讓薛利厚這位大款給冷落了。

他尷尬地自斟自飲著。呆了一會兒,覺得確實無趣,便不辭而別,溜出了宴會廳。

在“歡迎曲”飄浮的旋律裏,呈現出鎖陽城美麗的夜景。

──鎖陽河兩岸的萬家燈火。

──臨河高大建築上閃爍的彩燈──流動的河水倒映出鎖陽橋上川流不息的車流和遊人。

──河水中的噴泉。

一輛桑他那出租轎車沿河岸行駛著。

薛利厚坐在前排座位上,一邊觀夜景,一邊與司機談話。

司機:先生,還去哪兒?

薛利厚:北山的遼塔,離這兒遠嗎?

司機:遼塔,不遠。……晚上看塔,看不清楚啊。

薛利厚:(深情地)月下觀遼塔,更有韻味。

司機:嗯,你來過我們這兒?

薛利厚:25年了,滄桑巨變啊!

司機:聽你說話,象個文人……呃,是來參加文化節的吧?

薛利厚點了點頭。

司機:那,應該有人陪你啊!

薛利厚:我想自己看看。

司機:獨來獨往,更隨便些。先生,今晚兒你想去哪兒,我就把你送哪兒。

薛利厚:你這兒還有什麽好玩兒的去處?

司機:先生有所不知啊,城東鎖陽大酒店的小姐漂亮極了……

薛利厚精神一振:是嗎?一會兒去看看……

秋日的北山,在夜色裏顯得格外寧靜。

出租車爬上山頂,正值月出雲散的時辰。

天上,月明高潔,清光似水。

山頭,遼塔聳立,樹影參天。

遠處,是隱隱呼嘯著的城市的夜聲;夜聲裏,閃爍著工業重鎮的萬家燈火。

薛利厚立在出租車旁,遙望著朦朧的塔影,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25前,那一幕青春時代的人生戲劇,就是從這遼塔下開演的。

(本章完)